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皇后

她是皇后,大武的皇后。首辅之女,先帝钦点,凌苍苍于这清寂的后宫之中,可谓尊荣无上。看似不争不抢不妒,无人知晓她的一腔热血早已沉寂在江南的血色中。女真反叛,她遭人设计,流落敌军营帐,放弃之际却等来他的千里奔徙。那一句遗落在童年的承诺,他耗尽一生来守护...

作家 谢楼南 分類 二次元 | 57萬字 | 51章
第8章 失落
    满地的新雪反射出莹亮的光泽,利刃相撞的火花又一次在眼前炸开,年轻的皇帝按下胸中翻涌的血气,退开一步。

    他把剑举到眼前,淡漠的重瞳扫过剑刃上隐约的缺口,此刻他已无力用内力保护剑刃不受损伤。他和那个有着一双鹰眼的大汗都已经筋疲力尽,这场犹如街头泼皮般的厮斗还将持续多久,他不知道。

    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在皇帝的嘴角泛起,现在她就骑在一旁的马上,漫不经心地看着他和那个大汗,她会希望谁赢?

    一定不会是他……但既然她想要这么一场战斗,他就给她,给她他所能给的,这就是他唯一能够为她做的事情了吧?

    而且——他一定不能输,准确地判断着大汗的钢刀砍来的方向,他的余光一直不曾从外围的归无常身上离开。

    这个人,短短两次交手,他已觉察出他实力不在自己之下,他可以走,但不能留下这样一个危险的人在她身边,哪怕是两败俱伤的后果。

    大汗也有些气力不支,喘息声很重,伤口周围的皮袄全染成了红色,刚刚皇帝那剑虽然不重,但是很准,准确地将他最要害的地方划出一道伤口,皮肉被利刃破开,狰狞地翻卷到两旁。皇帝对他的身形退路拿捏得分毫不差,如果能再多加些劲力,大汗早就被他劈成了两半。

    这种近乎诡异的剑法远非高明的师父所能传授,同样建立在无数次性命相搏上,大汗这才承认他真的是小看了这位看上去总有些文弱的皇帝,和他一样,他也曾是在刀尖上舔过血的人。

    这就好,原来他是这样的一个人,能让那样一个女子深深眷恋的,就应该是这样一个人。

    想到那个依然满脸稚气的小姑娘,历经腥风血雨的大汗竟然笑了。

    那个总是在拼命装得老成睿智的女孩子,她不知道她的眼睛总是很轻易地出卖了她。她说谎时习惯眨眼睛,她害怕惊慌时喜欢左右顾盼,然而当敌人真正逼到眼前时,又会毫不畏惧地迎上去,小兽一样露出一口并不多么吓人的尖牙。

    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每当目光移到那个文弱皇帝的身上,她的眼神就会变得忧伤。那是种能令人心碎的目光,仿佛贪恋蜜糖的孩子盯着一颗永远也不会属于自己的糖果,一面强忍着伸出手去的冲动,一面却偏偏又不忍割舍,于是干脆就宁愿装得漠不关心。

    多孩子气的举动,看着她,他会开始嫉妒那个皇帝。她并不算是国色天香,他见过的美艳女子太多,雍容的、妖冶的、秀丽的、奔放的,她们依偎在他膝头为他添酒,在他的身体下愉快地颤抖,但是他从未见她们用那种眼神看过什么人。

    他也很希望会有一个女子能这么看着他,当她看你的时候,四周突然很安静,你会觉得尘世喧嚣,功业成败,全都不需要再去挂怀。

    他忽然间想到,也许他爱上的不过是她眼底的忧郁,那仿佛碰一碰就要碎了的什么。在那样的倔强和故作潇洒之后的什么东西,触动着他的心房,他想要那份风情,想要把那个女孩子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下。

    刀剑再一次带着切齿恨意交错而过,空中炸开微蓝的火花。

    “有暗器,小心……”观战的她突然说,声音里夹着焦急。

    她是在提醒他吗?大汗下意识地抬头,不,是那个人。

    细微的破空声响起,她

    的声音忽然被掐断,身子被暗器击中,向后跌去。

    咣当一声,皇帝抛下手中的长剑,转身而去,他几乎把毕生的功力发挥到巅峰,丈余的距离倏忽即到,赶在她跌到地上之前托住她的身子,焦急地叫:“苍苍!”

    看着地上的长剑,大汗有一瞬间的失神,他竟然在格斗的时候就这么抛下兵刃走了,把背后的空门**给他——只因为他需要有两只手来抱住她,他明不明白他给了敌人多少机会将他立斩刀下?

    那个小姑娘挣扎着推他的肩膀:“你给我走开!我现在不喜欢你了,我们早就……从我刺你那剑后,我们早就两不相欠了!”

    “苍苍,不要再动了,会触动伤口……好,好,两不相欠,不要再动。”年轻的皇帝即便在面对生死决斗时也淡定平和的声音居然在抖,他一面指出如风,点住她伤口周围的大穴,一面用颤抖的手托住她消瘦的下颔,“苍苍,没有伤到心脉,还有救的,快去拿挖骨刀和伤药来,还是有救的!”

    他其实哪里看过什么心脉,从他抱住苍苍之后,他除了把她的身子紧紧贴在怀里之外,甚至不敢摸一摸她的脉搏,看一看她的呼吸。

    但是她流的血并不多,只有一小块,她的身子也很轻,仿佛只要他一松手,她就会化成一只蝴蝶飞走了。

    场中的大汗扫视了一圈愣在当场不知所措的骑兵和御前侍卫,知道自己该抓住这个好时机,他飞身上前,把钢刀架在皇帝的脖子上:“谁敢轻举妄动,我就砍了他的头。”

    “我叫你去拿挖骨刀和伤药!”被他压在刀下的皇帝突然抬头厉声喝道,“浑蛋!你听不懂?”

    大汗不知道这是不是这位温文尔雅、几近书生的皇帝第一次破口骂人,他竟然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勉强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对亲信赤库说:“去赫都帐篷看他还在不在。”

    “老军医不在的话,找到他用来割肉取箭的刀具带过来,创药有多少拿多少,绷带也是,还有闲着的人快生堆火,烧盆开水。”皇帝仿佛已经恢复了镇定,一连串地下命令。

    “照着他的话做。”大汗赶快补了一句,说着低头看皇帝怀中的苍苍,“怎么样了?”

    “暗器没有毒,也没伤及要害,不过暗器似乎就贴着心脏,有点麻烦。”皇帝这时已经俯身仔细检查过了苍苍的伤势,把手指按在她的寸尺关上小心地观察着她的脉搏变化。

    “你能取出来?要不要找赫都回来?”大汗问。

    “那位老倌昨天还说过我活不过今天早上。”皇帝笑了笑,颤抖的声音也开始恢复淡定,“我可是天下第一名医的亲传弟子,由他来还不如由我来。无论如何,一定要做到。”他必须要做到,不然的话,代价就是失去她。

    从关内再叫郦铭觞来的话,耽误了时间,如果让铁器和心脏的血肉黏在一起,那就真是神仙也回天乏术。

    “你真是个好对手。”大汗忽然悠悠说了一句,他看出他是一个越是处在危急的境地中,越是能调节自己情绪的人,这样的人无论与谁为敌,都是一个值得敬佩的敌人。

    皇帝抬起那双重瞳和大汗的鹰眼对望了一眼,再也没有比对手之间的默契更令人宽慰的了,两个人各自挑了唇角。

    铁盆中的水咕咕地沸腾着,皇帝把手中的小刀举到蓝色的焰火上,银亮

    的小刀慢慢地变得通红,移开小刀,飞快地把刀刃放入沸腾的开水中,青烟伴着哧哧的声响慢慢升起。等烟雾散尽,手起刀落,皇帝手中的小刀已经划开了羽箭旁的肌肤。

    鲜血迅速从划开的皮肉中渗出,皇帝的手依旧稳定如初,他娴熟地避开筋脉血管,一路找到了三棱形的暗器。

    细小的暗器很快被小心挖出,在一旁观看的大汗松了口气。

    皇帝一手按住伤口,另一手已经拿起了缝合伤口的针线。

    缝合,上药,包扎,几乎一气呵成。

    等到把暂时安放在毛毯上的苍苍抱起,他才稍稍松了口气,略显疲惫:“要找一个地方给她静养,等到神志恢复,没有高烧症状,苍苍的命才能算真正保住。”

    大汗点了点头,忍不住问:“你怎么会连这种本事都有?”

    皇帝笑着:“怎么?懂医术的皇帝很奇怪?”

    “懂医术的皇帝不奇怪,”大汗摆了摆手,“我只是在想你有什么不懂。”他接着看了看皇帝的脸色,才说,“我现在去叫人传令停战,你就还留在我们大营里吧。”

    “还是免不了要做俘虏啊。”皇帝笑笑。

    “苍苍不能移动,还要静养,至于你,”大汗说着,轻扫了扫皇帝苍白的脸色,“连自己站着都很艰难吧,还要抱着她不放手,真够可以。”

    他原来没有发现,但这时才看到,皇帝的胸前同样有一团暗红血迹。

    那是射入皮肉的暗器,方才那千钧一发的时刻,他不仅将自己的背暴露给敌人,连射来的暗器都没有躲避。

    皇帝回头看了看被大汗勒令退到几丈外的御前侍卫:“大汗,这一次是你赢了。”

    “那是当然。”大汗微哼一声转过身去,他其实明白,真正输的那个人是他。当看到苍苍中箭时,他犹豫了一下,考虑着是否要放下兵刃跑去,就这一瞬间的犹豫,他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因为那个人,在面对那一瞬间的抉择时,没有一丝犹豫,干脆得令人生畏。

    “库莫尔,”皇帝改口叫大汗的名字,“你胸前的伤,要不要我帮你裹一下?”

    “这个就不用你费神了,女真汉子还怕流这点儿血?你还是先看看你自己的伤。”英俊的大汗说着,一掀剑眉,“怎么?小白,这么关心我,几日相处,你已经对我生情了吗?”

    “对,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的情,不平胡虏,只怕是不能释怀了。”皇帝随口开了个玩笑。

    大汗汉学虽浅,这首诗还是知道的,也是一哂。

    开战不到一个时辰,双方就鸣金收兵,这场声势浩大的决战竟然就这样收场。

    敏佳正带着亲兵在前方杀得痛快,猛然间被召了回来,气哼哼回到大帐,甩开肩甲刚想埋怨,就看到了坐在床头的皇帝。

    她这时已经知道“小白”就是汉人皇帝,惊异地瞪大眼睛,跑过去抓住皇帝的肩膀:“小白,你好了?”一转眼看到躺在床上面无血色的昏迷未醒的苍苍,就跳了起来,“苍苍,苍苍怎么了?谁把她伤成这样?”

    皇帝此刻已将自己胸前的暗器取出,随意包扎过,抬手向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就接着倚在床头闭目养神。

    不知道为什么,连性格豪爽的敏佳都很听他的话,她低下声音来:“小白,原来苍苍是你的妻子,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我很喜欢苍苍,别人要抢她走,我一定不同意

    。不过如果是你的话,那就算了。”

    皇帝听了她的话,有些失笑,就睁开眼:“怪不得你们合得来,连说话的腔调都很像,全是些怪道理。”

    “这不是怪道理,你想,两个你喜欢的人,如果他们在一起了,你当然会高兴。”敏佳神秘一笑,“小白,我偷偷告诉你啊,苍苍告诉过我,说她本来有喜欢的人。”

    皇帝淡然一笑:“是吗?”

    “不过她又说她喜欢的人已经死了。”敏佳晃晃脑袋,“她之前那么担心你,我想她也是喜欢你的吧,小白,你要对苍苍好。”

    皇帝笑了下:“谢谢你,敏敏。”

    只是温柔的一句话,就让敏佳的脸颊又红了,她小声说:“我先走了。”一阵风似的不见了踪影。

    看着她俏丽的身影消失,皇帝把目光移到苍苍脸上。

    来女真大营半个月,她又瘦了,因为有伤,脸色也不好,这么躺着的样子,单薄得让人心疼。

    多年前那个预言又在他耳边响起:你什么也守不住,萧焕,无论多么想要守护的东西,谁叫你是萧家的人?

    皇帝的身子突然一阵痉挛,他按住胸口俯下身去,冷峭的寒意带着一股咸湿的气流冲出咽喉,他俯在床沿上,大口地喘息,连血都不再吐了,他的终点终于要来了吗?

    火盆中的木炭在静夜里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大汗弯腰轻轻把一件皮氅盖在靠着床沿打盹的皇帝身上,然后自己在床边的垫子上坐下,摸出一只**拨弄木炭,开口:“你自己也小心点吧,这么不休不眠的,就是精壮汉子也受不了。”

    皇帝睁开半闭的眼睛,拉拉身上的皮氅,笑着开玩笑:“库莫尔,怎么想起关心我来了?难不成也是朝夕相处,日久生情?”

    “生个什么情!我不过是看你不咳嗽也不吐血,脸色却一天比一天差,怕你真死在我的大营里。”大汗挑起嘴角一笑。

    皇帝笑了一下:“我们不是你死我活的敌人吗?你不要告诉我你关心我。”

    他既然这么说,大汗就笑了:“好吧,如果你死在这里,戚承亮一定跟我拼了,我还不想和他同归于尽。”

    皇帝沉吟了片刻:“你准备纸笔,我来写一封信给他,他看到后应该不会再冲动行事。”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大汗愣了下:“你是说你要帮我写信给戚承亮,让他在你死后不要和我决战?”

    皇帝勾了下唇角:“戚卿行事沉稳,按说不会这么做,不过我们除却君臣之谊外,还有些私交,我怕他一时激愤。”

    大汗微眯了眼睛看着他:“小白,你实话告诉我,你还安排了什么?”

    “我在来山海关前,已留了**的密诏。如果我不能回去,不至于无人即位。”皇帝还是那么淡然地笑着,“所以你想趁乱打入京师,那是不可能了。库莫尔,我劝你还是议和为好,你在山海关下数月,不至于还没明白,以女真国的兵力,兴兵中原只怕还是不够。与其继续大战下去生灵涂炭,不如两国和好,对女真和大武都不是坏事。”

    他说着,还能对库莫尔笑一下:“议和的使臣我已选好,兵部右侍郎韦颐,办事谨慎又练达。他此刻就在山海关,我也留了份诏书给他,无论我能否回去,他都会遵诏书中所写的款项与你和谈。你觉得怎样?”

    库莫尔静默地看着他,许久才笑了笑:“小白,直到此时

    ,我才真正对你刮目相看……”

    皇帝笑起来,故意打趣:“难道之前那么久,你都把我当男宠看?”

    库莫尔却摇头,神色郑重:“我从未把你当男宠看待。”

    皇帝笑了下,忽然又开口:“库莫尔,请你照顾好苍苍。”

    大汗这次当仁不让了,挑眉看他:“这是当然了,苍苍是我的女人,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皇帝笑着:“谢谢……苍苍喜欢四处游历,如果可以就任她去;下棋的时候最好让着她,她输了会掀桌子;她不喜欢被各种规矩绑着,所以不要强求她;她如果另有喜欢的人了,就任她去……”说着,他突然苦笑着摇了摇头,“我都做不到的,怎么能要求你去做。”

    “不就是尽其所能地宠着她吗。”大汗轻轻摆手,“这都好说,我怕只怕她的心还在你身上,我怎么哄她,她都不会真正开心。”

    “我?”皇帝愣了愣,随即轻轻摇头,微微笑了,“我一直那样伤她,她只会恨我入骨。”

    大汗把目光从他身上转开,轻笑了一声:“好,我答应你,我会倾我之力照顾她,让她幸福,幸福到有一天把你完全忘记了,到时候你在地府里,可不要后悔。”

    皇帝也随着他笑了,深邃的重瞳再次移到苍苍脸上,喃喃自语般说:“那就太好了。”

    他又笑了笑:“库莫尔,这次我原本就没有打算要带她回京,如果我能救她出来,只要她希望,我会放她去任何地方。”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双手上,“禁宫太大,也太冷,她该去更好的地方。”

    大汗抬起头,把鹰一样的眼睛锁在他清隽的侧脸上,过了很久,他笑了两声:“坐久了,我走了。”起身的时候,他突然说,“小白,你是不是算到了所有人,却唯独没有你自己?”

    皇帝笑了笑,那是种平和到极致的笑容:“我天命如此,这一刻已是奢求。”

    大汗没有再说话,瞥到了床边动也没动的酒和肉,加了一句:“怎么又没有吃东西,这样下去怎么顶得了。”

    “食物有时候反倒是累赘。”皇帝这样回答,就又倚在床头闭上了眼睛。

    大汗深深看他一眼,还是打起皮帘,走了出去。

    皇帝的医术比赫都高明很多。第三天,苍苍起伏的体温就被控制住了,她苏醒的时候正好皇帝和大汗都在,当她皱了皱鼻子打出第一个哈欠的时候,一直守在床边的皇帝微笑着说了一句:“苍苍,太好了。”

    说完了这句话,他的脸上就失去了所有的颜色,身子重重栽倒在床边。

    大汗慌张地跑过去想要扶起他,却发现床上的苍苍并没有真正地清醒,她只是呓语似的说:“萧大哥,真可怕啊,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到你杀了我师父,我们成了亲,你却一点都不喜欢我,后来还杀了冼血,好在那都是梦,现在醒了能看到你,我真高兴。”她转动头,用迷离的眼睛四下寻找,“你在哪里,萧大哥?”

    大汗注意到自从他们回来,除却换药和治疗,皇帝再没有主动触碰过她的身体,即使他看着她的目光一刻也不曾疏离,即使他为了她的安危耗尽心力。

    这次他轻轻握起皇帝的手,放在她手心里:“他在这里。”

    苍苍满意地握住他的手:“我就知道你一直都会在我身边。”她把手指交叉,牢牢握着他的手,“萧大哥,你的手好凉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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