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能发出声音,我觉得我要是个女人一定会尖叫或者哭喊,但我不是,所以我只是声间gān哑:“可以治好吗?” 郎中抬高头,苍老的脸上眼睛浑浊:“几十年间有好几个了,都是从河的上游被冲下来。大多都已经死了,有的还有气息,但就是这个样子。” 我退了一步,然后扑到chuáng边,捧起辉月的脸。 他面无表情,神情是一种蒙昧的放松和天真。 眼睛里很澄澈,什么也没有。 “辉月。” 我叫他:“辉月。” 一动不动,他毫无反应。 “慢慢来,多少还可以再学进去一点儿。” 老郎中指指院子里那个掐野花儿的小女孩儿:“她的母亲从河里捞起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现在也和一般的人差不多,还嫁了她父亲,生了两个孩子。” 我觉得浑身发冷。 不,这是任何人可以接受的结局。 但绝不能是辉月的。 辉月怎么可能变成这样! 永远举止闲雅,气度雍容的辉月。 现在毫无生气的,被我抱着,一动也不动。 我紧紧抱着他,好象这样可以让他温凉的身体感染到我的热度。 辉月,怎么办? 行云被我弄丢了,而你因为我变成了一个jīng致人偶。 为什么? 辉月,我该怎么办? 教我怎么才能救你。 辉月,教我怎么才能救你。你那么博学睿智,你什么都懂…… 但现在你只睁着一双天真的眼睛看着我。 我抱着辉月,从来没有这么茫然和悲伤过。 他的肩膀被弄湿了,可是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我。 第71章 “飞……” “飞天。”我纠正他的发音。他的嗓音依然悦耳,但是没有办法说一句话。 神智如一个极小的孩子。 把吃的东西掰开来递给他。 日常生活他学得很快,他会走路,姿态依旧漂亮,会梳洗穿衣,会倒水会喝水会吃东西。 这些似乎是本能的东西他并没有完全的忘记。 但是。 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夜里很凉,他蜷在我怀里睡的时候,我很想哭。 辉月已经不复存在了。 我怀里的,是被我重重伤害过的一个jīng致的人偶。 他美丽依然,长发飘逸。 但是他的眼睛不再闪动那迷蒙的美丽的星光,他不会淡然的微笑,然后用悦耳的声音说话。 我们共骑着一匹马,我握他的他手,缰在他的手里。 “腿夹紧马腹,腰挺直……也别太直,一会儿就会累。”我耐心地说,他对这些总是学得很快,象是头脑忘记了而身体还记得。 这时候我突然想到在原来的世界,被车撞到变成白痴的人,仍然会骑自行车。那不是记忆,那是身体自平衡的本能。 辉月穿着一件简单的衣衫,阳光洒在他身上,雪白而超然。 我却只觉得绝望。 每一天,看到他的每一眼,都疼痛的绝望。 温柔的跟他说话,看他漂亮的眼里有天真的疑惑。 每看他一眼,心里就痛一下。 为什么要跟着跳下来? 为什么我没事,而你却丢了自己? 我抱着他,觉得无助。 我不知道我是谁,我怀中的是谁。 我时时的想起行云, 想起他站在青山绿水之间弄笛奏曲。 总是想起这一幕,没有办法挥去。 这是在清醒的时候。 梦中,则是一次又一次,重温他在我怀中死去的瞬间。 白衣上全是血,一滴一滴的渗透了,滴在我的身上。 那种半温不热的血,滴在手上,奇怪的没有黏稠的感觉。 我满身冷汗的醒来,发现自己脸上是冰凉的眼泪。 行云,行云。 动作太大,辉月也醒了。 我们在清冷的夜光中互相注视着,他带着睡到半途的茫然和慵懒,我却象是刚从死亡手里挣脱出来一样,觉得喘不上来气,胸口闷得厉害。 辉月伸出手来,小心翼翼的,贴在我的脸上。 他的手冰凉,不象从前。 从前他的手总是温暖,指尖会有淡淡的凉意。 我觉得自己有一部分随着行云去了,另一部分则被跳下湖的辉月qiáng留在了世间。 我不知道,到底哪一部份,属于我自己。 飞天是谁,我是谁。 行云去了哪里,辉月又去了哪里。 我们在路上走了十来天,还是在弥新的地界。 一直向南再向南。 要穿过妖界灵界和人间。 这里的人间是什么样? 我发现我并不期待好奇。 弥新是个很怪异的地方,这里人少,而且都过着闭塞的生活。 他们会对我的白发和辉月那罕见的天人的美丽而侧目动容。 但他们象是奇异的温和的一族,城镇安静而狭小。 我和辉月在小客栈里投宿。 打听到的消息是,明天翻过一座山,就正式踏入灵界了。 告诉我这个消息的人有些畏惧的说,最好不要去,越向南去越危险。 我看着怀里天真毫无戒备姿势的辉月。 然后催马向前。 那人在身后追上来:“公子,公子,真的很危险,从这里去灵界有一大片的蛮荒之地,有qiáng盗,还有鬼怪……很危险的……” 很奇妙的,我喜欢这个叫弥新的地方。 这里的人都淳朴而沉默。 送我马匹与gān粮,还有他们说,可以当盘缠的东西。 一直一直说着让我路上小心,不行了就回来的老郎中。 我小心的给辉月调整一个舒服些的姿势,然后把帷帽的带子给他系紧。他很顺从,不问问题,也不惹麻烦。 马翻过了山巅,那一边依旧是树木林立,一片绿意。 下山的路走到一半时,有个灰扑扑的影子突然从土里冒出来,速度很快扑了上来。 银光一闪,那影子歪歪的坠落到了地上。 因为双盈剑的剑刃薄,我出剑也快,那只样子奇怪的小shòu掉到了地方的时候才分做了两半,血腥味很浓,辉月不安的动了动身子。 双盈剑真的是一把好剑,银亮的剑刃上一点血也没有。 我想起那个晚上双盈剑的惊鸣。这是一把有灵性的剑。一直一直,都象我身体的一部分。 所以它向我示警,可惜我还是没来得及救下行云。 再杀多少人,流多少血,那种深沉的无力感都抹不掉。 沉甸甸的,行云流出来的血,一直在我的心头压着。 流不走,无处可去。 我本以为我可以追随他而去,把心头那些污血剖开来给他看。他会抱我,会笑,也会哭。让那些血流走。 可是我没法儿去。 那些又冷又热的血,就压在心头。 而我的手臂下,护卫着辉月。 被扭曲颠覆的世界,来不及回头细看的爱情。 一路上都是血,那种突如其来从土里跃出来的长着尖牙的,象土鼠样的shòu。 还有从茂密的林叶间冲出来的尖喙的鸟。 我不想杀shòu,因为我知道在天人的眼中,我也是shòu族中的一个。 我也不想杀那样的鸟,每一片翻飞破碎的羽毛都让我想起羽族,然后再想起行云。 不过人真的会变得麻木吧。 一剑再一剑,一只再一只。 我要保护辉月,我要送他回去。 再多的鲜血,也没办法。 我觉得自己真的应该好好痛哭一场。这些漫天乱飞的黑的羽毛,让我觉得窒息。 可是我哭不出来,我也没有资格哭泣。为了过去的行云,为了现在的辉月。他们两个无论哪一个都比我有资格有理由哭泣,行云死在了我抓不住的地方,辉月却安静的坐在我的身前,需要我的保护。 天色晚下来的时候,我烧了一堆火,烤了野味给辉月。我知道他不喜欢吃肉,但是总吃gān粮不行,没有营养。他瘦了很多,美丽的肌肤渐渐失去了珍珠似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