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孙楚丽豁然开朗，跑下山坡，进了临近一家天宇木材加工厂。几位师傅正在搞木雕，厂长是孙楚丽小学同学大强子，大强子向孙楚丽说：“山里产煤、矿石、木材，运出去就是宝，木头加工出东西就能卖钱，有了钱你就提高了生活，有了钱你可以盖楼买车，有了钱你可以搞新的投产！”大强子毫无保留介绍了办厂经验。 从天宇木材加工厂出来，孙楚丽似乎看到了鸭皮村今后的希望，她想：就算我是女人，只要我能挣钱，大强子能做到的事，我为什么就不能做呢？我又何苦要跟公婆住在一起去受他们的气呢？嫁到鸭皮村，对邹得林一家实实在在讲，就是多了一双碗筷，公婆都不能容纳她。如果我自己挣下钱来，我岂不是自己可以建厂子，就像大强子这样的。首先就生产木碗木筷，家家都要用。生产出来首先送给公婆，本人不缺碗筷，羞死他俩，让公婆良心受责。 孙楚丽想：虽然说建厂子应该是男人的事，可是女人如果有本事，不是一样可以自己建厂子么？我一个月能赚几百块钱，一年下来也有五、六千块，用不上两年，我就能建厂子来。我不需要大的规模，有三、二个工人就可以了，我可以在自己办公室里研究生产方案，不用看公婆的脸色，我不在乎他们骂人，不在乎他们阴阳怪气，我可以翘着二郎腿不睬他们，甚至，我高兴了，还可以朝他们吐一口涎水。那种感觉该有多么好啊！ 孙楚丽被自己突如其来想法搞激动了。第二天她把花家堡子村所有木材加工厂看个遍，吃过晚饭，整整一夜，她脑海里只有新厂子的画面。她把她所能看到木材加工工厂优、缺点全都想了一遍。她意识到这新厂子的出现，将会改变她整个的生活。直到天已大亮，她的心情都没有平静下来。孙楚丽想，邹得林，你玩你的吧，你懒你的吧，你爱怎样就怎么样的吧。我就要做给你们看，我是女人，是别人的老婆，是别人的媳妇，我可以靠自己力量把木材加工厂建起来，我要用我的厂子生产出来的环保型木筷子、木碗、木盆气死你们，笑死你们！ 早上，孙楚丽正吃饭时，邹得林骑了摩托车来接她。孙楚丽心里被要建的木材加工厂占满了，前几天的屈辱和仇恨就淡下去了许多。邹得林见孙楚丽脸色还好，悄然松了口气，忙赔着笑脸想跟孙楚丽说道歉。还没开口，突见孙楚丽朝他使劲地挤眉弄眼，立马就明白孙楚丽并没有跟家里人说挨打的事情。于是邹得林揣在心里的那份担心，一下子就没了。邹得林恢复起往日的痞脸，说：“玩够了吧？我来接你回家了。” 孙楚丽的嫂子便笑，“哟，邹得林呀，你这是像绑在老婆腿上的锣哩。我们孙楚丽刚回来一天，你就响着跟来了？” 邹得林便嘿嘿地笑道：“要不我怎么这么没出息呢？我们家里里外外靠孙楚丽哩。阴盛阳衰呀，没孙楚丽我活得就不像个人样哩。” 一家人有一家人过日子方式。正吃早饭的孙楚丽一家人仰起头，哈哈大笑，笑声中也蛮为自己家女儿自豪。邹得林坐在木凳上，吸着烟，赔着笑。孙楚丽在大家的笑声中，也就没说什么，只是向爹妈道了声别，便跟了邹得林回家了。 孙楚丽坐在邹得林的摩托车上，邹得林踏动发动机，弓上屁股向前骑。两人都没说话，出村不远是江边草地，车速一慢，孙楚丽跳下了车，双手抱膝坐在草地上。 山头滚过几朵黑云，邹得林知道这一刻孙楚丽要发作了，便忙停下车，凑过去，作小人状地说：“孙楚丽，别生气了好不好？昨天我正在气头上，嫖妞的是大背头和二柱子他们几个，不关我的事。他们干了小姐，却害得我在局子里当替罪羊吊了手铐，受够了辱骂。本来回到家想好好休息一下，可你又和爹娘闹成那样，我心里烦，一时昏了头，要不我怎么会那样打你？以前我几时这样过？今天你都打回来好不好，愿意打我哪都行，我保证一下也不还手，说到就做到，你打呀？” 邹得林是鸭皮村上的小混混，自然跟那些狐朋狗友学会了赖皮，赖皮就是把黑能说上白，能吃硬也会服软。 可孙楚丽叫邹得林这么一说，满腹委屈涌上心头，她不禁哭了起来。邹得林赔了半天不是，孙楚丽仍然哭着不说话。邹得林觉得说多了也是白说，就住了嘴，闷闷地坐在一边，嘴里衔了根草，望着远处的天空发呆。 孙楚丽哭够了，她知道再哭下去也没有什么用，便抹了抹眼泪，说：“要我原谅你，我只有一条：我不想再跟你爹妈住在一起。” 邹得林一怔，说：“不住我爹妈那里，住在哪里？我是不会当上门女婿的。” 孙楚丽说：“我们自己住，过自己的小日子。我要建木材加工厂，你们看我们村的小青年眼下都富起来！” 邹得林说：“建木材加工厂？我们没钱呀？” 孙楚丽说：“钱我负责筹，你家老房旁边还有一块大空地，是河滩地没人要，正好建厂子。只要我们两个一条心，努力挣钱，你再找你爹妈要一点，甚至可向你城里的姐姐借。到时还本付息，一年下来，不就可以了？我们都这么大了，应该有自己的事业。再说你每天这么混，有什么意思？混出事来，里外不是人，又何必呢？还不如自己干事，到外面挣点钱花。” 邹得林忙说：“挣钱倒是可以，我朋友在县城里跟人搞建筑，缺人手，生意不错。前两天还托人找我去帮忙。我明天就可以走人。可是，不见得非要建木材加工厂，挨那个累干啥呀？” 孙楚丽说：“挺大个男人，你就是这样没出息。自己过自己的独立日子，有什么不好？” 邹得林说：“这是分家哩，村里人恐怕会笑话，俺爹妈也不肯。” 孙楚丽生气了，说：“你到底是跟你爹妈过一辈子，还是跟我过一辈子？” 邹得林说：“我爹妈都老了，我又是独子，他们一死，我们不是可以住现成的房子，继承菜地、果园吗？有那么多的财产可以继承，找那个累干啥？我有肉吃，你们娘俩就会有肉吃。何必费那么大的劲又去建木材加工厂呢？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想想挨累也划不来呀。” 孙楚丽冷冷一笑，说：“看你爹妈那股子活劲，恐怕我都死了，他们还没死。一句话，你干不干？你要不干，我们就离婚。” 邹得林吓了一大跳，说：“莫说得这么凄凉！你不要害我的小豹子，成个没娘疼的孩子吧。再说了，晚上我连个陪床的都没有，你这不是存心逼我到外面找烂女人吗？”邹得林说时痞着笑脸，伸手去搂孙楚丽，“俺不能让你离开。” 孙楚丽推开他，说：“你要答应了我，我就还能和你过下去。我忍了几年啦，建木材加工厂，给小豹子也树个榜样，将来儿子小豹子也算有一条活路。” 邹得林叹口气说：“你说得就像马上要死人似的。算算算，依了你。反正你跟我爹妈一口锅搅不到一起去。我回去跟我爹妈商量一下。这总可以吧？” 孙楚丽没说什么。她想，邹得林有这样的态度，她也满意了。 事情比孙楚丽预想得要顺利。最主要的还邹得林的一张嘴能说。邹得林向爹妈说，“如果我们自己要建木材加工厂，我就会到外面找活儿，多赚点钱，也算是有了一个人生目标。如果不让我们建木材加工厂，我还会跟着大背头、二柱子、刘胖、宋黑子他们混日子，搞不好哪天又初逮到局子里去了。” 孙楚丽的公婆原先一听说另外盖屋建木材加工厂，吃了一惊，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个在堂屋，一个在厨房，黑着嘴骂邹得林。他们知道这肯定是孙楚丽的馊主意。他们尽管看都不想看这个媳妇，可是他们仍然是答应了，他们私下说，就是不能再叫邹得林进局子，孙楚丽好坏，他们管不上啦。 可叫邹得林这么一说，孙楚丽公婆想想也是。上回邹得林被逮到派出所，已经够让他们受惊吓了。大背头、二柱子、刘胖、宋黑子四个人签字画押，交了保金，家里托了人保回来，各各都在家里躺了三天三宿。爬起来出门，一说起在派出所里那个狠打呀，声音都还发抖。邹得林是运气好，自己对人说是没沾外面的女人，可大背头他们几个暗地里却说，其实是还没轮着邹得林上，警察就突然来了。下回再玩出事来，被打出毛病来岂不更糟。这样一想，就觉得还不如让邹得林出门挣点钱好。木材加工厂就盖在自己家土地上，也就跟没离家一样。如果不建木材加工厂，那块河滩地也会被公家收走。 孙楚丽的公婆商量了一下，同意了邹得林的要求。只是表示，第一，建木材加工厂要自己拿钱。第二，河滩地仍归孙楚丽的公婆所有。 邹得林说给孙楚丽听，头一条，孙楚丽满口答应了，因为用自己挣来的钱建木材加工厂干净。一听第二条，孙楚丽沉下了脸，放开口骂了几句公婆，“黄土快埋脖子的人了，还与自己的儿子算得这样清。” 邹得林说：“我说孙楚丽，你骂的是我爹妈哩，这不跟骂我一样？他们说了这个话，你肯不肯遵守吧？你如果不肯，我再跟我爹妈说算了，反正我是不想建木材加工厂。” 孙楚丽咬切齿地想了一下，本想脱口再骂邹得林。可一转念，觉得自己在这边孤家寡人一个，诸事还得靠邹得林。倘若闹翻了，往后的日子更不会好过。不如刀架脖子，忍上一口。孙楚丽想罢，也就用了半天的劲，把自己的怒气咽了回去。孙楚丽说：“不给钱就不给，老娘自己出门挣。我就不信挣不回一个建木材加工厂钱来。” 晚饭时，孙楚丽的脸上便有得意之色。孙楚丽的婆婆看了颇有几分生气，便吃着饭说，我是为了我儿，不为我儿，我才不会把地让出来土地，建什么木材加工厂哩。孙楚丽的婆婆特地放着高声，摆着要说给孙楚丽听。孙楚丽心里暗笑了一下，自道，管你为了谁，只要把河滩地给我们，木材加工厂建起来就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