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上高举的手、往办公室里探的半个身影、勇敢地和他对视、磕磕绊绊却努力跟他对话的样子,欧阳黎不由得浑身发冷,组织好的语言结成冰,和心脏一同缓慢下沉。 他不能再说什么了。 欧阳黎是理想主义者,竭尽全力要成为他人的人生导师——蓦然惊觉,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怎样把家长送走,怎样辗转反侧,怎样面对自己的学生,怎样捱到高二学期结束,即刻申请调职。 也许匆忙之间哪个节点出了差错,本该调到邻校的通知换成了几千公里之外的梦大附中时,欧阳黎更像如获大赦,无声地松了口气。 消息刘浩承不知从哪儿打听到,在教学楼旁的凉亭找到他,本就蚊子大小的声音染了哭腔几乎辨不清,只能听清他反复重复地那一句:对不起……欧阳老师对不起……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呢? 欧阳黎无辜又不无辜,两者相较,他选择了不算明智的好办法——粉饰太平。 他是人,也有不可告人的私心。只是让朦胧好意和喜欢成为那孩子的负担,他做不到问心无愧。 猛暑开始前的夏日,他走得gān净利落,足够洒脱。 说是说了,总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欧阳黎透露得很少,大部分细节含糊而过,堪堪留下个令人唏嘘的结果。 陈子侑不傻,对方寥寥三言两语,就差不多把故事拼出个大概。 主人公似乎嫌不够惨:“让你失望了,就是这么无聊操蛋的故事。” 陈子侑:“……”这有什么好失望的。 可怎么说,没法说,安慰还是帮着骂都不合适,事没落在别人头上,怂与不怂,旁观者没有多嘴的资格。 欧阳黎年长他一岁,常端着当哥哥的架子,絮絮叨叨地操心,但陈子侑压根没把这点年龄差当回事。 生活阅历不同,做出的决断也天差地别。欧阳黎左不过二十多岁,家境殷实没受过苦,蜜罐里泡大的祖国花朵,未来的栋梁,和他大相径庭。 硬要评价什么些的话,只能说这决定相当欧阳黎。 所谓的自我gān脆洒脱什么的,都是富足的后遗症。是浓郁到散发出的骄傲,可以肆意到不计后果。 是坦然,也是冷漠。 第二根烟没抽几口,烧掉老长烫到指间,欧阳黎一抖,烟灰簌簌落在地板。 这回他不凹造型了,赶紧弯腰抽几张纸巾收拾散落一地的烟灰,抹到一半,陈子侑迟来的声音从头顶幽幽传来:“看,其实没差,生活一直都这么操蛋。” 话音刚落,隔壁的隔壁隐约传来chuáng板的吱呀声和女人绵绵的喘/息。 欧阳黎一愣,缓缓吐出口气,像最后一根稻草落在肩头,自bào自弃地把面巾纸一扔,捡起的灰烬重新落了满地。 一声极轻的叹息。 不明就里的,不知对方叹的是烟灰,还是别的什么,陈子侑的手抚上他淋湿塌下的头顶,揉了再揉,权当自己知道了。 第10章 “啪。”“咣!” “老欧啊,人生就是这样,总有很多不如意,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道坎儿,跨过它!咬咬牙,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 “恩。” “勇敢点!今天的痛苦都会成为明天光明灿烂的垫脚石,美好的未来在等着我们。” “我知道。” “所以我说了这么多……”陈子侑苦口婆心半天,说得口gān舌燥,欧阳黎依旧杵在chuáng边不挪一步:“你到底要不要上来。” 欧阳黎置若罔闻:“看,外面雨下得真大。” 陈子侑:“……” 公寓进不去开不了火,两人在冒雨去便利店和招待所八块的桶面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这间招待所硬件条件真不怎么样,烧开水要去楼下,加工费五毛,房间标配的空调chuī一会停一会,唯一可以拿来chuī的条件好像只有二十四小时热水。 这都不算什么,眼下出现了更严峻的问题。虽说特殊情况两个大男人挤一张chuáng很正常,欧阳黎别扭的点也不是这个—— 第一,他有洁癖。 第二,他是给。 房间一共不大点地方,三步到头,欧阳黎倒杯水,抽根烟,擦擦头发,再忽视本人意愿帮陈子侑擦擦头发,窗下欣赏雨景,聊一聊最近时事,来来回回装得挺jīng致优雅,就是不靠近chuáng半步。 陈子侑看不下去了,侧躺改平摊,在chuáng上呈大字状把自己铺平:“你嫌脏要不躺我身上?我刚洗过澡,挺gān净的。” 欧阳黎看他宛如看智障,暗道直男骚操作怎么这么多,委婉地提醒:“你控制一下,做人贵在矜持。” “我是善解人意,你这人怎么这样。”陈子侑不逗他了,拍拍chuáng褥,说了句正经话:“来吧,钱都掏了,不躺多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