第三十四回（下）：刘皇叔跃马过檀溪

    在新野的刘备，算是客人，还是个不受欢迎的客人。因此，一是要看人脸色行事；二是要安分守己度日；三是要不作非非之想；四是要防备不测之灾。总而言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从跃马跳过檀溪开始，先是在群雄争斗当中，拓展出一块属于他自己的立脚生根之地，存活下来，而那些比他兵强马壮、人多地广的各路诸侯，一个个无不败在曹操手下。

    刘备在军事上，肯定不行，他从没打过一次漂亮仗；在政治上，有时候行，有时候不行。若是头脑清醒，不被他的仁义捆住手脚，也还是有一定的英武之气的；若是感情用事，迟疑偏执，任意而为，也会一错再错。所以，他的一生，一筹莫展的时候多，春风得意的时候少。不过，每当陷于不利局面之下，那手工业者保住小本的机灵聪明，总能让他抓住机会突围而去，不至于一蹶不振。这一次逃脱蔡夫人的谋害，不被蔡瑁砍掉脑袋，大概就是这种见势不妙，立即抽身，以免不测的捷智了。

    人是需要一点敏捷的反应能力的。刘备此人，老实是有的，机灵却不足。这一次跃马过檀溪，太出乎他的意料了。对他思想的

    触动，远超其生命获救的意义。刘备至少给自己明确了两点：一、明知其不可为，也是可以为之的，因为这个世界允许例外存在；二、有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事，这个世界即使不按常规出牌，也不犯法。按常理，以他的区区之众，连一个小小蔡瑁都能要了他的命的“织席贩屦”之辈，存立国之想，岂非痴心妄想？然而檀溪已在身后，那么在他眼前展现的生路，不正说明一切并非不可为，而是他不想为、不敢为罢了。一个人要想超越自己，是困难的。这一道檀溪，造成他一次思想上的飞跃，这才有以后的魏、蜀、吴的鼎立局面。否则，他与那些他所蔑视的碌碌之辈，还有什么差别呢？

    《周易·系辞下》：“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这个变通之理，刘备在匹马单骑逃出襄阳后，是肯定悟到的了。人的生命途程中，有许多转折，每一次日暮途穷，每一次黎明黑暗，每一次曙光出现，每一次旭日东升，都应该是认识自我、调整自我、改变自我、重塑自我的思想提高过程。否则他不会如此求贤若渴地希望得仁得智，立国立身。他在刘表席间，对于髀肉复生的感慨，所谓功业不建，时光不待，实际是体现了他的

    紧迫感。从中平初年黄巾起事从戎开始，至此，二十多年过去，仍周旋于诸侯之间，依附仰息于他人。所以，他失口说出的：“备若有基本，天下碌碌之辈，诚不足虑也。”此刻，他明白，哪怕是一块立锥之地，也强似寄人篱下，这充分表明了他在势穷力蹙后的觉悟。

    刘备在思想境界上的飞跃，使他认识到这个世界上，看似做得成的事，未必做得成，寄人篱下，乞讨过活，没想到刀斧手会要他的命；而看似做不成的事，却未必做不成，无论如何也跳不过去的湍急溪流，居然一跃而济，这就是说，刘玄德有一点不想再做三等公民的非分之想，也许就是在跳过檀溪之后形成了。而他骑着的那匹的卢马，竟也心领神会地与他戮力同心，载着刘备，腾越檀溪，留下一世英名。在中国古典文学中，对人类的无言朋友，描写得最成功的笔墨，莫过于《三国演义》中的这匹“的卢”，和那匹先属吕布后归关羽的“赤兔”了。有故事，有情节，有性格，更有感人的场面，它们在中国文学史上，是写得相当成功的动物形象。

    说实在的，刘备能发奋重起，真要好好“感谢”蔡夫人才是，她所做出的反面贡献，改变了他的一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