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风动,是心动

暴脾气·伪驾校助教vs乐天派·真“马路杀手” 驾校最近来了个新助教,人帅话少脾气还暴。 面对他的毒舌攻击,“菜鸟”学员程舒窈苦不堪言。 ——要不你去测测智商? ——幼儿园毕业证也是靠贿赂老师得来的吧? ——用你那五成的智商? …… 天天接受暴躁助教宋至肴的智商侮辱和毒舌摧残,程舒窈现在流的眼泪就是当初犯花痴时脑子里进的水。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宋至肴桀骜不驯的外表下居然有个吃货的灵魂…… 当恶霸的软肋被控住,火花四射、相爱相杀的新生活开始了。

Chapter 05 意外的吻
兴许是荷尔蒙作祟吧,她踮了踮脚
1
下午两点,爱佶科技新品展览会场,人山人海。
有工作人员出来接宋至肴进去,程舒窈不明所以,只紧随其后往里面走。
女孩子对电子产品大多没有太浓厚的兴趣,她也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场合。
展厅地方很大,各种展台交错摆放,黑白色主题,透明玻璃格和展柜把内场切割成不同区域,简约又不失艺术感。形状各异的高科技产品琳琅满目,小到芯片、机械手、电子宠物,大到陈列的智能家电和工业式机器人……各种机械音混杂着不同仿声此起彼伏,背景宣传短片循环播放,科技感十足。
才刚进门,便有一人高的仿真机器人过来打招呼。
程舒窈图个新鲜,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直到对上宋至肴的目光,她才掩饰道:“来这儿干什么,你改行卖机器人了?”
宋至肴看她嘴上这么问,手上东摸摸西碰碰,倒是玩得不亦乐乎,轻笑一声:“对,你买吗?”
“我买……”
程舒窈话还没说完,徐子启和郑乐成就陪着投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兴致勃勃地跟对方介绍和讨论新产品。
“2017年6月,就有澳大利亚阿德莱德大学的研究人员开发出全新的人工智能系统,通过对人体器官的照片进行观察,从而预测寿命,后来以48位病人为例,分析他们的胸部医疗图像,预测其中一部分人会在五年内死亡,准确率一度高达69%。
“去年四月份的时候,广东那边完成了全国第一例利用AI+5G技术,给心脏病患者进行‘补心’的手术,而且相当成功。所以AI未来在医学临床上一定会有更进一步的落地应用。像我们现在正在做的这种仿生器官研究,很快也可以落实,比如瘫痪、截肢,甚至是失忆患者,他们都可以借助芯片和感应器直接完成大脑信号的链接和传播,然后就能重新站起来或者重新植入记忆……”
见宋至肴过来,徐子启摆摆手招呼了声,但嘴上仍没停下来过。
连旁边的投资人都笑了。
郑乐成战斗力不行,只是摸摸鼻尖,讷讷地扯了下嘴角。
程舒窈倒是难得见徐子启这样,跟平日里的理工男形象完全不一样,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一样,只觉得他整个人神采飞扬,眼睛里都是光芒。
“他家往上三代从政,徐叔是出了名的老顽固,一根筋,”宋至肴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有工作人员接了水送过来,他递给程舒窈一杯,朝徐子启抬了抬下巴,“徐子启,当年的高考理科状元,放别人家里的话得放鞭炮敲锣打鼓庆祝那种,但这小子,那天晚上腿差点儿被打折。
“因为志愿闹了分歧,徐叔想让他也走从政的道路,他不乐意,掐分掐点赶在最后时间里改了志愿。三更半夜,穿了件大背心,趿拉着拖鞋,鼻涕眼泪挂一脸地飞到我那儿去,还被门口警卫当成了不明危险分子,提溜着胳膊扭送进来的。”
有画面了。
程舒窈没忍住,“扑哧”笑了一下。
“再后来,大学的时候,徐叔不死心,想让他去考个公务员,副业他自己怎么玩都没问题,但他就是不乐意,父子俩彻底闹掰了,大学四年他都没回家。
“刚毕业他又开了个小公司,干这行的真的是拿命在熬。自己的公司,设备、招聘、投资、研发、财务……上上下下哪个不得他操心?完全是从头摸索做起。
“求神拜佛装孙子,那些糟心事儿他全干过。”
宋至肴像是想到什么,笑了下,转过头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很散漫:“你觉得他开心吗?”
程舒窈看看徐子启,鬼使神差地点头:“开心。”
“扯吧,”他嗤笑,“谁放着舒服的日子不过,乐意给人装孙子还能开心?”
程舒窈没说话,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但大家不都这样?难道你想开开心心把你喜欢的事儿做了,全世界人就都得配合你支持你帮着你?哪儿有那么好的事?
“就像老徐坚持想做人工智能一样,那徐叔也能有坚持自己想法的权利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观和立场,你不能强求别人都跟你保持一致,老徐当初要真听了徐叔的话,也不会气得徐叔现在都不乐意搭理他,可是这能保证以后不再有分歧吗?除非老徐能一辈子妥协,但那不就活成了第二个徐叔,有意思吗?”
程舒窈从前没看出来,他还有这么耐心劝人的时候?
她这些天钻牛角尖的那些阴郁也消散了大半,她抠着透明杯子边缘,歪过头去看他:“所以……”
“所以你补考费要是多得花不出去,不如以后按时计费,给我交点儿陪练费?”
得,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冷嘲热讽。
亏得她刚才还感动了那么一下下。
浪费感情。
她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见宋至肴起身往外走,程舒窈连忙问道:“你干什么去?”
他瞟了眼手机屏幕,回头扯出个笑,一字一顿:“放水,你去吗?”
“无聊!”
“喂。”
穿过走廊,转过弯,宋至肴才停住,他斜靠着身后的柱子,脸上的笑意沉下来:“你说。”
电话那头“刺啦”响了一声,像是推拉门打开的声音,紧接着对方压低了声音:“对不住啊兄弟,你让我帮忙查的事情,我……”
话没说完,电话那头就传来老头子一声骂,紧接着,电话那边的人像被人踹了一脚似的,“哎哟”了声,一阵混乱的奔跑之后,像是换了个地方,才稍稍安静了些,那边应他:“还真没查出什么东西来。你也听见了,我这儿还没查出什么呢,就被我家老头儿发现了,说我再跟你胡闹,腿都给我打折。”
顿了顿,电话那边的人又叹了口气:“这事儿也不用琢磨,肯定是老陈头都给通过气了,不想让你再折腾这些。
“不是我说,换了别的,兄弟你一句话,我肯定命都给你搁这儿,但为了汪绍远这混账东西咱真的没必要。老陈头也不年轻了,你真当他心里过得去?他怕惹麻烦?他真的就只是不想让你涉险,如果叔叔阿姨现在还在,你觉得他们是站老陈头还是站你?
“不是哥们儿说啊,这事掐指一算也有十六七年了,汪绍远现在就算活着也五十多岁了,兄弟,你得信这善恶终有报,他这种手上沾了脏东西的人,不用你出手,他也不得好死……”
宋至肴低头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半边脸隐匿在背后无屏投射的光线中,面上神色没有半点儿起伏,一直耐心地听对方一句句说完后,嘴角才慢慢拉得平直,他不急不缓地问了句:“真的一点儿东西都没查出来?”
那边怔了下,才认命般地说:“哥,您真是我亲哥。上个月底,市局处理了个洗钱案,幕后黑手是刘每,当年跟过汪绍远。”
宋至肴手里的动作忽地一顿,眼睛亮了下。
那边紧接着道:“但也就这点儿,说明不了啥,这刘每说跟汪绍远这么多年都没联系,人估计早死了……”
“嗯,”宋至肴淡淡应声,“谢了,回头请你吃饭。”
“哎,哥……”
电话挂断。
时隔多年,又有陈川看着,宋至肴能查到的线索实在少得可以。
但当年汪绍远被全面通缉,逃出国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当然,这些年过去,他最好已经死了,不然活着总要吃饭睡觉,就总得留下痕迹。
宋至肴也总得把他抓捕入狱。
对刘每这人,宋至肴没什么印象,但不失为一条线。
宋至肴低头翻着通讯录,一边思考能在老陈眼皮子底下再找个什么人帮忙,一边往外走。
忽然想到什么,他又收起手机,揉了把脸,吸了口气,转身折返回了大厅。
徐子启才跟投资方聊完,瞥见宋至肴,立马放下手里的杯子跟过来:“哎,早上走那么急干什么去了?没出什么事吧?”
说着,他顺着宋至肴的视线看到程舒窈,瞬间恍然笑开,隔着老远冲她摆手打了个招呼:“早说啊,害我替你担心半天。”
他开玩笑道:“是我的疏忽,应该给你发个双人邀约的。”
宋至肴掰正他的脑袋,睨他:“走开。”
“怎么,不让看还不让说啊?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这都快奔三的人了,想交个女朋友什么的不也很正常?说实话,我觉得这姑娘不错,你说呢?”
“徐子启。”宋至肴正色喊他。
“哎?”
“操这么多心,”宋至肴视线忽然越过他,很淡地笑了下,“你自己屁股擦干净了没?”
话音刚落,徐子启还不明所以地微顿了下。
很快,方宓宁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小跑过来,见徐子启要走,她面上表情忍不住有些崩裂,怄气道:“看见我就跑,我是魔鬼吗?”
徐子启只好停下来,求生欲爆棚,挠头笑得像个憨憨,又有点无奈:“你不是,你是仙女。”
刚过来的程舒窈跟宋至肴对视一眼,双双无语。
“宓宁,你刚刚看见了吗?窦总对咱们今天的展评价很高,也对我的作品特别感兴趣,你……”郑乐成兴冲冲的,边走边说,才过来就看见站在旁边的徐子启,他很快收起笑,扶了扶眼镜框,安分又端正地叫道,“徐总。”
徐子启随便跟他点了点头,忙着哄女朋友,生怕方宓宁再提学车的事情,立马先转移话题:“晚上想吃什么?你前天看上的那条项链我已经托人在国外买到了,这两天就能到。”
方宓宁看了眼宋至肴,不依不饶坚持道:“我要学车。”
徐子启彻底无奈了:“祖宗,学车有什么好?不信你问问他俩,训练场那地方是人待的吗?”
程舒窈和宋至肴再次对视,说话就说话,怎么还人身攻击呢?
“你有司机二十四小时待命,再不成还有我,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徐子启耐心哄着,“不比你自己开车来得舒服?”
“她都可以,”方宓宁不服气,“为什么我就不行?”
徐子启气笑了,脱口而出:“为什么不行?你技术比她还菜,你心里没点儿数?”
有被冒犯到,谢谢。
很完美地展现了一句话同时得罪两个女生的直男技能的徐子启很快反应过来,他慌忙摆手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宁宁。”
方宓宁脸涨得通红,扭头看向宋至肴,愤愤地控诉:“他骂我们。”
宋至肴看热闹吃瓜突然被点名,他沉默半晌,迟疑着幽幽朝徐子启比了个大拇指评价:“厉害!”
程舒窈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
眼看着方宓宁要发脾气了,徐子启过去一把将人揽过来离开。
程舒窈生怕身边这位直男再跟上去,索性拉了人往反方向走。
“想笑就笑,憋坏了没人赔钱。”
“你们都是什么大脑构造?”
程舒窈真的笑出来了,暂且不论方宓宁跟他俩的关系,总之,女孩子控诉委屈的时候,绝对不是为了得到一句“厉害”的评价。
“不然呢?”宋至肴脚步没停,冷漠道,“我应该帮着她去把徐子启揍一顿?”
那好像倒也不必。
宋至肴本来就不参与公司的事情,今天来展览会场也是被徐子启拉过来撑场子,这会儿俩人边斗嘴边随便转了一会儿,他心里惦记着事情,看程舒窈也没再惦记科目二考试失利的事情了,就卡着时间准备回去。
“宋至肴,你下午还有事吗?”
“有事。”
“哦。”
程舒窈这会儿想起科目二考试两次直接都挂在第一个项目,那点儿挫败的难过情绪过去后,就只剩下不甘心,越想越抓心挠肺。
她花费这么多时间辛苦练车,明明之前都已经开车很稳当了,怎么考试时就脑子一白,直接轧线,搞得这么惨不忍睹呢?
她越想越觉得不服气,恨不得现在就预约第二次考试重考。
“那你下午有什么事啊?”她鬼使神差地追问。
走在前面的宋至肴面色微顿,突然停下来。
“关你什么事?!”
程舒窈还想开口,听到右手边角落里传来了争执声。
她顺着宋至肴的视线看过去,大理石柱后面的绿植遮住了一半身影,只看得到西装男人端着酒杯的背影,像是那会儿跟徐子启谈天说地的投资商。
站在他对面的人衬衫袖子挽到小臂处,抬手扶了扶眼镜框。
那个投资商抿了口酒,不急不缓地笑笑,很有耐心:“当然不关我的事,毕竟需要支付高额医药费,需要一个舞台来展示自己的能力,需要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让女孩子对自己刮目相看的人,又不是我。”
“年轻人,”他的声音里仍然带着温和的笑意,“你还是经历得太少,这人哪,有时候看不清自己真正的野心,就抓不住绝好的机会,往后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商场上哪有什么兄弟朋友?有的都是利益交换。
“爱佶能给你的,我都能给,而且只多不少,你的能力不比徐子启差,你缺的只是东风。
“好,就算你是因为朋友情谊,你觉得在徐子启眼里,你能比得过他的发小宋至肴,还是比得过他的未婚妻方宓宁?更何况你还是一个惦记他未婚妻的人?”
“我没有!”郑乐成连忙反驳。
“我不跟你争论这些,你自己回去好好考虑一下。”
那边渐渐没什么声音了,前后脚步声走远。
程舒窈抿着嘴去看宋至肴的脸色。
他也没说什么,面色平淡,察觉到她的视线后他还回望了一眼,然后把玩着手里的车钥匙往外走:“看我干什么?”
程舒窈忘了自己刚刚要跟他说什么了,现在满脑子都是郑乐成要被人挖走的事儿。
“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去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爱佶确实不算行业内巨头公司,他有跳槽往高处走的权利,都是成年人了,签过的合同做过的许诺,他自己会负责,”宋至肴侧头看她,“他要真乐意走,便也没留的必要,难不成我还能喊徐子启把他抓起来摁着?”
那刚才那人还说他惦记方宓宁呢?
不知道是不是看穿她的想法,他看她一眼,笑了声:“人也是。”
行吧,是她想多了,她还以为,按照他这人的脾气,肯定会直接拎着人一顿拷问,然后摔下合同让人走。
他往前走。
她跟在他屁股后面,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他,又忍不住啧啧两声。
有时候觉得这人真的挺难琢磨。
看着脾气暴躁,一天不怼她就能要了他命似的,一言不合能红着眼把人揍进医院,可这从头发丝儿到脚指甲盖儿都写着“别惹我”的暴躁哥,又能淡定面对对手挖墙脚,还能时不时地给她灌两句鸡汤,还有个吃货灵魂。
她觉得他好像什么都知道,看得通透,又好像其实很执拗,一腔热血,耿直火暴。
“宋至肴,”程舒窈忽然灵光一闪,跳上车,反手拉上车门,嘻嘻一笑,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如果今天被挖的是你女朋友,你还能这么淡定吗?”
宋至肴发动车子,然后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她。
这人又要开始了吗?
毒舌BUFF(技能增强)加载中。
程舒窈觉得自己从他脑门儿上能看出这么几个大字。
“我跟你说,”她生怕对方一言不合又开始毒舌攻击,有点心虚,抠着手指,故作镇定地转移话题,开始胡扯,“你知道为什么你跟徐子启一样是直男,但人家有女朋友了而你还是个单身狗吗?你这样以后靠什么追姑娘?要不……”
她脑袋瓜儿转得飞快,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
“要不我教教你?”她狡黠一笑,“然后作为交换,这几天你再……”
她还在盘算着主意,话没说完,宋至肴忽然倾身过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
他瞳孔很黑,不笑的时候,眼神又深又沉,剑眉斜飞,五官轮廓分明,很有压迫侵略性。
他猝不及防靠拢过来时,她甚至可以很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呼吸,再稍稍往前好像就能撞上他的下巴,垂眼就能看见他突出的喉结,周围满是他的清淡气息。
程舒窈无意识地吞了吞口水,攥着手指,不可控地尽量往后靠,但身后就是椅背,已经退无可退。
她感觉自己大脑“嗡”的一声,头皮发麻,连带着脸颊都有点发烫,顿时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了。
宋至肴故意停顿了下,从这个角度,他能看得到她泛红的耳垂和脖颈。
他笑了一下:“大概靠出卖色相吧。”
“咔哒”一声,他伸手扯过她那边的安全带,系上。
车子启动。
程舒窈灵魂终于归位,然后她悄悄地瞄了他一眼,见他专心致志目视前方,才摸了摸自己胸口和耳朵。
这人就是故意的!
她真的太弱了!系安全带这么低段位的手段,她明明以前都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大意了!
宋至肴余光瞥见她脸上各种表情混合,无声地勾了勾嘴角。
程舒窈心想:头可断,血可流,在宋至肴面前不能输。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很是大方又不屑地评价道:“我允许你拿我练手,但你这手段真的太低级了。”
“练手就不用了,”他掉头,转了个方向,用眼尾瞥她,一本正经地说,“练车。”
“你不是说你下午有事吗?”
“现在没有了。”
“……”
2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宋至肴觉得自己被老陈强制赶回来“养伤”加反省,也不完全是件坏事儿。
至少不用24小时在老陈眼皮子底下了。
宋至肴翻看桌上的一沓资料:“本事不小啊乔队。”
“这不是得为您服务?”对面的乔柏点起菜来倒是毫不客气,“经济案件不归我管,我这也是托了朋友帮忙的,这事儿要被老赵他们知道了,哥儿几个都得掉层皮不可。所以,下次请吃饭麻烦换个档位,别这么抠。”
“成。”
“案子已经结了,确实没查到他跟汪绍远有联系,”乔柏倒了杯水,自己喝着,“你打算怎么做?”
想到只有刘每这一条线索的话,队里查得肯定不比自己查得少。
宋至肴一时间也没什么头绪,随手翻着资料:“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其实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从陈川到徐子启,再到唐砚,他们该劝的都劝了,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队里都没找到的人,他想一个人去找到,的确无异于大海捞针。
何况他也根本不确定这根针到底还在不在。
但当年的“7•14”特大儿童拐卖案轰动一时,陈川他们蹲点埋伏个把月才将犯罪团伙抓获,但在逮捕的过程中,犯罪头目汪绍远制造车祸跳车潜逃,随后这个亡命之徒开始进行打击报复,导致当时破案的头号功臣宋义及其妻子冯萧婧双双遇害。
年幼的宋至肴也几次遇险,最后只能被陈川带去部队,放在眼皮子底下护着。
十几年过去,汪绍远依然没有落网。
宋至肴心里那根刺怎么也除不去。
他当时也不过十岁左右,被爸妈锁在卫生间里,算是亲眼看见了他们遇害的场景。
这事儿放谁身上都过不去,乔柏也挺能理解。
刘每早年跑运输,在偏远山区里结识了一些需要弃养小孩的贫困家庭,后来帮着牵线,联系到汪绍远,交易完成后分了几笔钱,事发后判刑六年。
出狱后,他妻离子散,背景不光彩,又没有一技之长,很快再入歧途,卷入洗钱案。
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聊了一会儿案子的事情。
乔柏吃得差不多了,他看了眼手表,掐着时间点儿放下筷子:“行了,今天就到这儿。”
宋至肴咬着半块肉,抬头问道:“这才几点?赶着投胎?”
“接儿子放学,”乔柏起身,伸手拎起椅背上的外套,还不忘嘚瑟嘲讽他两句,“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孤家寡人,连个陪吃饭的人都没有啊?”
“……”
“下次再让我陪吃,计时付费。”
“……”
“你买单,”乔柏收拾好东西,转身背对着他挥挥手,往外走,“走了,有事吱声。”
宋至肴:“嘁。”
宋至肴三两口解决掉饭菜,又默默在心里跟程舒窈的手艺做了下对比。
资料上暂时也看不出来什么头绪。
他倒是突然记起之前她答应的一个月三餐还没实现,于是他点开微信,朋友圈动态栏熟悉的头像上面标了个小红点,点进去是九宫格的美食节现场图。
他看看面前的残羹冷炙,再看看屏幕那边热火朝天的场景。
满脑子都是乔柏那句“孤家寡人”。
啧。
“周呈韫你逗我呢?”
另一边,程舒窈也没能安稳多久。
她本来接了美食节的邀约过来参加活动,顺便给餐厅做做宣传,再拿下两个合作,结果才结束没多久,就被周呈韫那边打电话叫了过去。
把人从网吧里提溜出来以后,理了半天她才知道这家伙因为什么投资商放鸽子,跟对面几个人打起来了。
跟周呈韫一起的两个男生见事态平息,唯唯诺诺地跟程舒窈打了个招呼就立马脚底抹油溜了。
只剩下程舒窈和周呈韫,后者脸红脖子粗地解释:“真的,姐,我不骗你。”
程舒窈气笑了:“得,你没骗我。”
她气得直接伸手去撸他脑袋:“你跟我说说,哪个正儿八经的投资商会把面谈地点约在网吧?”
“这不是我们这个俱乐部性质特殊吗?极限运动本来就不讲究那些世俗的仪式感,”被程舒窈这么一说,周呈韫这会儿也缓过神来,但面子上还是过不去,他梗着脖子强行解释,“他们也是正好在附近有安排,网吧又离我们学校最近,就随便约了这边。”
“周呈韫,你脖子上架个脑袋就是装饰品?”
周呈韫从小被爸妈宠大,心性耿直单纯,整个就是一“傻白甜”。
程舒窈担心他被骗,越想越气:“你们几个傻小子,除了一腔热血和三分钟热度,要什么没什么,你告诉我,那投资商凭什么投资你们?”
“那说不定就是看中了我们的一腔热血呢?”周呈韫小声嘀咕。
他还想反驳两句,就看见不远处正往这边走的人,气势瞬间萎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程舒窈:“许清姐怎么也来了?”
许清跟她一起去美食节的,也顺路送她过来。
但程舒窈这会儿懒得跟他搭话。
“姐——”周呈韫撒娇,恳求道,“你别跟许清姐说啊。”
晚了。
她心道。
从她一开始接电话的时候,许清就是在旁边听着的。
果然,周呈韫话音刚落。
许清朝这边走过来,看着周呈韫说:“投资的目的在于盈利,因为未来收益的不确定性,投资商一般会对所投项目进行全方位调查。一般来说,投资创业公司的兴趣更在于最后退出并实现投资收益,投资公司管理人员一般也不参与被投资企业的日常管理,主要依赖于在投资前用一套详细的项目可行性审查程序,评估投资成功的可能性。
“你们单纯几个大学生组成的极限运动小团体,吸引他们投资的点是什么?除非……”
周呈韫紧张地问:“什么?”
许清沉默片刻,只好残忍道:“他们想做慈善。”
谢谢,有被伤害到。
牵头的不是他,其实他只是跟着社团里的社长玩过几次,听了几句想创业的想法,就一时冲动也想参与进来,于是社长就派他过来跟投资商见个面。得知地点约在网吧的时候,他也觉得有点不靠谱,但来都来了,万一呢?
结果,被鸽了不说,他还跟几个小混混吵起来了。
太丢脸了。
“走吧,”许清跟程舒窈对视了一眼,又有点不忍心,于是她放缓了语气对待这个小弟,“以后好好上你的课,别研究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不是乱七八糟的。”
身后人忽然停下步子,许清下意识回头。
男孩子对许清这番形容显然不满,他背光而站,神色倔强又认真:“你上次在校庆发言上说了,你喜欢极限运动。”
她心里突然没来由地重重跳了一下。
她喜欢极限运动其实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工作之后忙于各种琐事,所有的爱好也都束之高阁,校庆发言也就是情势所迫,下意识随便说了两句。
没想到他去了。
“今天这件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对,但我喜欢极限运动是真的,喜欢你也是真的,这都不能算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讲话赤诚耿直又热烈。
“我不是三分钟热度,也不是图新鲜或者为了面子,我就是想跟你多有点交集。
“我知道错了,但我下次还敢。”
还挺倔。
周呈韫说完拎了书包扭头就走了。
程舒窈张了张嘴,话还没出口,许清就大步追了上去。
三十秒之后。
就剩下程舒窈站在原地,看着扬长而去的出租车。
你们是不是不记得落了个人在这儿?
程舒窈默默地叹了口气,只好自己走到路边去打车,才刚刚伸手,一辆熟悉的车子缓缓停下,车窗降落,露出熟悉的侧脸。
“你怎么在这儿?”她诧异地问。
“讨债。”宋至肴不紧不慢道。
“什么……”
程舒窈话还没说完,他视线忽然越过她,看向身后,蓦地变了脸色。
不远处,网吧门口的一个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朴素黑色夹克,手里捏着块手帕,正笑呵呵地跟老板说话。
旁边是几个逃课出来打游戏的少年,这会儿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三三两两地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
周围环境乱糟糟的。
也越发衬得那个男人温文儒雅,又无害。
那个男人走出来的时候,还跟路边的小摊贩打了招呼,卖煎饼果子的阿姨还热情地递了杯热豆浆过去,他推辞不过,笑着接下,点头致谢,然后转身上了辆出租车。
“上车。”宋至肴脸色阴沉道。
程舒窈不明所以,但还是迅速上了车。
一路上,车辆飞驰,宋至肴一句话不说,脸色也冷得骇人。
她没敢多问,只抓紧了安全带,再悄悄地看他一眼。
市区交通堵塞,要跟紧一辆出租车也不太容易,她只记住了出租车的车牌号,遇上红灯,她在心里盘算了下路线:“直行前边只有一条路,右转快点的话可以绕一圈,从前边路口出去跟上。”
话音刚落,车子飞速右转。
“宋至肴,”她冷静提醒他,“注意安全。”
他缓缓呼出口气,看了她一眼,握紧方向盘。
一路上车子都在超速的边缘徘徊,最后终于在一栋大楼前停下,程舒窈扒着垃圾桶干呕了两声,转过身追上宋至肴的时候,两个人双双到了一个签到处,看着面前的场景,一度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一楼门口被几个保安和工作人员守着,隔着玻璃看进去,一楼全是形形色色的各路“妖怪”。
应该是某活动方组织的漫展,有固定邀请方。
进去需要门票。
里边男男女女全是各种造型Coser(扮演者),因为要全面模仿,妆容和衣服都略显浮夸,其中还掺杂了一些零零散散的洛丽塔和汉服爱好者。
程舒窈不用看也想象得到宋至肴这会儿脸上渐渐崩坏的表情。
毕竟漫展对于他这种活在部队里毫无烟火气的钢铁直男来说,不容易理解也很正常。
“不好意思,我们是工作人员,”程舒窈试图跟门口的保安沟通,“刚刚出来买东西的,工作证落里边忘记带了。”
对方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脸色能杀人的宋至肴,在手机里调出电子工作证:“这个给我看一下。”
宋至肴脸色更难看了,他眼睁睁地看着里面的人进了电梯,可他现在名不正言不顺,总不能硬闯,只好攥了攥拳头,转身观察周围环境,试图找别的方法进去。
玻璃门推开,几个Coser(扮演者)边打电话边从里面出来。
“说好了今天一起的!”
为首的女生穿着红白的Cosplay(角色扮演)服装,手里拿了把日式短刀,愤愤道:“这都放我们鸽子几次了?你就问他还能玩吗?不能玩就退社算了,哪那么多废话,叽叽歪歪的,男人一点成吗?”
程舒窈看了两眼,转头问宋至肴:“真想进去?不惜一切代价?”
宋至肴眉心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但他看了眼门内大厅方向,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几分钟后。
电梯门口,程舒窈看着他一头白色的假发和一副奇怪的表情,差点儿没忍住笑出来。
宋至肴很不习惯身上穿的层层叠叠的衣服,他胡乱扒了把头发,一把勾住她的脑袋,直接将人按下去。
“电梯,电梯!”
程舒窈忍着笑挣扎开来。
进了电梯之后,两个人再次悲催地发现,他们一不确定具体去哪个楼层,二又没有电梯卡。
宋至肴把目光落向安全通道,趁着工作人员刷卡进去的时候,程舒窈抢在门关上的前一秒堪堪撑住:“快快快。”
他纵身一闪,两个人一起进去。
往上总共三十二楼。
“你在这儿等着,”宋至肴看了眼楼梯,又垂眼看她脚上的高跟鞋,“我很快下来。”
“很快个屁!”她率先往楼上走,“三十二楼,等你问完,天都黑了又亮了一轮了,而且你知道人家不下班?
“分头行事,效率高些,我刚刚见过你要找的人长什么样。
“我是女孩子,你上我下……”
楼上叮叮咚咚扛着器材下来的人都默默地看了他们一眼。
程舒窈马上又说:“我是说,你去高楼层,我负责低楼层。”
他忽地笑了下,揉了一把她的紫色假发,温声嘱咐:“小心点,看到人了,记住楼层就走。”
突如其来的温柔语调搞得程舒窈有点措手不及,她挠了挠耳尖:“哦。”
富林广场这边都是商用楼,往上是一些小公司租用的办公点,一层一层楼找过去其实并不容易。
程舒窈只猜这个叫汪绍远的人跟宋至肴有很深的渊源,但具体是什么事情,她并不清楚。
她在二楼角落的咖啡店买了杯咖啡打包,假装自己拿错了“汪绍远”先生的外卖,找上来还回去的。
她只是随便扯个幌子,又编了几句像模像样的理由,然后借此装模作样地去找人。
两个人在十一楼碰头,互相交换了个眼神,然后双双轻微摇头。
一无所获。
其实这样的结果是意料之中的。
这么大地方只凭一面之缘和一个名字去找人,还不能声张。
而且,说真的,这么多年过去,宋至肴自己也没有办法百分百确定那个人就是汪绍远。
或许他看错了,又或许只是长得像,都有可能。
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家教育培训中心。
“没事,走吧,再去看看。”程舒窈说。
宋至肴点头跟上,顺手从地上捡了张宣传单,上面是青少年培训班的教育名师介绍,他随便扫了两眼,忽然想到今天在网吧看见汪绍远的场景。
网吧、少年、培训班……
他眼睛亮了下。
“不好意思,小姐,”前台小姑娘正准备关门,一脸为难地说,“我们已经下班了哦。”
程舒窈准备好的拿错外卖的台词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拦了回来。
“可是……”她脑子转得飞快,捧着咖啡杯小口小口吸溜,一边想新的办法,一边看向宋至肴,用眼神求助。
“可是我弟弟还没回家啊,”她情急之下信口胡诌,“我弟弟在你们这边补课,我跟朋友在楼下参加活动,说好了等他放学一起回去的,但是一直没见他下来,我给家里打电话也说他没回去。”
小姑娘一愣,小声嘀咕道:“不应该啊。”
“这边课都已经上完了,”她说,“里面已经没人了。”
“要不你让我进去看看?”程舒窈嘬着咖啡,“我弟弟比较内向,不喜欢说话。”
“我关门之前全部都检查过了,确认没有人才离开,这点您可以放心……”
程舒窈词穷了:“可是……”
“可是汪绍远汪老师今天还打电话过来,”宋至肴跟她对视了一眼,接过她的话头,试探说道,“说他跟几个同学偷偷去网吧,被抓了个正着。”
前台小姑娘皱眉,狐疑地看过来。
程舒窈也紧跟着提了一口气,飞速盘算着万一露馅,她要再怎么圆下去。
就在气氛僵持,程舒窈几乎有点绷不住了的时候,小姑娘忽然了然一笑:“您说王老师吧?”
宋至肴面色一凛,不由得攥紧了拳头。程舒窈不动声色地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轻轻拽了下。
“哎,王老师很负责任的,”小姑娘笑着拿出手机,“没少替他们操心,还经常主动加班给落下功课的同学补课。”
说着,她看向程舒窈:“你弟弟叫什么名字?我给王老师打电话问问情况。”
“周……周呈韫。”
“我能跟他聊两句吗?”宋至肴哑着嗓子,眼底全是隐忍和克制。
“这我哥,”程舒窈忙不迭解释,“爸妈没时间,弟弟都是我跟我哥在带,但是他最近有点忙,所以想跟老师了解下弟弟的情况。”
小姑娘表示理解,等电话接通,跟那边打了个招呼,然后把手机递过来。
宋至肴闭了闭眼睛,把电话放到耳边,那边信号不太好,发出很细微的滋啦声,随后很快响起一道声音:“喂?您好?”
从培训中心出来,程舒窈悄悄扭头去看他。
宋至肴一言不发。
“没事,总能找到的,”她捅捅他的胳膊,小声安慰,“反正我们一路追过来,看着他上了楼的,他能来一次,就能来第二次,我这几天不吃不喝,就陪你在这里蹲他,好不好?”
他没说话。
刚刚接通电话的时候,他呼吸几乎都屏住了。
十几年前的事故之后,这是他第一次感觉与对方距离这么近,好像再稍微往前一步,就能抓住那个人。
但电话那边传来的是女声。
就只是个叫王韶沅的女老师,跟汪绍远一点儿关系都沾不上的那种。
程舒窈绕到他面前,捧着个笑脸,锲而不舍地追着他看。
他薄唇紧抿,被她看得没办法了,好半天才轻轻吐了口气,垂眼看她,欲言又止。
“宋至肴?”她歪着头,笑嘻嘻的。
他移开视线,面无表情:“说。”
“你有没有听过一首歌?”也不等他回答,她就自顾自浮夸地鬼哭狼嚎起来,“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你要是难受,想哭鼻子,我肯定替你保密。真的,别忍着。”
他轻嗤一声。
“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程舒窈。”他警告。
“嘿嘿,我想到你要找我讨什么债了?之前不是答应给你煮三天饭吗?”
“一个月。”
“哎,我怎么记得是三天?”
“一个月,三餐。”
“是吗?我不记得了。”
“今晚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佛跳墙。”
“我看你想上墙。”
……
“叮——”
电梯抵达,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往里走。
与此同时,另一侧电梯门打开,黑色夹克衫的衣角在即将关闭的电梯门缝中闪过。
有人笑着打招呼:“哎,余老师这么晚还没走啊?”
伴随着咳嗽声,有人回应:“这就走。”
宋至肴大步跨过去,沉着脸飞速按开门键。
但来不及了,电梯已经下行。
程舒窈急忙帮忙去按十楼和九楼,电梯在十楼停下,宋至肴三步并作两步往外冲,她紧跟着追过去。
迎面跟外面的人撞了个正着。
方宓宁神色有些慌乱,电梯门乍一开,她忍不住惊诧道:“宋至肴?!”
但很快像是有了底气一般,她往他身后看了眼,然后抿唇道:“我有话跟你说。”
“没空,打电话让徐子启来接你,”他语气冷淡,连平日里那点儿耐心也没了,“让开。”
方宓宁很执拗,见状脾气也上来了,她横在他身前,看了眼程舒窈:“我有话跟你说。”
她一把拉住宋至肴,然后缓缓吸了口气。
“我知道你在找什么人,我见过他。”
3
夜风徐徐,昏暗的路灯透过斑驳的树叶,投下一地光斑。
周围有小飞蛾胡乱飞舞,时不时晕头转向地碰到灯泡上,发出很细微的碰撞声响。
漫展已经结束,三三两两的小姑娘说说笑笑地往外走,路边上行人来往,夹杂着小孩子追逐打闹的声音。
程舒窈屈腿坐在路边,她胡乱扒掉头上的浅紫色假发扣在膝盖上,然后低头去检查脚上的伤口。
鞋子不太合脚,她后脚跟和脚背都被磨破了皮。
那会儿忙着爬楼梯找人,也没什么感觉,现在坐下来,她才发现右脚已经沁出了血迹,看上去血肉模糊的一片。左脚还稍微好些,只是起了泡,戳破以后瘪下去,一层软软的外皮皱巴巴的。
脚上刺痛,小腿又酸软。
程舒窈百无聊赖地坐着,慢吞吞地敲打小腿放松,她又忍不住想到跟着方宓宁走了好一阵的宋至肴,心里越来越气愤。
没人性。
她忙前忙后帮他找人,结果小姑娘三两句话,他就抛下队友跟人走了。
她小声嘀咕,然后又看了眼时间。
形容不出来这种感觉,有点失落,又有点憋屈。
她看了眼他们离开的方向。
有小孩子在一边嬉戏打闹,跟小炮弹似的哒哒哒跑来跑去,手里的水枪还在胡乱喷水。
她下意识伸手挡了下,没避开,水溅进了眼睛。
心里那点儿火气一下子就被点燃了。
她胡乱揉了把眼睛,刚想站起来,只见熊孩子嘻嘻笑着,又有水往她这个方向喷来,她手忙脚乱去挡。
然后,眼前一片漆黑,一件外套兜头落下。
是熟悉的气味,紧接着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慢慢靠近。
很奇怪,她那点儿怒火瞬间消逝,隔着外套,她在一片漆黑中无声地弯了弯嘴角,然后把衣服扯下来,又恢复一脸冷漠的表情,没好气道:“不是去说悄悄话聊小秘密吗?不陪小姑娘了啊?”
话一出口,程舒窈才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战。
这是什么拈酸吃醋的狗血台词?!
她只好装模作样地挠挠下巴,错开视线,懊恼地捶了自己一下,猛地站起来想说点什么挽救一下局面,然后——
她没站起来。
脚麻了。
“怕你笨死在这儿,”宋至肴轻哂,看了眼拿着水枪跑开的小孩,“这么大人了,还能被小孩子欺负?”
程舒窈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从小腿到脚踝都像失去了知觉一样,动一下都是密密麻麻的麻木和酸爽。
她快哭出来了,没心思跟他打嘴炮。
宋至肴笑了笑,居高临下地欣赏了好一会儿她满脸扭曲的样子,然后才伸手问:“还站得起来吗?”
当然可以,但是得缓一会儿。
程舒窈说:“站不起来。”
她仰头看他。
他跟她一样,身上还穿着游戏人物的服装,白袍红襟,宽肩窄腰,这造型很挑人,穿在他身上居然也真的毫无违和感。
放在漫展或者室内还好,但是在室外人来人往的街头,而且还有“来啊,造作啊,反正有大把时光”的广场舞音乐中,他俩就显得格外突兀。
已经有拿着红色流苏扇子的阿姨在往这边看了。
宋至肴也很快察觉到视线,他有些不自在,又把手往她面前递了递:“不走?”
“走不了啊。”
太难得看见他这副难为情的样子了。
程舒窈故意赖在地上不动,她耸耸肩膀,无辜道:“没办法,为了帮某个人做事,光荣负伤了。”
她把脚往前伸给宋至肴看。
宋至肴从大妈那边收回视线,垂眼看她,然后挑眉:“真走不了?”
“走不了,”她坐在路沿上,张开双手,“背我?”
他鼓了下腮帮,压着眼尾笑:“你确定?”
这种表情和语气,肯定就是看出来她在故意拖延,准备放大招了。
程舒窈很敏锐地察觉到奸计的味道,立马识趣地见好就收:“倒也不……”
话还没出口,下一秒,腰上一热,紧接着轻微的失重感袭来,她的视线骤然颠倒。
公……公主抱?!
程舒窈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这时候居然还心跳加速了一把。
然后,好像哪里不太对。
哎哟喂?说好的公主抱呢?你倒是抱啊!
可宋至肴却直接将她拦腰抱起,紧接着又以扛沙袋的姿势将人甩到了肩膀上,然后就这样把她送上了车。
她是吃错了什么药,为什么就非得皮那一下呢?
活着不好吗?
继被扛上车之后,程舒窈又以同样的姿势被宋至肴扛下车,并美其名曰:怕她脚疼。
两个造型奇特的人一起接受了不少行人的注目礼。
程舒窈趴在他肩膀上,捂着脸欲哭无泪:“真不行了,宋至肴,你再不放我下来,我就吐给你看你信不信?”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
宋至肴把她放下,笑得顽劣又幼稚:“不是你说走不了了?”
程舒窈只觉得头晕目眩,回了他一个死亡微笑,然后猛地别过身,装模作样地干呕了两声。
宋至肴愣怔了一下,面色微诧,刚想伸手去拍她后背,程舒窈突然直起身,转过头看着他,得逞一笑:“我装的。”
“程舒窈。”他低头,作势去捏她后颈。
“在的,”她正对着他扮了个鬼脸,“只准你……”
“来,让一下让一下。”
物业的修理师傅扛着人字梯风风火火从身后经过。
程舒窈正要说话,却被人从后面撞了下,宋至肴下意识伸手去捞她一把。
两个人同时动作。
程舒窈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倾,下一秒,唇上骤然一热,她的瞳孔不自觉放大。
呼吸交错。
楼道的自动感应灯忽地暗下去,眼前瞬间一片漆黑。
理论上来说,这就是个意外而已,他应该很快礼貌松手,然后跟对方道个歉。
但宋至肴鬼使神差没动,借着安全出口的细微光线,他瞥到她泛红的耳尖,扶在她腰间的手臂也不自觉轻微收拢,他喉结轻滚,无声地弯了弯嘴角。
程舒窈则死死闭着眼睛,脸颊滚烫,心跳如擂鼓,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
兴许是荷尔蒙作祟,一时热血上头,她甚至还抓住了他的衣服,踮了踮脚,然后,“啪”的一声,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走廊感应灯倏地全部亮起,恍如白昼。
程舒窈立马直起身子,揉了揉脸,两个人同时转头往声源处看过去。
一个中年妇女有点愣怔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原本拎在手里的超市购物袋掉在地上,袋子散开,里边鲜活的虾子噼里啪啦地挣开塑料袋往外蹦跶。
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程舒窈此刻几乎都能透过阿姨脸上复杂的表情,读出她内心疯狂刷屏的弹幕。
——光天化日大庭广众,干什么呢?
——世风日下啊。
——这届年轻人是真不行,这影响多不好啊?
她跟阿姨对视了几秒,赶在被对方苦口婆心教育之前率先移开了视线,她暗戳戳地捅了捅宋至肴的腰,也顾不上刚才的乌龙暧昧,飞快冲他使眼色,示意他快点开门,先溜了再说。
然而,宋至肴却低头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扯了下嘴角,然后很淡定地喊了句——
“舅妈。”
程舒窈:“……”
OK,她自闭了。
但自闭归自闭,欠的债还是要还的。
她每天煮饭的时候都会多加一个人的量,但是那晚她不知道舅妈在那儿站了多久,看到了多少,宋至肴后来又是怎么跟他舅妈解释的,所以她去对面也没之前那么光明正大了,生怕跟舅妈再撞上。
于是,她每天煮好东西后敲门送过去,然后看看她那只被养得肥嘟嘟的、没良心的胖猫,反正不肯留下来吃饭。
“你们俩吵架了?”
周呈韫最近在跟许清套近乎,三天两头来程舒窈这里打探消息,外加蹭饭,见程舒窈怪怪的,他忍不住问。
“没有。”程舒窈说。
今天她做的是奶油蘑菇通心粉。
锅里放黄油融化,发出很细微的声响,然后加入洋葱和百里香,稍稍翻炒,空气里便弥漫起香味。
她系着淡黄色的格子围裙,在料理台处理食材,然后把培根下锅炒至金黄,再加入口蘑炒熟。
“没有才怪,”周呈韫抱着手机窝在沙发上翻了个身,耸着鼻尖用力嗅了嗅,“好香啊姐,你到底是什么神仙,我真的太爱你了!其实我不是有意过来蹭饭的,但是闻到这个味道,我就忍不住了!”
程舒窈哼笑,没有拆穿他。
“其实我都知道了,”周呈韫一遍又一遍地刷着手机,眼睛都舍不得离开屏幕,“妈说你有男朋友,那不就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程舒窈塞了一片培根堵住嘴巴,只好瞪大眼睛含混不清地呜呜叫。
锅里汤汁已经浓稠沸腾,程舒窈把煮好沥干水分的通心粉放进去,再加入欧芹碎,慢慢搅拌,人却忍不住有点走神。
突然,周呈韫从沙发上弹跳起来,大吼着:“姐姐姐!快点快点,手机给我!准备好抢票了!”
许清的男神宋珵喻在本地有一场巡演,门票今天开售。
周呈韫已经蹲守了好几天了,基本上把身边所有认识的人都动员了一遍,连程舒窈也不放过。
“网怎么这么不好!”周呈韫气急败坏地满屋子乱蹿着,最后索性拉开门出去走廊上蹭网,还不忘回头喊她,“姐,你手机自己拿上,快抢啊,还有一分钟就要开始了!”
“知道了!”程舒窈把通心粉盛到盘子里,然后叼了颗小番茄,抓起手机,探出脑袋跟他搭话,“先说好啊,我要是抢到了,价格翻倍!”
“不是,姐,你不能趁火打劫啊!”周呈韫欲哭无泪,扯着脖子叫,“你不也喜欢宋珵喻吗?你这种投机的黄牛行为,对得起你男神吗?”
“男神归男神,弟弟是弟弟,”程舒窈理直气壮,“姐姐坑弟弟天经地义,我又不坑宋珵喻!”
“姐,”周呈韫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头也没抬,忽然想到什么,“好像哪里不太对?我是在追许清姐呢,为什么要这么卖命地替我未来女朋友制造和别的男人见面的机会?我这算不算我绿我自己啊?我可真伟……快快快!到点了!”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门票售罄。
“啊!”
“啊!”
两个人疯狂扒拉着手机,然后对视了一眼。
“你抢到了?”
“你抢到了?”
两个人异口同声。
“没有。”
“没有。”
两个人相顾无言,沉默片刻,然后以同款姿势——耷拉着脑袋盘腿坐在地上,同时发出一声长叹:“唉!”
不同的是,前者遗憾自己错失了献殷勤的机会,后者遗憾自己错失了借机敲诈弟弟的机会。
“同样都是男人,”周呈韫撸了把头发,心酸又妒忌,“待遇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当然有差别,”程舒窈盛了一份面,一边往外走,一边很不给面子地打击他,“宋珵喻是男神,你们这种凡人也配?”
话音刚落,对面大门被人从里边推开。
程舒窈正对着对面,一脸狂妄嚣张,看见迎面出来的两个人,瞬间萎了。
宋至肴隔着门板就依稀听见这姐弟俩抢票的事情了。
他一边接电话,一边跟方宓宁往外走,一抬头就撞上程舒窈正端着盘通心粉,指着他的方向,嚣张又嘚瑟——
“宋珵喻是男神,你们这种凡人也配?”
宋至肴:“……”
我不配。
电话那头,徐子启只听到了后半句,他愣了下,随即大笑起来。
宋至肴:“方宓宁。”
徐子启立马不笑了。
“哎?”
方宓宁从程舒窈手上收回视线,又转头去看宋至肴。
“你先去按电梯,”宋至肴指挥她,然后目光落向程舒窈,“忘记跟你说,我临时有事,要出去一趟,晚上回来再……”
“吃”字还没说出口,程舒窈先掉转了个方向,像没看见他似的,把盘子往周呈韫怀里一塞,没好气道:“吃个饭还得我给你递到手上,懒不死你!”
周呈韫满脸茫然。
“不是,我没……”
“还吃不吃饭了?”
“吃吃吃!”
宋至肴:“……”
宋至肴把方宓宁送过去,然后看着徐子启给人安顿好了,才跟着进了办公室。
郑乐成跟公司算是彻底闹翻了。
宋至肴碰见方宓宁的那天晚上,她正好撞破了郑乐成跟别的公司管理层来往。
方宓宁是个没心没肺的,但毕竟生在商业世家,见多了虚与委蛇的场合,耳濡目染,在看人看事方面还是有些敏感度的,加上从一开始郑乐成对她百般讨好的谄媚态度,就让她对郑乐成没什么好感。
但像员工跳槽这种事情也不少见,只要能担得起责任和后果,她也懒得掺和。
可是郑乐成跟对方计划带走研发部核心团队和重点产品数据这一件事,让她提高了警惕,后来她一路偷偷跟过去,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从中捣鬼,没想到差点儿被发现,慌乱溜走的时候在电梯口遇到宋至肴,以为他也是察觉了端倪过来调查郑乐成的,才喊他过去说了这件事。
本来方宓宁想暂且按下,到时抓个人赃并获也好追究责任。
可早上开例会的时候,郑乐成因为自己提出的方案被管理层集体反对,双方发生争执,闹得很难看。方宓宁又是个暴脾气,一心向着徐子启,一怒之下就把之前那点儿事情全捅出来了。
最后以双方彻底撕破脸收场。
发飙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方宓宁怕被徐子启骂,又担心他因为这事儿影响心情,只好来找宋至肴帮忙。
办公室里,两个人隔着桌子相对而坐。
“所以你现在怎么打算?”宋至肴问。
“他跟我聊过了,”提到这件事,徐子启有些严肃又有些感慨,“说他知道自己做错了。”
徐子启这个人实在是太心软,所以在公司管理方面总不甚得力。
宋至肴皱眉看着他:“然后呢?”
“他说他妈妈治疗费用昂贵,他需要更多钱,但我们公司平台太小,人往高处走,对方开的条件很好,他拒绝不了。”
“这是理由吗?”宋至肴抬眼看他,轻哂,“违反合同,出卖商业机密,这是违法犯罪。”
“所以,”徐子启笑笑,“我让他走了。”
“其他人呢?”
“老何他们都是从毕业前就跟我一起的,要真在意那点儿高薪,早八百年前就拍屁股走人了,轮得到他来挖人?那些能被他带走的,早晚都得走,也没留的必要。”
徐子启心软归心软,但这点也好。
他为人仗义又重感情,所以身边留下来的无论同事也好,兄弟也好,忠诚度都很高。
看他想得还挺开,宋至肴觉得自己来这一趟的意义也不太大了。
“理解,”宋至肴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又安慰了两句,“一码归一码,这事儿完全是他的问题,别瞎想。”
宋至肴蹙眉,想了下还是觉得有必要说一声:“对了,还有件事儿。
“郑乐成这两年发展得也不算特别好,在前东家那里因为专利问题闹得挺大,差点儿惹上官司,毕业至今其实也没有带过大的团队项目。”
“你的意思是……”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宋至肴屈指敲了下桌子:“去查查他背后的那条投资线。”
周呈韫的极限运动俱乐部、网吧附近看见的“熟人”、培训机构大楼、郑乐成的投资扶持、洗钱案的刘每落网……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执念过重导致的过度猜疑,但宋至肴有种很强烈又莫名的直觉。
徐子启留意他的神色,摸着下巴“嘶”了一声:“肴啊,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事儿了?”
“发现郑乐成涉及重大案件。”
“啊?”
“你信吗?”
宋至肴嗤了声,随手摆弄他桌上的小物件,继续说道:“行了,别瞎琢磨了。我就是觉得郑乐成这样的人都有人想挖走,是不是有哪个竞争对手想故意打压你啊。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不是突然想到了,就提醒你一下吗?”
“你突然这么上心,吓我一跳,”徐子启挠头,“我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呢?”
宋至肴语气松快下来,偏过头随意笑笑,嘱咐他:“别闹出什么动静,我就是乱想,你私下里找人稍微留意下就行。”
“放心吧。”
“你这玩意儿,”宋至肴说完瞥见桌角的东西,颇有兴致地拿起来研究了片刻,“还要吗?”
徐子启还在想他刚才说的事情,一时没留意,回头看他:“啊?”
“哦,不要?那我拿走了,”宋至肴说着直接往兜里一揣,转身背对着人挥挥手,“谢了,回头请你吃饭,走了。”
徐子启看看桌上少了的东西,反应过来,暗骂了两句,急忙往门口追过去,气急败坏地叫:“宋至肴,你要不要脸,那是人活动方送我的门票!给钱!”
宋至肴头也没回。
等下了楼,手机振动,宋至肴瞥了一眼来电显示,马上接起来,喊道:“舅舅。”
“哎,搞啥嘞?”冯戎的大嗓门儿混合着那边的打麻将声传了过来,“幺鸡!
“这都多久没回来了啊!
“你舅妈说让你……
“哎呀,你掐我干啥?
“得得得,不是你舅妈,是我,你老舅,想你了,反正也没啥事,回头把小程喊上,回家吃饭啊!”
电话那头,麻将桌上咋咋呼呼一片热闹,舅舅有些不耐烦地压低嗓子跟舅妈嘀咕着——
“孩子长大了,人家自己心里有主意,你别絮絮叨叨瞎打听行不行?
“你上次看见的,自己关心你就自己打电话问呗,整天撺掇我干什么?
“嗓门小点儿?我都已经这么说话了,声音还不小吗?”
……
宋至肴听着,半晌后垂眸,看着手里的门票,想到出门前那姐弟俩抢票失败的挫败样儿,有点好笑,然后对着电话说:“行,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他打开摄像头,对着手里的门票拍了张照片,点开微信置顶聊天框。
【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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