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结尾那里应该能有一两句反省……吧?’她弱弱地想。 公良瑾勉qiáng维持住周身温雅,出于对颜乔乔底线的信任,他出言安抚道:“老师息怒,卷末当是有反省的。” “喔,是——吗?”院长把音调拖得老长老长。 颜乔乔绷直了脊背,心脏悬到了大梁上。 肯定有,必须有!她再困、再不着调,也得有基本的节操。 没错,肯定是反省过的。 纸帛发出清脆的“嚓嚓”声,手指“刺”一下落在满纸溢美之上,利落地往下划拉。 “玉树临风……” “才高八斗……” “叱咤风云……” 公良瑾:“……” 颜乔乔:“……” 终于,手指一顿,院长缓声念道:“吾、之、过。”翻起眼皮,瞥公良瑾一眼,呲开满嘴huáng牙,“诶嘿,还真有了。” 公良瑾忍住扶额的冲动,淡定颔首,洗耳恭听。 “清风朗朗,明月高洁,实不该污之渎之,有害君子之圣名?”老头子越念越慢,语调越拔越高,眉头越皱越紧。 大约是吊着一口“看看他还能玩什么花样”的陈年浊气,院长一字一顿,继续往下,“劳动金尊玉贵之体,危碍日理万机之躯。吾之过,万死不能赎也?” 念到最后,已不是一句简单的‘yīn阳怪气’足以形容。 公良瑾:“!” 颜乔乔:“!” 不,她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行为——玷污少皇名声、劳烦少皇为她出头、害得少皇chuī了冷风。 真不是抨击院长罚殿下写自省书! 她要是现在跳出去自首……孤男寡女,藏身内殿……恐怕殿下危危欲坠的风评更要雪上加霜。 颜乔乔凌乱又彷徨。 “写得不错。”院长点头,轻飘飘问道,“谁写的?” 公良瑾拱手垂眸:“与他人无关,此事都是瑾之过,任凭老师处罚。” 肩上的伤渗出血,他仍端端正正抬着双臂。 院长盯住他的肩膀,怪笑两声,道:“没事,没事,小事一桩。走了,好好保重贵体,咱们来日方长!” “……恭送老师。” 送走小老头,公良瑾踏入内殿。 这是颜乔乔第一次在谪仙脸上看到“生无可恋”和“四大皆空”。 四目相对,千言万语涌到唇畔,一句比一句更尴尬。 半晌,公良瑾微笑:“……” 颜乔乔回以微笑:“……” 寂静如死气一般蔓延。偌大殿堂中,空气一点一点消失无踪。 * 颜乔乔忘了自己是如何挪动双脚移出清凉台的。 她只记得回过神时,人已经站在那条能够看见殿下抚琴的雨花石山道上。 身边偶尔蹿过行色匆匆的学生,颜乔乔恍惚片刻,突然想起今日下午的经义课万万不能缺席。 徐夫子每堂必点名。 这门课,从前最令颜乔乔头疼。 经义课讲授的是前辈高人总结的吸纳灵气淬炼自身之术。对于无法感悟道意的颜乔乔来说,每次上经义课,感觉如同在死记硬背人类尾巴的七十二种使用方式——她也得先有个尾巴啊。 如今倒是有尾……道意了。 颜乔乔拍了拍昏沉的脑门,前往专职传道教学的勤业台。 昆山院十八台地中,勤业台占地最广,风光最为独特。成排的二层黑木楼规格一致,分布整齐,远远一看感觉就像在逛棺材铺。 颜乔乔在人群中挑了个熟面孔,跟着对方爬上一座木楼,摸到后排临窗处,趴在黑色雕花实木几案上打瞌睡。 眯瞪片刻,后背忽然被人用笔杆戳了戳。 “昨晚没事吧乔乔?”一道温柔细弱的声音飘进耳朵。 颜乔乔懒洋洋支颐回眸,看到一张清秀白净的瘦长脸。 孟安晴。 孟安晴父亲与颜乔乔父亲曾在年少时义结金兰,颜父继任南山王之位后,孟父一直是他身边最得力的副将。十年前孟父战死,孟母病亡,南山王将这名孤女接回王府,当作颜家的表小姐养大,颜乔乔赴皇都入学,也捎带上了孟安晴。 颜乔乔知道,父亲一直有意让孟安晴给颜青做媳妇,算是她的准大嫂。 前世在她出事之后,向来一团和气的孟安晴差点气疯了,红着眼拎剑就要砍人。 颜乔乔沉吟着,懒懒嗯了一声:“没。” 陆续有人上楼来,逐一落坐。 两名女学生轻车熟路摸到了颜乔乔附近。这一带位于夫子视线死角,窗外风又好,最适合偷懒的学生抱团。 这二人是颜乔乔的朋友。 细眼妩媚的叫龙灵兰,东边定海王家三闺女。 身材微丰、肌肤白亮的姓蒋,家中父亲大约是觉着武力争霸的道路行不通,便用了个迂回的法子,以子嗣占领天下——眼前这位白润美人排行七十八,芳名取得随意,就叫蒋七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