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风动,是心动

暴脾气·伪驾校助教vs乐天派·真“马路杀手” 驾校最近来了个新助教,人帅话少脾气还暴。 面对他的毒舌攻击,“菜鸟”学员程舒窈苦不堪言。 ——要不你去测测智商? ——幼儿园毕业证也是靠贿赂老师得来的吧? ——用你那五成的智商? …… 天天接受暴躁助教宋至肴的智商侮辱和毒舌摧残,程舒窈现在流的眼泪就是当初犯花痴时脑子里进的水。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宋至肴桀骜不驯的外表下居然有个吃货的灵魂…… 当恶霸的软肋被控住,火花四射、相爱相杀的新生活开始了。

Chapter 06 往事
难道你真打算一辈子跟姓汪的杠上?
1
方宓宁出现并敲响大门的时候,程舒窈才刚刚把周呈韫这祖宗打发走,原本以为他又落下了什么东西去而复返,结果门一打开,她就看见站在门口的方宓宁。
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三秒钟。
“走错地儿了?”程舒窈“好心”地指指对面,“宋至肴住那边。”
顿了顿,她又补充:“而且现在他应该不在家,你有什么事的话,要不打电话问问?”
丝毫没有客气招呼人进来坐坐的意思。
方宓宁哼了一声:“我找你。”
还不等她发问,对方已经从包里拿出手机,相当熟稔又自然地打开支付宝页面:“你一个小时多少钱?”
姐妹,请注意您的言辞。
“我是个正经人。”
“我上周找的游戏陪练,一小时五百,”方宓宁根本没听她讲话,自顾自往里走,“我不了解餐厅的价格,现在就先按一千块计时吧,买你一个下午,教我学做菜。”
不等程舒窈开口,方宓宁又道:“不过你也别想借机敲诈我啊,我不缺厨师,就是看在你跟宋至肴是朋友的分儿上,才找你的。”
放屁!
你明明就是因为他喜欢吃我煮的东西!
看不起谁呢?有钱了不起吗?一千块就想偷师学走我的祖传厨功?我是那种人?
“你想学什么菜?”
对不起,我是。
程舒窈一秒堆起笑脸,转身倒了杯水递过去,热情接单。
送上门的生意,不做白不做。
再说,她也想看看方宓宁跟宋至肴到底怎么回事。
“学那种……”方宓宁接过水喝了两口,歪着脑袋想想,“看起来就很符合我的品位,一看就知道是我做的,颜色要好看,造型要漂亮,当然,最重要的也要好吃。”
……
程舒窈花了半个小时听完方小公主对菜式的要求,很想说一句:这是另外的价钱。
想了想,还是算了。
更何况,看她说得这么有模有样,说不定她本来就有基础。
再不济,或许有天赋加持?
然而,半个小时后,程舒窈看着面前墨镜口罩帽子齐上阵,还举着铲子一蹦三尺高的方宓宁,再看看脚边垃圾桶里的一片狼藉……
她忽然有点儿能明白宋至肴教自己学车时的那种心情了。
“要不,”她俯身把水池里的虾子重新装起来,顺便从方宓宁手里接过铲子,淡定地给锅里的小黄鱼翻了个面,好心劝道,“你就拌个沙拉?现在不是讲究健康饮食吗?沙拉就挺好,健康又养生。”
“真的?”方宓宁还不死心,一把夺回铲子,坚持要自己动手。
“可不是?其实吧,重要的不是你做什么菜,重要的是心意,”程舒窈一边跟在她屁股后边收拾撒了一地的菜叶,一边继续好言相劝,“你亲自下厨就已经很有诚意了,宋至肴会明白的。”
“我不信,沙拉难吃死了,一点都配不上我,”她说着,又反应过来后半句,“谁说我要给宋至肴吃了?”
不是吗?
你不是在追他?
这次轮到程舒窈诧异了。
看见程舒窈眼里的惊讶,方宓宁又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不愿意承认自己其实是为了给徐子启生日准备的惊喜,于是她很快收回之前的话,梗着脖子就势认下:“对,我就是给他做的。”
不管是给谁的,不重要了。
程舒窈视线越过她,忽然脸色一变,眼疾手快地从置物架上抓了副手套就去拉方宓宁:“让让让!”
方宓宁以为程舒窈后悔教自己做菜了,脾气上来,瞪着眼站在原地没动:“我不!说好了的……”
“你没闻到什么奇奇怪怪的味道吗?”程舒窈没拽动人,幽幽地看向她身后,压着脾气。
“没……”
方宓宁刚说话,猛地吸了下鼻子,一转头看见身后蹿起火苗的油锅,她顿时慌了,手忙脚乱抓起旁边的空碗接了水就往上浇。
“哎,你别……”
程舒窈去拦她,可来不及了。
“啊!”
一通土拨鼠尖叫之后,伴随着“嗞啦”一声响,油点和火星飞溅,另一边煎锅里的小黄鱼也冒起黑烟。
方宓宁尖叫着四处逃窜,烟雾报警器开始嘀嘀疯响。
程舒窈一边用湿抹布扑灭火星,一边拉开厨房门把方宓宁往外推。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宋至肴下午又去富林广场附近晃了一圈,从摆摊小贩到书店老板,再到广场舞大妈,他都闲聊了几句,但并没有再得到有关汪绍远的半点信息。
那天无意间瞥到的人影就像是错觉一般。
只不过他在网吧里打听到些零零碎碎的消息,倒是误打误撞揪扯出数额不小的网络诈骗和非法集资案,正是针对像周呈韫他们这种满腔热血想创业又毫无社会经验的大学生。
但这种事情不归他管,随后就移交给了经侦队的同事。
他留了个心眼,装作闲来无事随口问问,三两下就从岑路嘴里套出了案件进度。
这帮人不是第一次作案了,背后有组织有策划,单笔诈骗和集资金额不多,但撒网广,加上网络渠道追查难度本来就比较大,有些受害人因为数额小,追究复杂,最后只能自认倒霉,不了了之。
他们则聚少成多,规模组织越来越大。
岑路比宋至肴小两届,是个直性子,讲起话来语速又快又急,噼里啪啦跟竹筒里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儿说完还不忘夸夸宋至肴:“宋队真的牛啊,武力值爆表,面对歹徒能一打五也就算了,现在连我们经侦的案子都能做了,心细如发,随随便便就能捞条大鱼!”
宋至肴很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隐藏的信息,于是笑笑,随口说道:“得了,马屁少拍,就碰巧逮到几个投机取巧的浑球,这都算大鱼,那你们这工作还真挺清闲啊!”
“怎么就清闲了?”岑路急了,“你是不知道,你这随手一个碰巧到底翻出了多少破事儿,我们这回不得忙个把月都算我……”
他说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嘴快了,堪堪停住,无奈道:“不是,哥,要不你回头跟老陈头打个报告,调来我们这儿得了。你这连我的话都套,还是人吗?”
“所以查出什么了?”
如果只是简单的诈骗和集资,也不用岑路他们忙个把月。
“也没……我就是那么随口一说。宋队,别为难我了成吗?你知道的,这涉及案情机密的东西,不能外传的!”
宋至肴轻笑一声,语气轻快下来:“成,不为难你。”
反正挖线索查案抓人这种事,自己没这个身份权限,也未必就能比市局各队专业人员做得好。
知道查出了东西就成。
他只要结果。
宋至肴挂了电话,把手机往兜里揣的时候,又摸到了口袋里的门票。
他低头勾了勾嘴角,刷卡进楼。
前脚刚迈进去,就看见物业小哥火急火燎地出来,手里的对讲机吱吱作响。
“对对对,楼上1701的烟雾报警器响了,你看看怎么回事。”
“家里有人没?”
“严重吗?”
……
1701。
宋至肴脸色一凛,后边的话也没听下去了。
电梯都还停在高楼层,他等不及,扭头三步并作两步,直接冲进楼梯间。
十七楼,还是有点儿高度。
他一口气爬上去,喘着粗气儿,脑子里把有可能发生的状况都过了一遍,从楼梯间出来的时候,顺手捞了个灭火器拎在手里。
楼上,紧接着烟雾报警器鸣笛之后,消防喷淋头也被触发。
这下好了,不仅那点儿火星被全部浇熄,连带着程舒窈也被浇了个透。
屋内烟雾四起,从地板到沙发,还有床上已经全是水渍。
程舒窈胡乱抓着湿漉漉的头发,过去把窗户全部打开通风,然后折回来深深吸了口气。
她压着火气扫了眼室内的一片狼藉,再看看一手拿冰袋,一手顶锅盖,瘪着嘴站在墙角一言不发的方宓宁。
“我又不是故意的!”方宓宁心虚道。
“那你也不用往油锅里丢冰块吧?!”程舒窈简直欲哭无泪。
“我不是着急了吗?我怎么知道煮个饭锅里还能起火,冰块是冰的,我情急之下就脑子一热……”
专业做厨师的把自家差点儿给点了,这传出去真是业界耻辱。
程舒窈一脸幽怨地盯着罪魁祸首。
宋至肴火急火燎冲上来,一脚踹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开放式厨房里一片狼藉,锅盖侧翻在洗碗池上,白色瓷盘被打翻,碎片溅得到处都是,锅里黑色不明物体煳成一团,浸了水之后实在有点无法直视,打开的烤箱还冒着残余的丝丝黑烟,地板上全是油点和调料包,混杂着蜿蜒一地的番茄酱,堪比犯罪现场。
程舒窈正背对着他站着,跟方宓宁两个人面面相觑。
后者手里还拎着锅铲和冰袋,瘪着嘴一言不发。
沙发和床单地板都被消防喷头淋得湿漉漉的。
“人没事就成,”物业小哥帮忙检查了一圈,确定没有别的安全隐患后,又忍不住环视了一遭,有点哭笑不得,他嘱咐道,“你们还是尽快收拾一下吧,以后就别用这种有明火的小锅具,你们弄不好,手忙脚乱还挺危险。”
说完,他转过身往门口走,拍拍宋至肴的肩膀,按着对讲机,笑着跟同事打招呼:“没什么大事,就俩姑娘把菜煮煳了,没造成什么大损失。”
见宋至肴黑脸,他又怕这俩姑娘被训斥,好心打了两句圆场:“回头喊人上门收拾一下,正好做个清洁就行。”
宋至肴还是没说话。
感觉到气氛冰冷,物业小哥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转过头去看程舒窈:“没事我就先下去了,你们自己注意安全啊。”
程舒窈道了谢,送小哥出门。
方宓宁原本还能虚张声势地给自己找点面子,但这会儿看见宋至肴,她就莫名有点慌了。
可转念一想,她好歹比程舒窈跟他的交情深,而且今天这事她也不是故意的,有什么好心虚的?
她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踮着脚走到洗手池去洗手:“徐子启这两天心情不好,我也是为了给他个惊喜,让他转移下注意力。
“你不是也喜欢吃她店里的东西吗?
“我就是想自己试试……”
方宓宁心虚的时候,话就特别多。
她边说边悄悄留意宋至肴的表情,然后伸出手:“我自己也烫伤了。”
纤细漂亮的小拇指上的一道红印格外显眼。
“我……”
“我长得像医生?”宋至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打断她,没有给对方再说话的余地,他面无表情地拨通电话,对着那边道,“过来,把你的人带走。”
方宓宁顿了下,反应过来,她气呼呼地冷哼了一声,摔掉手里的毛巾扭头就走。
程舒窈虽然在俯身收拾烂摊子,耳朵却没空着,听完这俩人的对话,她偷偷撇了撇嘴。
这人讲话不留情面的毛病果然还在。
她转过身想去拿他身后的拖把,小心翼翼地问:“那什么,你抬下脚?”
宋至肴站着没动,也没说话。
“还有这个,”她看着他手里的东西,犹豫了下,小声提醒道,“我看你拎半天了,不重吗?”
宋至肴这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拎着灭火器,他没说什么,从她身上移开视线,把东西放到外边,余光瞥到她小臂处的一道血痕。
“胳膊怎么了?”
应该是刚才慌乱中蹭到了墙壁转角处吧,程舒窈没在意,只是胡乱用手背抹了下,脑子里还是刚才他跟方宓宁的对话,一时间脱口而出:“没事,再说,你长得也不像医生!”
说完,她看见宋至肴脸色变得更黑了,她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默默闭上了嘴巴。
然后,她又听见门外还没走远的方宓宁把包重重摔在墙上的声音。
晚上九点钟。
程舒窈还是惨兮兮地抱着枕头,站在了对面的客厅里。
家里一片狼藉,电器受损,部分线路短路,床单被子也都被淋了个透,今天时间太晚,师傅暂时来不及上门维修。
她也不想回家里住。
于是在宋姓好心人好心问她留不留宿的时候,她很没骨气地没有拒绝。
两人一猫,站在客厅中央,大眼瞪小眼。
不知道为什么,程舒窈莫名其妙就想到之前两次阴错阳差的接吻,气氛忽然有点尴尬。
“你这也就一张床,”她没话找话,毫不走心地、象征性地客气道,“我睡了多不好?怪不好意思的。”
“不用不好意思,”宋至肴从电视柜下面拿了个医药箱出来,想到因为下午这场乌龙,自己怒爬十七楼的经历,没好气道,“本来也没打算让你睡床。”
他把医疗箱丢到她面前,瞥了眼她微红的耳朵,像看穿她的心思一般,轻哂:“谁知道你对我有没有什么不良居心。”
程舒窈一脸震惊。
他调好空调温度,给霸王龙喂好猫粮,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毯子丢到沙发上:“这里才是你的位置,不用客气。”
OK,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她那点儿感激以及对同屋而眠的小小紧张和期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沙发就沙发!
程舒窈忽然又想到什么,看着他伸手:“票呢?”
“什么票?”宋至肴给自己倒水喝。
“巡演的票,你不是说要给我吗?”
“我说了吗?”他端着杯子,好整以暇地看她。
“说了啊。”程舒窈去翻手机记录。
“我只问你要不要,没说要给你。”
程舒窈去翻聊天记录的动作瞬间顿住,然后慢慢地抬起头,愤愤地睨着他。
宋至肴无所谓地同她对视,甚至扯了个笑出来。
毕竟寄人篱下,不能跟他计较。
对视片刻后,程舒窈率先移开了视线,大剌剌地抱着枕头往沙发上一坐,打开医药箱,找出碘酒和棉签胡乱往手臂上擦了两下:“是,你说对了,我要是睡床,搞不好真的会对你有不良居心。”
宋至肴看不下去她的粗鲁动作,正准备伸手拿过她手里的棉签,听到这话,动作有片刻不自然,他别开视线,动了动嘴角。
“我怕我半夜会忍不住爬起来杀了你。”
程舒窈补充完后半句。
那让你睡沙发,你半夜爬起来岂不是更想杀我?
宋至肴也没计较她话里的逻辑漏洞,只是看了她一眼,拿过药箱帮她处理好伤口,然后起身从床上拎了毯子和枕头放在沙发上:“卫生间柜子第二层有干净的毛巾和牙刷,洗漱完赶紧睡!”
程舒窈被他从沙发上捏着脖颈提溜起来,看他躺到沙发上,不由得瞪大眼睛。
“要是在我床上留下一根头发丝儿,或者口水印,”他掀眼看她,笑了下,“后果自负。”
程舒窈被他笑得一阵发冷,动作浮夸地搓了搓手臂。
“知道了!”她扬声,转身又忍不住嘴角上扬,“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图谋不轨的!”
回应她的是一声嗤笑。
程舒窈没有认床的毛病,她从小过得就挺糙,困了随便往哪儿趴着躺着都能睡着。
但今天晚上,她躺在宋至肴的床上,空调是最适合睡眠的26度,身上是柔软的薄毯,鼻尖满是独属于他的清淡味道。
感觉有点儿洗衣液和金属的混合味道。
不难闻,倒是有点儿独特。
她闭着眼睛躺了两个小时,却一直没睡着,最后索性无奈地放弃抵抗,翻了个身放空脑袋,顺其自然等着天亮。
窗帘没拉严实,从缝隙里漏出一丝路灯的光亮。
沙发就在床头一侧的位置,她转过身撑着脑袋,映着细微的光亮,正好看见熟睡的宋至肴。
他五官轮廓格外硬挺,连睡着的时候都眉头紧皱,又好像随时保持警惕,下一秒就要睁开眼睛审视她一样。
然后,她好像听见他低声说了句什么,梦呓般的轻微声响。
“宋至肴。”她压低声音。
没反应。
看来是睡着了。
她看了一会儿,也觉得有点没劲,索性就着这个姿势看着他发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意识终于模糊起来,迷迷糊糊间她听见什么响动,然后是床侧轻微塌陷的动静。
程舒窈吓了一跳,睁开眼就看见近在咫尺的宋至肴。
“喂!”她松了口气,然后戳了戳他,“你自己说睡沙发的啊!”
对方没动。
“宋至肴,”她有点哭笑不得,“到底是谁对谁居心不良啊?”
对方依然没动,眉头紧皱,连带着拳头都攥紧了,脖颈到额头间青筋暴起,眼睑微动。
像是梦魇了。
“宋至肴,醒醒?”她想去喊醒他,又怕这种时候强行叫醒会吓到他,只好压着性子温声喊他,“宋至肴?”
梦境辗转反复。
狭小的空间里漆黑一片,一门之隔,外面是巨大的争执和打斗声。
还有桌椅被掀翻在地的声音,皮肉撞击的声音,以及……骨头碰在墙壁上破碎的咔嚓声。
宋至肴被封住嘴巴,惊吓之余甚至都没想起来伸手去撕开,只是趴在地上透着细细的门缝,看见黑色皮鞋踹在宋义胸口,宋义咬牙闷哼了一声。
男人笑得近乎疯狂。
入眼是铺天盖地的鲜红色血液,温热又诡谲,分不清是水流还是血液的滴答声。
“不自量力,”男人笑得狂妄又嚣张,“做什么不好,非要跟我过不去。”
然后男人陡然回头,像是看着他的方向,又笑了下,嘲讽道:“快二十年了。”
“汪绍远!”
他咬紧牙关,却喊不出声音。
周围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温热的血液,耳边是无数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号声。
……
程舒窈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看见他表情隐忍,额间沁出细密的汗珠。
她喊了几声他都没有反应。
她甚至抬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度正常,汗水濡湿。
她无端想起他刚搬过来,睡觉被她和霸王龙吵醒那次,那时他也是这样,大汗淋漓,苍白着脸,面色难看,还有之后在街上,他红着眼睛对小混混下死手的样子。
程舒窈见他依然没有转醒的迹象,犹豫片刻,她抿了抿唇,慢慢伸手环上他的腰脊,轻轻拍着,温声安抚:“没事了。
“没事了,宋至肴,这是在做梦。”
2
程舒窈折腾了大半晚上,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她睁开眼睛,大脑有些迟钝地反应了几秒钟,然后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紧接着想到昨晚的情况。
身边已经没人了。
她翻了个身,依然空空荡荡的。
别说床上,整个房间里除了那只懒猫勉强伸了个懒腰,踩着她的胸口一跃而起,站在桌上“喵喵”叫了两声以外,再没有其他活物。
有一瞬间,她都以为昨晚那个睡觉梦魇到快哭出来的宋至肴是她的错觉。
啧。
她深深吸了口气,舒舒服服地伸展四肢,打了个哈欠。
钥匙转动的声音响起,大门被人从外面拉开。
程舒窈一秒收了架势,她胡乱揉了揉脸,从床上翻坐起来。
宋至肴拎着袋子从外面进来,往她这边扫了一眼,把打包盒放在桌上:“吃饭。”
“噢!”
程舒窈睡饱了,心情很不错。她哼着小曲儿,紧跟在他屁股后面进了卫生间,忍不住嘴欠道:“我还以为你打算睡完就跑呢!”
宋至肴洗完手,像是想到什么,偏过头:“睡完就跑?”
“果然要开始装失忆了吗?”她好不心虚地看回去,然后拿了牙刷挤牙膏,“哎呀,也不知道是谁昨天晚上睡到一半主动爬到床上,抱着我死都不肯撒手。”
她越说越离谱:“还一边说,程舒窈,你是仙女,是天使,我太喜欢你了。你不记得了吗?”
她含着牙刷,表演欲十足,一副“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的表情。
宋至肴神色有片刻僵硬,但很快幽幽道:“天亮了,你还没睡醒?”
“你这是恼羞成怒。”
“你吃不吃饭?”
“吃!”程舒窈快速刷完牙,胡乱洗了把脸,趿拉着拖鞋往外走,但心里还惦记着他昨晚的事情,她试探着问道,“你最近是不是压力特别大啊?”
她留意他的脸色,小心地问道:“是因为……”
“因为对你思念成疾,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一心只想着爬上床,抱着你不肯撒手?”
宋至肴一脸标准的假笑。
她刚才纯属是为了调节气氛,外加调侃,也没觉得什么,可这会儿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觉得怪怪的。
但气势不能输。
程舒窈错开视线,悄悄捏了捏自己的耳垂,故作镇定地凑近,反调戏回去:“对啊,所以你丧心病狂,半夜爬床?也不知道是谁对谁居心不良呢!”
宋至肴放下碗筷,抬起头同她对视。
两个人距离很近。
她莫名就有点不淡定了。
他笑了下,刚准备说话,大门就被敲响了。
“宋至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才刚喊了一声,紧接着另一道声音伴随着更大更随意的敲门声响起,对方满不在乎地咋呼:“宋至肴,你开门啊,我知道你在里面!
“你有本事藏妹子,没有本事开门啊?
“别躲在家里不出声,我知道你在里面!”
是徐子启。
“姐!我来蹭个早饭,你在吗?
“姐!”
没一会儿,对面门也拍得啪啪作响。
程舒窈心里咯噔一下,嘴里的油条还没吃下去,差点儿把自己噎住。
她忍不住有点心虚了,她看了看穿着睡衣的自己,再看看同桌而坐的宋至肴,胡乱喝了两口牛奶,噌地起身,结果因为动作太急撞到了桌角,小脚趾一阵钻心的疼。
宋至肴无语又好笑:“程……”
“没事没事。”她疼得龇牙咧嘴,随便摆摆手,环视一圈,往卫生间去了。
宋至肴慢条斯理地吃完手里的东西,就这么默默看着她像无头苍蝇一样慌里慌张躲进卫生间,也没说什么。
直到看够了热闹,他才擦擦手,起身去开门。
“一大早的,你干什么呢?磨叽这么半天才开门?”徐子启狐疑地看着他,然后拉出舅妈,“我出门的时候刚好遇到舅妈,就顺路送过来了,舅妈给你做了好吃的,我沾点光吃个早饭不过分吧?”
说着,徐子启就去推门:“你站门口干什么,倒是让我们进去啊!”
“舅妈。”
宋至肴单手接过蒋女士手里的袋子,老实地打了个招呼。
然后,他不动声色地抵住门框,接过徐子启的话:“想吃早餐,找方宓宁。”
“你还好意思说,昨儿个怎么回事?”徐子启愤愤道,“我过来的时候,宁宁就红着眼蹲在一楼台阶上呢,一看见我就哭,你怎么她了?欺负女孩子,宋至肴你还是人吗?”
“不是。”
徐子启一噎:“……”行,你狠。
“没怎么她,”宋至肴看了眼舅妈,才说道,“她为了给你制造惊喜,过来学煮菜,然后,你懂吧?”
想到自家那位小祖宗曾经的光辉事迹,以及他吃完她煮的东西,食物中毒三进三出急诊室……徐子启瞬间一个寒战,气势也蔫了。
他拍拍宋至肴的肩膀,深感他赶走方宓宁完全是救了自己一命:“兄弟,啥也不说了,大恩不言谢。”
蒋女士看着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完,扶了扶金边眼镜,表情和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漠,她指指袋子,解释道:“这是炸小黄鱼,还有点卤菜,你舅舅爱吃,所以做多了,我早上出来跑步,你舅舅让我给你捎带过来。饺子是冻好的,放冷冻室里,吃的时候自己煮!”
就冯戎同志的食量,还能有做多的份?
舅妈家到他这里十几站公交车的距离,跑步哪能跑这么远?
宋至肴点头笑了笑,也没拆穿:“谢谢舅妈。”
“可别谢我!”蒋女士没好气地板着脸,“可不是我爱管着你,是你舅舅非要让我送过来的,喊你回家也不回去!
“小拖油瓶长大了还是个大拖油瓶,多大人了,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一天到晚不着家,回头再生个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这个做舅妈的容不下你,虐待小辈呢!
“我可不想被人戳着脊梁骨议论!”
蒋女士刀子嘴豆腐心,宋至肴习惯了。
周呈韫拍了半天门都没等到姐姐露面,倒是听了几耳朵这边的对话,一边给程舒窈打电话,一边琢磨着情况。
他试探着问宋至肴:“那什么,打扰一下,我姐昨晚没回来吗?”
“咚。”
身后屋内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宋至肴笑笑,故意停顿了下,才说:“不知道。”
周呈韫嘀嘀咕咕地走了。
程舒窈提着心留意外面的动静,才刚刚松了口气,又听见徐子启的声音。
“里面刚刚什么声音?你大清早的在里面干什么?”
“宋至肴,你玩挺大啊?!”徐子启踮着脚,绕过他往里面看,“该不会背着我偷偷……”
程舒窈听见门响,忍不住又吸了一口气,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
她明明只是情况特殊,过来借宿一晚,顺便一起吃个早饭,她心虚个什么劲?为什么非要偷偷摸摸躲起来?
这下好了,现在出去反倒显得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你该不会背着我偷偷养狗了吧?”徐子启兴冲冲地说,“年纪轻轻就猫狗双全啊,你养了什么狗,给我看看呗?”
说着,他侧身就要往里面挤。
程舒窈就在宋至肴身后的卫生间里,隔着门缝听见徐子启要进来的声音,她忍不住露出半个脑袋冲宋至肴使眼色,张牙舞爪地威胁他不准放人进来。
宋至肴回头瞥了她一眼,对着徐子启要笑不笑地说:“藏獒。”
程舒窈腹诽道:你才是藏獒,你全家都是藏獒。
宋至肴一见她那表情,瞬间就明白了她在想什么,抵着门的手故意松了些。
“刺激啊!我一直都想养条狗,”徐子启丝毫没留意到对方的小表情,越发来了兴致,自顾自激动着,“藏獒在城市里能养吗?”
程舒窈听见他换鞋的声音,立马做着认错的动作。
“我跟你说……”
徐子启刚直起身准备进来,宋至肴赶在他进门的前一秒,忽然换了个方向,整个人斜过身,抱臂拦在他面前:“别看了,刚接回来,胆子太小,回头要吓死了,拿你这条狗命赔给我?”
徐子启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不可置信道:“你又忽悠我,禽兽!”
“宋至肴,”看穿一切的蒋女士扶了扶眼镜,想到上次的事情,无比严肃地审视着宋至肴,“这两天抽空回家里一趟。”
宋至肴迎着她的目光,沉默片刻,点头:“好。”
其实他从回来到现在,还真没回家住过。
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他还在私下查汪绍远的事情,不想让舅舅、舅妈知道了担心,也怕这种事情牵连到他们。
但眼下,他也猜到舅妈喊他回去是因为什么事情了。
周五下午六点。
程舒窈跟着宋至肴站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下。
“真的要上去?”她停下脚步,犹疑地抬头看了眼高高的楼层,莫名有些忐忑。
“怕了?”宋至肴回头。
“谁怕了?”她脖子一梗,“不就是陪你回趟家吗?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怕什么?老冯同志还是我教练呢,我这次科目二考过了,冯教练功不可没,我就当去谢谢他,我怕什么?”
宋至肴不置可否,走在她前面直接上楼。
程舒窈给自己做了半分钟思想工作,然后一鼓作气,大步跟了过去。
楼上客厅里,冯戎坐在小板凳上侍弄他的小金鱼。
蒋莹影坐在旁边择菜,板着脸念叨:“一问三不知,也不知道你这舅舅是怎么当的,一天到晚不关心自己外甥,就知道打牌养鱼!”
“你关心你就自己问呗,孩子大了,自己心里有主意,你掺和人家那些事情干吗?”
“谁爱关心你们家那些破事?”蒋莹影冷哼一声,手上动作不停,口是心非地说,“你妹妹妹夫不在世这么多年了,留下这么一根独苗,自家孩子非让人家老陈带去养着,这些年多少邻居戳我脊梁骨呢!噢,现在宋至肴回来了,连家都不回,成天待在自己那个小公寓有个什么好?年轻人不懂事,回头再出个什么事,你这个做舅舅的都不清不楚,看你到时候上哪儿哭去!”
冯戎“啧啧啧”地喂着小鱼儿,压根儿没把这些话听进去,只是随口道:“瞅你一天咸吃萝卜淡操心,宋至肴都多大人了,他能耐着呢,用你担心?”
蒋莹影想到什么,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她放下手里的菜,问道:“那你知道,他跟那闺女是怎么回事?”
“哪个闺女?”冯戎放下鱼食,捻了根烟,撞上老婆的视线后又默默地放下来,恍然道,“小程啊,哎,那能怎么回事,好着呢啊,就一姑娘,宋至肴再不懂事,还能打起来不成?”
蒋莹影要被他气死了,她猛地一摔手里的菜叶,直戳他脑袋:“打打打,就知道打,蠢死你算了!”
她气得大口呼气,片刻后,才看着冯戎说:“我那天晚上路过,去给宋至肴送菜,他不在,我担心他又去查那些事情,就坐在楼梯口等了一会儿,结果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啥?”
“他背着小程回来的,俩人闹别扭呢,小姑娘扭头就干呕,看着挺难受的。你外甥那个小畜生,还……”
冯戎仍然一头雾水:“说话就说话,你怎么还骂人呢?”
蒋莹影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嫁了这么个榆木脑袋,她红着张老脸说道:“都那样了,还压着人小姑娘亲!”
“啊?”冯戎瞪大了眼睛,愣了会儿,然后伸出个大拇指,“厉害,亲一下怎么了?年轻人谈恋爱,你这思想不能这么古板的!”
“年轻人不懂事你也不懂事?”蒋莹影冷眼看着他,“宋至肴哪里经手过这些?又没个爸妈张罗,那你做舅舅的是不是得尽点家长的职责?咱们不能做那种没有责任担当的人,当然,也得尊重人姑娘的意愿,生孩子这事也复杂着呢……”
啥玩意儿?
冯戎怀疑自己是漏掉了什么,瞬间被“生孩子”这几个字给雷了个外焦里嫩。
等等!这哪儿跟哪儿,怎么就生孩子了?
可是自家老婆说的,总不会有错。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这浑蛋!
宋至肴看着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程舒窈,留意到她的各种小动作,觉得很有意思。
直到快进门,他才扭过头握住她的手。
程舒窈正在各种胡思乱想,一时没反应过来,抬起头的动作有点呆。
“别紧张。”他说。
宋至肴的手心很热,还带着点独属于男人的粗糙质感。程舒窈忍不住轻轻动了动手指,然后不动声色地回握住。
完蛋,更紧张了。
她想。
门铃按响,门很快被人打开,宋至肴喊了声:“舅舅,舅妈。”
程舒窈还在犹豫自己要怎么称呼他们,就看见冯戎反手掏出一根棍子迎面冲出来,单手拎住宋至肴的小臂,面色铁青,看见程舒窈才勉强收敛了些情绪:“小程啊,跟舅妈去坐会儿,特意给你买了水果和饮料。”
这……是不是哪里搞错了?宋至肴才是亲外甥啊?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蒋莹影就笑着过来挽住她的手,热络地招呼着她往客厅里去。
“宋至肴,你个小兔崽子跟我过来!”
与此同时,冯戎跟川剧里的变脸大师似的,转过头就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一手拎着手臂粗的棍子,一手拎着宋至肴,往书房里去了。
程舒窈无比担心地看过去,又看向蒋莹影:“这……”
“没事,学术交流。”
蒋莹影扶扶金边眼镜,笑着继续招呼她吃东西。
学不学术的,程舒窈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之前那些紧张真的都是白搭,真正该紧张的是宋至肴。
她坐在客厅里陪舅妈聊了一会儿天,然后就准备吃饭了。
应该是他们提早沟通过,饭菜早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只需下锅炒。
程舒窈自己就是个厨师,一半出于礼貌客气,一半也是出于职业病,她一直想往厨房钻,但是被蒋莹影连推带扶地赶了出去,一点儿油烟都没让她碰。
还真是客客气气地做了个甩手客人。
倒是宋至肴从书房出来的时候,裸露在外的小臂都青了一块。
看上去还挺吓人。
一顿饭下来,程舒窈差点儿以为自己才是冯教练家亲生的外甥女,宋至肴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乞丐。
但她也不敢多问,只是老老实实地把舅妈和舅舅布的菜都吃了个一干二净,最后出门的时候肚子撑得都鼓了起来。
她随手悄悄地扶了扶腰。
于是,三个人表情各异地同时看了过来。
程舒窈摸了摸鼻尖,相当尴尬地默默放下手。
“以后没事常来玩,”蒋女士握着她的手,温和地拍拍她的手背,“回去也替我们跟你家里人问好,回头找时间一起吃个饭。”
“这……”程舒窈看看宋至肴,想着做戏做全套,只好硬着头皮笑着点头,“好。”
宋至肴还想说什么,瞥到手机来电,他脸色微微一变,刚想走到走廊另一侧去接电话,就被舅妈一手按住。
“舅妈?”
“还知道我是你舅妈?”
蒋莹影没好气道,然后直接拿过他的手机,按了挂断。
宋至肴嘴角微动,到底也没多说什么。
“宋至肴,”蒋莹影说,“以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你爸妈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他们护着你好好活下来,也不是为了让你给他们报仇的!
“我不是不理解你的心情和做法,但这是你想解决就能解决的事情吗?
“这世上不公平的事情太多了,每个人放不下的事情也太多了,我从前不说,是觉得你总有一天自己能想通。
“别钻牛角尖,恶人自有天收,现在我们就各自图个平安,不好吗?
“你以后也会有妻子、家庭,难道你真打算一辈子跟姓汪的杠上?宋至肴,做人不能这么自私!”
程舒窈隐约觉得舅舅、舅妈一家仿佛认定了她跟宋至肴的事情,压根儿没拿她当外人。
程舒窈站在门口,听蒋莹影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又偷偷地去看宋至肴的反应。
她真怕他脾气上来,再发一通火。
但宋至肴只是背对着墙壁,垂头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半边身子隐匿在光影中,一句话不说,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等舅妈说完了,他才抬头,难得好脾气地扯出个笑,老老实实地应了下来。
电话再次响起,当着舅舅、舅妈的面,他抢先一把按掉,然后拿给他们看,笑了下:“行了,别担心,我知道了。”
冯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拍拍他肩膀,转过头扯了扯老婆的胳膊,将人往回带些,然后冲程舒窈笑笑。
“尽说些有的没的,得了,你们早点回去吧!
“对了,别忘记科目三考试啊,回头让宋至肴多给你讲讲。得,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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