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园,售票窗口旁是公用洗手间,门口的垃圾桶上用碎砖压着一个笔记本。工作日,没有游客。售票窗都是关着的,有个保安闲转着,再有就是潘昀昀开着的悍马车。她知道,周围所有的进出路口都布控了便衣,附近相对高些的建筑里也有警察。潘昀昀把车停在洗手间门口。垃圾桶上的笔记本被晒蔫了似的。她很紧张,牙关咬得太紧,某一瞬间让她觉得脸上肌肉痉挛得困疼。在车里待了足有近半个小时,潘昀昀依旧不敢下车。手机响的时候她险些叫出来,是那个敲诈号码,嘲笑着她:“去拿呀,我离你八辈子远。钱我收到了,你起码看看自己买了个什么东西吧。”潘昀昀看看四周,那个保安坐在台阶上打瞌睡。这段时间,周围一个人都没出现过,也没见人进公用洗手间。时间荒芜了一般。潘昀昀定定神,下车,走近垃圾桶,抽出被砖压着的笔记本。一翻,再翻——是本小学生的作业本,应该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小姐,你在这里好半天了。”潘昀昀被吓得“啊”的叫了一声,是那个保安,鬼一样的就忽然在她旁边了。黑瘦的小个子,勾肩窝腰的,一嘴烟臭。保安痞气十足:“宋桥呢?不陪你啊?”潘昀昀蓦地转身就跑。头发陡然被那人薅住,接着她被快速的抓住拖行,把她往悍马的后座里塞。潘昀昀抬脚踢,忽然就不敢动了——枪,对准了她。对面楼里的刑警刚下了救人的命令,忽然喊停,他看见了那个保安的姿势——有枪?!潘昀昀乖乖的收回腿。保安狞笑着,凑近她:“你就是宋桥的女人?”潘昀昀在抖,惊恐的看着枪口。枪口偏了偏,示意她扭头坐好。潘昀昀刚转过脸,颈后猛的钝痛,后脑的血像是扑进了鼻腔,她瞬间坠入了黑暗。。“保安”蹿上了驾驶座,猛踩油门。车子性能太好,提速快得他没防备,吓了一跳。敲诈、打人、偷车、飞车、还有枪!他被刺激得桀桀怪叫:“这才叫赚钱!爽!TMD当什么厂长!呸!”植物园位于两座山的交叉处,在外侧顶点位置。门前三条路,一条上高速、一条通市区、另一条入山。悍马车高速冲进山里。这是一条省道,盘山路,有无数的岔路小道通向深山老林里:有村落、古镇、度假村、守林员的木屋……在一个岔路口,停着一辆小轿车。司机见悍马开过来,跳下车。悍马停下,“保安”下车从后座扯了潘昀昀的腿,把她扔在地上。潘昀昀还昏着。两个男人动作利落,搜身,把她的手机、包、表都丢掉;玉吊坠、玉镯子,都摘下来装在裤兜里。胸口有枚胸针,扯下来的时候扎了男人的手,咒骂一声,看见不值钱,远远的扔进了树林深处。最后把潘昀昀反手绑结实了,塞进轿车后备箱,两人开车顺着小路进山。十分钟左右,几辆轿车停在丢弃的悍马旁。车上下来的是几个便衣,带队的是老周。刑警们在悍马的后座发现了一小片血迹,路边的灌木丛里找了潘昀昀的手机,随身物品。一个刑警蹲在地上,研究着痕迹:“周队,是换了辆小车,从小路走了。这里有人躺过的痕迹,还有绳索印,女孩应该是被绑了。没挣扎,是意识不清、也可能是伤的很重。”老周问:“小路通向哪儿?”“下到山谷,分出两条路:一条穿隧道进市区,另一条翻过山进入邻省。全程路况很好,但都是盘山路,车速限速四十迈。”山谷,是两座山交叉的内夹角,老周记得,谷底是一片开阔的泄洪河滩。他眉间是极深的皱,望向密林深处:“他们,是要干点儿事的——宋桥那边呢,有情况吗?”宋桥在睡,睡得很不安稳,似梦似醒。李董、方总、中药厂厂长、舅太岁、钟夫人、父亲、还有潘昀昀,轮番的在他的梦里翻搅,脸都扭曲着,都在逼他,极其逼真的噩梦。手机响了,宋桥在梦呓中接起,穿耳的桀桀怪笑,恶毒而嚣张:“宋桥?哈哈哈!有钱的宝宝!”宋桥猛醒,应激般的,一瞬间就到了最清醒、精明的状态。他坐起来:“谁?”“来吧,视频嘛。送个人给你看,一定是你喜欢的!”电话挂了。宋桥飞快的套上衣服,跳下床,一边操作手机、一边出门。门口的保镖看见他微拧着眉,心里咯噔一下。视频信号来了,宋桥接起,正吩咐着保镖:“把老郑叫……”最后一个字陡然失声,宋桥的脸瞬间惨白:是潘昀昀,被绳索捆了不知多少圈,深深的勒紧身体里。她蜷着,被丢在一辆车的后备箱里。镜头描摹了她的身子一遍,回到脸上放一个特写,潘昀昀似醒非醒,但能看得出很痛苦。有细细的血渍从颈后绕流到颈前,已经干了。镜头外的声音是两个男人的下流笑声。保镖也看到了,吓得魂都飞了,跑去找老郑,脚下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宋桥腿软,待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坐在地上。“宋桥,美人就看到这儿了。还想看就拿钱来。一千万,一小时后拨到我账号上。江湖上有规矩,报警就撕票。”宋桥深呼吸着:“钱有,你不能伤她。”“哈哈哈,碰都不碰,你放心。兄弟要的是钱,碰了她、你就不喜欢了,就不值钱了。不过要是没钱,美人就送给我们过瘾了。哈哈哈,给她喝水都是这样的,看好了!”镜头里,应该是一瓶水高高的淋在潘昀昀的脸上。她猝不及防吸进鼻腔,呛咳不停,却啧着干裂的唇抿着水。后备箱盖“砰”的一声被摔上。宋桥暴怒,眼睛充血。他正要问钱怎么给,视频断了。宋桥拨过去,关机……宋桥紧紧的攥着手机,“嘎”的一声,屏裂了。老郑跑来,看这情形正要说话,宋桥抬头一双眼赤红的盯着他。老郑心里怯,舔舔嘴。宋桥看出来蹊跷了,跳起来揪住他的领子:“说!”“早晨,昀昀接了个电话,”老郑被宋桥揪得气短,“说要给她一本潘十七的账,看过后就会知道那场谋杀是谁做的。昀昀报了警,然后叫了老黑跟她去……”宋桥听着,喘着,忍着,不问,不打断。但他恨不得揍老郑、老周、老黑……“一本破账要什么要!值得拿她冒险?你怎么跟我交代,啊!”宋桥近乎在吼了。“有老周……”宋桥丢开老郑,他正要找老周麻烦呢!宋桥大步出门跳下台阶,对身后丢了句话:“准备钱,快去!”潘昀昀在路上就醒了,疼、闷、颠簸、热,糟糕极了。她像个肉骰子,在硬邦邦的后备箱里狂颠,四处磕碰疼得要死。她心里恨恨的骂自己蠢:又给宋桥当了垫背的了,不知道还会遇到什么。潘昀昀想了半天对策,发现自己不是女超人、也没超强大脑,没什么办法、更跑不了。她只能装死了,对着“死人”谁也没兴趣虐待吧。绑匪跟宋桥视频的时候,她连眼睛都不想睁,也不想看宋桥。她快要被气死了——全是被他害的!宋桥会付钱吧?要是因此死了,她做成厉鬼也要缠死宋桥!永不入轮回!闹死他!再往好处想想,现在被绑成个皮皮虾,坏人想非礼她应该也没处下手吧?倒霉!倒霉透了!要那本破账干什么!真不值得玩命啊……车停了,那些人没有把她放出去的意思。好在车里不是酷热,不然提前被捂死、热死也是有可能的。黑暗、焦躁、恐惧,潘昀昀还饿、渴,身体被绑得太久僵肿,困顿得要疯了。后备箱忽然被打开,亮光刺眼,一阵新鲜清凉的空气扑进来。潘昀昀是条案板上的鱼,听天由命。她懒得动,但是贪婪的吸着空气,好像是在森林里。那两人又用手机拍了她一通,尤其是脸,然后又压下车后盖。不知过了多久,车厢的温度已经凉了下来,潘昀昀好过了些,但她有些脱水,中暑,虚汗淋淋。后备箱忽然被人用力的狂拍,震得她头疼。有男人对她喊:“你男人给你付赎金了!你可真值钱!”另一个声音响起,潘昀昀听了就毛骨悚然,是那个“保安”。“保安”应该是坐进了车里,像在打电话:“……记着呢,杀宋桥嘛……但老子也得再赚一票,不赚白不赚……”车子震动,关门声,颠簸着出发了。宋桥按照绑匪的要求,把钱分成两笔打在两个账号上。老周那边的消息是钱被瞬间被转走——对方很有洗钱的经验,轻车熟路。宋桥也是被绑架勒索的老手,经验丰富,钱没一次性全打过去,先给了三百万——要和潘昀昀通话,确保她还安全。“领人时我给你打六百万,确认人没事我给你剩下的一百万,是现金。”宋桥说。“精明,不愧是大老板——你自己来带人。”宋桥最张皇煎熬的一天。他懊恼、自责,为什么昨晚到今晨他要独自睡在一楼呢?如果一直守在一起,怎么可能让她办这么蠢的事!一个账本,能说明什么问题?值得她去冒险?帮警察?去查谋杀他的凶手?那是警察的事!失控、无助、极度的担忧。宋桥的心里那头狂躁暴戾的猛兽撕破他的身体冲了出来,却毫无方向、毫无办法、束手无策,只能原地和自己游斗,无声嘶吼。他恨恨的摔了手机,又自己捡回来,取出卡放在另一只手机里,等着接绑匪的电话。下午,宋桥上了车。车队首位相接,按照绑匪抽风似的指令,一忽儿向东、一忽儿向西,在A城转了几个八字舞。路人侧目看豪华车队的热闹,老周则在暗中不停的变换着地点跟着布控,但山里始终留着刑警。临近八点,绑匪发来一个地址——植物园背后的山谷。这个地点,很有终点的味道了。宋桥的车队稳稳的驰向山里,穿过隧道,在盘山道上兜来转去。夏天的傍晚,亮的堂皇,也会很快昏沉。宋桥看着山上的密林,瞎操心的替刑警们查看地形、策划着埋伏在哪里。老周对他承诺说:放心。宋桥当时回了一句嗤笑:但愿。宋桥蓦的想起了父亲。当年儿子被绑架的时候,老宋董事长是否和此时的他也是一样的心情:不太抱希望、无能为力、也只能尽力了。听天由命、祈祷、祈祷……所以就算绑匪说“报警就撕票”,也不要指望那些渣滓守信用,能拿钱不伤人。还是要报警、求助。万一人质没被保住,恶人也不能如愿的逍遥。作恶的人就该雷劈。宋桥微微的叹了口气,今天的他没有当年的父亲强硬,还是付钱了。因为他害怕,他损失不起。宋桥眼眶有些酸,深埋了头。车里压抑、紧张,绷得让人窒息。车队兜过一个弯道,老郑唤他:“小毛,前面。”宋桥抬头,两山夹角间一片冲击出的平坦河滩,河滩边绕着一条路,路进入深山的位置停着一辆破旧的轿车。宋桥的手机响了。绑匪:“停车,退后。”宋桥的车队停下,匀速排队后退,退出弯道。与那辆车隔着一个山脚看不见了,车队停下。宋桥问:“人呢?”“人在车里,钱呢?”宋桥:“六百万现在就打,还有一百万在我这里。”“你,一个人,带钱过来。”宋桥:“我要先看见人。”“跟你说人在车里!”绑匪扯嗓长声暴吼,“老子骗你不成!打钱!等我电话你就过来,你一个人,别耍花招。”挂断,盲音。宋桥吩咐老郑打钱,他凝神坐着等电话,没人惊动他。宋桥深深的吸着气,又沉沉缓缓的呼出。他感觉自己现在很稳、非常稳,状态很好。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心理略有麻木,不觉得紧张。仿佛这些年经过的风浪都是练习、考验、是要锻造他,就为这个险要的时刻做准备。整个车队静止,引擎都没熄,发动机哄热,等待着。有保镖下车,无声迅速的爬上山坡,观察河滩上的情形,发回来消息:“人下来了,带着昀昀”。宋桥的电话铃骤响,对方收到了钱:“你,一个人过来。”宋桥:“你该放人了。”绑匪喊:“不用你说!我知道!”宋桥拎了个绿色大手提袋下车,一百万现金不重。老郑在打电话,他和警方一直保持在线:“宋桥下车了,现在过去。”宋桥的耳机里传来声音,是老周:“宋桥,能听见到吗?”“嗯。”“对方有枪,至少一把。狙击手到位了,注意配合。”“嗯。”宋桥独自走在公路逆行的一侧,违反交通规则了。公路右侧,车队首尾衔接停的很有秩序。他的这些兄弟们保护了他多年,为他挡了数不清的大灾小难。今天,兄弟们是旁观者,帮不了他。总有事情是要自己面对。救潘昀昀,宋桥也更是要自己来。山路转个弯,高山密林之下的冲击河滩一片开阔,宋桥看到了潘昀昀。那辆轿车旁,潘昀昀身上的捆绑已经解掉,手还是被反剪绑着,头发散乱遮着脸。她被一个戴口罩的男人从身后拎着,人很虚弱,摇摇欲坠。潘昀昀看见他了,脸庞仰起。露出从嘴里到脑后勒着一根粗麻绳。宋桥深呼吸着,调整着身体的兴奋度。他跳下公路,不快不慢的走过去。潘昀昀身后的绑匪:普通身高、大烟鬼似的一般瘦,很紧张、看上去比潘昀昀还紧张。车驾驶座里依稀有个人,带着鸭舌帽。车子没熄火,随时准备跑。“站住!”绑匪喊。老烟嗓,正是打电话的那个。宋桥站住。耳机里传来老周的声音:“狙击手在你的十一点钟方向。”宋桥目光斜过去:狙击位置与绑匪之间挡着车、还有潘昀昀。狙击手需要一个射击的条件。但是警方不知道绑匪到底有几支枪。宋桥再看地形山势,重叠诡奇,没有理想的狙击位置。绑匪选这个地点、站位,应该是“专业人士”精心策划的。车里的“鸭舌帽”耐不住,催“老烟嗓”:“动手!”老烟嗓吼回去:“老子知道!”鸭舌帽只要宋桥的命,距离理想就该立刻射杀;老烟嗓必须要钱,宋桥必须把钱送过来——大爷的一百万呢!一对临时拍档,险要关头,实际情况和原定计划间一点点的偏差、两人念头上的一点点分歧,都能让谁也不听谁的。老烟嗓喊宋桥:“慢点。”宋桥速度再放慢。他彪形的身体正好是逆着光的,看不太清楚。潘昀昀眩晕打晃,她在心里念咒一般的提醒自己——这两人是要“杀宋桥”。她听见老烟嗓咒骂了一句:这片河滩恰是迎着西方,为了趁着夜色逃走所以选了傍晚做交易,却没考虑到光方向的问题。很近了,相聚五米。宋桥已然认出了老烟嗓,亳州的中药厂厂长——李治国。就算他戴着口罩帽子,那股从烂泥里爬出来的肮脏感仍在空气中挥发。“站住,打开。”李治国命令。宋桥照做。手提布包里十万一塑封的现金——最鲜嫩的粉色,看着就能闻到新钱的味道、金属一样刚硬。“扔过来!”手提袋扔过去,一百万砸在河滩上,尘土都没起。可惜,宋桥离李治国有些远,手提袋没扔到李治国心仪的坐标——脚下。李志国瞪着那袋子,在两米外。原策划:宋桥很可能报警,此地只有一个狙击位置,李志国需要始终以潘昀昀为遮挡。他抓到钱,一枪把宋桥爆头,跳上车,路上有人接应换车,远走高飞。但是距离差了一点点,就一点点。“快呀!”鸭舌帽也开始爆吼了。一直以来李志国都是替李董消灾干脏活的。“李厂长”从前也是买凶、不亲自动手,这次他自己要攒钱跑路,就亲自上阵赚钱“绑架”了。鸭舌帽是李董的人,协助李治国。亲自配合,他才发现李志国是个纯正的下三滥、两头赚——李董没少给他,他却还要敲诈宋桥一笔。此时为了一包钱,这二百五眼看就错过了最好的动手机会!“滚蛋!老子说了算!”李治国喊。他极度紧张,又被鸭舌帽扰的乱了心神,手中的枪在潘昀昀后脊梁上狠力的顶。随时要崩了她似的。肆意作践别人,是人心之恶,也是匹夫要证明自己不可一世,是拙劣的壮胆。潘昀昀想躲不敢躲,疼的避了一下。她被李志国踹了一脚,身子扑地之际又被恶狠狠的扯了起来。她一身的汗渍和脏污,嘴被麻绳勒得闭不住,一直在流着口水,像是痴呆的病人。宋桥看着,感觉到全身的关节因为愤怒、控制愤怒在激烈的震响。“怕吗?”他问。潘昀昀瑟瑟的抖,点头,眼泪溃堤——她真的怕。“闭嘴!”李志国喊宋桥,枪猛然举起,对准了宋桥的头。宋桥呼吸一窒。迎着黑森的枪口,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镇定无畏。李治国的恶胆飙涨,又把枪抵在潘昀昀脑后,盯着五米外的宋桥,挪向那一百万的手提包。车里的鸭舌帽气的咒骂了一句,握住大腿边的一样东西。密林里的老周在等最佳时机,要保证潘昀昀安全、宋桥安全,尽量让绑匪活着。宋桥在计算李志国和狙击手之间的位置——潘昀昀始终挡着。这个局面下,待李志国拿到钱,他和潘昀昀就危险了……他必须分散李治国的注意力。李治国挪到手提袋边,蹲身,枪指着潘昀昀,另一手拿钱。车里的鸭舌帽紧盯着情势,他更是督战——李治国能成事最好,他和李董就手不沾血;李志国如果不成事,他要击毙宋桥、再灭口李志国。陡然,鸭舌帽看见宋桥向潘昀昀走了一步。宋桥体格猛,蓄势待发的一瞬,脸上的戾气陡现。危险的气息……鸭舌帽毫不犹豫的举起了手中的枪。李治国同时也发现了,枪陡然指向了宋桥。“噗”的一声沉闷枪声,鸭舌帽还没瞄准就被狙击手击中头部、毙命。车子失控,向前滑行,俯冲。宋桥猛然伏身,扑向潘昀昀。李治国则知道:坏了!举枪就射。潘昀昀纯是本能,在看到宋桥冲过来的一瞬,用身子撞向了身侧的李治国。所有的事都发生在一瞬间:李志国的这一枪被撞歪,子弹崩飞;他踉跄一下,向宋桥方向补枪;潘昀昀手被捆着,脚下趔趄欲倒;宋桥速度再快、也来不及了;再一声枪响,潘昀昀应声而倒。同时,李治国一声惨叫——狙击手在潘昀昀和李志国极刁钻的站位中击中了李志国的肩胛,那把枪脱手落地。李治国危急时刻顾不得钱,反而机警了。他倾倒时趁势翻滚、另一手去捡枪,刚拿到枪,宋桥已然到了。李志国立刻举枪。宋桥不躲反上,一脚踢飞那支枪,这一枪也走了火。宋桥的拳头随即就到,狠狠的击中李治国的鼻梁,面部碎裂的感觉犹如塌陷,宋桥拳下血肉飞溅。引擎声已然到了——是那辆失控的车子冲着宋桥冲来,被击毙的鸭舌帽在车里左摇右晃的。枪声再响,车子轮胎被击中。车像是奔跑中忽然跪了一条腿,陡然斜冲。宋桥翻身滚开。车后轮堪堪扫过宋桥方才的位置。李治国的脸被打碎,立刻又被车碾在了轮子下面,他无声得像是死了。车在碾过他之后,翻了。警车、警察、老周、老郑、所有的人……宋桥的耳朵里嗡嗡的响,什么都听不到。他痉挛着、动作变形,连爬带跑到了潘昀昀身边。潘昀昀躺在血泊里,嘴里还勒着麻绳。她呛咳着血沫、发不出声,像一只垂死螃蟹。她看着宋桥,眸子里的光一点点的在熄灭。宋桥把她捡起来似的抱着,眼泪狂泄。他一手解开勒着她嘴的麻绳,另一手找到她的伤——在右侧肋骨下缘,血从枪洞里汩汩涌出。宋桥用手压,用衣服堵,想止血。血浸红了衣服,浸红他的手。“昀昀、昀昀……求求你坚持住……昀昀……求求你……”宋桥似哭似呜咽,毫无办法,眼睁睁的看着她阖上眼睛,颈子萎软的耷拉下去。宋桥忽然狂叫,撕心裂肺的,一声接一声。老郑在极远处跑过来,岁数大了跑不快,一脸的泪。保镖和警察们在快速的配合,把潘昀昀从宋桥怀里接过,止血、上担架、固定、摇着警灯直奔医院。空旷的河滩,残阳铺张,只剩一个哭泣的男人血衣长跪。宋辰药业集团的内斗硝烟渐渐散尽,不是结束于诉讼,而是终止于网络上聊聊两句简讯:宋辰药业集团的李姓董事涉嫌职务侵占上亿元、并涉嫌多起刑事案件,被公安机关传唤,已主动辞去董事职务。集团的方姓财务总监也被传唤。宋辰药业的老董事集团大势已去,幕僚散伙,只求不被李董的经济、刑事案件牵连,能安生养老就是好命。上蹿下跳的只剩下“花腔太岁”钟阳了,可惜他在跳、没人配戏了,也就是自唱独角戏、找找存在感。当然钟阳是能跳一辈子的人,谁让人家是“宋桥舅舅”呢,倚老卖老的能和宋桥斗一辈子——你能奈何他?宋辰的内部硝烟渐熄,自伤八百,企业面临的重重危机却愈演愈烈了:宋桥之前铺开的摊子太大了、运营资金链吃紧;亳州的子公司被收回GMP证书并立案,陷入了质量丑闻,声誉备受影响;集团发生经济案件,李董涉案;销售业绩下楼梯似的跌跌跌……连天都作对,突发大面积重度雾霾,而且这霾的生命力极强,三年两年完不了。制药业这类“污染大户”被攻击得厉害,被要求减产、停产。尽管宋辰集团的大部分子公司环评过关,迫于压力也全面停产了。恰此时,KN出现了。这家跨国制药大鳄,拔根毫毛比宋辰的腰粗,已经在本地建厂。在去年度竞拍药厂时KN被宋桥“坑”了,但KN也由此关注到了宋辰药业——拥有非常好的国内销售渠道、对新药研发和质量控制重金投入、也迫切的想打开国际市场的大门。此时是宋辰药业最艰难的时候,也恰是对宋辰下手的最佳时机——KN提出了控股。若成功,KN借助宋辰的平台和资源,直接打开了在中国市场的销路。宋桥很明确的拒绝了——KN的控股是以拿到决策权为目的的,最终是想收购。宋桥觉得自己的宿命大概就是如此,要面对应接不暇的战争,一场比一场规模浩大,他时时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征战,总有一场会败下阵来,他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扛得住。若是能撑过眼下的困局,宋桥仿佛都能看到宋辰药业集团的辉煌前景:集团的高层刚刚调整为最高效、年轻的架构;陆续卖掉了陈旧资产、落后的生产线、低效能的子公司;近期投资的上、下游项目初见成果;宋桥借助潘家竞拍回来的那家药厂的新药研发也有了巨大的进展,即将收获高额利润……这一系列的买、卖动作,暗合着宋桥对药业集团发展方向的调整。过程虽然乱作一团,但收尾时,宋辰这个老牌中药厂已经完成了转舵,脱去陈旧老壳,发展的方向是创新、产业布局是国际化,甚至和老美的合作也快要谈成了。当下,国内的药企在陆续发起海外并购,想提升、扩大市场。宋辰,是从父亲手中接下来的偌大产业,难道要在他宋桥的手中被国外的药企收购?就算真的困难到那一步,等着收购的公司也多的很,轮不到KN。宋桥尽力支撑,同时争取国家的一些优惠政策。能否撑过去,就看宋辰集团的命数了。眼下,宋桥最重要的事情是潘昀昀。潘昀昀近距离中枪,击穿右肋下缘,子弹进入胸腔、肺组织开放、空气进入、血管破裂、气血灌满肺部、呼吸窘迫困难……她这一条伶仃小命,也是在生死线上被死神抓过去、又被医生七手八脚的拽回来,再抓过去、再拽回来……几番抢救,惊心动魄的很是凶险。潘昀昀第一次有清醒意识时,发现自己躺在ICU里,绝望孤独的环境。她觉得自己是个漏气的胶皮娃娃,又像个未来世界的半机器人,全身插着管子,被固定在床上一动不能动,毫无尊严。每一丝呼吸都比枪击时还要痛苦。真恨不得再挨一枪,速速了断,不受这活罪。每天的亲属探视像被探监,每次来的都是宋桥,潘昀昀却最不想看见他——灾星!但她每天盼着的,也就是宋桥来看她的那一会儿。他守着她,也不说话,那双眼里的深沉和怜惜能让潘昀昀感觉到自己还是个活物,活下去还有幸福在等她。待她转入普通病房,宋桥就寸步不离的陪着,攒着她的手、轻吻她的伤处、帮她洗脸擦身。潘昀昀心烦——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她都这么丑了。她的脾气变得非常易怒暴躁,病情反复,不断摧毁她的康复的信心,伤口的痛苦迁延到全身一动就痛。她还必须忍着痛,适度加大运动量,做复健。宋桥超级有耐心,哄孩子似的哄她,买玩具、送礼物。最终发现弄些潘昀昀爱吃的甜食,慢慢的、小口小口的喂给她吃,她最受用、那一瞬间会变得安静、乖顺。甜食的美好,入肠穿腹的瞬间能迷醉神经,瞬间的满足感能麻醉痛神经。潘昀昀的受伤、住院,是如命悬一线的惊险。现在看来,她最终治愈时会以“增肥成功”结束。宋桥对潘昀昀的安排是必须、绝对的静养。刑警老周想找她“聊聊”,宋桥都不许。病人唯独能见的是韩映。韩映这种人才也挺邪门。女孩们都知道他花心、又都觉得他真诚,偏偏韩映同那些有着稳定男友的女孩的关系还都特别的好。韩映身边,总像是有暧昧、又总像是有“俗人不能理解”的超性别友谊。反正在潘昀昀和宋桥这里,韩映就是这样的一个“光明正大”的存在。潘昀昀喜欢韩映,韩映还帅,韩映来探望的时候潘昀昀的笑声就多些。连带的,在一边插不上话的宋桥也会多些笑容。老周于是就“托韩总的福”,领着个小警员,混进潘昀昀的病房。“巧了”,宋桥不在。潘昀昀半个身子还被固定器和绷带绑着,她正躺在床上,没人帮是动不了的。潘昀昀看见老周也挺高兴,虚弱的笑笑。老周也是感慨:“小姑娘,你怎么就敢替宋桥撞开那一枪的呢?”这问题,潘昀昀还真认真思考过,但她也没想通:“就是说呢,我当时是怎么想的?”韩映啧啧的:“你这话可别让宋桥听见,他还准备报你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呢。”潘昀昀“嘁”一声,别过脸去,红了耳根。老周在点头,韩映这话绝对会成真的——就凭这一件事、宋桥这辈子算是交给潘昀昀了,何况那小子早已被她吃得死死的。韩映先走,老周和小警员坐下来,问了些她被挟持时的细节。末了,老周拿出一张从银行调取的个人账户的明细,给潘昀昀。潘昀昀越看越迷惑:她的名字,余额几百万,开卡日期更是在——将近十年之前?“不是我的,我从没在这家银行开过户。”潘昀昀说。老周:“确实是你的,你再想想。”潘昀昀再次重想,十年光阴不短,但她确实从未和这家银行打过交道。老周:“开卡的那年你在哪里,你父亲潘十七又在哪里?”十年前,潘十七一家三口各自逃债:潘十七在北方流窜,潘妈回娘家东躲西藏。开卡的这一年,潘昀昀算算岁数、她上高中了。她搬出了潘掌门家,打工住校,没有存款、没有银行账号。她回忆着:“这年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我父亲是在北方,他开始偶尔给我打电话了。”老周:“他之前从不联系你?”“他欠了高利贷,在躲债,一直没消息。”“为什么和你又开始联系了?”“他能赚到些钱了。”潘昀昀说。那年开始,潘十七冷不丁会给本地的债主还点儿钱,第二年潘十七就回来了,很快还清了之前的高利贷。潘十七说,他在北方遇到了“贵人”,带他入行、投资做内蒙古阿拉善的戈壁石、玛瑙石买卖,客源都是有实力的玩家、收藏家。暴利!潘昀昀的窘迫日子一去不复返。她跟着潘十七去内蒙古、蒙古国收戈壁石、玛瑙、碧玺、水晶、彩宝……回来卖。有一年,潘十七出门收石头不在。潘昀昀正在假期,摆地摊被城管撵来赶去的做不好买卖,她就跑去古玩街租了个小铺子,注册了个“个体工商户”。当时的古玩街还不成气候,后来几年兴旺、发达、成了文玩聚集地。又逢拆迁、市里打造文玩品牌街,潘十七就买下了那间商铺,这就是后来的“玩石间”了。所以,潘昀昀是法人,潘十七是雇员。“这个卡,来往账都是和什么人?”潘昀昀也好奇。老周是老猎人,怀疑一切。他捕捉着潘昀昀的反应,说:“李治国。”潘昀昀眨眨眼,想,一层层的明白了,脸色则是陡变。难怪她那次在李董家看到李董就觉得面熟,那两挂黑浓的弯长眉毛非常有辨识度——更是因为她曾在潘十七的店里撞见过。潘十七的“贵人”竟然是李治国。李治国是中药厂的厂长,李治国和李董在联手套取宋辰的钱,不仅是中药厂和私营医院之间做假账这一条线、还有潘十七这条线。钱是李董和李治国联手从宋辰集团里“漏”出来,由李治国给潘十七,潘十七是卖石头的。那么,潘十七死后的那些巨额借条,就是把钱转出去的办法。这是一条洗钱链,潘十七是重要的一环“转向齿轮”,把黑钱通过“赏石交易”洗白了。潘十七爱显摆、喜欢吹牛,但这些交易他做的极度保密,连妻女都不告诉。为了避人耳目,潘十七甚至用的是潘昀昀的身份开户。这些年来,潘十七的“风生水起”其实都是这些黑钱里得利,发的是宋辰药业的财。“那本帐呢?到底有没有?”潘昀昀问。她就是被这本“应该会有”的账本被骗去的,险些丧命。老周没正面回答,因为还没结案,甚至潘昀昀现在也还是“洗钱”的被怀疑对象。但李治国都交代了:账本是存在的,潘十七放哪里都不放心,就贴身带着。那晚雨夜潘十七仓促间从潘掌门家逃出,也是找了借口坚持回了家拿上帐,才坐了宋辰药业的车去了郊区。就算账本都是用代码记的,潘十七也怕自己不在的时候、家里被潘家那帮混人翻了。车祸后,发现宋桥居然不在车里、潘十七莫名其妙的做了替死鬼,已经在庆祝开香槟的李董和李治国都是猛吃了一惊。潘十七对于他们也是非常微妙的人,活着好、死了更好,但既然死了,就得死得干干净净。李董以宋辰集团的名义火速派人到现场。肇事车把整车的砂石倾泻在那辆车上,现场救援异常复杂、混乱。在挖出潘十七的尸体时,他们趁乱拿到了潘十七的斜挎包,翻到账本。那本帐很快到了李董的手里,第一时间被烧掉了。潘昀昀发现潘十七的财务有异常,却找不到任何线索。尽管她挨家银行的查遍了潘十七的账户,也查不到丝毫的异样。而那些滚滚的财富正在她的名字上流进流出的,黑着进来,堂皇而出。老周结束调查,走出住院楼的门,恰迎面碰见宋桥。外面下起了雨,宋桥撑着伞。宋桥立刻明白了,毫不掩饰不满:“周哥,昀昀现在身体状况还不好,就不能等两天?”老周脸上挺挂不住,闷不吭声,在肚子里骂这小子:潘昀昀坚强着呢、你这是保护过度、警方要求配合你也不能例外。宋桥黑眉黑眼的继续盯问:“潘十七的事,你没问吧?”宋桥对李董、李治国的案子一句都没打听过。但宋桥曾试图和老周“商量”:潘十七的事情就不要再问潘昀昀了,他不追究。他是怕这事会成为与潘昀昀之间的又一个芥蒂。但案子调查至此,不是宋桥想不想“追究”的事情。老周拍拍宋桥的肩:“我是执行公务。”宋桥很不痛快,撇下老周径自往病房去。老周叫住宋桥,慢悠悠的走过去,低声:“你的保镖,还不能撤。”李治国全交代了。宋桥这些年来身边的案子,李治国做了大半。也就是说,还有一些对宋桥的威胁案件,无人认领。宋桥“嗯”一声,他心里也有数:还有人。但终究是卸掉了最大的威胁,束缚大减。这几天,宋桥出行的车从五辆减少到了两辆,贴身的保镖也只剩下两人。但,不能撤。宋桥进了病房,见潘昀昀在窗前站着,缓缓的回头看他。外面阴雨连绵,室内冷暗阴沉。她像个木乃伊似的站在雨幕前,眼光冷清。宋桥担心她着凉感冒,过去,依次关上窗。潘昀昀端详着宋桥,研究着他的表情,他怎么就能这么若无其事呢?“你早知道了吧?”潘昀昀问。宋桥无声,动作略有滞涩。潘昀昀对这个人已经熟识入骨,他这个样子,就是他心里也被什么坚硬的事硌着。“那就是喽。”潘昀昀挺没意思的。她还一直对他甩脸色、使性子,有什么资格呢?这些年来她的衣食住行、上大学的学费、买车、买房子、不愁吃穿的挥霍、甚至潘十七的财富,都是从宋辰药业里盗出来的。但潘昀昀好奇了,问宋桥:“你怎么知道的?”宋桥:“在李董家,发现几块石头是从你家店里出来的。”那天,是潘昀昀在李董家认出了一块石头。宋桥当时已经在暗查李董和李志国之间的利益链条,他瞬间意识到:艺术品、收藏品投资是洗钱的经典手法,就派人顺着这个方向查。早在潘昀昀去美国前,宋桥就很清楚这一条利益链的来龙去脉了。黄金有价:斤两用天平秤,国际金价天天报,所以能童叟无欺。玉石无价:观赏藏石,潘十七说值多少钱、就多少钱。就算全世界都说潘十七高价收回来的石头贵了、他是个“冤大头”,只要潘十七说声“我喜欢”,这价就合理。李治国从潘十七手里低价买几块,送到李董家,是小礼品。石头被李董“养”个小半年,再卖到潘十七店里,涨到十几万、上百万都行。连石头自己都知道,托收藏家的福这些年行情暴涨,奇石精品的藏品交易价屡创奇迹,上亿的都有。就这样,李董把宋辰集团的钱给中药厂拨过去。李治国把钱给潘十七,潘十七从李董手里“收”石头、也就把钱“送”给李董。完成了变现、分赃。宋桥最确凿的知道潘十七洗钱,是潘昀昀出事的前一晚,老周那句“这女孩是个小富婆”。“为什么不告诉我?”潘昀昀问。“为什么要告诉你?”宋桥反问,很强势,“这和你没关系。记住,和你没关系。”潘昀昀知道他是什么心思,他害怕和她再疏远。不禁是一声怅然叹息,潘昀昀看向了窗外。雨气迷蒙,模糊了世界,好像只有她和宋桥是明明白白的。其实每个人,都以为别人是睡着了、是糊涂着的,唯有自己能看穿一切。其实,被这世界骗的最死的,可能是自己。“你怀疑过我吗?”潘昀昀似问似说。以宋桥的缜密、多疑,他怎么可能不怀疑她是潘十七的帮手呢?她想象不到他刚知道时会是什么感觉,会觉得反胃吗?她却从没看出他的异样。宋桥避过她的目光。潘昀昀颓然,胸闷得厉害。“我怀疑过。”宋桥的声音在雨声中响起,“也发现,你确实不知情。”潘十七洗钱、捞钱,在宋桥眼里是个边缘的小角色。宋桥见过太多太多或恶劣、或拙劣、或白痴的人和事,都是想用他“赚钱”。宋桥很想得明白、也很习惯:他同所有人最核心、最终的关系都是利益。他要做的就是用无数的合同、协议、律师函……把这些利益攸关安放在一个瓶子里。这样能确保他不会受制于任何人、不被胁迫,他也才能和这个世界和平相处。宋桥很不介意潘昀昀也成为这样的一个,甚至当她和他的利益绞扭得分不开时,宋桥就能确定她会安心的守着他了。这种局面,宋桥很欢迎。他不欢迎的,恰是此时的情形。他对于潘昀昀的一切都没有把握,相反他被她影响得很厉害。甚至宋桥能清晰的感觉到,也许是因为分开过一次,重逢后、潘昀昀是存着另一番心思的——她若是觉得不自在了、不爱了,会随时转身就走,都不回头多看他一眼。不要轻易分手,这也许会成为一个坏习惯。宋桥从身后搂住潘昀昀,轻嗅她的味道,迷人的药水味儿。宋桥忽然有些恶念:她要是一直病着,就跑不了了吧。他的目光穿过她的发丝,停在雨雾里:“我从没觉得哪一天的日子会好过些,但也从没觉得有什么事情能难住我。唯独你的心,我总是很明白、却毫无办法影响到。你中枪、在手术室里抢救,我就守在手术室外;你转到ICU里,我就在守在ICU的走廊里。我想着我最爱的人在受罪,而我只能祈祷。那些天我只有一个乞求,这样为你牵肠挂肚的日子再也不要有了,太折磨人了……“上天对于我到底有多憎恶?它折磨我,惩罚我的手段太高明了。不拿走我的命,而是一再夺去我的亲人,夺去我的挚爱。如果你死了,我若是还活着,会觉得活不下去吧,像死了一样……潘昀昀,你是上天派来虐待我的么?”淅沥的雨声渐渐的又充满空间,全是坠落的宿命。潘昀昀被这雨声砸得一身水汽。她低头看宋桥的手臂,轻轻的托护在她胸前的绷带上。粗臂糙掌很大、充满力量,但肤色很白,常年缺少户外日照。这是她的大象,温顺强大的大象,孤独而封闭,唯有她见过他的遍体鳞伤。这只大象在对她服软,近乎乞求。这让潘昀昀有丝罪恶感,她的宋桥一定是强悍高昂的,那才是她迷恋痴狂的男人,任何人都不能让他低头折腰。宋桥对她,真的是足够意思了,还要怎么样呢?其实,到了今天,她这辈子的心也是交给了他的。潘昀昀闭了眼,落了泪。宋桥惊觉,绕到她前面,粗笨的手擦她的眼泪:“怎么哭了?”潘昀昀仰起脸,明明的眸子看着他:“说什么死啊活的,我以后跟你好好的,还不行么?”宋桥怔怔的,眼里陡亮:“昀昀……”潘昀昀有些哽咽,在微喘、哽咽,牵动了伤口,她强忍着的闷咳两下。宋桥高兴的只是抱着她笑。潘昀昀忽然爆咳,肺里的枪洞、手术的刀口、断裂的肋骨……她咳得如同世界末日,疼得痉挛,每一下震动就更要命的痛。宋桥急了,慌忙去叫医生护士。待医生护士一通忙乱,潘昀昀好不容易咳停了,已是汗湿到头发稍,虚弱得奄奄一息。医生委婉的批评宋桥:“病人不能太激动。”宋桥后悔的要命,就坐在床边目不转睛的看着潘昀昀。他时不时的笑,时不时的红了眼,像个傻子。潘昀昀睡得不安稳,梦里都有人在轻触她的伤处,依稀有人在吻她,呢喃着:“……你带着这样的伤,哪个男人还会要你……”混账话!哪个男人配说“要她”这样的话!只有她“不要”!潘昀昀在梦里骂着,气得想咳。有大手轻轻抚着她的背,潘昀昀悠悠的睡了。当灿灿的光漏进暗室,几缕轻柔可爱,却炫目得犹如新生。久在暗室里的人会发狂的追逐那光,还要摧毁一切禁锢,去尝到更多的新鲜和甜头。宋桥这只困兽,从来都是在尝试着冲出来。在潘昀昀“投降”的这一刻,宋桥觉得他命里的诅咒解除了。他数着日子等着潘昀昀出院。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带她去了藕塘。夏日静谧,荷影婷婷。宋桥撑着一只乌篷小船,穿梭在荷间。潘昀昀歪躺在船头,静听水响虫鸣。宋桥和她目光纠缠,好像没见过似的。日头正暖,木船荡漾。潘昀昀像一只晒太阳的懒猫,悠悠的睡了。宋桥给她盖了薄被,在船的另一边仰躺下,眼里只有天宇澄澈,阳光灿灿。岸边,老郑在狂打游戏,他这保镖最近很不敬业。另一个保镖看着那只小船在水上闲荡,觉得宋总这个浪漫法还是太无聊了,宋总之前的风格都是狂跑暴汗的嘛。“郑哥,宋总该累了吧?”保镖问,自扇个耳光打死两只蚊子。老郑扭腰换个姿势,游戏不停,回一句:“你蠢啊,宋总其实很享样的。”老郑对安保的安排是外松内紧。尤其潘昀昀今天出院,她和宋桥搬回家里住,那幢三层别墅的安保级别就又恢复到了最高级别。因为,外资KN对宋辰集团提出控股后,宋辰里的风波又起来了。今天,钟夫人也从美国回来了。钟夫人的航班是傍晚到。宋桥派人去接机,他领着潘昀昀去了别墅等。父亲去世后,钟艳一直独居。别墅的一楼是三面落地玻璃墙。这对夫妇生活安然,不像宋桥的房子戒备森严、窗户缩小、窗帘都不透光。人在房里端茶品茗,满眼都是院落的花树掩映,远山如黛。若是雨雪天,就如同在旷野的亭子里赏景了。这种明亮、开阔,是宋桥最喜欢的风格。但宋桥此时沉默,专心死等钟艳。女主人没回来,潘昀昀还能自在一会儿。她的伤刚愈合,坐、卧、躺、站、走……基本上是三分钟换个姿势,咳咳咳的像个行走的咳嗽机器。潘昀昀走到楼梯天井处,看到二层缀着粉色繁复的蕾丝装饰。这泄露了女主人的偏好,想来楼上的卧室里大概被这种靡丽的洛可可宫廷风格填满了。钟艳,潘昀昀也是很耳熟的。这位王后血统极好,未嫁时是真正的富家公主,之后是宋辰集团权势掌心的宠儿,更是社交圈里顶级的华美贵妇。宋辰集团所有的捐款、捐药、慈善拍卖……都是美丽温婉的钟艳出席,她总是很得体、很柔和、光彩夺目。钟艳不参与集团的管理,但是绝对的大股东,得到老宋董事长的遗产后,更是举足轻重。宋桥能在同老董事集团的明争暗斗中稳住阵脚、最后胜出,钟艳的支持也很关键。潘家人鄙视、笑话宋辰的老宋董事长“被个婆娘拿得死死的”。但除了刻薄的潘家人之外,路人口中老宋董事长爱老婆的说法就文艺得肉麻了——宋家的男人只要愿意,可以成为最完美、最温柔的情人。其实多数人是不信的:权势巅峰的男人面前有无数扑上来的美女、才女,把他往酒池肉林里拽,男人总会半推半就、从善如流。但宋辰的老宋董事长绝对是个例外,你一定要信,他对夫人的钟情近乎于忠诚——这个不假。潘昀昀也从宋桥身上看到他对钟艳非同一般的爱护和恭谨:宋桥陪着钟夫人在匹兹堡看病时,他更像是殷勤的侍候着一位女王。潘昀昀看宋桥,他面目沉冷,被压在暮色深处。他从进门之后,就变了个人似的。是在思念父亲吧。宋桥的父亲过世也才一年多,之后又是母亲病弱,他还支撑着一个内斗绞扭的大集团。宋桥被潘昀昀的注视惊动了,抬眼看过去,见她脸色不好,手护在枪洞的伤处。宋桥皱眉,看了看腕表——钟艳下飞机也有一阵子了。老郑在外面打电话,此时走了进来,说:“钟夫人刚被钟阳接走了,去了钟阳家。”宋桥也是意外——钟艳是知道他第一次带了女友在家等,反倒是跟着钟阳走了,什么意思?宋桥拧了眉头:这对姐弟俩好久不见,有多少话等不及的要说?“不等了。”宋桥说。他走向潘昀昀,拦腰把她抱起了,离开大宅子。回去的路上,宋桥的沉默有些不寻常,末了,开口:“昀昀,宋家的关系也很复杂。我母亲今晚不是针对你,你不要有别的想法。”王子在担心灰姑娘自卑、纠结、委屈。潘昀昀在忙着折腾自己,她在车子放倒的后排座椅上翻来翻去,怎么呆都不舒服。潘昀昀闷咳着:“别拿你母上大人的事情烦我了,我好难受。”她忽然一阵猛咳,像个肺气肿的老太太,几乎把自己憋死。宋桥急了,一边帮她顺气,让车去医院。潘昀昀捶胸顿足的快把肺咳穿了,才好不容易顺了,撅出一脸的眼泪。她歇在宋桥的腿上:“死我也不回医院,我的胸这些天一点儿尊严都没有!”她的哀怨攒了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看肺的胸外科的医生都是男的?看肋骨的骨科的医生也都是男的?为什么余晟还要掺和进来给她看看内脏?为什么她受伤的是胸部?几个科的主任医要看她、主治医要看她、管床医生要看她,实习生也想看她,还不算会诊的其他科男医生……每天多少遍的换药、检查都像展览。潘昀昀在不熟的男人面前脱上衣都有经验了:干脆连套头衫都不穿了,穿带拉链的上衣,一把扯开、随便你看哪儿——这还像个大姑娘吗?!好不容易出院了,她病完全好了,再不要回去。前排的老郑没憋住,笑了一下,幸亏捂嘴捂得快。潘昀昀眼尖,不干了:“哥!你是不是我哥?你笑啥?啊?笑啥?”宋桥吩咐着不知道到底该去哪儿的司机:“医院,回医院!”潘昀昀瞪眼。她在下方,只能看到宋桥的下巴:“我不去!早上刚从医院出来,能有什么事儿?”老郑在用无线电通知随行车:“去医院!”“我不去不去……”潘昀昀垂死挣扎。宋桥:“好,好,不去医院——司机,快点,医院……”潘昀昀急火,怎么她说话不算数的?必须强烈抗议:“咳咳咳咳……”在医院又是一通折腾,潘昀昀的胸部再次被看光。医生说没事儿,好好休养。深夜才回家,潘昀昀累了,伏在宋桥的腿上睡了,终于消停了。车里车外都是静谧的黑,车子行驶的声音托着夜色。宋桥摩挲着怀里的人,像轻抚一只浅睡的小猫。他的唇角还提着浅浅的笑,来自指间女人奇妙的触感。但宋桥墨黑的眸子被薄冰封了似的清冷,已经在准备抵御寒冷了:今晚,钟艳、钟阳这一出戏很有意思的。钟艳不是二百五的钟阳。甩脸子、你猜我为什么不高兴——这种低级的招式、最明显的得罪,不是钟夫人的风格。这对姐弟,什么意思?老郑回头,见潘昀昀睡稳了,也挺心疼:这女孩已经足够坚强了。他问宋桥:“夫人那里,还是明天一早过去?”按惯例,宋桥每日要例行登门“请安”。但宋桥此时像个闹别扭的熊孩子,而且是翅膀硬了的那种:“不去了。她要见我,可以去办公室。”宋桥第二天一早,开始养病人。潘昀昀被照顾得很好,三餐的营养搭配极佳。加上她运动量少、有空就睡,越来越胖。潘昀昀是想过要控制饮食减肥的,但是饭太好吃、心情也太好……减肥、失败、伤心、再立志、再减、再失败……这个循环运转了几十圈后,潘昀昀对体重投降了,爱咋地咋地。她照着镜子,仅手臂而言,现如今差一点儿就能算得上圆润,再这样下去就是“蝙蝠袖”了。潘昀昀给自己找安慰:“不就是从一个不胖的人,变成一个不瘦的人么?”宋桥只觉得她的手感越来越好了:“你要是再胖些,这里是不是能大点儿?”潘昀昀气得一枕头砸向那个色鬼——她已经恢复两成战斗力了。一声惨叫——袭击者中途倒在床上——潘昀昀牵到伤处了。宋桥啧啧摇头,嫌弃她的进攻太不成器。潘昀昀倒栽着脸,不甘心的瞪着宋桥。宋桥叹气摇头,像一只庞然大物打量着对他张牙舞爪的小动物,他弯腰凑过来。潘昀昀戒备,缩了一下。宋桥:“残疾了,还不老实点儿?”潘昀昀伸手挠他。宋桥轻松握住,放在下巴上用胡茬蹭她,反问:“出去玩,想不想?”“想!”宋桥:“说句我爱听的。”潘昀昀训练有素:“I LOVE YOU,咳咳……”宋桥满意,吻落在了那双迷人的唇瓣上:“我也I LOVE YOU,咳咳……”罕见的,居然是要去泡吧。潘昀昀对那种闹哄哄的地方非常的没兴致:“宋总,声色场合你还是自己去的比较好,我去了碍你的‘正’事。”宋桥压着眉头看她,像是要怒,却始终不发作。潘昀昀就示弱,佯装出一串干咳。宋桥了解她的身体状况,知道这是不赏脸,更不满的眯了眼。潘昀昀摆手投降:“得得得,怕了你了,跟你去还不成么。”居然是一间不算高档的小酒吧,具备街头酒吧的一切特征、偏就没有任何一种极致的风格。大约是老顾客对这家店格外恋旧,所以一直都没倒闭。酒吧今晚的驻唱是老郑指定的——骨灰级摇滚歌手,五十多岁的姐姐,一辈子没唱出个所以然、仍把余身献给音乐。她倒是很契合这酒吧的路子,一边赚钱、一边潦倒、一边老去。老郑的口味在“大叔”里也属于旁门小派,偏好上世纪末的老歌、而且是西部民歌。这姐姐唱的卖力,小费没少拿。谁做东,听谁的。老郑包场,大家一起《黄土高坡》: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宋桥,就别做太多指望了,木头桩子在哪里都是闷声想自己的事,完全是灯红酒绿里的冷黑色。潘昀昀自认是这群泡吧浪子里最正常的一个女人,但是不能喝酒。这吧,还怎么泡?一个信天游、一个黑到底。潘昀昀无趣,坐得久了,去阳台边透透风。宋桥跟了出来:“没意思?”“被你骗了,没有节目也没有美女。”潘昀昀忽然眼光一闪,“喂,是不是在我面前故意装的?你们平时不这样的吧?一定很会玩的。你这么有钱又这么帅,酒过三巡,有美女对你这样吗?”她往宋桥怀里贴上去,指尖挑起了他的下颌,唇凑过去,很好色、很轻薄、很想献身一般。宋桥黑森森的眸子在夜色里陡然一凛,摄人心魄的寒,不容冒犯一般。潘昀昀心里居然一虚,讪讪的:“不近女色啊?”宋桥慢半拍的,回答了她的上一问:“她们,不敢。”这生冷壮汉扳起脸来,确实不太好下手调戏。潘昀昀好笑,粘他:“那我呢?唉,唉,别假正经,来来亲一个……呦,害羞啦?”夜色极黑,宋桥嘴角极力隐忍的笑泄露的他的脸红。不要招惹男人,尤其是身为一个女病人的时候。宋桥一旋身,把女病人裹进了角落里,是个和阳台几乎要隔开的隐蔽的角落:“再说一遍。”潘昀昀扑闪着眼睛:“什么?”宋桥轻嗅着夜风里她淡淡的药味:“不近女色那句。”潘昀昀偏偏说了另一句:“假正经。”宋桥瞬间捕住了她的唇,非常的猖狂畅快。两步之遥,就是他们方才站的地方,忽然闯进了一对男女,动静比他们大多了。宋桥缓缓停下,潘昀昀的眼睛闪烁,两人额头相抵,窃窃的笑,尝到些压抑的快感。外面的男人大概是肺活量太有限,停了狼吻、喘,是个奶声奶气的小鲜肉:“那几个是什么人?”“有钱的凯子。”女人笑,几分得意。潘昀昀和宋桥的脸色都变了——这是今晚的女驻唱,三十年前的先锋派摇滚女歌手。老郑今天晚上打赏她的钱,抵得上一个中药厂提取车间主任的月薪了——“有钱的凯子”?潘昀昀要出去,宋桥压着她,不让她出去彪火。但这种对付费客户的刻薄,潘昀昀忍不了——尤其还是针对老郑的。潘昀昀固执的推开宋桥,转个角,赫然出现在阳台。纠缠的那两人险些被她吓死,惊恐的看向她,但并不分开。潘昀昀找茬似的盯着摇滚大姐,此时近距离,潘昀昀才看清楚她很漂亮、非常漂亮:是鲜花变成干花后露出骨子里的美艳。败笔是那双勾勾挑挑的欧式媚眼,满是不安分的风尘味儿。潘昀昀是“有钱的凯子”的朋友,摇滚大姐颇有种破财的担忧,道歉说了些好话,讪讪的扯了男友走了。潘昀昀看她美人迟暮,又是活的烂泥一般,原打算去找酒吧老板扣她的小费,心下有些不忍了。再看看玩的高兴的老郑,不好败他的兴,只是郁闷这哥哥真是个“有钱的凯子”。宋桥从转角走出来,清白的脸色在夜里显出一丝阴鸷来。场子里,又传来了老郑最爱的西北老歌。过气女歌手上台了,是那首《信天游》:……风沙茫茫满山谷、不见我的童年……待回到座位,潘昀昀感觉宋桥搭在她腰际的手忽而用力、忽而无力。她看他,发现宋桥的眼在暗处里闪烁着凶光。台上的驻唱正喊得嗓子发干,心里对着全场仅有的客人恶狠狠的“呸”——真是受够了这群有钱小崽子的窝囊气,老娘但凡有些本事,绝不赚你们的臭钱!这个晚上,潘昀昀下决心——宋桥以后就不要喝酒了。从前潘昀昀约会,浅酌慢饮的喝些红酒助兴,之后回家,小酒助眠。但现在,一个有着彪悍土匪身型的壮汉在她枕畔辗转反侧,闹失眠……他们什么都没做,但是床的二分之一颠簸了整晚。潘昀昀也睡不着了,天渐亮时依稀入睡,忽然间惊醒了,手摸到一片空。外间漏出些夜灯的弱光,潘昀昀起身披衣过去。宋桥站在窗边,手里翻着个纸盒,借着微弱的晨曦眯眼细看,模样像是上了些年岁。宋桥看过来,被失眠折磨整夜的脸很是迟钝茫然。潘昀昀走过去,看清他拿的是安眠药。“睡不着。”宋桥说。他把药丢进嘴里,用一整杯水送下药片。潘昀昀担心他的生物钟:“现在吃,是要白天睡?”“总得睡会儿,下午有很重要的事情。”宋桥说,脸色很难看。但回到床上,他还是在“一定要睡着、怎么还睡不着”之间煎熬着,太过急切,反而紧张、清醒。潘昀昀看着暗光投影里的他,脸庞明暗界限分明。宋桥的眉弓略高,鬓角齐整开朗,眉间已然有了很深的“川字纹”,据说这样的人长寿。她想起小时候,潘家人背地里奚落宋家,很有几个会算命相面的老人说过宋家一定比潘家先倒闭,因为宋桥是劳碌命,福薄、克父母。宋桥的睫毛紧紧的抖着,闭眼太紧的缘故。潘昀昀唤他:“宋桥。”宋桥嗯一声,嫌她打扰、眉头更紧了些。潘昀昀:“你过来。”极轻的一声,轻的仿佛此时的晨光,却惊动了清晨所有的应该苏醒、还有不安分。宋桥睁眼,极清明。近在眼前,双眸相对。潘昀昀的眼静黑,极纯、极空,瞳孔后是一片晨光里的深海。宋桥不动,以为自己幻听了。窸窸窣窣的响,潘昀昀往他被子里钻。肌肤相贴的一瞬,宋桥一触即发。潘昀昀大胆的伸手握住了他。宋桥悠悠的深吸一口气,呼不出来了。他人呆了,却在她掌心悸动着。潘昀昀抿嘴笑,挺邪气的,很满意、有几分得意。他们好久没做了,自从她受伤后。宋桥一直担心牵扯她的伤。谁能想到,这女人主动了……宋桥、很满意。宋桥任凭她胡来,忍着,不动。潘昀昀轻吻他的全身,沿着他肌肉骨骼的起伏凹陷、纹理,每过一处都激起宋桥的一束战栗。强壮男人的骨肉太让人迷恋上瘾,宽阔平展的骨,柔韧厚实的肌肉,薄而紧绷的皮肤。潘昀昀缓缓的坐在他身上,宋桥陡然深吸口气,块垒的腹肌凹陷、健硕的胸前涌起,额头上青筋暴跳。潘昀昀窃笑,降下身子,充盈间不禁仰头叹息。宋桥快要崩了,控制不住、猛的向上一冲。极度纵深的互探,两人都是灵魂撞顶。潘昀昀抽了口气——迁到伤了。宋桥极力忍住,胸膛起伏。两人缓口气,嘻嘻的笑。这情势,宋桥只能听潘昀昀的了。偏生这女人食髓知味识得了好,却毫无章法,且由着自己的性子乱来……她垂眼盯着他,眼里似有妖光。腰肢摇摆间仿若一只贪婪妖媚的蛇,试图吞噬他。宋桥快被她折腾死了,被厮磨得全身痉挛。宋桥缓缓起身,抱住她,狂乱的吻她柔软的身子:“结婚吧。”潘昀昀抽着气:“不要。”宋桥生气,在她体内纵深刺戮:“有孩子怎么办?”潘昀昀咬牙,几乎无声,用力的攀住他的颈子:“再、说。”宋桥陡然握住她的腰臀,眼露凶光:“你记住,我的孩子,必须是婚内的!”他不知哪里来的怒气,猛烈的冲击起来。和谐的燕好,欢畅冲顶,销魂蚀骨,痛快过瘾。宋桥累脱了,才肯停泊在清晨渐褪的激情边缘,沉沉入梦。春药,是最好的安眠药。梦的边缘,有和他同样体温的细软手臂帮他掖好被角,轻抚他的眉宇。宋桥伸手握了,满足的睡了。世间的好运,总会轮到他的。宋桥想着,他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