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皇后

她是皇后,大武的皇后。首辅之女,先帝钦点,凌苍苍于这清寂的后宫之中,可谓尊荣无上。看似不争不抢不妒,无人知晓她的一腔热血早已沉寂在江南的血色中。女真反叛,她遭人设计,流落敌军营帐,放弃之际却等来他的千里奔徙。那一句遗落在童年的承诺,他耗尽一生来守护...

作家 谢楼南 分類 二次元 | 57萬字 | 51章
第34章 惊弓北望
    萧焕看着萧千清轻笑了笑,也没再说话。倒是三个孩子听到萧千清的话,同时都静了下来,回头眼巴巴地看着萧焕。小邪更是犹豫了一下,从萧千清腿上爬了下来,走过来扯扯萧焕的衣角,有些怯生生地说:“爹爹,您身体不好,不要去边关打仗了好不好?”说着又回头看了看萧千清,脸上显出为难的样子,“小邪也不想让清叔叔去,清叔叔也不去可以吗?”

    我不由自主地顺着小邪的目光看萧千清,心里像是滞住,我居然说不出话。

    萧千清“呵”的一声轻笑出来,支着下巴单眉一挑:“小邪怕什么?区区几个鞑靼蛮子,你清叔叔还没放在眼里。你在家里乖乖等着,等还朝了,清叔叔带鞑靼的汗血马回来给你骑。”

    一听到汗血马,小邪的眼睛立刻亮起来:“真的是汗血马吗?会流红红的汗的那种?”

    “是啊。”萧千清笑着伸手,这次一手一个,把炼和焰的脸蛋都抓了,边揉边说,“你们两个好好陪妹妹,等我回来也有!”

    听他说得轻松,三个孩子脸上的表情也松懈下来,渐渐又笑闹起来。

    趁着小邪放开萧焕的衣角,跑去萧千清那里的空当,我伸出手,在桌下握住萧焕的手。

    他也轻回握了我一下,他的手干燥温暖。

    我转过头,正迎上他温和的目光。他向我轻轻笑了笑,没说话。

    国难当前,连萧千清也收起了和孩子们玩闹的心思,下午把三个混世魔王送走,养心殿就又成了机要大臣穿梭的地方。

    所幸凤来阁中没什么重要的事,下午我也就留在宫里,虽然不能到内室里去听他们商议**,但留在外间里,也能帮帮有些晕头转向的冯五福。

    晚间拖到将近戌时,那些朝臣才全都退去,我进入暖阁里的时候就看到满屋子熏香堆积的薄雾里,只剩下萧焕和萧千清两个人坐在软榻上,全都低着头以手支额。

    我叹了口气,走过去:“是出去用膳,还是直接把晚膳摆在这里?”

    见我进去,萧千清就仰头看着我笑:“摆进来吧,动着麻烦。”

    我过去走到软榻前,萧焕才抬起头冲我笑了笑:“苍苍。”

    从进门起一直觉得他的脸色有些不对,我走到他身边伸手:“萧大哥……”

    一句话还没有说出口,他就已经低头按住胸口轻咳。

    我赶快扶住他,有些慌:“萧大哥,怎么样?胸口很疼吗?”

    软榻另一边的萧千清也略微变了颜色,身子往这边倾了倾,接着蹙眉轻哼:“这样就顶不住了!真够弱不禁风的。”

    萧焕扶着我的手臂,抬头笑了笑摇摇头:“有点累而已,没有关系。”

    上次拖到最后那么厉害,在他口中也是一句“有点累”。

    我皱眉跺了一下脚,最后也只能说:“有没有胃口?我扶你进去先休息一下?”

    大概是看我太小心,萧千清哼了声:“用扶啊,要不要抱进去?”

    也不知道他在那儿酸个什么劲儿,我有些好笑地回头:“太重了,我抱不动,要不然你来抱?”

    萧千清一下被噎住,脸上红了些,又哼了声转过脸去:“我手滑,那么重,我也抱不动!”

    “嗯……”萧焕出声,笑着,“我也不会太重吧……”

    想也不想,萧千清立刻甩过去一句:“难道你想我抱你?”说完后才意识到不对,抿着嘴,玉色的脸颊涨红了一半。

    难得看到萧千清这么尴尬的时候,我还扶着萧焕,就哈哈笑了出来,萧焕也低下头,明显是为了掩饰笑意轻咳了两声。

    虽然是开玩笑,但萧焕也没先去休息,晚膳还是没吃什么东西。原本萧千清和他似乎打算晚膳后再商议什么事情,结果用完了膳,萧千清站起来说了句:“我先回去休息。”然后就目不斜视地抬腿出门。

    连说要送他都来不及,我只好回头看萧焕:“累不累?要不要沐浴更衣?”

    他坐在榻上,微仰了头看我,笑着摇了摇头:“真的没有关系,只是那会儿觉得倦了点。”

    看着他皱了下鼻子,我轻哼:“你说话太没谱,我不信你!”我边说边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抱住他的身子。

    不知不觉,手臂居然用了很大力,很大力地抱着他,就仿佛……如果不抱,就会再也不能抱着他了一样。

    我是自私的,当听到鞑靼攻陷大同的那一刻,想的不是国家危难,百姓流离,而是萧焕该怎么办?

    所有的人都能够逃,即使禁军被破,京师沦陷,其他的人都还能逃,流亡或者干脆向鞑靼投诚,只有他不能。

    大武的天下,只有天子在才能算在。大武的天子,只能在京师。要么守住这道国门,要么国**殉,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突然恨自己没有把他留在江湖中,江湖中的萧云从或者白迟帆,惊才绝艳,无所不能,就算被逼到天山,如果不是他寻死,即便是灵碧教倾全教之力也动不了他分毫。可是当他是大武的皇帝,这个位置所要背负的太多,这个位置太高,高得几乎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这一刻,我患得患失、畏畏缩缩得都不像我自己。

    “萧大哥……”我把头深深埋在他的衣袖里,听见自己的声音有隐瞒不过去的颤抖,“我害怕……”

    “苍苍……”我的脸颊被他有着淡淡温暖的手捧起,他依旧是那样温和地看着我,他的眼中,有一如往常的和煦笑意,“没有关系的,相信我就好了。”他停顿了一下,又笑,“京师不会失守,我不会让它失守。”

    这是自从鞑靼破关而入后没有人敢说的话。不过短短几天,人心早就涣散,除了今天早朝萧千清在殿上掷地有声的责问,没有人敢说这样的话,说鞑靼一定会被击溃,京师一定不会失守。

    我愣愣地看着他,深吸一口气,接着仰头。

    我都在干什么?像朝上那些胆小鬼一样,在还没看到鞑靼人的战马的时候就被吓破了胆……跟没出息的懦弱女人一样,灾祸来了只知道抱着自己的丈夫哭!

    我一扬眉,更用力地抱着他,提高了声音:“谁说我怕鞑靼人了?臭蛮子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砍一双!我还不是怕我的男宠太娇弱,被谁不小心碰坏了!”

    他微皱了一下眉,最后还是没撑住笑了起来:“又是弱不禁风又是娇弱……被千清你们两个说的,我还像个男人吗……”

    “你本来就是在家吃软饭的男宠!”我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冲他龇牙。

    他被逗得轻咳着,笑得更厉害。

    萧焕只是零零散散地咳嗽,晚上睡觉时也一直都安稳,谁知道到了第二天早上,他却没能起床。

    清晨,他像往常一样地醒来,却再没力气起身,看着床前得知消息后赶过来的萧千清,歉然地笑:“抱歉,千清,只怕朝上要你担待了。”

    萧千清用鼻子轻哼了一声,抱胸站着,神色并不好,甩袖说了句:“自己病歪歪的就别逞强!放心,大武没了你还亡不了!”说完

    转身就走。

    看着他没了往日的闲适,简直有些气鼓鼓的背影,我虽然担心,但还是忍不住笑了笑,坐在床边,握着萧焕的手放在脸颊上。

    刚才杨泰已经来过,这个严谨周正、和郦铭觞完全不同的医师,在把手指从萧焕的寸关尺上移走后,说的还是和他上次昏倒时一样的话:“劳累过度,悉心调养。”

    再次听到这种诊断,我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居然没有发怒去骂杨泰,只是看着娇妍把他送出去,然后就一直坐在萧焕身边。

    等他掌心淡淡的暖意传到我脸颊上,我才抬头向他笑:“别看他嘴硬,萧千清其实挺关心你的……他那么爱美,刚刚赶来的时候,连头发都没有绾好……”

    他轻笑了笑:“千清自小性子就倔了些……不过也还好……”

    一直以来,总觉得萧焕和萧千清之间别别扭扭的,我还真没问过他们小时候的事,就笑着说:“你还挺了解他嘛,你们第一次见面在什么时候?”

    他又笑了笑:“这个……大概是德纶十一年?千清四岁那年。”

    这一下真把我听愣了:“那么早啊……”

    “也不算早了。”他笑笑,“那时候三皇叔还没有被封到楚地,王府就在京城,只是千清直到四岁,三皇叔才第一次带他进宫。所以我们算是那时候才见了面。”

    “原来如此。”想起了那段往事,我点点头。

    当年萧千清的父亲萧澹琰虽然是景宗皇帝亲子,英宗和睿宗的亲弟弟,但是不管前朝还是内宫,都对这个三皇子相当冷淡。

    所以萧千清的父亲萧澹琰十六岁就从宫中出来,住在京城的王府中,二十五岁被分封到楚地,此后直到死去,楚王之位被萧千清继承,再也没有回过京城。

    所以萧千清虽然已经是第二代楚王,但其实是萧焕的亲堂弟。这也是德佑九年柳太后宫变的时候,萧千清被很多老臣拥戴为帝的一个重要原因,他的确是当时萧氏青龙支中血缘和朱雀支最接近的皇族。

    萧千清是萧澹琰在十六岁那年和府中一个舞女所生的孩子,离开京城到楚地时,应该也有九岁了。

    这么想来,他小时候真有很多机会和萧焕相处。

    “哎?那时候萧千清叫你什么啊?”想着我就笑笑问萧焕,“不会是太子殿下吧?”

    “那时候啊……”萧焕笑了一下,“千清一直叫我焕皇兄。”

    “啊?他还真是?有没有追着你的屁股一口一声叫皇兄?”我笑起来,当年萧千清一和萧焕见面,就是一口一个“皇上”,语气嘲讽,语调冷淡,到后来也只不过在我面前说一声“我的那位皇兄”,当面依然横眉冷对。简直不敢想象,他还会有叫萧焕“焕皇兄”的时候。

    萧焕轻笑了起来,竟然也没摇头,微蹙了下眉又笑:“倒没有追着屁股那么厉害……”

    他轻轻跟我说着闲话,脸上没有出现疲惫的神色,唇角的笑容也一直温和轻缓,然而在淡淡日光下的脸色,却苍白得仿佛透明。

    “萧大哥。”我把他的手紧紧贴在脸上,抬头看着他,想笑,却终于还是没有抬起嘴角,我果然是自私的,“萧大哥,你能休息,我很高兴。”

    不管城外气势汹汹的鞑靼骑兵们,不管朝上呶呶不休的朝臣们,不管又出现了什么战机,不管在拼杀之间一寸寸被争夺的土地。只要他肯在累了的时候,暂时地,放下一切来休息一下,就好。

    温和的声音如旧,带着微笑,他看着我:“苍苍,让你担心了。”

    在鞑靼军马逼近京师的最后一道屏障居庸关之前,德佑十八年十月初八早朝,站在乾清宫的御座之旁,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五福一字一字将手中的诏书念出:“御驾亲征,楚王留京监国。”

    “好!”养心殿的暖阁里,萧千清把明黄丝绢的圣旨啪的一声抛在地上,冷笑,“连病都能装得出来!咱们陛下手段真高明!”

    房里的人早就被清理出去了,一片寂静,我只好笑笑,走过去捡起那卷圣旨:“萧千清你发脾气就发脾气,砸什么东西?”

    萧千清依旧冷冷笑着,并不理我的故意打岔,突然一笑:“好,既然皇上智谋无双,那么请恕微臣愚钝,不能效力,微臣告退……”

    “萧千清!”我连忙又叫了一声,连这种话都说了出来,看来这次他真是气得不轻。

    “千清,”一直默然不语的萧焕抬头,看着萧千清,“如果不是必要,我不会这么做。”

    萧千清迎上他的目光,微眯起眼,又冷笑:“必要就是故意称病,把朝政推给我,而后再突然颁旨去亲征?”

    “请你留在朝中,千清。”萧焕还是看着萧千清的眼睛,顿了一下,“炼儿还小。”

    浅黛的眼眸眯起又睁开,萧千清还是冷笑一声,转身就走:“我不是来替你养儿子的!”

    我知道萧千清这么说就是不会走了,这次没再叫住他,看着他的身影走出殿门,我笑笑,把手里的圣旨放到桌上,走到萧焕身边,握住他的手:“你这出苦肉计唱得好啊,我都没想过萧千清还有被人骗过去的一天。”

    他轻轻笑了笑,抬手抚上我的脸颊:“苍苍……害你这些天担心。”

    “没关系。”我叹口气,仰脸看他,“反正我早习惯了你动不动生病,也猜到你一定会自己跑去打仗……”

    那个亲征的诏书,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拟的。这两天,我天天看他闲时靠在床上,用一支笔随意地写写画画,却从来没有凑过去看看他在写什么。

    其实他这几天精神还算不错,虽然称病了在养心殿休息,但每天早睡早起,还有闲情逸致倚在软榻上和炼下棋……萧千清要是有空到养心殿看一眼,恐怕早就发现自己被骗了。

    照萧焕的个性,如果不是另有打算,就算是从床上爬不起来了,在这种强敌压境的情况下,恐怕还会死抱着朝政不撒手。

    战时一切从简,圣旨十月初八颁出来,十月初九御驾和禁军就要从玄武门出京赶往前线。

    十月初九上午,我正坐在一水院厅堂的椅子上。

    “这月江苏三十八家当铺的收入是……”慕颜停下口头的话,把手里的卷宗在我眼前晃晃,“有没有听到?”

    我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点点头:“听到了,各地当铺、粮铺、布庄、赌坊生意都比上月差了很多。钱庄倒是被提走了很多银子,因为打仗了,老百姓都忙着收拾细软准备逃跑……”

    慕颜无奈地叹气:“我不是跟你说收入少了很多,我是跟你说我们有多少钱可以拿出来支援朝廷还有安抚民众……”

    我点点头:“国难当前,我们的确也要做些事。”说完接着愣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倩挥了挥手:“我看我们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直接跳过你得了。”

    慕颜也乐得听到这句话,马上点头站起来:“这样我就叫人去核算了,等出来具体数目,再拿过来给你们看。”

    我知道是自己

    心不在焉,所以耽误了公事,有些抱歉地向慕颜笑笑:“对不起,这事要麻烦你了。”

    慕颜一挑眉:“你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他也不再跟我说话,风风火火出门了。

    苏倩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淡淡地说:“没想到你没跟着去。”

    我笑了笑,还是转头看窗外:“我也有别的事情要做,总不能整天都跟在他后面。”

    眼前闪过今天早上起床时的情形,同往常的早上并没有区别,一同起身,一同梳洗、用早膳。我把吻落在他的唇角,然后笑着和他告别,来到凤来阁。

    京师危急,大敌当前,我是凤来阁的阁主,有责任在这个时候站出来,给所有的弟子信心。

    “你真能放得开?”苏倩静默了一阵,淡瞥我一眼。

    “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做。”我把目光收回,冲她笑了笑,“没有办法离开。”

    看着我,苏倩突然转头轻叹了口气:“这种时候,他还是一点儿要求都没有。有时候真羡慕白阁主对你的纵容,简直不像是一个皇帝对他的皇后……”

    话是这么说,任何一个能够称得上贤淑的皇后,在这种时刻都该站在皇帝的身边吧,做他的支撑,以妻子的身份,为他分担忧愁,排解困难。

    “萧大哥不需要。”我停顿了一下,笑,“可能这样说有点不负责任,但是萧大哥并不是一个时时刻刻都需要有人在他身边给他支撑的人。当他去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一个人反倒更好。”

    “况且,我从来没有作为一个皇后去爱他,”我笑着说,回过头,重新注视窗外那株金黄的银杏,“他也从来没有作为一个皇帝来爱我。像你是我的皇后,所以你就该如何如何,甚至做了我的皇后,你就只是我的皇后,不再是其他身份……这种话,萧大哥不会说,更不会这样想。”

    我轻轻吸了口气,笑笑:“所以他才值得……才值得我就算为了他,有时候都快要忘记自己是谁,也还是不会后悔。”

    苏倩静默地低着头,许久,才轻叹了口气,从椅子上起身:“罢了,身为凤来阁的堂主,我居然劝自己家阁主在危难的时刻丢下阁里的弟子,跑去找自己的男人,也太失态了点。”她冲我点头,“就算心神不宁,形同废人,你能在这个时候留在阁里,我很高兴。”

    这算是夸奖的话吗?为什么我没听到一点儿夸奖的意思在里头……这女人果然不放过一个能损我的机会。

    我无奈地笑看她了一眼,点头道:“多谢你的赞同……”

    话音没落,窗外突然传来轰隆的响声,紧接着仿佛一声大过一声,震耳欲聋地响起,连绵不绝,连脚下的地板似乎都在颤抖。那是一百零八下的礼炮,恭送御驾启程。

    绵长的礼炮声终于停下,苏倩低头,看着我:“午时到了,御驾亲征的大军走了。”

    “嗯。”我点头向她笑。

    苏倩一笑,走下台阶,穿过庭院走远。

    我抬手拍了拍脸颊,清醒一下神志,我的目光还是落在了台阶上。那里铺着薄薄几片落叶,小扇子一样的形状,颜色金黄,是门外的银杏树落下的。

    秋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渐深。

    德佑十八年十月初一,鞑靼王子额森以大武削减鞑靼贡马赏物为由,率所部攻打大同府。十月初三,大同破。十月初四,额森二十万大军****,进逼居庸关,京师危在旦夕。

    十月初五,紧急被召回京城的楚王殿叱群臣,力主抗击,调京畿戍卫及藩王部将二十二万,严守京师。

    十月初八,额森以东路军二万、中路军十万、***五万,自古北口、居庸关、紫荆关三路,大举进攻京师。同日,德佑帝颁旨令楚王监国,亲率禁卫三营精锐出征。

    十月初十,亲征大军抵达居庸关,当日大军先锋与鞑靼中路军相逢于关下,鏖战一日,歼敌数千,鞑靼气焰为之一挫。

    十月十四,与***胶着三日的紫荆关城门大开,龙尉大将军凌绝顶率五千精骑出战。此战大武死伤三千余人,歼敌一万余人,斩杀敌将阿刺,鞑靼***溃败。

    十月十六,额森于居庸关前叫阵,德佑帝亲临城墙,遥射一箭,正中额森头盔。额森大怒,当日以全部兵力攻城,双方久战未果。

    十月十八,大武属国女真以八万铁骑出兵救围,女真大汗库莫尔亲自出征。

    十月二十,女真大军抵达居庸关,额森率所部退守大同,坚壁不出。

    此后数日,双方几次交战,各有胜负,又成对峙之态。

    战报一天天地传来,随着亲征大军的节节胜利,京城内惶恐不安的气氛逐渐退去,日渐熙攘的街道上,往日的安宁怡然也在慢慢回来。

    我照例是上午在宫中陪几个孩子,下午到凤来阁办公,日子过得忙忙碌碌。

    又是一天下午,我坐在凤来阁里,不经意间不知道是第几次,我举着笔看向窗外的银杏树发呆,这次手上一空,居然是下午被我带过来的小邪努力踮脚趴在桌子上,一把抢走了我的朱笔。

    小姑娘鼓着腮帮,很有些气愤地盯着我:“娘!我跟你说话,你根本没有在听!”

    我回了回神,连忙转过去跟小姑娘赔罪:“对不起,娘在想事情,小邪刚才跟娘说了什么?再说一遍好不好?”

    小邪愤愤地看着我,眼圈突然一红:“娘最坏了!”她扔了我的毛笔转身就跑。

    “小邪?”我连忙起身追了过去。还没出发之前,萧焕要去亲征的事情自然是瞒着孩子们的。炼和焰还好,萧焕走的那天,最怕的就是小邪闹事,因此一大早我就让冯五福偷偷带着他们到了凤来阁。辛辛苦苦瞒过了白天,中午的礼炮声好歹也没让他们警觉,但一到晚上,不见我带他们回宫,也不见萧焕来凤来阁接他们,小邪立刻就觉出了什么,当时哇的一声就大哭了起来,慌得我跟冯五福两个人团团转着哄,还是哄不住。更夸张的是这丫头像是记恨上我了一样,这几天冷冷的都不怎么搭理我,连一向跟她要好的冯五福也不怎么理了。

    小丫头跑得快,三拐两拐,我居然追不上。

    虽然知道凤来阁内不会有危险,但我还是有些急:“小邪!”

    我叫着转过房门,然后就站住脚步,有些发愣地看向前方。

    小邪早就停了下来,一身褐色长袍的男子低头抱起她。

    抬起头看我,那张熟悉的容颜上挂着亲切的笑:“毛丫头……”

    “哥哥……”我还是愣愣地叫,快走两步赶过去,“哥哥……还好吧?”

    哥哥身上还带着明显的风尘,他是从战场直接赶过来的。前几日京城告急,朝内几乎再没有可以用的大将,哥哥自滇南连夜赶回,未在京城停留一刻,直奔紫荆关。到达关口的第二日,紫荆关的城门就大开,龙尉大将军一场血战,自此奠定额森三方攻势瓦解的大局。

    仔细逡巡哥哥脸上、身上的每一寸地方,我的眼眶渐渐发涨。

    哥哥笑了笑

    ,用一只大手轻捏小邪的脸蛋:“宝贝小邪怎么哭成这样?告诉舅舅,是不是娘又欺负你了?”

    “哥哥……”我上前一步,伸开手臂,也不管还隔着小邪,抱住哥哥,“你能回来太好了……你能回来太好了……”

    “毛丫头……”哥哥略带惊诧地叫了一声,随即就大笑起来,带着爽朗,“你哥哥我是刚刚杀得鞑靼人丢盔卸甲的常胜将军,不是死里逃生跑回来的败军之将……”

    “谁说你是死里逃生跑回来的败军之将?”我松开手,抬起头来看哥哥,“你要是打败仗跑回来,谁还抱你?看我笑死你个没用的将军!”

    哥哥忍不住哈哈笑了出来,抬手按住我的头顶,用力揉了揉:“毛丫头别担心。”顿了一下,哥哥笑,“我已经平安回来了。”

    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滑下眼眶,我用手指擦了:“我才不担心你个愣头小子!”

    哥哥哈哈笑着,点头:“知道你不担心我了,成了吧?”

    “本来就不担心!”我嘴上死硬到底。

    “舅舅……”被哥哥抱着的小邪连叫了两声,忽然撇撇嘴,脸上晶莹的泪珠还没干,“爹爹走了……”话没说完,又放声大哭。

    哥哥虽然没有萧千清和孩子们相处得多,但是这几年也是抽空就回京城看孩子们,还常带些稀奇的小玩意儿给他们,三个小家伙每次看到舅舅都兴奋异常,跟舅舅的感情也很深厚。

    这次萧焕走了后,小邪一直是受了很大委屈的样子。战事正紧,萧千清在京师独自坐镇,也顾不上来哄她。今天看到了舅舅,这小丫头恐怕要把委屈都哭出来了。

    我连忙和哥哥一起抱着小邪又哄又逗,哥哥还连连保证说既然舅舅能平平安安地回来,爹爹也一定会好好回来的,小邪才哭得没那么狠了。

    好不容易小丫头终于哭得累了,抽抽噎噎地在哥哥怀里睡着,哥哥小心地把她放到暖阁的内室里盖好被子,才和我退出来。

    哥哥在外厅里坐下,端起泡好的茶水喝了一口,看了看我,开口道:“毛丫头,那个额森不简单。”

    哥哥说得一脸郑重,我心里一紧:“怎么不简单?”

    哥哥看了看我,略微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到紫荆关的当日,斥候营恰好抓获了一个在城下出没的小兵,严刑拷打之下,问出了阿刺第二天晚上要领兵秘密从山路绕道到关卡另一侧,而后从两方夹击。如果不是有了这个消息,第二天我们抢先开城决战,紫荆关能不能守得住就很难说了。”

    紫荆关是京师西侧的最后一道关口,如果额森大军能够突破紫荆关,鞑靼铁骑兵临城下,恰好这时最精锐的禁卫军又被萧焕带去了中路前线,那么京城堪危。

    我后怕得出了一层冷汗,连忙问:“这是怎么说?”

    “我想能够定出这样的计策,额森应该不是传言中有勇无谋的小王子。”哥哥说着,微顿一下,“而紫荆关外这条直通关后的小道,除了经常上山砍柴的乡民之外,连在紫荆关驻扎了十几年的老守军都不知道。我怕额森这次出兵攻打京师,绝不止谋划了一年两年……”又顿了一下,哥哥沉吟,“但如果不是早有预谋……”

    “如果不是早有预谋,那就是大武有额森的内应……”我接着说下去,握紧拳头。

    “还有,”哥哥再次开口,看着我,“那日大败阿刺,我在他营中见到一个会武功的人,招式不是中原武林的流派。”说着,哥哥蹙了眉,“我只跟他交手不到三招,但我确定,他的身手在中原武林,绝对算得上一流。”

    我无意识地紧握着手站起来,直到哥哥叫了我:“苍苍?”

    我回过了神转头看哥哥,慢慢呼出从刚才起一直憋在胸中的那口气,勉强笑笑:“我没事,就是听到鞑靼也有武林高手,有点惊讶。”

    “苍苍。”哥哥叫了我一声,顿顿,微叹气,“算了,毛丫头,你要是真想去他身边,就去吧……”

    “嗯?”这些年就算来往频繁,哥哥对萧焕的态度可是一点没变过,横眉冷对是常事,我没想到哥哥居然会主动提出让我去找萧焕,就笑了,“哥,你让我去找萧大哥了?”

    哥哥冷哼一声:“就算不看你的面子,也得看小邪和炼儿、焰儿的面子,谁让我的几个宝贝外甥哭着要爹。”

    “原来还是几个小鬼头面子大。”我笑了起来,松松握出冷汗的手,点头道,“我看这几天凤来阁没什么事了,就抽空往前线去。”

    哥哥点头:“带上几个人,路上小心。”

    我一笑,颔首答应。

    到他身边去吧……我果然还是定力不够。

    说了完全信任他,说了不会为一点儿风吹草动就乱了阵脚,然而却还是在知道他可能会有危险的第一刻,就控制不了要到他身边去的冲动。

    绷紧的神经一旦松下来就一发不可收拾,连苏倩都立刻看出了我心不在焉,她冷瞥我一眼说,既然身在曹营心在汉,干脆就快点走。

    手头还有两件事要交代清楚,下定决心后,我马上想办法交代给慕颜,紧赶慢赶,把出发的时间定在一天后。

    只是没想到,见过哥哥的当天晚上,事情就发展得完全出乎意料。

    我跟苏倩在议事堂商量事情到将近亥时,两个人一同出来回房休息。

    刚踏出议事堂,暗夜的角落中就突如其来攻来一道寒光,紧接着跃出一道黑色身影。

    那人手中的暗器立刻脱手,苏倩手中的短刀接上一轮快如闪电的攻势。

    愣了一下之后,我也马上反应过来,火枪出手,飞快填上一圈子弹,一枪射出,跟苏倩酣战的黑衣人腰部中枪,踉跄倒退几步。

    “苍苍!”面向我的苏倩突然脸色一变,大声喊出。

    我本能地回头,却只看到那道向我劈来的寒光已经近在眼前。

    杀气刺透肌肤,从未有一次,我距离死亡这么近。

    砍来的长刀蓦然顿住,灯光下,刀后那双浅金色眼睛闪烁一下,但也只有一瞬,下一个瞬间,他飞快地说出一句话,然后收回大刀,身体向后跃去。夜色中,矫健的黑色身影迅速消失。

    肌肤上仿佛还留着刚才那冰冷的杀意,我愣在原地。

    “阁主!”苏倩破天荒地开口称呼我“阁主”,声音里有焦急,“喂!你没事吧?”

    我依然定定看向那个人消失的方向,摇摇头。

    “叫你要答应!”苏倩松了口气后,有了些火气,“人吓人吓死人,知道不!”

    没有看她,我试着开口,却觉得喉咙中一片嘶哑:“他是额森。”

    苏倩一时没听明白:“什么?”

    “那个黑衣人,他是额森。”又重复了一遍,我转头看她,“鞑靼王子,额森。”

    苏倩淡漠冷艳的脸上也渐渐泛起了惊疑,停顿了片刻:“他……想做什么?”

    “不知道。”冷汗湿透重衣,我摇头,“我也不知道。”

    刚才那个蒙面的黑衣人清晰而快速地对我说出的话是:“我就是额

    森,你们皇帝的命,我要了。”

    我抚上额头,脑袋犹如被无数只铁锤击打,拼命试图理清思路:“额森说,他要萧大哥……”

    我猛地抬起头,看着苏倩,声音清晰:“我要去前线,现在。”

    ###0###第35章 神交故友

    连准备行李和马匹的时间都是煎熬,我简便地准备好行装,上马前,苏倩走过来,向我点头:“除了御前侍卫和凌将军,几个小毛头还有我。”

    我笑了笑,心中最后的惦念也减轻不少:“谢谢你,苏倩。”

    苏倩冷冰冰的神色:“快去见白阁主,要是你敢让白阁主有了什么差池,我宰了你。”

    我翻身上马,冲她一笑:“不好意思,你没机会,想都别想!”

    亥时将尽,纵马穿过空旷寂静的街道,宏青早就在城门处等着我。见我过来,他挥手让守军打开城门,接着用手中的刀鞘一拍马臀,座下的骏马紧随在我的马后跑出城门。

    看我微愣,宏青轻笑:“皇后娘娘既然已经要去,驸马都尉当然也要去。”

    我知道也不用跟宏青客气,笑着俯身握住他的手:“辛苦你了,宏青。”

    宏青笑:“事关陛下的安危,还用对御前两营说辛苦?”

    我也是一笑,不再寒暄,纵马奔入城门外的苍茫夜色中。

    宏青和随行的几个御前侍卫紧紧跟上。

    大同距离京师并不遥远,一路上拼命驱赶胯下的骏马,带了深秋寒意的夜风自身旁猎猎刮过,崎岖的山路不断被抛向身后。

    疾驰中,我连一句话都不再开口讲,所有的精神,所有的力气,都用来为了一个目标:快点,再快点,早一刻见到他也好。

    浓重的夜色在不断的奔驰中加重,又在最黑暗的时刻开始变亮,天际一点点发白,阳光穿透薄云,天空变成清澈的瓦蓝,清晨的风中,有枯萎草木的清香。

    终于,凛冽的晨风中,仿佛吹来了铁戈的味道,些微的喧闹和着风一起传到耳中,人声、马声、车马兵器的声音,一角红黑相间的旌旗迎风招展,闯入视野。

    玄黑色绣满朱红烈焰的王旗绵延在眼前,如同次第怒放的花朵,一直延伸到地平线远处苍青的城墙,白色的帐篷错落其间,宛若繁星。

    这是大武的营帐,御驾所临之地,亲征大军的营地。

    疾驰的骏马引起了守营将士的注意,挑在矛头的长旗随着一队骑兵快速奔来,身旁宏青高举起手中的令牌,喊出御前侍卫的名号。

    我只微勒了缰绳,马匹不停,向营地最中心驰去。

    身旁一阵骚动,宏青在身后打马叫我:“苍苍!”

    他的声音渐渐遥远,变得有些焦急:“皇后娘娘!”

    有急于护驾的士兵和一直随军的御前侍卫冲过来,又都停住。

    再也没有什么能阻碍我,那一方白色的大帐,逐渐临近。

    大帐的皮帘被匆匆掀开,很快出现在我视野里的,是熟悉的修长身影,雪衣缓袍,墨色长发随风而动。

    终于见到他了,额森没能伤到他。

    仿佛有什么从我心头缓缓落下,连身体也跟着不由自主地松弛下去,眼前一点一点模糊。

    “苍苍……”是他的声音,和煦清越如旧。

    我的身体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住,他温和的声音就在耳边:“苍苍,可以休息了……”

    淡淡的瑞脑清香充满鼻尖,我把头靠在他的胸口,陷入一片黑暗之前,我把嘴角勾起……终于又找到他了。

    这一觉估计是睡了个昏天暗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睡了多久。只记得迷迷糊糊的,似乎醒过两三次,每一次刚刚恢复意识,就会握到他微凉的手,每一次模糊不清的视野里,都有他带着柔和笑意的面容。

    等到我总算真正睡醒,睁开眼睛,大帐里的光线有着黄昏特有的浅褐色调。恍恍惚惚地,想到当年去天山,住在山脚下凤来阁的大帐内,那天和他依偎着睡了一觉醒来,睁开眼睛看到的,也是这样包扎结实的高大白色帐篷,也是这样略微带着冷意的黄昏。

    只不过当时被照顾的人是他,这次,好像变成我了。

    “苍苍,”我还在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带着淡淡暖意的手掌就抚住了我的前额,萧焕一边探着我的额头,一边笑着,“醒了?还好,烧已经退了。”

    “嗯?”他这么一说,我才觉察到身体有些酸疼,喉咙也有些沙哑,“我发烧了吗?”

    “不厉害,精神太过紧张,又赶了一夜路,再加上之前一段时间都没有休息好,所以才会有点低热。”他笑着说,语气略微低沉。

    不是听不出他话里的责备,我连忙拉拉被角,遮住点儿脸吐吐舌头:“不厉害就好,我就说我身体结实着呢,跟牛比都没有问题,呵呵。”

    他带些无奈和好笑地看着我,放下他搁在我额头上的手:“苍苍……”

    “啊?”我连忙睁圆眼睛,眨啊眨地看着他,“萧大哥……”

    只好努力扮可怜了。萧焕训起人来可不是好玩的,条理分明,引经据典,句句直抵要害。只记得那次他足足就我喜欢光脚跳在地上这个习惯,不急不缓地说了我半个多时辰,说得我最后恨不得就在养心殿的地上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并且再也不敢不穿袜子……我算服了,训人我真的不如他。

    似乎是微叹了口气,他最终把手伸过来,轻放在我脸颊边:“下次不准再做这样的事!”

    “嗯,嗯。”逃过一劫,我松了口气冲他笑,“要是下次我再做这种事,你就一个月不喝药!”

    “哦?苍苍你确定要发这么毒的誓?到时候小白真不喝药了,一个病一个气,难过起来,可就是两个人了啊……”一个淡淡带笑的声音响起,大帐另一边,有一个人边说话边慢慢踱了过来。

    鹰一样犀利的深灰眼睛,古铜色的肌肤,英俊深邃的五官,这个人微笑着冲我扬眉:“苍苍,好多年不见了。”

    “库莫尔?”眼前这个高大挺拔的英俊男人,跟记忆里那个在十一年前的山海关温柔抱住我的库莫尔慢慢重合,我深吸了口气,愣愣看着他,憋出一句话,“你变得更帅了!”

    库莫尔哧的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边笑边转头看萧焕:“小白,你的小姑娘果然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也没有……”

    “既然知道她还是老样子,”萧焕慢悠悠地说,“那么就不要怪我没有提醒……”

    他话音未落,我手中的枕头就飞了出去,正中库莫尔脑门:“小气鬼!我都夸你变帅了,你还说我没有长进!”

    虽然早知道库莫尔已经在前线,但没想到在萧焕帐里就看到了他,手里的枕头飞出去之后,我抬了抬下巴:“说吧,你来萧大哥帐里干什么?”

    满以为能听到“我是担心你,来看你的啊”这样的答案,谁知道库莫尔接住枕头之后却摸着下巴笑:“谁说我是来小白帐里的?我一直都在这里住的。”

    “啊?”不知道是不是刚醒来,我一时没明白过来,“你在这里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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