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亚历山大这些天一直郁郁寡欢,就是因为和赫费斯提翁冷战吧,这么明显的事情我居然都没有看出来。这样想想,他那天抱着我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想对赫费斯提翁说的吧。如果他们两个没有变成这样,也许那一幕永远不可能发生。 我朝回走。 “千万不要告诉他,求你。”赫费斯提翁压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无声地踢开脚边的石块。该死的,为什么我会比别人清楚这些。 掀开帐帘时,亚历山大依旧一个人坐在那里,侧面的轮廓像是剪贴画一般映在营帐上。他聚jing会神地看着手里的莎草纸,一向通透的眼里竟布满血丝。 我走过去,顿了顿才道:“陛下,要不要吃点东西?” 亚历山大恍若未闻。 一想到外面还有个人在痴痴盯着他的影子看,我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想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可对于他们来说,我根本就是局外人,没什么资格去过问这些。 就这样任凭他们互相折磨对方吗? 我微微低下头。 如果亚历山大能开心一点就好了。 我鼓足勇气,抬起头开口:“陛下,我……” “巴高斯,能帮我拿点酒来吗?”莎草纸被放下,亚历山大像是困倦了似的蜷起修长笔直的双腿。帐内的牛油灯摇曳不定,他侧身伏在桌上,眼眸被睫毛的yin影盖住。 “可是陛下,空腹喝酒对身体……” “我知道,巴高斯,我都知道。”他慢慢打断我,“可是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它是个好东西,如果它可以让你暂时逃离这一切。” 我记得他酒量并不好。 他哑哑的声音从胳膊下传来:“平时我什么都依你,就这一次,巴高斯,你就让这个永远在路上奔波的君王也休息片刻吧。” “陛下,你和赫费斯提翁大人生气了对不对?”我道。 亚历山大猛然抬头:“你说什么?” 我抬起胳膊,朝外一指。 “他就在外面。” 亚历山大撑起身子一下跳起??,连头上皇冠都来不及正,就匆匆朝帐外跑去。面前刮起一阵风,飘着清浅的香味。满桌散落的莎草纸被带起,然后纷纷扬扬地落下。 我愣了两秒钟,蹲下,一张张捡拾。 脚步声消失,帐内安静得好像没有任何人来过一样。 我收集好这些纸张,把它们码齐,其中一张莎草纸不小心掉了出来。我慢慢拿起来,却被上面的内容吸引。那页的右下角用很稚拙的线条画着两个小孩子,两人正勾肩搭背,笑得傻里傻气。一旁是两种歪歪扭扭、但截然不同的笔迹。就像童年和伙伴们上课偷偷传的字条。 薄薄的莎草纸有些褶皱,还有被水晕开的痕迹。 我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用袖子揉一下眼睛,若无其事地站起来。 一转身,我猝不及防趔趄一下。 亚历山大竟然还在屋里! 他背靠着帐帘,头低低埋在胸口,手用力抓着帐帘,连骨头都有些泛白,却始终没有掀开。很久以后,他才顺着营帐慢慢坐下来。 我将莎草纸轻轻放入他的小木箱子,再将它合上。 亚历山大闻声抬头,仓促看我一眼。 “看在宙斯的面子上,巴高斯,请帮我去拿酒。” 他的声音依旧是温和的。 我走到他面前,慢慢蹲下。心像是被人拧得不成样子,疼得滴血。 “陛下。” 亚历山大单手遮住通红的眼圈:“不要再让我说一遍。” 我做错了。如果知道他会这样倔qiáng地连看赫菲斯提翁一眼都不肯,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地告诉他?以为自己是在帮助他,可现在的他,似乎更加煎熬。 该如何做才能让他好受一点?如果痛苦可以让我代替他承受该多好。 我不再多话,起身出去。 夜幕下的凉气有些湿重。赫费斯提翁依旧站在那里,一把剑,一件白袍,发丝挡在眼前,可是那姿势没有变过。 我没敢停顿,径直找到炊事兵,再抱着装满烈酒的陶瓷罐子折返。 又经过赫费斯提翁时,我被他叫住。 “这是什么?”他皱眉指了指我怀里的酒罐。 “酒。” 他咬咬嘴唇:“这么晚了,他要喝酒?” 我点头。 赫费斯提翁看着我半晌,忽道:“你告诉他了?你告诉他我在这里了?” 我沉默一阵,又点头。 他呼吸忽然急促起来,好像很生气似的对我怒目而视。 “我来看他是我自己的事,巴高斯,你不应该告诉他。”他的口气很生硬,“我原本就不想让他知道。”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赫费斯提翁深深望一眼营帐,终于转身。 “我只是来看看他,知道他一切正常就可以……我已经有十天没见他了。” 他平静地说着,拍了拍我肩膀。 “让他少喝点酒,照顾好……照顾好他。” 最后一个尾音,我终于听出了接近崩溃的颤抖。 赫费斯提翁终于在我的注视下踏着月光大步走远。 回到帐内,亚历山大像个行走在烈日沙漠中口渴至极的旅人,开始一杯接一杯地灌酒。他喝一杯我便倒一杯。我不想纵容他,但我更不想他发泄不出来,憋在心里难受。 “巴高斯,你知道阿喀琉斯吗?”亚历山大闷声不吭喝了一阵,突然道。 “我知道,在特洛伊战争中壮烈死去的希腊英雄。” 也是亚历山大最崇拜的神话人物。 他挑挑眉,喝一口酒,又道:“那你知道阿喀琉斯和帕特洛克罗斯的故事[1]吗?” 我道:“不太清楚,陛下,我没读过书。” “正好,我可以有一个完全的听众了。”他笑了笑,才缓缓道,“这个故事,除了一个人,我再没有在其他人面前提及过。” 我用力点头。 “很多年前,当人与神还生活在一起时,人间的一位国王与海洋女神忒提斯相爱,他们生下一个孩子,取名为阿喀琉斯。传说因为女神忒提斯曾倒提着他一只脚把他浸入冥河,所以除了脚后跟外,他全身上下刀枪不入。 神谕里说他有两种命运:要么默默无闻,长寿一生,要么成为众口流传的英雄,盛名之下光荣地短命死去。 忒提斯爱子心切,担心阿喀琉斯的后一种命运成真,便把他打扮成女孩的模样放到女孩堆里养。可没想到这位年轻的英雄仍被智者一眼认出,就像是命运推动一般,等他长大成人后,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愉快地选择了特洛伊的战场。” 英雄的不平凡是因为他们自己的选择吧。就像有人宁愿做昙花,绝艳一时却要全世界都记住。有人甘心平淡一生,在岁月中渐渐老去。 我知道亚历山大为什么会崇拜阿喀琉斯了。他们根本就是一类人。 眼前这个人早知道自己选择的是怎样的路,也知道自己的归宿在何处。 亚历山大眯了眯眼睛,像是回忆一般:“那场盛大的特洛伊之战,百年前的希腊人与特洛伊人第一次正面jiāo锋。阿喀琉斯作为希腊最勇敢的战士,没有让任何人失望。然而就在这位英雄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时,希腊主帅阿伽门农却偷偷抢走了他的女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