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爷。”林海的声音微微发抖,“你吃饭了吗?” 陈轩扒了一嘴饭,移开视线,偷偷摸摸地夹沾满油水的红烧肉。林海把被三少爷拨开的茨菇夹进碗里,又重复了一遍原来的问题。 “没……没胃口。”陈三少答得很含糊。 “陈轩!”林海突然提高声音,还把筷子摔在了桌上。 汤汁飞溅,陈三少吓得拿不住碗,可怜兮兮地叼着红烧肉望他。 “你和我闹别扭可以,怎么能不吃饭?”林海伸手擦了擦三少爷嘴边的油,好言好语道,“跟我回家吧。” “不回……”陈三少低下头,自知对不起他,嗫嚅道,“你别管我了。” “为什么?” “总之你不娶……你不娶那个钱家的二小姐,我就不回去!”陈轩惨白着一张脸,豁出去了,捧着碗抽噎,“说到做到。” 林海没料到自己主动示弱以后,陈三少还是固执己见,顿时把手指捏得咯吱咯吱直响,也不管三少爷吃没吃完饭,直接摇着轮椅往屋外去。 “林海?”陈轩果然急了,饭也不吃,埋头往外追,“我爹还没回来呢,你……你别走,好不好?” “三少爷。”林海拽开陈三少的手,冷笑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男妻,为什么见面要偷偷摸摸的?” “如果你只是为了继续劝我娶别人,那我们就没什么可谈的了。”他决绝地转身,“远方,把手炉带上。” 远方一言不发地走到chuáng边,把曾经属于陈轩的手炉拿走了。 陈三少一开始还沉得住气,但一见手炉被收走,神情顿时垮下来:“林海……林海把手炉还给我。” 林海头也不回地冲进雨里:“远方,替三少爷关门!” “砰”的一声巨响,他们又身处两个世界。 第五十四章 鸽子汤 几个时辰前的温存都变成了泡影,林海抹掉额头上的雨水,一言不发地往院外去。 远方急急忙忙撑开雨伞,替他挡雨,又伸手扶轮椅,林海却不动了。 “记得让人给三少爷多添几个火炉。”他的声音被滂沱的雨水打湿,听起来模糊不清,“他怕冷,如果不暖和,根本睡不着。” 这回连远方都替他不值:“行长,你图个什么?” 林海垂下头,看着掌心里的指印,苦笑道:“我就是觉得三少爷在故意赶我走,可如果连我也走了,这世上哪有人还会在乎他?” 他说完顿了顿:“最后一次,我最后心软一次。” “如果陈三少还是蛮不讲理,以后就这样吧。”林海摇着轮椅出了陈记的大门,陈轩的院子早已笼罩在一片水幕里,只一点昏huáng的灯火在雨中飘摇,那间小小的卧房仿佛是波涛汹涌的海面上一艘破旧的船。林海想,如果连自己都不去拉一把,陈三少就该溺死在陈记的深海里了。他哪里会舍得。所以就算被伤得百孔千疮,林海也会奋不顾身地伸手拽住三少爷的手腕,与这阔少爷共沉沦。 远方把车开离陈记时,轻声感慨:“还好陈振兴不在家,要不然肯定又会拿咱们来看三少爷的事情做文章。” 林海坐在后排揉腿,心思百转千回,最后尘埃落定:“等雨停,记得去查查今天陈振兴去了哪儿。” 他蹙眉道:“我还是觉得那封信有问题,三少爷看完信以后神态不太对,还当着我的面把信烧了。” 不是林海为陈轩的所作所为找借口,而是那天早上的情形处处透着诡异。 “行长,您怎么没看看那封信?”远方调转车头,避开电车轨道,“三少爷烧信,您也该拦着啊。” 林海懊悔不已:“我哪里会拆别人的信看?我只当陈振兴写信来骂三少爷,没想到信里还会有别的内容,如今想来他烧得突兀,一点道理也不讲,定是信里有不能被我看见的内容。” 汽车在夜雨里缓缓而行,林海盯着被水滴模糊的车窗沉思,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陈三少到底在信里看见了什么,只觉得自己第二次着了陈振兴的道,愤怒不可抑制地在胸腔里跳动。 “先回家。”他被彻底惹恼了,嗓音低沉,“继续派人看着三少爷,我觉得他会忍不住跑回来。” 回来比去时走得更艰难,皆因雨大路滑的缘故,等汽车好不容易停在分会门口,云四已经等候多时,林海一下车,他就巴巴地凑上来。 “行长,出事了。”云四扯林海的手臂,“钱家的那个伙计今天闹得厉害,说什么车票就是今天的,非要出门,我们拦着,他竟急得用头撞门,这下可好,一撞,把自己都给撞昏死过去了,差点救不回来。” 云四的性格林海了解得很,说出口的话总带了三四分水分,所以并不在意,只吩咐远方盯紧钱家的伙计。 他勾起唇角,边往卧房去,边自言自语道:“陈振兴今日出了门,这伙计也闹着往外跑,天下能有这么巧的事?” 卧房的桌上散落着几颗桂圆,林海捏住,又松开,扶着chuáng柱往前走了几步,继而卷起裤腿换药。虽然他对外宣称断了腿,实际不过是皮外伤,如今结的疤慢慢脱落,新生的皮肉飞速生长,每到半夜就痛痒难耐,睡眠变得可有可无。况且三少爷又不在身边,林海更没了睡意,他点燃烛火把早上未看完的册子摊开,还没看几眼,远方就端来了一盅鸽子汤。 “行长,您在三少爷那儿肯定没吃几口晚饭。” 林海搁下册子轻轻叹了一口气:“没胃口,你先放着吧。”说完又忍不住嘀咕,“早知道家里有鸽子汤,就该给三少爷带去。” “他肯定爱喝。”林海捏着汤匙,嘴角有了丝笑意,“谁都没他金贵。” 窗外的凄风苦雨打断了他的思路,林海回过神,chuī散汤面上的油光,低头呷了一小口,温热的汤汁坠入腹,饥饿感才重回他的身体。 “对了,那个手炉你放哪儿了?” 远方说叫人去换碳了,一会儿就送来。 “挺好用的。”林海笑笑,“怪不得三少爷喜欢。” 也正因为三少爷喜欢,他才把手炉带了回来。爱他所爱,想他所想,即使见面就要争吵,分离时谁也不比谁好过。 天在不知不觉间亮了,远方一大早来找林海,说陈三少又一夜没睡。 林海听得火起,摔了册子骂:“除了糟蹋自己,他还会做什么?” “那咱们怎么办?” “我gān嘛要管他?”他冷笑着把册子拾起来,过了会儿gān巴巴地吩咐,“去给他弄点安神的香,偷偷点在火炉里。” 接下来几日事无巨细,只要和陈轩有关的消息,远方都告诉林海了,上到三少爷早饭吃了几口,下到被陈振兴喊去谈了几分钟的话,他就跟真的看见一般,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陈三少一直没像林海预期那般逃出陈记,他的脸色一日比一日yīn沉,烟也重新抽了起来,除了远方和云四,谁也不敢近他的身。 直到年节前一天,远方少见的慌张,敲门冲进来说陈三少翻墙跑了。 林海的腿已经好得七七八八,闻言腾地站起来:“跑哪去儿了?” 云四跑进来插嘴,说三少爷顺着秦淮河跑去了彩云轩。 他差点把轮椅的扶手捏碎:“好一个三少爷……” 远方连忙推着云四出门,在林海bào怒前赶回来:“跟着的下人说三少爷没进去,就蹲门口抽烟来着。” “抽烟?”林海的神情瞬间缓和,只语气还是冷淡的,“以前就让他别抽烟,现在非要抽,看来不教训一顿是不行了。” 云四被远方挡在门外,急得跳脚:“行长,咱们把三少爷请回来吧?” “请?”他一听就笑了,“想得美,你们派几个伙计把人给我捆回来,记得蒙脸,我倒要看看陈三少有什么能耐,跑得出陈记,还能跑得出我的分会?” 远方和云四听得面面相觑,不敢说林海的法子不好,只是要绑三少爷,心里还是打鼓,不过云四心大,犹豫片刻就扯着远方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