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在你的时光里

初次见面,她就被他按压在墙壁与他之间,不得动弹。 不着情字,无关风月。 潘家和宋家是宿敌,两个制药企业彼此牵制,明争暗斗。 而作为潘家的“编外人员”心思玲珑剔透的潘昀昀却与宋家城府高深的当家人宋桥屡生纠葛。 潘昀昀的初次心动,是他横抱着她,从火光中走来,那时漫天的红色迷糊了她的眼。 刹那心动,璀璨至极。

第七章 终有人,能让他低头2
爱不下去了,累……
雨声渐渐缠绵,店铺里的石头上都沁出了水汽,房间冷彻。潘昀昀说:“宋桥,这里太冷了,我想回家。”
宋桥回过身,脸色晦涩不清。他看见潘昀昀在木椅里缩成一团,楚楚可怜。宋桥过去,蹲下,握住她的脚帮她穿鞋,脚冰凉。他已经平静了,静如寒潭。
他的声音也冷:“我送你。”
潘昀昀忽觉嘴里疼,有血腥味,是不自觉的咬破了唇。
结束了。
门外是一场淅沥小雨,不急不徐的坠落。
老郑小跑着穿过雨帘,送来两把大黑伞。
潘昀昀道声谢,低头锁门,避过老郑看她的目光。
老郑有不好的预感,看向宋桥。
宋桥始终看着潘昀昀,他一定不知道自己一直狠力的咬着牙关,脸部的肌肉向下揪紧。宋桥接过伞,撑在潘昀昀头顶,手臂紧紧的把她揽在腋下,一起下了台阶,走进雨地里。
几辆车相继发动,亮起了灯。
宋桥却不往车旁走,停在雨中央,失神的望着湿漉漉的长街。他问潘昀昀:“和我一起走走?”
怀里的人不说话,靠向他,细柔的手臂搂住了他的腰。
长街湿漉,黯淡无光。一把移动的大伞,伞下安宁。白衫的男人壮硕,护着纤细的黑衣女人,致密得像热恋中的情人。伞外是漫天漫地的雨幕,墨云翻卷下,古河水的呜咽声被雨声掩盖。
路尽头,是雨夜里浸得湿透的古桥。两人都有些恍惚,想起一个亮晶晶的清晨……
宋桥把伞塞在潘昀昀手里,他半边身子淋在了雨里,招手叫来一辆跟着他们的车。
这些车熄了灯缓缓的跟行,生怕惊动了他们。潘昀昀发现,他的随行车增加了三辆,变成了五辆。
“你父亲的那件事,宋辰也死了人,我会一直跟进,你不要再多操心。警方可能会找你,不要怕。”宋桥叮嘱着。
潘昀昀举着伞,点点头。
宋桥一脸的雨水,衬衫裹帖在身上。他说:“保重。”
说完,宋桥转身。车边的人跑过来,给他撑伞。宋桥一把推开伞,大步走向车。
车门打开,车内的灯亮。但随行的人和伞把宋桥挡得严实,人影穿插的缝隙,潘昀昀似乎看到他也看向她,湿淋淋的滴着水。
那几辆打亮车灯,车身周边热气隐隐,缓缓的开走。
留下了一辆,是老郑的车,送潘昀昀回家。
下车时,老郑一再叮咛:“昀昀,给我打电话,聊聊天也行。”
潘昀昀不回头,只是跟他摆摆手,走了。
老郑心里骂着这女人真是绝情,他倒是比宋桥还愤怒。不忍再惊动宋桥,老郑给韩映打电话,一口气骂了潘昀昀半个多小时。韩映也压抑,说:“你回去看着你的小毛,别让他喝酒。”
宋桥有很重的酒后抑郁症,喝完酒的第二天,他的情绪就困在灾难里出不来,仿佛世界的末日。
一句话提醒老郑,忙驱车赶回去。
但宋桥就是在喝酒,他酒量奇大,几乎不醉。宋桥倒着酒,清明森亮的眸子看老郑:“她去哪儿了?”
“市区的公寓。”老郑说。
宋桥半杯酒倒进嘴里,像喝白开水。却捏着空杯失了神,一身憔悴落寞。
老郑说:“她……哭了一路。”
宋桥无动于衷。
老郑就走了。
良久,宋桥的唇角一抽:你也会难过,这可真好……
潘昀昀独自开车,高速上开了两个小时,回了C镇——这里是潘家发迹的地方。
C镇百分之九十的山地,偏僻,此地留不住奔前程的后代。潘家的人就全部都迁到了A城。但这里四季分明,雨水充沛,是植物和药材的王国,所以才能发迹一个古老药方。
潘昀昀沿着小路把车开上山,一路僻静,山林密厚,树木长得毫无章法。路几转,到了墓园。她对副驾驶座上放着的骨灰盒说:“老爹,就这儿吧,山清水秀的。”
墓园幽静,草坪里几条蜿蜒石子路,路边奇石林立。潘昀昀又对骨灰盒说:“老爹,有你喜欢的石头呢。”
许是因为服务的是亡者,面对的又是悲恸的亲朋,墓园的工作人员都温和,低声少言。相比A城里的喧嚣争斗,潘昀昀觉得,生命祭奠这样的行业才是服务态度最好、最有人文情怀的地方了——除了什么都贵这一点。
潘十七仓促横死,墓地、墓碑……都要现定、现选、现买。潘昀昀在C镇逗留了几天,一边办妥潘十七落葬的事情,一边又在镇上的楼盘转悠。她看上一间小房子,非常适合清闲养老居住。等A城的公寓卖掉,就有钱买这处房子了。
潘昀昀最近想离开A城,其实也只是想出去游转散散心,肯定要回来的。她担心母亲守寡心情不好,不让她走,就一直没提这个话题。
没想到那晚和宋桥分手后、潘昀昀回了公寓,母亲扑上来,拽着她:“昀昀,我一天在这里都待不下去了,走走走,卖了你的这间房子走走走,咱们搬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她这老妈,大概是怕被潘家人再纠缠,比潘昀昀跑的还快、还彻底。
潘昀昀从没这么听话过,二话不说,卖!
果然潘十七这一家人,都是很善于“跑路”的。门风这个东西,当真是存在的。
事情很顺利,等潘昀昀回到A城,市区的小公寓就有人付了定金要买;古玩街的店铺转让,也有人付了定金;甚至她的车,也有人要看,在准备过户了。
半个月,潘十七亡故、妻女变卖产业,这一户人家就可以在潘家消失了。
但是,还有一件老物件——老宅。
潘母要卖:有大买主已经在打听了,一次付清现款,母女俩手里立刻就会有大笔的闲钱。
潘昀昀不同意。母女俩争了起来,潘母端出家长做派、三纲五常的要强压潘昀昀、异常泼辣。
但现在是潘昀昀的时代了,潘昀昀比她老妈更会翻祖训:“这是我爸、我爷爷、祖爷爷留下来的!是潘家的东西,我姓潘,你姓什么?再说,你就这么缺钱?非要卖祖宗东西?”
潘母恼羞成努,血压飙高,先去C镇住下疗养了。
潘昀昀独自回了老宅。人去楼空,满院荒凉,只有院子里的石墩石案,一缸睡莲太重,没搬走。
潘昀昀在石凳上坐下来,依稀听到潘十七喊她:“姑奶奶、吃饭!饿不死你?”
潘昀昀闭了眼,恍惚间手边有根手杖,是潘十七的宝贝:“……姑奶奶,这根是黄杨木的,看看这包浆有多亮!一万多呢!——只给你现在拿一小下下,千万别给我磕了……”
她木呆呆的在秋天的日头下坐着,想着这些事,绷着脸、眉目渐渐揪起。某一瞬间,潘昀昀觉得自己一定面目狰狞,这样静静的狠着,挺像一个人。这样活着真累,他一定更累,那副深沉的性子,不是白来的。
潘玥和潘昀昀约了时间见面,足足迟到了半个小时。潘玥从小到大,也没来过潘十七家几次,这家破落户,她是真看不上。
她嫌恶的看着坐在石凳上的潘昀昀,那身黑素衣服真是丧气,这房子也丧气。要不是潘昀昀威胁,她真是不想进来。
“有什么话,说吧。”潘玥问。她不坐、怕褶了昂贵的衣服;也不倚靠,这房主刚死,别沾了晦气。
潘昀昀没搭理潘玥,一直低头拨弄手机。
潘玥火了,正要发作,潘昀昀的手机里有了说话声,是一段清晰的电话录音,接着又是一段……
潘玥听着听着,脸就白了,惊恐的看着潘昀昀。
潘昀昀缓缓的抬眼,看着潘家大小姐,轻蔑的笑了。
潘玥觉得潘昀昀就像一条冰冷的蛇,对她吐着毒信子。
录音,一句都不拉的电话录音,都是潘家人和潘昀昀的通话:潘玥、潘义、潘掌门,一个都没落下。录音被精心剪辑了,按时间顺序,内容贯穿潘家联络宋家、达成默契、配合拍卖、意欲被收购的全过程。
潘玥眼里掠过一丝凶光:“你,够卑鄙!”
“要动手么?”潘昀昀问。
她在潘玥身上看到了潘义的阴狠,还有二世祖的恶棍气息,当然都笼罩在潘掌门那样的虚伪下。
手机里恰传出了潘掌门的话音:“……昀昀,我想和宋辰集团的高层见个面,签个协议,最好是让他们先给咱们些资金支持……”
潘玥攥着拳头走向潘昀昀:这些东西绝不能留!
潘昀昀暂停了录音,她完全不把潘玥放在眼里,仿佛身后的房间里有几个彪形大汉。
潘玥反倒有些忌惮了——潘昀昀现在是宋桥的女人,确实有可能加了保镖。她也没想过自己能把潘昀昀怎么样,或许还打不过潘昀昀,但这一瞬间她真的想弄死潘昀昀。这些录音传出去,就坏了大事……。
“最初,你们联手陷害我的时候,我就要把这些录音的事情告诉你们,但是你们都不接我的电话。”潘昀昀说。即便是今天,这些人里也只有潘玥接了她的电话。
潘昀昀一直在后悔,当时怎么没有追到潘掌门的脸上去,请他听一听?
因为,她万万没想到,她喊着“叔”“婶”“哥”……的那些亲戚,居然会逼她的父亲,甚至在雨夜里抓走潘十七逼问。要不是宋桥安排暗中接走,潘十七说不定会遭私刑。只是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而送了命。
潘昀昀话里有恨:“我爸为什么会死,你们心里最清楚。”
潘玥一晒:自己死了爹,就讹人么?
潘昀昀缓缓的把手机递给潘玥。潘玥几乎是抢走,又问:“你是不是还有备份?”
潘昀昀:“给你的是备份,送你和潘叔、义叔听。原版是要拿去做鉴定、当证据的,不会给你的。”
潘玥惊惧,也有了决断,问:“你要多少钱?”
“钱解决不了这事儿,”潘昀昀冷清清的,“想了事?第一,跟潘家的所有人说清楚,被宋家收购是你们父女和潘义的决定,跟我没任何关系。我是奉命执行,按劳取酬。”
如此平淡、却冷森的潘昀昀,潘玥还是第一次见,她被这个乞食女盯得心头竟然起了腻。
潘玥挣扎着:“事情都过去了,这可怎么跟大家说嘛,时间长了大家就都忘了,你也别太在意。”
潘昀昀:“怎么解释,是你们的事,我不管——当然我也可以自己跟大家说。”
“行,我去说。”潘玥恨恨的。
潘昀昀:“警告你,别添油加醋的再害我。第二,让二世祖闭嘴。就他,也配提‘宋桥’的名字?”
二世祖还在四处散布“宋桥搞潘家的女人”,无比下流。
“我尽量。”潘玥尖酸:宋桥本来是她的,生生被这个乞食女撬走了。
潘昀昀说:“潘大小姐,我感念你们一家当年收留我的恩情,也对自己说过:这辈子你们若是能用到我,只要是我能办的,绝不含糊。这件事后,我欠你们的,就算还清了,我对得起你们了。”
潘玥哼:“你可真是有意思,好像谁还逼着你报恩了?我们怎么可能会求到你头上?”
情意已尽。
潘昀昀起身走出门去,经过潘玥时,话也说的决绝:“做到你答应我的事,这录音就没有任何意义,你也不用追着我要原版。咱们再无瓜葛。”
潘玥越想越气,够窝囊!怎么最后反而被潘昀昀拿住了把柄?这乞食女从最开始,就是存着戒心的!
她把潘昀昀那只手机放在包最安全的夹层里。
从潘十七家里出来,潘玥走的是窄巷里的近路,往自家的大院子方向去。潘掌门家前的路宽,潘玥靠边躲过一辆车。她觉得奇怪,回头看,开过去的正是她的车……谁开走的?
潘玥急急往家跑,迎面碰见二世祖。二世祖心情正好,哼着小曲。
“我的车呢?”潘玥劈面就问。
二世祖喜洋洋:“我一朋友开走了。”
潘玥心说坏了,柳眉倒竖:“你凭什么把我的车借出去?现在给我开回来!”
“哥哥快被高利贷逼死了,你总不能不管吧?你的就是我的,日后有钱还你。你那车才三十万,现在能卖二十万就不错了,你猜猜我顶账顶了多少钱?三十五万!哥哥厉害吧?”
听二世祖这话,哪里有还车的可能?就把她的东西顶了他的债!
潘玥气得肝疼,抡起包就砸向二世祖:“你凭什么买我的车!你还我!你还我!”
二世祖被砸了头,挺疼,狠了,一推手就把潘玥撂倒在地。他低着腰,一指禅逼在潘玥的鼻尖上,很凶恶:“卖了就是卖了!你敢跟我要,我就揍你!”
潘玥被吓住了,连哭声都停了。
二世祖也不是没脑子的,他心里也有一本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事儿!说好的引进宋辰的股份,分家分股,咱们谁都有份。你们非要装‘破产’,不就是想撇开这些人、自己多分钱!潘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仗着咱爸疼你、想贪我的那份?你记住喽,分遗产、我都得比你分的多!你再敢坑我,卖的就不光是你的车了!”
二世祖彻底震慑住了潘玥,心情大爽,哼着小曲儿走了。
他从前要从家里拿钱,对他爹潘掌门还是很忌惮的。现在潘家药厂要被宋辰收购了,分了家,他再难从他爹那里抠出钱来。二世祖也就不给潘掌门面子了,他想想日后只能凭自己本事风生水起,竟也有些豪情,准备大干一番事业。
潘玥一边哭一边爬,跑进了门:“爸!妈|!我哥打我……”
潘昀昀又去了文玩街。
潘十七的老店名气很大,转租广告一贴出去,整条文玩街的店老板就都想下手。他们最惦记的还是潘十七存下的那些石头——都是卖到最后剩下的绝好东西,日后价格暴涨是没问题的。
但潘昀昀把石头都运走了,只转店面——这丫头,贼精,真知道什么该卖、什么该存。
店最后转给了王二。
“玩石间”的牌匾没换,更别说里里外外的布置了,王二连把新扫帚都没买。这个牌匾是自带客源的老招牌,王二怎么舍得换?
潘昀昀站在门口一时恍惚,好像又回了自家的铺子。她今天来,是拿最后的一些零散货。算了算,也就是几千块钱,潘昀昀索性就都送给王二了。又看见王二卖的水晶新颖,潘昀昀顺手买了一件,给他“开张”。
王二最喜欢这样的人了:“昀昀姐,你这人其实不错的。”
这话有意思——看来她平时的名声不太好。
王二盘下这间店,是一次性付的现金、而且也没还价;潘昀昀送他些小东西,就当优惠了个小零头——总有人情在。
潘昀昀目光扫过店里的犄角旮旯,说:“我搬的匆忙,担心落下东西。你日后要是看到了,就跟我说,先帮我收好。”
她惦记着潘十七还应该有一笔账本,始终都没找到。最近搬家,她更是仔细的找,甚至敲了每块地砖、墙砖,天花板的吊顶里潘昀昀都钻进去了……就差拆房子刨地了。
“放心。”王二应承。
起初,潘昀昀不想把店转给王二。就冲之前王二在潘家中药厂当库房保管,他往番红花里掺劣等品、害的潘家被通报、罚款、潘老大险些吃官司这件事。但是王二追着潘昀昀,一天几十个电话的打,说他经营赏石的各种策略和想法,确是难得的用心。
王二也看出潘昀昀瞧不上他的人品,他也能说清楚:“昀昀姐,我说的话你也不信,你就去问问潘家的人:二世祖一个月前在中药厂门口被谁打了、又是为啥挨的打,你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二世祖在潘家中药厂门口是被王二打的,因为二世祖连抢带“借”的拿了番红花出去倒卖、顶债,王二追着他让他还药,二世祖就以次充好、拿了些劣药顶替。王二还没来得及验货的时候,正好被药检所抽检、抓住了。
中药厂被罚了十几万,王二被扣了钱、被开除、还弄个赖名声。王二说这钱罚不到他头上,他去找二世祖讨说法。二世祖不认账,反把王二呵斥了一通,说他栽赃。
王二再不多说,直接上拳头,打得那世家公子直求饶,什么都认了。王二一分钱的薪水都没让潘家药厂扣,全都要走。
二世祖贩卖番红花也不知道赚了几个钱,但潘家药厂是实实在在的被罚了十几万。
有此等传人,潘掌门一家真是气数尽了。
潘昀昀纳闷的是:二世祖怎么能如此缺钱?他一直小赌,有输有赢,也不至于为了钱如此的不要脸。
王二的朋友路子杂,知道二世祖的事儿:“借高利贷赌玉,赌输了。神仙难断寸玉,他连翡翠和玉都分不清,就敢赌,找死。”
二世祖第一次赌玉,是花了八百块钱买了块毛石头。
开第一刀只看见了石头,他唾口唾沫,直当这八百块是扔了。二世祖是走得慢,看见了玉工开下了第二刀,开出一块纯绿的好玉来,他要是走得慢、这块玉就被人白捡走了。更没想到,那玉工当场就要收这块玉,开价五万块!
二世祖火速成交。但他后来听说,那块玉做了个镯子,卖了一百多万……他就又跑去玉工那里,闹着又要了几千块钱才罢休。
二世祖才算是开眼了,终于明白潘十七为什么有钱,这比办药厂可是赚多了,还省心。
第一口尝到了甜,那就吃下去!
赌玉来得刺激,二世祖越赌越大。他谋着大赌一把,赚个过瘾。很快,出现了一块缅甸的大石头,从外面看,怎么都会出好玉。二世祖钱不够,借高利贷,抢着买下。周围人劝他,原地加价再卖出去,稳赚不赔十几万。二世祖不干,要开——这么大的石头,总能出来两三个镯子吧。
第一刀、只见石头;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一块大石头!
真没玉吗?有!一层。
形容薄,最美的话是“薄如蝉翼”。这块半人高的大石头里就是这么美而薄的一层玉。
什么叫“鬼玉”?一刀穷一刀富一刀穿麻衣。
二世祖险些疯了。
好在他还可以找他爸爸。可惜时运不好,他爸爸也赚不到钱了、谋着卖祖产。
分家,这可是二世祖最后的搞到钱的机会,当着全族人的面,他就和他爸爸撕扯起来了。二世祖才不管什么面子难看,被追债被打,更难看、还疼。
中药行当里有句话,“逢子必炒”。说的是种子类的中药材在用之前要轻炒一下,炒酥裂了种子皮、药性就容易被水煎出来。
潘家这口大锅里,潘昀昀和二世祖这两个小孩,被炒了几年后各自露出本性,完全成了两种人。
二世祖是个富贵种子,漂亮可爱的熊孩子。小时候,他和潘昀昀不对盘,也就是嘴上骂骂她,不敢动手——他试过,确实打不过潘昀昀。潘昀昀打架不要命的,她小小的年纪无依无靠,凭生存本能想明白的:被一个人欺负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二个人……她不能让自己被欺负,宁可战死绝不服软。
稍长大些,二世祖就知道钱是最可爱的亲人了。
潘昀昀吃饭,二世祖在饭桌上就骂她:“吃!吃!我们家的钱都被你吃了!你这顿饭又吃掉我一双袜子。”
潘昀昀就是个草籽儿,没羞没臊没脸皮的。二世祖就是这么骂她,她也能受得住,她饿、她低头吃饭、有饭吃最实在。
潘昀昀这种个性,她如果觉得能忍的、真是什么都无所谓。何况她吃过苦、受过气,心理年纪直接活到颐养天年的阶段,什么都看得开。
潘掌门一家人嘴上不说,心里都知道——潘昀昀是最识时务的人,最是能屈能伸,最是不能惹急了的。
潘昀昀既然让潘玥给潘掌门带话,让给她正名,潘掌门还真得做。其实潘昀昀不说、潘掌门也要做的,因为宋辰集团虽然不说,也正是这个意思。
宋辰负责收购潘家药厂的人换了一拨。潘掌门去找韩映,韩映是只笑面虎、但也没给他个笑,直说潘家没信用、他再不管了。宋辰集团换了个老田负责收购的事,老田是两代老总的特助,在宋辰集团根子很深,根本不搭理潘掌门。
潘家里,能和宋辰打通关系的人已经没了。
就不要说潘义了,要不是他出主意、临时变卦想把药厂卖给其他人,潘家哪里至于和宋辰闹翻?
潘老大给潘昀昀讲这些事,眉飞色舞的,像巷子里的说书先生。
但他讲完了,也是好一阵的沉默,笑不出来。
两人都蹲在潘家中药厂的香樟树下,潘老大给那只鹩哥喂食、潘昀昀就看着。
“宋桥前两天来过。”潘老大说。
他偷眼瞧潘昀昀,那丫头连眼睛都不眨的,心是越来越冷硬了。
“老田陪着宋桥忽然来的,听老田的话音,要把这儿盖个生物制药厂。我才算见识了集团药业的老总的排场,区长巴巴的赶过来跟宋桥说话,他都不理的。反倒是问了我几句话,还是笑着的。”潘老大美滋滋的回味着,一副跟大人物说两句话,他就放了光的劲儿,比区长都耀眼了。
“他问你什么了?”潘昀昀问。她想着宋桥要建生物制药厂,这个中药厂就得整个拆掉。
潘老大一紧张、立刻结巴:“就、问……你……”
潘昀昀站起来:“别说了。”
“问……你……”
“我先走了。”潘昀昀站起来就走。
潘老大没想到这就惹到她了,站起来追着她想说啥。看见潘昀昀偷着举手擦眼泪,他就不敢追了,看着她孤零零的走出空旷的院子。秋雨刚过的地面,潘昀昀白衣白鞋,溅了泥水。
那只鹩哥忽然惊了,在笼子里跳上跳下的扑腾,操着蹩脚的中文叫唤着:“不好……不好……”
门外有刹车声,停下了一辆车牌号为皖S的小货车。
这是湿漉漉的秋,阳光上都挂着水汽。
潘昀昀垂着头、手抄在裤子口袋里,出了门,回头看。中药厂的门铁锈斑驳,脱落的水泥墙却是很干净。潘老大勤快,就算明天被拆掉、今天也要把玻璃擦亮。她也就是在这里的那两个月是最快乐的,逗逗鸟、晒晒太阳,潘老大带着她进药、行价钱、翻晒药材,还领着她去亳州看芍药花……
潘昀昀扭回头,向前走。
这条路荒僻至极,豁然空旷。旷野的风从天尽头吹来,潮湿里熏染了无尽的秋草荒凉,罡气渐硬。
潘昀昀被风吹得像一根棒冰,却忽然能肆无忌惮的哭了。她保持高昂的姿态,双腿木然向前,眼前只有一片泪光模糊,是一根在秋风里快要化掉的棒冰。
她最近明白了:她不是她自以为的那种洒脱健忘的人,忘掉宋桥、比怀念他更难。
宋桥坐在车里,他的安保又升级了。前前后后都是随行的车,潘昀昀说的对,他真的很怕死,像只小心翼翼的蝼蚁、又像个被过度保护的婴儿。
只有从房间里出来上车、下车走进房间,在这两个动作中,宋桥才能看到阳光的颜色,亮堂得让他想疯跑。
城郊的旷野单调乏味,秋色渐浓,路尽头有独行的路人。
宋桥收回视线,低头看手机。车窗的贴膜颜色墨深,他窝在这种深暗的空间里,犹如肌肉发达的困兽。副驾驶的老郑,一直在低头翻票据,真是算不清帐的笨脑子。
车队缓缓停下,到了潘家中药厂的门口。这是宋桥一眼就看中的好位置,建大型药厂的得天独厚。宋辰集团大力发展生物制药的战略,即将根植于此地。
药厂的铁门前停着一辆小货车,车牌“皖S”——来自亳州。潘老大正在从车里搬下两盆花。
宋桥胸口一阵发闷,缓缓的降下了车窗。
货车司机在奚落着潘老大:这季节,芍药该分株了,一株分成两、三株,你会分吗?就算你会也不行啊,这两盆花肯定又是被这雨泡死。喂,潘老大,你这死心眼子居然还会玩花花肠子,你伺候的那位大老板,肯定不知道你养不活芍药、还每个月买两盆来,等着给他看吧?喂,我说,那大老板被你巴结开心了没?
潘老大心说,人都走了,再不用送了。芍药、将离,真个名字起得真不好。
他给司机拿钞票:“这是最后一次。”
小货车开走,经过前方六七辆重型越野车。那些车安静的停着,气势肃煞。小司机啧啧的惊叹着,却不敢多看。
潘老大弯腰一手拎一盆花,转身回了厂子。他是左转身、低着头、佝偻着腰、一只眼又看不清,没留意到右侧那一排装甲车似的黑车……
老郑全程听见了那两人的对话,直直的懊恼:今天这趟来的、不早不晚,全听见了……
潘昀昀你说说你、废这些心思干什么?你这是不是要害死宋桥么!
车里静的窒息,老郑很久之后才敢回头看。
宋桥在阴暗里,黑眼极亮,像一只受伤的兽。无辜、愤怒、痛苦,无声的喘息着。
宋桥的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给人当儿子、当外甥,总得被定期收拾。
钟艳、钟阳,每人、每天、定量是二十个电话,不设上限,电话追打他——说好的收回来的厂子厂长是你舅舅钟阳,为什么就变卦给了老田?
宋桥一副被老董事们架空的摸样:我一人说了不算,董事会上大家定的。
钟氏姐弟气得哆嗦:这小子骗哪个老江湖呢?宋桥不提老田,谁还能想起那个过了气的前总裁特别助理?
但老田、钟阳、李董,这三人多少年来的关系非同一般。外界人看,宋桥重用老田,是少帅即将压不住阵脚了、要讨好那些老家伙们。
李董不能说“不行”,他若是坏了老田的好事,立刻就和老田成了仇人,而老田势必如日中天,所以李董保持沉默。
钟阳就不一样了,他就闹!家里闹钟艳、到了公司闹宋桥。“花腔太岁”上上下下的不得消停,对宋桥各种诋毁、造谣、谩骂,煽动下面的人造反——还真有笨蛋跟着他起哄。
老田呢,终于尝到了什么是“上面有人”的痛快——宋桥什么都不说,放手由他去做事,同时替他顶着钟阳这颗雷。老田反倒有了血气,六亲不认,只给宋桥卖命!
他也才明白钟阳这种“兄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李董铁三角的阵营里,老田和他们已经生了嫌隙,钟阳没搞臭宋桥、先把自己搞臭了。
“我把厂子给他,他就是我的人。”这是宋桥说老田的话,韩映此时彻底明白了。
而且韩映也忽然发现老田是个角色,不经意的说:“没看出那老家伙心硬、手腕更硬,潘家药厂这几个月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那一大家子人,现在没一个人敢乱说话。”
“你什么意思?”宋桥不阴不阳的问。
韩映呵呵笑,“我是佩服他,姜还是老的辣。”
宋桥那双阴毒的眼才算是放过韩映。
韩映缓缓呼出一口气,心里吐血:现在宋桥最“爱”的人是老皮老脸的老田了,不是他这大帅哥韩总了。
职场啊!老板的心啊!风云变幻的。
但宋桥脸上的肌肉始终保持着全部向下绷的趋势,他近几个月一直是这副德行,一声不吭的,在吃抗抑郁的药。好歹宋桥最近不酗酒了,不然就是一张宿醉死人脸,红眼珠子瞪人,没人敢主动来找他。
潘昀昀已经好几个多月没音讯了,那死丫头,把A城周边的地方玩遍了,又往大西北跑,眼看着国内都放不下她了,最后的行踪是一张国际机票,跑到美国去了。
怎么就敢坐那么久的飞机,她坐车时间久了都晕车,更别提那字正腔圆的中式英语。这大冷天的,在美国,会不会交流不畅、冻死?
韩映想着这些事儿,心情也不太好。
他也知道宋桥最近为什么不搭理他,因为看见他就想起潘昀昀了嘛。韩映这暗亏吃的……
宋桥站在落地窗边,外面是鹅毛大雪,落地即化,地上湿漉漉的。他手里的杯子“叮”的一声,磕在玻璃上、却不自知,失魂落魄的低头看着院子。
韩映觉得不对劲,走过到窗边看,暗叫声该死。他快步离开房间,下楼喊老郑:“赶快,让院子里那个蠢货停下来,谁让他把那辆车开出来的!”
老郑一怔,摸头就往外走,也不敢大声喊、更不敢走到楼上宋桥的视线里。他指着正开着车的司机,厉声怒色的低呵:“把车开回去!”
今天周末,宋桥的有两辆车该送保养。新来的司机勤快,检查发现一辆车该换电瓶了。这辆车很奇怪,是宋桥所有车里最便宜的一辆、却是最新的一辆,擦拭得也最干净,看得出从来不曾开过。车上挂着一大串糖色的玛瑙石珠子,常被人摩挲,也很光亮。
新司机决定开去换电瓶——万一老板要开,车发动不了多扫兴。
他却不知道自己闯了祸,被老郑骂的发懵,站在院子里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把个车开过来、倒回去、又开过来……
老郑气得跳脚骂:“赶快开回去!蠢货!”
“不要为难下面人。”忽然低沉的声音。
老郑立刻闭嘴。
说话的是宋桥,他从楼上缓缓走下来,魁梧的身型被房间的线条框架压抑得厉害,无法突破似的。他面目平静,但阴郁如影随形。宋桥走到门口,看着那辆车又被开回车库里。他脑子里空荡荡的,总觉得缺少了什么。烟?酒?好像又都不是,怪难受的。
韩映恼火,指头对老郑比划着。那意思:你怎么管你的手下的?
老郑懊恼,恶狠狠的又瞪向院子里新来的司机。隔着那么远,那小伙子用力的咽了下唾沫。
这辆车,是潘昀昀的那辆。老郑为了买回来,没少费劲:先找了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从潘昀昀那里过户买下,然后再过户到宋桥名下、开回来、入库、再也不动——过户费是没少花。
车这个东西,和房子不一样。房子跑不了,就算拆迁、地方也还在。车就不同了,它和人一样,会跑。过了户、换了牌照,茫茫车海再也找不到曾经属于你的那一辆。它有没有被蹭、被撞、新车主对它好不好,问都没处问去。
潘昀昀卖的好价钱,送了新车主一串玛瑙车挂——那女人、随手一扔都是石头。
宋桥偶尔会在这辆车里坐着发呆,就像拨开结痂的疤,体会着血淋淋的温热感、和脉动。
潘昀昀,有几个月了,杳无音讯。
宋桥依稀听见房里电话铃响。
老郑跑过来:“夫人忽然犯病,在往医院送,不太好。”
宋桥仰头看铅色的天幕,重的像是要塌。雪花也大得诡异,很笨重。
更多章節請下載APP
海鷗小說APP 海量小說 隨時隨地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