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想和你好好的

那年夏天,知了声声,在学生会的面试上,纪思璇狡黠地看着乔裕,笑语盈盈地当众宣布:“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六年后,再度重逢,能让乔裕微笑的事,清晨柔和的日光、午后轻徐的微风、和晚上温柔的那句晚安,永远都只是因为纪思璇。 建筑系妖女VS温润儒雅学长,那天的天很蓝,微风吹起你的长发和衣角。你在画风景,而我在画你。

第八章 你晕针,我晕你
她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说,只是坐在那里看着他,他就只有缴械投降这一个选择了。
乔裕开了会回到办公室就看到桌上多出来一盆植物,小巧精致的白色瓷盆中绿色的枝叶生机勃勃,他打电话叫了尹和畅过来。
尹和畅很快便出现,乔裕指了指那盆植物,“哪里来的?”
“薄总一早送过来的,说是作为昨天的赔礼。”
乔裕低头嗅了嗅,有些郁闷,为什么偏偏送薄荷。
尹和畅看他一脸为难,主动开口问:“要送回去吗?”
乔裕皱眉,“那不是显得我小气了。”
“那……”
尹和畅刚开口就有道女声打断他,“那就留下呗。”
尹和畅转头看过去,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纪思璇笑得诡异,看着乔裕继续刚才的话,“乔木,薄荷,多般配啊!”
尹和畅一脸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乔部那么为难呢,原来有这个含义。
乔裕看着眼前的盆栽咬牙切齿,纪思璇却看都不再看他,转身把录音笔塞到尹和畅手里,还状似无意地开口:“它是不是坏了?录到我出去之后就是一大段空白,什么都没听到,可能是没录进去,拿去修一修吧。”
乔裕听了这话,不知道是有些失望还是松了口气,看向纪思璇时忽然碰上她的目光,“找我?”
纪思璇的手指缓慢而暧昧地冲着乔裕而去,却在乔裕身上一转,最后定格在大喵身上,歪头解释:“我找它。”说完转身往外走,“大喵,走了。”大喵这次很给纪思璇面子,很快从桌上跳下来,跟着她走了。
尹和畅愣在原地,看着乔裕黑着的一张脸,试探着问:“这薄荷……是留还是不留啊?”
乔裕推到他面前,“你收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尹和畅欲哭无泪。
当天下午,薄季诗发挥了投资方的优势,请所有人吃饭,吃饭的地点和菜品无一不在无声地告诉众人,薄家就是有钱!
撒钱的同时又平易近人,还是个美女,于是一顿饭还没吃完,薄家四小姐就俘获了整个项目组,三方人马,大部分人员的心。
座位是谢宁纯提前安排好的,乔裕和纪思璇丝毫没有意外的不在一桌,乔裕和薄季诗的位子又丝毫没有意外地挨在一起。
乔裕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勉强应付着,谢宁纯格外卖力地制造各种话题撮合乔裕和薄季诗,后来被薄季诗瞪了几眼才老实下来,众人这才知道原来乔裕和薄季诗早就认识。
乔裕又不好发作,只能状似无意地不时往纪思璇的方向看过去,偏偏纪思璇跟没事儿人一样,眼神都不给他一个。
一顿饭纪思璇都默不作声,韦忻和她坐在一桌,视线不停地在纪思璇和乔裕身上来回飘,偶尔和乔裕的视线在空中相遇,韦忻便格外兴奋,体内的八卦因子不断积聚,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便开始挑事儿,“璇皇?”
纪思璇正低头玩手机,头都懒得抬,“说。”
“人家在那边回忆往事呢,您倒是给点反应啊。”
纪思璇终于抬头看他,“你知道影视剧的黄金定律吗?”
韦忻摇头,“那是什么?”
纪思璇瞟了一眼隔壁桌,用不大不小的声音缓缓开口:“影视剧的黄金定律之一,一般来说,如果某个人开始回忆往事,那她离死就不远了,绝对活不过十分钟,而且一般会死得很惨。”
“……”
于是在接下来的十分钟,包厢里格外安静。
吃了饭一群人不尽兴,又赶上明天是周末,便又吵着去唱歌。
纪思璇一晚上兴致缺缺,到了包厢里不知道触发了哪个按钮,一脸兴奋地要唱歌。众人自然集体鼓掌,只是音乐声响起的时候,乔裕整个人就不好了,一首《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听得他坐立难安。
不了解情况的便起哄鼓掌,了解情况的便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音乐声结束,纪思璇在众人的掌声中微笑着去了洗手间。
乔裕等了半天纪思璇都没回来,很快也找了个借口出了包厢,站在走廊拐角等她。
纪思璇出了洗手间没走几步就看到了乔裕,站在走廊拐角的窗边和一个男人说话,一贯温和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余光扫到了她便很快和那人打了招呼向她走过来。
纪思璇若无其事地看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乔裕拉住她,“还生气啊?”
纪思璇摇头,“没在生气。”
乔裕本来是打算来哄哄她的,谁知她竟然云淡风轻地回了个没生气,干脆拉着她到走廊尽头,站定了才试探着问:“真的?”
纪思璇一脸无所谓,“一个小姑娘而已,又不是没见过。段数又低招数又烂,还不足以让我生气。”
乔裕不解,“那你刚才……”
纪思璇看都不看他,扭头看着窗外,一副完全不把谢宁纯放在眼里的慵懒,“配合她啊,不然她一个人在那里跳来跳去,多尴尬。真正的女王有足以和美貌匹敌的容人雅量,浮尘往事是过眼云烟,云淡风轻才是王道。”
乔裕听着便觉得苗头不对,很快开口解释:“我跟薄季诗……”
纪思璇打断他,皮笑肉不笑地看他一眼,“你跟薄季诗很般配啊,门当户对,乔家二公子配薄家四小姐,很好很般配。”
乔裕一直处在劣势被她压着打,急着开口解释的话到嘴边忽然停住,一改刚才的理亏模样笑着点头,“嗯,说得有道理,确实般配。”
纪思璇忽然僵住,不可置信地转头看着他。
乔裕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嘴角噙着笑不慌不忙地继续说:“其实乔家和薄家认识很多年了,之前一直住在一个大院里,后来薄家举家南迁,就没再见过了。前几年我调任南方的时候才重新联系,薄季诗在薄家很得宠,所以才会派过来负责这个项目,我之前也不知道会是她来。她二哥以前追过我妹妹,薄家二公子配乔家大小姐,也很般配吧?”
纪思璇微微扬着下巴看他,“所以呢?”
乔裕好脾气地笑着,“所以我都交代清楚了,你还想听什么?”
纪思璇这才发觉着了他的道,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阴险!”说完转身就走,直到结束都没有再看乔裕一眼。
后来站在门口等车的时候,纪思璇站得离乔裕远远的。谢宁纯拉着薄季诗笑嘻嘻地凑到乔裕面前,“乔部,我跟表姐坐你的车吧?”
“我还有事,可能不顺路,我让尹助理送你们,”乔裕说完转头看向纪思璇,“我跟你商量一下周末傅教授寿宴的事情,你坐我车吧。”
纪思璇演技爆棚,一脸懵懂地看着乔裕,“你在说什么?哪个傅教授?我不知道啊。”在喧闹的夜晚街头,众人忽然安静下来,看看乔裕,看看纪思璇,看看薄季诗和谢宁纯,个个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乔裕在众人的注目下缓缓开口:“傅鸿邈教授的八十大寿,这周末。”
纪思璇一脸嫌弃,“你是不是喝多了?人家明明是七十大寿好吗?”说完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乔裕看着她似笑非笑,“你不是不知道吗?”
纪思璇轻描淡写地压下心虚,“忽然……想起来了。”
她还是在众人的注视下上了乔裕的车,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后排。
乔裕看看一直扭头看着窗外的纪思璇,“教授的礼物准备了没有?”
纪思璇还在闹别扭,“没有。”
乔裕也不意外,好脾气地笑着,“打算空着手去?”
这句话一出,车内的气氛忽然变了。纪思璇转过头来看着他,两个人对视了半天,忽然各自别开头去,笑起来。
这句话是有典故的。
有一次乔裕陪纪思璇去上课,谁知纪思璇竟然带错了教材,偏偏还被教授抓到。那位教授是出了名的古板,气得浑身颤抖,“这位同学,你空着手来上我的课,也太不尊重我了吧?”
纪思璇确实不是故意的,左右看了看,忽然指着乔裕很真诚地冲教授说:“教授,我不是空手来的,我带了我最喜欢的人来听您的课,还不够给您面子吗?”
满教室的学生哄堂大笑,躺枪的乔裕抚着额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偏偏那位教授还是认识乔裕的,指着纪思璇问:“什么情况?”
乔裕叹了口气站起来,“教授不好意思,我女朋友,刚转到建筑系来,好多课程都还分不清楚,她不是故意带错教材的。”
教授看了看两个人,到底还是给乔裕面子,“都坐下吧,下次注意。”
乔裕没忍住又笑起来,纪思璇皱眉道:“太忙了没来得及准备。”
傅鸿邈年轻的时候称得上才子,到了这个年纪又算得上泰斗级的人物,脾气有些古怪,生日从来不收乱七八糟的礼物,只收学生的建筑模型,每年一次,跟收作业一样。可以不来,但来了必须要准备好,要是不过关,他真的会把你轰出去。
他教学多年,教过的学生混迹在建筑的相关行业,其中不乏行业翘楚,资历老一点的已经做到了领军人物,可他照轰无误。于是每年生日宴上,年轻一些的后辈就看到一位老人把自己的老板骂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纪思璇没毕业的时候见识过一次,一个个衣冠楚楚的行业翘楚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被骂,哼都不敢哼一声,还得赔着笑脸。
她想想就不想去了,开始打退堂鼓,“说得好像你准备了一样,要不就算了,不去了。”
乔裕根本不按照剧本走,“我准备了。”
纪思璇把包甩过去,“你是不是闲的?那你自己去吧!我不去了!”
乔裕摸摸鼻尖,一本正经地分析,“我看行,反正在大家心里,你就是那种恃才傲物不拘小节的人,也不在乎再多加一条目无尊长。其实也没有很多人知道你回来了,也就傅教授和同班的几个知道而已,你放心,我不会说漏嘴的。”
纪思璇咬唇,最关键的就是傅鸿邈知道她回来了啊!七十大寿她要是不出现,以后还怎么再见面!
她快速计算着如果今天晚上不睡,能不能在明天上午勉强做出来应付了事,怪就怪她这几天被乔裕弄得晕头转向,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了。纪思璇无意间一抬头就看到乔裕的笑脸,顿了一顿,眯着眼睛看着他,忽然笑起来,讨好地看着他,“乔师兄?”
“嗯?”
“傅教授一向最喜欢你了,而且你又转行了,送点别的礼物他应该不会把你赶出来的吧?”
“嗯,不会把我赶出来,然后呢?”
“然后你那个……模型给我吧?”
乔裕看着她,看得纪思璇越发心虚,躲闪着视线不敢和他对视。
果然下一秒她就听到乔裕的声音,“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纪思璇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失望,低着头皱眉,“我就是……”
乔裕很快再次开口:“你以前都是直接说,喂,乔裕,你这个模型不错,正好我这周要交作业了,我拿走了啊。”
他学得惟妙惟肖,纪思璇羞愧不已,恨不得马上推开车门跳下车。
可很快她又听到乔裕带着笑意的声音,“就知道你不会做,我做了两个,分你一个。”
纪思璇真的恼了,正好汽车稳稳停住,她抱着包推开车门又狠狠地甩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乔裕也没拦她,看着她进了楼才让司机发动车子准备回去,手无意搭在后座上却摸到了一串钥匙。
拿出手机给她打电话,还没说话就听到她夹着电话翻东西的声音,丝毫不记得刚才还在和他置气,隐隐有些着急,“乔裕,我的钥匙找不到了。”
上学的时候她就丢三落四的,经常可怜兮兮地跟他说。
“乔裕,我的饭卡找不到了。”
“乔裕,我的学生证不见了。”
“乔裕,我的借阅证好像丢了。”
……
乔裕低头看着手里的钥匙,忽然笑起来,轻声回答:“落在车上了。”
纪思璇立刻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丢了呢,我马上下去拿。”
“不用,你跟我说房号,我送上去。”
纪思璇也懒得跑一趟,和他说了楼层和房号之后便站在门口等。
乔裕出了电梯就看到纪思璇在和一个快递员说话,手里拿着笔低头在快递单上签字。
快递员很健谈,一边等她签收一边聊天。
“刚回来啊。”
“是啊,怎么这么晚了还在送件?”
“这几天活比较多。”
乔裕站在她身后,听了会儿忽然绕到门边,边拿着钥匙开门边转头对纪思璇说:“厨房的灯坏了,我买了新的,一会儿我来换上。”俨然一副男主人的模样。
纪思璇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乔裕冲她眨了眨眼。
纪思璇不知道什么意思,便配合地“嗯”了一声。
等快递员走了,纪思璇才问:“你刚才什么意思?”
乔裕打开门把钥匙递到她的手里,“没什么,不想让快递员以为你是自己一个人住。让他以为家里有个男人,安全些。”
纪思璇看了他半天才垂下眼睛低低地“哦”了一声。
两个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地站着,谁都不说话,忽然间气氛有些尴尬。大喵从门里探出脑袋,喵喵叫了两声。
“快进去吧,我先走了。”
“哦。”
“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哦。”
纪思璇本想说送他到电梯口,可大喵已经抢先一步跟上乔裕,蹲在电梯口目送他。电梯门关上后,纪思璇双手抱在胸前,挑衅般地看着大喵,“你跟他走好了?还回来干什么?”
大喵都不看她,翘着尾巴踏着猫步悄无声息地从她身边走过,进了家门。
第二天上午十点,乔裕如约来接她。两个人并肩走进酒店包厢时,一群人轰动了。
“我的天哪,这俩是什么时候又凑到一起的!”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不是说分手了吗?”
“我的女神啊,我今天还打算好好表现呢!”
两个人才进来,就看到傅鸿邈一脸嫌弃地在训人。
“哟,沈工是多少年不亲自动手了啊?你做的这叫纸模啊,不仔细看,我还以为是个纸团呢!”
纪思璇探头看了看傅鸿邈手里的纸模,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纸模。
嗯,确实是个纸团。
傅鸿邈还在继续,“下一个!哟,你小子现在做了总工,在跟我炫耀手底下的人多是吧?这是你做的?烧成灰我都能认出来,这不是你做的!欺负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是吧?”
一个个业界精英被批得体无完肤,过关了的坐在桌前吃水果看热闹,还在排队交作业的是一脸忐忑。
马上轮到纪思璇时,她忽然退缩了。看着玩了一路的纸模,忽然不舍得送出去,拿在手里不放。
乔裕的专业素质一向过硬,纸模做得特别挺,赏心悦目,似乎这些年即便没接触也没有荒废了这门手艺。
乔裕就排在她身后,看她停在原地,低声问:“怎么了?”
纪思璇看了他一眼,“师兄你的手艺太好了,我太喜欢了,所以不想送人了”这种话,她肯定说不出口,撇撇嘴,言不由衷,“没什么。”
“没关系,你喜欢的话,我再给你做。”
纪思璇一脸傲娇地歪过头去,“不喜欢!”
她才把手里的纸模递过去,傅鸿邈就发飙了。
“纪思璇,你给我站过来!还有你,乔裕!上学的时候,你就哄着乔裕帮你画图做模型写作业,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都毕业多少年了,还来这套!”
纪思璇反倒松了一口气,“哦,那还给我吧。我回头再交一个给您。”
傅鸿邈看看她,看看乔裕,忍不住感叹:“你们俩可真是亲师兄妹啊!都有交了作业又要回去的毛病!”
纪思璇一脸茫然,“啊?”
话音刚落就有个男人跳出来,声泪俱下地控诉乔裕。
这个男人是他们系里的千年老二,无论是基础课还是专业课,永远被乔裕压一头,大学五年,一直致力于超越乔裕。
“对!当年我好不容易有门课得了第一名,结果他们一个个都阴阳怪气地夸我好厉害!我还得意了很久,结果后来才知道是你主动放弃的!不带你这样碾压人的!”
说完又幽怨地看了纪思璇一眼,“都是因为你!”
纪思璇更困惑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那人说完又拉住乔裕,“乔裕,当年我一直没亲口问过你,建筑设计作业的模型,你记得吧?他们说是因为纪思璇喜欢,你才自动放弃评优秀的,因为不是优秀就能自己留着了,这件事是骗人的吧?如果她真的喜欢,你再做一个就是!”
一群人再次阴阳怪气地打击他。
“是啊,再做一个就是。你啊,活该单身!”
“情商低得简直令人发指!”
一群人闹得欢,乔裕笑着看他们互相打击。
纪思璇看着他的侧脸,似乎隐隐想起了什么。
后来席间,她找到傅鸿邈问起这件事。
“他……真的是自己放弃优秀的?”
“是啊,当年他打算出国,得了这个优秀可以加分的。再说了,我还准备放在陈列柜里让以后的学生好好学学呢。谁知他非要自己留着。我问了半天才知道,是你说喜欢,他想留给你。”
纪思璇皱着眉想了半天,“是不是一个木质的建筑模型?”
傅鸿邈印象很深,“对,果然是给你了吧?”
纪思璇忽然心虚,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傅鸿邈看她神情不自然,试探着问:“不会弄丢了吧?说实话啊,后来那么多届学生,做模型都没法跟乔裕比,丢了真的是可惜了。”
纪思璇轻咳一声,可到底底气不足,小声反驳:“没丢。”
傅鸿邈这下放心了,“那回头拿来给我吧,我给学生们看看。”
纪思璇东张西望,就是不敢看他,“让我烧了。”
“……”
傅鸿邈气得胡子都在颤,半天憋出一个字:“作!”
那个模型,是真的被她烧了。
那个时候他们刚刚分手,好多模型和图纸都被她一把火烧得干净,烧到后来实在舍不得了才留下了一些。
纪思璇忽然有些后悔当时的冲动了。
后来寿宴结束,一群人把喝多了的傅鸿邈送回职工家属楼,三五成群地走在学校里,不知道是谁提议要去建筑学院的教学楼看看。
纪思璇没去,因为那里满满的都是他们共同的回忆,她不敢去触碰。乔裕也没去,因为那里承载了他曾经的梦想,亲手埋葬的梦想,不敢触碰。
后来一群人走散了,因为还是暑假期间,学校里并没什么人。
乔裕一个人在空旷的校园里逛了很久,又是一年夏末,在天还微亮的黄昏,走在学校的主干道上,满是熟悉。
当年他牵着纪思璇的手不知道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地走了多少次。
没走几步就看到纪思璇站在宣传栏那里看着什么。
宣传栏里贴着各式活动的海报,寻物启事,寻人启事,各类小广告,倒卖电话卡、二手书、生活用品的,还有各类奖学金公示结果,寝室卫生检查结果,乱七八糟一片狼藉。
纪思璇一张张仔细看过去,乔裕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在看什么?”
纪思璇指着寝室卫生检查结果上的某个寝室号歪头对他说:“当年我住这个寝室,是个优耶。”
乔裕极配合地上前看了一眼,然后找到男生寝室那里,指着一个寝室号,“我住这个寝室。”
纪思璇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那个寝室号后面的括号里写了个“差”字,她立即哈哈大笑起来。
乔裕扫了一眼所有男生寝室的检查结果,那叫一个惨烈,基本上都被评为差。他微微皱眉,“现在的孩子也太不讲卫生了吧?”
纪思璇一脸揶揄,“说不定当年你们寝室也是脏、乱、差呢!”
乔裕不服气,“怎么可能,萧子渊有洁癖,恨不得一天打扫三遍。温少卿本就是学医的,肉眼看不到的细菌他都嫌弃,更何况看得到的。林辰是处女座,看到床单上的条纹不够直,他都受不了。”
纪思璇听着听着,忽然收起笑容,轻声问:“你呢?”
乔裕没觉察她情绪的低落,继续开口:“我是过敏体质,灰尘多了会打喷嚏发烧浑身痒。”
纪思璇听了一愣,转头看他,“你是过敏体质?”
她和他在一起那么久却不知道这件事。
乔裕也是一脸莫名,“我没跟你说过?是遗传,我跟我妹妹都是,不过说起来,我好像很多年都没中招了……”
乔裕还没说完就被纪思璇恶狠狠地打断,“呸呸呸!不要乱说话!”说完还瞪了他一眼。乔裕有些好笑,他从来不信这个,却也不再乱说。
纪思璇又指着检查结果最下方的备注图开口:“我睡这个床位,你呢?”
乔裕垂眸看了看,“嗯……男生寝室和女生寝室的格局好像不太一样,我是睡在靠门边的位置,因为那个时候经常通宵做作业,回来得晚怕影响他们休息,就睡在靠近门口的床位。”
他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你想不想去看看?”
那个时候纪思璇一直心心念念地要去男生寝室见识一下,只不过学校不允许,她一直没有机会。她使劲点点头,“想!”
乔裕想了想,“去试试看吧,说不定让进呢。”
似乎这个楼里的学生刚刚毕业,寝室楼里进进出出的都是粉刷墙壁的工人。纪思璇站在门口往里看了看,乔裕在值班室不知道和宿管大妈说了什么,很快拎着一串钥匙走了过来,“走吧。”
乔裕拿着钥匙开门,转了几下之后忽然顿住。纪思璇有些奇怪,“怎么了?”
乔裕微微转头笑了一下,“没什么。”
然后便推开了寝室门。
在推开门的一瞬,他似乎看到了当年的影子。萧子渊半卧在床上看书,温少卿坐在桌前又不知道捏着人体的哪块骨头在研究,林辰站在寝室中央拿着卷宗念着稀奇古怪的案例,耳边乱哄哄的。萧子渊在毒舌,温少卿在调侃,林辰气急败坏地跳脚,还有隔壁寝室打游戏的声音。
原来那些稀松平常的日子早已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没什么稀罕的事情,却难以忘怀。
床位的栏杆上贴着新生的名字,他走到自己的床位前,似乎隐隐看到的是自己的照片和名字。
纪思璇跟着走过来,“是这个吗?”
乔裕转头看着她,如果能够回到他入校的那一天,让他重新来一遍,他和她还会是今天这样的处境吗?
纪思璇被他盯得有些奇怪,“怎么了?”
乔裕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这个床位。”
纪思璇在寝室里来来回回转了几圈,“这就是男生寝室啊,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乔裕笑,“这个时候当然没什么特别的,等人住进来就特别了。桌子、椅子、床上堆成山的杂物啊,攒了好久不洗的臭袜子啊,洗完澡不穿衣服在走廊里裸奔的男同学啊,还有开着寝室门集体看片儿的啊,偷偷用电锅煮夜宵的啊,天气太热集体抱着枕头和凉席去天台打地铺的啊,多了去了。”
纪思璇的眼睛忽然一亮,“是不是所有的男生都看片?你们寝室看不看?”
“呃……”乔裕结结实实地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纪思璇猜到了答案,“看?”
“……”乔裕一脸不自然地转移视线。
纪思璇眯着眼睛调侃他,“你们一个个平时那么道貌岸然,原来也都是好色之徒嘛!”
乔裕极快地看她一眼,反驳道:“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没关系的,你不用不好意思。我也看过,三宝有好多种子,我都看过。”
乔裕抚额,“……”
纪思璇看着乔裕一脸窘迫越发的开心,“说一说嘛,你比较喜欢哪个女优,我们交流一下……”
乔裕觉得这里是个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便催着纪思璇下楼。
“我想吃小食堂的×××。”
“小食堂只能刷学生卡。”
“那边几个女生看你看半天了,你牺牲一下色相,去借,肯定手到擒来。”
“那边几个男生也看你半天了,你也牺牲一下色相?”
“你以为我借不来?”
……
最后这顿饭是用了纪思璇靠着“牺牲色相”借来的学生卡,因此乔裕落下了一个“吃软饭”的名头。
事实证明有些话果然是不能乱说的,纪思璇扶着呼吸困难不断咳嗽的乔裕进入急诊室时,由衷地感叹。
值班医生很快给出诊断结果,“过敏,病人之前接触过什么吗?海鲜、花粉,或者刺激性的气味?”
“嗯……”纪思璇仔细回想着,“午饭吃了海鲜,不过他海鲜不过敏的。下午去了刚刷过油漆的房间,这个算不算?”
“那应该就是了。”
“严重吗?”
“不严重,但是需要打点滴,你去缴费领药吧,然后回到这里找护士。”
纪思璇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什么,又退回来,“那他对猫过不过敏啊?”
“因人而异。”
纪思璇拎着一包药水瓶不时探着身子往门口看,嘴里还嘀咕着:“怎么护士还不来呢?”
乔裕难受得睁不开眼,昏昏欲睡。
纪思璇突然看着他,“要不……我给你打吧?怎么着我也是在医学院混过一年的人。”
乔裕忽然精神了,眯着眼睛看她半天才大义凛然地伸出手去,“好。”
纪思璇哈哈大笑,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捏了捏那张视死如归的正经脸,“你怎么那么可爱呢?你忘了?我晕针啊!”
捏完就笑不出来了。
乔裕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轻轻抵在额头上,闭着眼睛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心。
纪思璇只觉得手指触碰到的地方一片火热和潮湿,他脸上带着不自然的潮红,“发烧了?”
乔裕轻声呢喃了一声:“你晕针,我晕你。”
纪思璇看着半垂着头的乔裕,撇撇嘴,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肉麻”,可到底还是没有把手抽回来。
后来值班的护士终于来了,可乔裕却没松开她的手。
从护士给乔裕的手背消毒开始,纪思璇就开始紧张,一直盯着护士的动作,被乔裕捏着的那只手不自觉地握紧,力气大到乔裕都感觉到疼了。
乔裕转头有些无奈地笑着,有气无力地开口:“害怕就不要看啊,到底是你挨针还是我挨针啊?”
纪思璇的注意力都在那根针上,明明怕得要命还非要看,眼睁睁地看着那细细的针尖慢慢滑入血管,猛地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慢慢呼出来。
护士贴完最后一张胶布解开压脉带时,抬头看了看反应完全相反的两个人,挨针的那个反而在安慰旁观的那个,真有意思。
纪思璇也只是晕了一小会儿便没事了,时间有些晚了,输液室里没什么人。他生病了也是安安静静的,不说话,只是垂着眼睛,轻轻捏着她的手,不知道在看什么,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纪思璇的心忽然软得一塌糊涂。
她看了会儿他上下扇动着、长而卷的睫毛,开口问:“难受吗?”
他似乎也没在出神,很快看向她勉强笑了一下,“还好。”
纪思璇抿了抿唇,“都告诉你不要乱说话了!”
乔裕知道她是指自己下午说的那句话,有些好笑,“哪里就那么准了?不过就是个巧合罢了,如果真的有用的话……”
他后面几个字本就说得轻,说到一半又忽然顿住,“我想喝水。”
纪思璇也没在意他之前说什么,伸手去包里摸钱包,“我去买吧,你在这儿等我。”
等她出了输液室,乔裕看着门口才轻声开口:“如果真那么准的话,我早就说上几千万次‘我好像很久没见纪思璇’了。”
纪思璇回来的时候,乔裕已经睡着了,只是他似乎睡得不安稳,额头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汗。
她轻手轻脚地坐下,一低头便看到乔裕的手。
他的手长得很好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当年上学的时候拿笔画图就很养眼,后来轻握着鼠标的样子也好看,就算是现在被插着针管轻轻搭在椅子把手上,这双手依旧好看得不像话。
她不知道看了多久,一抬眼就看到他已经醒了,正静静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的瞬间,纪思璇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就像当初隔着玻璃第一次见到他。明明已经认识了很久,明明已经分开了很久,明明自己并没有真的原谅这个男人,可她还是不可抑制地心跳如雷。
乔裕发现自从她回来后,他好像还没有好好地看过她。她的眉眼,她的脸庞,似乎岁月拿她没有一点办法,依旧明艳如初,还有那明明不好意思却依旧和他对视的那份倔强。
他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她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说,只是坐在那里看着他,他就只有缴械投降这一个选择了。
他合了合眼,脑袋依旧昏昏沉沉的。
“思璇?”
“嗯?”
“你再不去叫护士拔针,我就要回血了。”
纪思璇立刻回神,抬头看了眼马上空了的输液瓶,立刻跑了出去。
乔裕浑身乏力,却忍不住笑起来。
乔裕输了液并没有什么效果,纪思璇边开车边看他一眼,“回去有没有人照顾你啊,要不要叫尹和畅来照顾你,或者我送你回你父母家?”
乔裕抬头揉着太阳穴,“不用,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纪思璇把乔裕送回去,扶着他进了门,又烧了水倒了一杯放在乔裕面前,“那我先走了?”
乔裕坐在沙发上点头,“好,我就不送你了,你把车开走吧。”
纪思璇点点头,走到玄关还是不放心,又折回来,“你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乔裕撑着沙发站起来,“我先去洗澡,你随便看看吧,电视遥控器在那儿,那边是书房,不想看电视那里有书。”
纪思璇催着他去洗澡,乔裕很快进了卧室。她一个人在偌大的客厅里转了几圈,经典的黑白色泽为基调,将多彩多姿收敛于简练之中,大气中又透着点儿温馨,果然是乔裕的风格。
很快主卧的卫生间里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纪思璇就站在主卧门口听着,一直听到水声结束。
纪思璇坐在床斜对面的沙发上,像完成任务一样一眼不眨地盯着乔裕,“你睡吧。”
乔裕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闭上,很快眼睛也闭上了,可也就闭上了十秒钟他就忍不住睁开,“你看着我,我睡不着。”
纪思璇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盯着他挺别扭的,很快站起来,“哦,那……我去别的房间看看,你快睡吧,等会儿我回来看你睡着了,我就走了。”
她从厨房晃到书房,从书房晃到客房,一共就那么大的地方,她晃来晃去又回了书房。
书房的书柜占了整整一面墙,上面摆满了书,纪思璇一排排地扫过,然后把旁边的梯子搬过来,光着脚爬上去,在最上面一层看到了几本眼熟的书。
她随手抽出一本,是当年上学时候用的专业教材,随手翻开,扉页上工工整整地写着“乔裕”两个字。她又往后翻了几页,除了乔裕做的笔记之外,还有她故意涂鸦的一些乱七八糟的小漫画。
她正看着就听到乔裕的声音:“思璇,你走了吗?”
“没有!”纪思璇应了一声,从梯子上下来拿着书光着脚跑过来,“你怎么还没睡着?”
“可能晚上睡多了,这会儿不太困。”乔裕说完看了一眼她的脚,“天凉了,别光着脚站在地上。”
纪思璇低头看看,然后又左右找了找,抬头问:“我的鞋呢?”
乔裕觉得纪思璇有的时候有点笨笨的可爱,很快笑起来,“坐床上吧!”
纪思璇迟疑了下,“我没洗澡没换衣服,刚才还在医院里待了半天。”
乔裕靠在床头看了她半晌,忽然把枕头扔到地上,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那你坐地上吧。”
纪思璇下一秒就坐在了床角,一脸凶悍刁蛮,“凭什么我要坐地上!我就要坐床上!”
乔裕抿着唇笑,纪思璇说完才知道又中计了,继续恶狠狠地凶他,“你快点睡!我还赶着回家呢!”
乔裕打了个哈欠,“这是我说了就算的吗?要不你给我念书听吧,说不定我听着听着就困了,就念这本吧!”
“这本?”纪思璇低头看了眼封面,“《建筑史》?”
乔裕躺到枕头上,闭上眼睛,“嗯,开始念吧!”
纪思璇撇撇嘴,端着课本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中国建筑之特征,建筑之始……”
纪思璇觉得乔裕就是个变态,别人睡不着都是听音乐听故事,他睡不着竟然要听《建筑史》。
乔裕很快开口打断:“别从第一页开始念。”
纪思璇不服气,“这不是第一页,第一页是序,我念的是绪论部分!”
乔裕闭着眼睛提要求,“往后翻,随便找一页。”
纪思璇一脸不情愿,动作极大地翻着书,就差把书撕成两半,找到中间一页没头没尾地开始念:“故宫四周绕以高厚城垣,曰紫禁城。城东西约七百六十米,南北约九百九十米……”
乔裕忽然开口:“九百六十米。”
纪思璇仔细看了看,“南北约九百六十米……”
乔裕微微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小声嘀咕:“怪不得当初报志愿会报错。”
纪思璇把书扔到一边,深吸了口气,“不念了!你自己看吧!”
乔裕举手投降,“好好好,你说多少米就是多少米,念吧。”
纪思璇赌气般的又改回来,“南北约九百九十米,其南面更伸出长约六百米,宽约一百三十米之前庭……”
纪思璇念了两页之后便哈欠连天,这才意识到乔裕的选择有多么正确,这么无聊的书果然是治疗失眠的利器。
她翻到下一页的时候恰好是故宫的全景图,图旁边的空白处,黑白线条简单地描绘了两个小人儿,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
女孩儿旁边画了一个对话框:“乔裕,等下雪的时候我们去故宫看雪吧?”
男孩儿回了个:“好的。”
那是纪思璇画的,明显是她一个人在自问自答。
她笑了笑,又看到右下角有几个极小的字。
××××年×月×日,今天北京下了好大的雪,我去了故宫看雪,可你却不在。
笔迹明显不是上面作画的人,而且看线条的新旧程度也像是后来补上去的几个字。
她至今都没有看过大雪覆盖的紫禁城,她也早已忘了这件事。
纪思璇安静了很久,再抬起头的时候乔裕已经睡着了。
单手压在脑袋上侧躺着,呼吸平缓均匀。手背上一片青紫,隐隐可见针眼。
纪思璇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那张脸,最后只是帮他往上拉了拉薄被,把书放在床角,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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