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放托人在二中附近的小区租到一个小套间,精装修,一室一厅,空间不大,但一个人住很宽敞,是专门租给附近学生的,距离二中只有十分钟的脚程。开学前一天,江放送江随过去,父女俩收拾大半天,接通了网线、电话,买了各种必需品,总算有个样子了。至于吃饭的问题,江放想着请个阿姨来这边给江随做饭,但江随拒绝了,三餐都可以在学校吃,附近吃饭也方便,没有必要。都说新学期是一个新起点,对江随来说,更是如此。她第一次一个人住,很多事情都是新的尝试,磕磕绊绊。比如,开学报到的这天就出了小岔子,闹钟调错了,醒得很晚,到教室差不多是最后一个了。幸好上午没有课,只是打扫教室、领取书本之类的杂事。江随错过领书的时间,一个人匆匆跑去教材库又赶回教室,远远就听到班里闹哄哄的。她快步走完楼梯,看到走廊上的几个人,是周池和张焕明,还有两个不认识的,大概是别的班的。也许是凑巧还是怎么,她看过去的时候,周池正好转头和旁边的人讲话。江随背着书包,怀里还抱着一堆书本。天气刚回暖,她穿一件白色外套,头发刚剪过,留了刘海。目光相对的时候,她微微顿住,怀里的一本书滑到地上。班里的一个女生上厕所回来,帮她捡起了书。江随和她一道进教室。好久不见的同学都在叽叽喳喳交谈,江随发现不少人换了新发型,她新剪的头发在其中就显得很普通。不过许小音就特别喜欢这样的,一个劲地说她适合剪这种刘海,特别纯。江随还听到有女生在讨论周池,说他的寸头好看,而江随却在想他刚刚在走廊上的样子。很冷淡。他们已经一周没见。她走的那天没有告诉他,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他这几天都没找她,有时候QQ上两个人都在线,也没有交流。中午吃过饭,离午休还有不少时间,江随和林琳在学校里走了两圈,看到很多男生在打篮球。周池不在。没想到走到图书馆那边却遇到了他。林琳进去上厕所,江随在外面等着,看到周池从男厕所出来。他大概也没想到在这儿看到她,愣了一下。江随先开口叫了他。周池走过来:“在这干吗?”“等林琳。”她指指厕所。“你住哪儿呢?”“租了房子,在阳树苑那边,你知道吗?”他摇头:“不知道。”“很近。”“吃饭呢?”“可以在学校吃啊。”“没人照顾你吗?”江随摇头:“我自己就行了。”周池没吭声,站在那看了她一会儿,篮球场那边传来声音,有人喊他。“你过去吧。”江随说。他头点了下,往前走了,快走到百年老树那儿,忽然又返回,几步到她面前,垂了眼睑,视线从上而下。“要不,我照顾你啊,怎样?”他说话的语气淡淡的,但也不是开玩笑的样子。江随没想到他突然又回来,还说了这么一句,她呆了呆。显然,周池这话不仅说得暧昧,还有点不清不楚。照顾?怎么照顾啊?他好像故意要让听的人自己理解似的。江随愣愣地看他的脸庞,眼睫微合了下:“照顾我什么?”“随便什么,你有事都可以找我,换灯泡、修马桶什么的,我都会,做饭也会。”周池低着头,停了下,说,“没事也可以找我。带你玩。”阳光从他侧后方照过来,他大半边脸都在阴影里,轮廓清晰,仍然是很凉薄的样子。江随心里却已经热了,有点感动。他很少讲好听的话。她小声说:“谢谢。”周池“嗯”了声,没再开口,却也没走,一直看着她,像在等什么似的。江随被他看得耳朵都红了,过了会儿,想起了什么,说:“那天我走得很早,你没起来,我就没跟你说。”“嗯。”周池淡声说,“不告而别。”“……对不起。”周池没应,问:“这几天很忙?”“还好,也没什么事,就在我爸那儿看书。”“那怎么不找我?”啊。江随又一愣。“一周了吧,一个短信都没。”他声音低下来,“你是不是有点没良心?”“……”江随无言,手心冒了汗,半晌,不知哪来的勇气,说:“你也没找我。”她声音不大,听着莫名有一丝委屈的意味。周池抿了抿唇,心里好像舒服了:“扯平了。”林琳上完厕所出来,看见他们两个站在台阶上讲话,有点奇怪:这俩人聊天干吗非得站厕所旁边?不难闻吗?往前面走一点不行?她走过去,喊了江随一声。江随回过头,说:“等我一下。”“行,你们慢慢说,我去看他们打球。”林琳小跑着去了篮球场。“别站在这儿了。”江随手指了指,“我们往那边走吧。”两人边走边讲了一些话。江随问:“知知和陶姨还好吗?”“挺好。你什么时候回去玩?”“有空就去吧,知知也开学了吧。”周池无所谓地说:“不知道,懒得管他。”江随有点无语,想了想,说:“周池。”“嗯?”“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你说。”“跟知知好好相处,好不好?”“……”“可能知知有时候确实太皮了,但没坏心眼,要是惹恼了你,你别跟他生气,行吗?”“谁跟他生气?”周池不屑地说,“小屁孩一个。”“是啊,他比你小,所以你就让让他吧。”“你就会护着他。”周池瞥了她一眼,“难怪他说你是他那边的,要联合你跟我对抗到底。”“……”所以她不在的时候,这舅甥俩又闹起来了吗?怎么这么幼稚啊。江随揉了揉额角,有点犯愁,这时听见周池的声音:“你别操心了,我会让着他。”和周池的谈话很短暂,但江随放了心,至少知道他没有生她的气。不仅如此,在刚开学的头两周里,他们相处得很好,周池给她带了很多次早饭,都是陶姨做的,有时候是包子,有时候是粥,他拿保温饭盒装着,一直到早读课后还是热的。这一阵子,江随晚饭几乎都在学校吃,他也陪着,吃完饭,送她到小区楼下,他再回去。这样看来,好像真的在照顾她。在这段时间内,江随渐渐适应了一个人住,晚上小台灯依然开着,不过她半夜不会再突然醒来。林琳和许小音知道江随租房子住,觉得奇怪。江随也没有瞒着她们,被问到的时候就说了实话,两个女生都很惊讶,唏嘘感叹了一番。至于周池那边,有个机灵的张焕明在,什么也瞒不住,几个关系好的男生也知道了。不过大家在这事上都挺靠谱,没有谁无聊地拿出来当谈资到处乱讲。学校里其他人并不知道江随的家事变化,仍然拿她和周池当亲戚对待,仍然有素不相识的女生来跟她套近乎。江随感觉到,周池这学期在女生中的人气似乎又拔高一截。据许小音的结论,这大概跟周池的新发型有关。“寸头在男生发型大全里绝对稳居第一宝座。当然,前提是脸要好。”趁着课间十分钟,许小音抓紧时间给江随科普,“据不知名的研究者调查,长相不变的情况下,留寸头对女性的吸引力更大。”江随真没想到剪个头发还有这么多门道,好奇地问:“有什么科学道理吗?”“这个嘛,大概这种发型比较酷,很有男人味道吧。”“……”十七岁能有什么男人味道?不就是年轻貌美吗?江随回头看了一眼,周池靠在后排的黑板上和旁边的男生说着什么,侧着脸,有一点淡淡的笑容。他今天没穿运动裤,是那种带大口袋的工装裤,酷还是蛮酷的。看来,只要长得高,有长腿,怎么穿都好。不知道他穿不穿秋裤哦?江随脑补了一下,把自己给脑补笑了。没想到周池正好转过头,目光越过好几排同学,看到了她。他好像有点莫名其妙,抬了抬眉,似乎在问她笑什么。江随朝他摇头,笑容却更明显,她弯着眼睛,没几秒就转过身去跟许小音说话。周池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张焕明过来拍拍他:“看什么呢,笑得这么荡漾?”周池没应声。张焕明往前看了看,大概明白了,压着声音说:“你这耐心,我也够佩服的!还以为你上次就要表白了呢,结果搞到现在,虽然中间出了岔子,但现在江随好像已经恢复过来了吧,你还不下手,天天这么陪吃陪喝、关怀备至的,到底是追女生还是评劳模啊?”“你管我。”张焕明很无语:“哎,我就不懂了啊,你俩现在又没那什么关系了,清清白白,就是同班同学,你还拖拖拉拉干吗?难不成你还指望江随主动来追你啊?”周池瞥他一眼,没说话。“我靠,你那表情啥意思,你还真这么想?!”张焕明恍然大悟,“你这是挖了个温柔坑等着江随跳呢。”他一脸无语地看着周池,这人是不是有点无耻啊。这天是周五,放学后,周池有个饭局,把江随也带去了。组场子的人是明阳私高的,上次寒假补课,他们和二中的几个男生坐一块儿,就混熟了,寒假里已经聚过两次。张焕明介绍江随的时候,只说她是周池的亲戚,别人也都信。江随发现除了她,还有几个女生在,都是明阳私高的,有一个高个子鬈发的漂亮女生,江随看一眼就认了出来。叫什么名字,她不知道,但许小音当时说这个女生看上周池了,所以江随印象很深。那时候她正和周池闹别扭,后来补习班结束,就没再想这事,没料到今天会在这儿见到。吃饭的时候,有人喊了那个女生,江随默默记住了她的名字:沈心颜。名字很好听,和她的长相很配。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江随不由自主地注意她。很快,江随就发现这个沈心颜好像和周池挺熟的样子,吃饭的时候他们说了好几句话。后来去唱歌,沈心颜喊张焕明去切歌,然后自己就坐了张焕明的位置,正好在周池身边。包厢里音乐声太大,她跟周池讲话,总是靠他很近。江随目睹一切,心里有一丝不舒服,也没有很明显,大概就像火柴星子那么大,若隐若现。幸好,后来张焕明回来,沈心颜就走到前面去唱歌。老实说,她唱歌也好听,像个专业的人一样站在前面,姿态很好,不过江随没什么心思欣赏,她吃饭时喝多了水,想出去上个厕所,又怕自己一走,沈心颜等一下会坐到她这个位置。这么想着,就一直坐着不动。中途,周池扭头跟她讲话,江随没听清:“什么?”他靠过来,说,“我去趟厕所。”江随立刻说:“我也去。”再坐一会儿,怕是要尿裤子了。她语气很急,几乎是脱口而出,周池有点好笑:“一起?”“嗯。”上完厕所,看到周池已经等在外面。往回走时,江随无意识地叹了口气,周池看了看她:“累了?”“没有啊。”周池放慢脚步。江随说:“问你个问题。”“嗯。”“那个很高的女生……嗯,沈心颜,你们之前一起玩过?”“寒假见过,也是他们叫的。怎么了?”“就问问,她好像挺厉害的。”“怎么厉害了?”“歌唱得好听。”周池笑了声:“是不错。”江随偷偷看了一眼他的神情,嘴唇抿紧。回去后,有男生拿了啤酒和饮料来,挨个儿给他们发,丢给周池两罐啤酒,他要开盖,被江随阻止。“你还是别喝这个了吧。”“没事。”两罐而已,周池没放在眼里。江随瞅着他,轻轻嘟囔了一声,好像有点不满。他没听清,笑了笑:“嘀咕什么呢,大点声。”边说边继续开盖,手臂突然被拉了一下,耳边一热。江随皱着眉,两手合拢罩在嘴边,对着他的耳朵说:“你喝醉了,抱了谁都不知道。”也许是有点气恼,江随的声音并不小,但因为音色的缘故,仍然是软软的,这句话混着女孩子温热的气息一起到周池的耳朵里。啤酒罐开了一半,他的手顿住了,有一瞬忘了反应。江随靠得很近,手已经碰到他耳朵,有一缕发丝垂下来,滑到他颈侧。周池呼吸微窒,后背不自觉地绷紧。江随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说出口了,说完这话她的脸和脖子都有些发烧,没去看他的表情,或许也有点不敢看。很奇怪,那天晚上周池喝醉酒的样子,她就是一直记得。江随转回了身体,往旁边挪一点位置,离他远了一些,兀自平复了下。过几秒,余光瞥了一眼,周池还拿着那罐啤酒,并没有喝。江随心想,他大概很蒙吧,那天醉酒的事可能都忘记了。包厢里还是很热闹。江随看着前面,沈心颜依然在唱歌,暗淡的光线将她的身材勾勒得玲珑有致,大鬈发随着她歪头的动作小幅晃动,她偶尔半侧着身体,眼睛若有若无地看向这边,一首《约定》被她唱得格外深情。唱就唱吧,你干吗对着周池唱啊,他没跟你谈恋爱呢。江随有点惆怅地看着,心里原本那点小火星般的不舒服好像被蒲扇扇了一把,忽然就成了火苗,沈心颜要是再这么唱下去,迟早要把小火苗唱成大火。江随低下头轻呼一口气,调整心情,瞥见周池不知什么时候把手里那罐啤酒给了坐在那边的张焕明,茶几上的另一罐好好地摆在那儿,他没有去碰。别的男生都在喝着,只有他手里空空的。江随腿边放着刚刚别人递过来的一瓶红茶饮料。犹豫几秒,她拿起来拧了两下,开了瓶盖,递到他手边。包厢里没开灯,借着屏幕的光线,江随也没看清他的眼神,反正感觉到他有点严肃地看了她一会儿,不只接了饮料,连她的手也一起抓住了。他手掌特别热,握了几秒才松开,若无其事地喝饮料。在江随微怔的时候,他的脸凑过来,长睫微垂,气息带了一点红茶的淡香。“江随。”“嗯?”“我抱了谁我知道。”“……”在KTV玩到快九点,明阳私中的几个人好像还不想散场,二中的人就先走了。路上,他们几个男生聊天,江随在旁边听着。张焕明有点羡慕地说:“他们私中的人真爽啊,在学校里特别自由,什么事都能干似的。听说,谈恋爱的巨多。”“是啊,人家学校美女多啊,咱们二中还挺多人找了他们学校女的,隔壁班陈辉女朋友不就是明阳的?”旁边一个男生接话。张焕明讽刺地笑:“陈辉啊,那人可爱吹牛了,上回打球,那女的来了,他都差点飘天上去了。”“有意思。这年头都流行起跨校恋了。看见了吧,明阳那个美女,沈心颜是吧,看样子想搞咱们池哥啊。”说话的这个男生是四班的,以前和他们玩得不多,这个寒假才加入进来,对很多内情一无所知,讲话有点口无遮拦。不过这次他说的是事实,沈心颜虽然没有表现得那么大胆,但也差不多了,在场的人应该都有感觉到。张焕明呵笑了声,语气夸张:“想搞你池哥的多着呢,这要是按长相排队拿号,沈心颜这样的,大概得排上一小时吧。”他撞了下周池的胳膊,故意怪腔怪调地揶揄,“是不是啊,池哥?”本以为要挨上一记冷眼,但神奇的是,这次周池却没有骂他,反倒接了腔:“没这么夸张。”见鬼了。张焕明受宠若惊,顺着周池的视线一看,明白了——马路最内侧,江随安静地走路,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张焕明多机灵啊,一秒钟就摸到了周池心里的门道,他挠挠头,也不知道周池自己有没有什么计策,反正他先善心大发,顺水推舟帮一把,于是拉长声调“啊”了一声,说:“明天不是周六了吗,搞不好沈心颜要约你出去,你可要把持住啊,那么个大美女啊,你可别搞失身了!”这话一出,旁边几个男的都笑,只有江随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周池拉住了她。张焕明看见这一幕,憋笑憋得快要出内伤,觉得自己简直是活雷锋。这一剂够猛。事了拂衣去啊,深藏功与名……反正事成之后,他得好好宰周池一顿。之后,大家在岔路口分道扬镳,周池送江随回她的住处。阳树苑是个老小区,房子不新,但环境好,只是晚上走进去,路灯不够亮,树影有点儿吓人。一路上,两人没说几句话,因为江随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周池送她到单元门外的小花坛边。除了第一次来,他去她屋里看过,后来都是送到楼下,江随不提,他自己也不主动说要上去。江随和他说谢谢。周池“嗯”了声,在路灯下换了个姿势。他似乎有些疲惫,手插在兜里,一边肩膀塌着。“你每天都这么说。”很淡的一句,没什么情绪。江随微愣了下,一想,发现确实是这样,开学到现在,他好像总是在她身边,所以每天都有要对他道谢的地方。比如,早上给她带饭什么的。江随很不好意思,好几次跟他说不用,他嘴上应着,第二天依然继续。渐渐地,江随好像习惯了,早上一进教室就会下意识地去看他的座位,有时候他来得早,有时候稍晚一点儿,保温饭盒总是揣在书包里,进教室就给她。看起来是举手之劳,很简单,但其实也有点麻烦。就因为这个,他这学期上学的时间提早不少,懒觉都被影响了。他那么喜欢睡觉……江随心里有些情绪涌动起来,她又想起一堆其他的事情,很讨厌的是,还想起了沈心颜,还有张焕明说的那些话。这夜晚很好,月色也美,玩得似乎也尽兴,但美中总有不足。江随很少心浮气躁,今天却已经躁了几回。除了烦,她还有点慌,好像自己捡到的玫瑰花,漂漂亮亮的,刚刚养了几天,还没看够,就有别人心心念念要摘她的花。越想越不舒服。凭什么呢,是我先看上的啊。江随低下头,刘海遮住眼睛,脚尖在水泥地上蹭着。蹭了一会儿,听见周池打了个呵欠,她抬起头。“周池,你周末放假要做什么?”还是问出口。“不知道啊。”周池又换了个站姿,头微微歪着,“怎么了?”“我明天过去找知知玩,行吗?”江随的脚不蹭地面了,她站直身体,一只手揪着自己上衣下摆的抽绳,语气随意地说,“刚好是周末,我也没什么事,正好去看看陶姨。”“你不用做作业?”“要做的,我可以带过去做……”顿了下,补充一句,“一直做作业也很累,我边玩边做,老师也说过这样比较好,毕竟放松之后做作业的效率会更高。”说完闭了嘴,有点想敲自己的脑袋,为什么说得这么啰唆啊。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江随吸了一口气,手心的汗在衣服上揩了揩。“嗯,反正我明天过去吧,你帮我跟陶姨说一下,我大概中午到。我上楼了,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再见。”语速不知不觉地快了很多,讲完,转身就跑进单元门。夜晚起了一阵风,小区的树影又是一阵摇晃,伴着呼呼的风声。路灯下的人影没动,他站在原处晃悠了一会儿,把卫衣的帽子拉到头上,沿着卵石道走了几步,好像渐渐忍不住,对着光秃秃的路灯柱笑了出来。周六清早,江随被闹钟叫醒,她昨晚忘了提前关掉,设定的还是平常上学的时间,一看手机,才六点。江随在床上窝了半个钟头,可惜已经没有睡意,只好起床,洗漱完下楼去买早餐,谁知在小区对面的粥店里碰到一个熟人——一班的陈易扬。陈易扬站在门口朝她笑了一下,端着粥碗坐过来:“你也在这儿?以前怎么没见到?”“我这学期在这边住,就那个小区。”江随指了指对面,“你也住附近?”“是啊,跟你一个小区,我高一就住了。”陈易扬问她,“你住在哪栋?”“11栋,你呢?”“你隔壁,12栋。”陈易扬说,“有点巧。这两栋隔得很近,就一个小花坛。”江随点头:“是啊。我也觉得好巧,之前都没有见过你。”陈易扬喝了两口粥,乌黑的眉抬了抬,问:“你也一个人住?没人陪读?”“嗯,我爸爸很忙,他有很多事做,我就自己住。你呢?”陈易扬又笑了:“又跟你一样。”两人一边吃早饭,一边又聊了几句,还说了些学习上的问题,讨论了任课的老师。江随觉得还挺好,这边有一个熟人,不管怎样都算好事。回去后,江随把屋里收拾了一下,又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晾了,做完一张试卷,看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手机里有知知发来的一条信息。“姐,小舅舅说你今天过来玩,是不是真的?”江随给他回完信息,就开始收拾东西,把要带的作业装进书包,路上经过水果店,她拣着知知爱吃的挑了一些,快走到巷口的时候,手机响了。江随一接通,就听见周池问:“十一点了,你人呢?”“来了,在路上。”“到哪儿了?”“再走一会儿就到巷口了。”“我来接你?”“不用啊,这么点路。”他不多说,应了声就把电话挂了。等江随走过去,还是在巷口看到了他。他站在红薯店门口,一身居家打扮,拖鞋、运动裤,上身一件黑色旧毛衣,特别宽松,都有点起球了。他看见江随手里的水果:“还带东西了?你走亲戚呢。”江随解释:“没带什么,就给知知买点水果。”周池提过袋子,说:“他不缺水果吃,下次别带了。”“哦。”两人走到巷子里,知知已经跑了出来,老远就喊“姐”。江随一看见他,差点笑了。他的狮子毛没了,剪得特别短,和周池的短寸头很像同款,只不过效果截然不同。“什么时候剪的啊?”她边笑边问。一提到这个,知知特别沮丧,气愤地和她吐槽了一堆:“我妈简直就是专制!她和我班主任就是压在我头上的两座大山!我迟早推翻她们,落草为寇、自立为王!”“你《水浒》看多了吧。”江随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有点戳手,“挺帅的啊。”“帅啥,你少骗我。”知知哼哼着,“我前面女生天天嘲笑我!气死人!说我这个头发像个小坏蛋一样,还说像坐牢出来的,我都不想理她们了,平时给她们买糖就觉得我帅,不买就这副德行,你们女人啊……真是没良心……”江随:“……”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周池走在后面,看姐弟俩边走边说,进了家门。陶姨在厨房忙着。知道江随要来,她高兴得很,比平常多做了几个大菜。江随去厨房和陶姨聊天儿,周池把她的书包提到楼上,放在自己屋里。午饭后,江随去知知屋里帮他解决了数学试卷上的几道大题,知知趁此机会向她吐槽被周池欺压的辛酸事迹,可惜还没吐槽完就被打断了。周池下楼来敲门,问江随:“还做不做作业了?”“……”在知知怨念的目光中,江随跟他上了楼。周池的屋子好像常年都是这么舒适,沙发旁的小地毯换了一个,比以前更软,垫子也换了一个新的。他把书桌让给了江随,自己窝在地毯上。江随写了半张试卷,他就喊她:“那么勤奋干吗,过来歇会儿。”江随:“……”不是你喊我上来做作业的吗?周池说:“有几部新电影,你没看过。”江随放下笔,去把小篮子里的草莓洗了,端到他旁边。她坐在地毯上,看他拿着遥控器在调音量。“声音这样,行吗?”“行啊。”江随递一颗草莓,眼睛看向电视。周池没接,头歪了下,就着她的手吃了草莓,又继续摁遥控器调画面。江随愣了愣,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他。“……”电影是部爱情片,和以前隐晦含蓄的文艺风不同,这个爱情片比较奔放,前二十分钟里,男主已经和女主接吻两次。要是一个人看这种镜头也没什么,但现在旁边坐着周池。尤其是第二次亲吻的时候,尺度还有点大,拍的镜头特别近,好像就在眼前一样。老实说,江随很尴尬。她偷偷看一眼周池,他倒是自在得很,脸色一点也没有变化,还边看边吃草莓。果然,人跟人是不一样的。反正,男主又一次亲女主的时候,江随就起身去接水。电影看到后半段,总算含蓄起来,因为男女主分手了,亲热的戏份自然没有了,只有互相想念的桥段,调子一下就变了,有点悲伤。一直到最后,两个主角都没有破镜重圆,前面的种种愉快美好好像一下子全都抹掉。江随感慨:“是悲剧啊?”“是啊。”周池看了她一眼,“不喜欢?”“没有不喜欢,挺好看的,就是结局有点不舒服,为什么就不能一起呢?明明在一起的时候也挺开心的,是不是?”周池点头,目光淡淡地觑着她:“你说得挺对。”“是吧?没必要最后弄成这样,竟然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好可惜。”江随说完低头看了看脚边的手机,已经快四点了。“好像不早了。”“要回去了?”江随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说:“我还是回去写作业吧,我今天就在这儿只做了半张试卷。边玩边写好像不太行。”周池被她弄笑了:“挺有觉悟。”江随微窘:“那我走了?”“不吃晚饭?”“不吃了。”周池也没挽留:“我送你?”“不用了,天还亮着呢,我自己走就行了。”“送你到巷口。”到楼下,陶姨和知知都要留她吃晚饭,江随婉言谢绝了,只说下次再来。周池和她一道往巷口走。太阳已经快落下,天边挂着一小片红霞,有几个巷子里的老人在散步,看到江随,还认识她。江随和他们打招呼,说了几句话,周池就在旁边等着,手里提着她的小蓝书包。快走到巷口,周池问:“你明天做什么?”“看书吧,应该不出门了。”江随又反省了一遍,今天的作业完成量实在不尽如人意。她问,“你呢?”“不知道。”周池无所谓地说,“有人约就出去玩,没人约就算了。”有人约就出去?江随脚步倏地顿住,转头看他,唇动了动:“你……”话没说完,周池的手机就响了一声,是短信提示音。他摸出来看了一眼,江随呼吸微紧,脑袋往他那边偏,飞快地瞄了一眼,可惜看不清楚。……不会是那个沈心颜吧?又走了几步,周池还在看手机,江随一连瞥他好几眼,憋不住了,问道:“怎么了,你有事啊?”“嗯,有人喊我出去玩。”他没抬头,手指在摁着手机,好像在给对方回信息。江随皱了眉:“什么时候啊?”“今天晚上。”今天晚上?江随手指慢慢地攥紧。昨晚才唱歌的,今晚就来约?才认识多久啊,这么等不及吗?已经走到巷口,周池把书包递给她:“路上小心点。”江随接过来背到背上,应了一声:“知道了。”脚却不动,眼睛还看着他。看了几秒,江随有点茫然地低下头:“嗯,你也回去吧。”周池笑了笑:“好啊,那我走了。”他没多停留,说完就转身,潇洒地往巷子里走。江随站在原地,视线跟着他,看他又从兜里摸出手机,她脑子有点不受控制,好像采花贼又来摘她的花一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在周池快要走到红薯店门口时,江随跑了过去。“周池……”她叫他的名字,微微喘气。手被拉住,周池回过头,看见她瓷白的脸庞漾了红晕,唇瓣微红,眼神又软又热。他眸光微微动:“怎么了?”江随看着他,心口渐渐鼓噪,声音低下来:“我有话跟你说。”“你说。”江随很紧张,不只手心出了汗,感觉后背也很热,这个时候的江随并不是很理性,她在这一秒没有再多思考什么,因为张焕明那句信口胡说、推波助澜的鬼话格外有效果。江随的想法很朴素——不管了。花我先摘了,你就别想了。她几乎没过脑子,就组织好了语言:“今天晚上,我也想约你。”……不知是不是云移了位置,天边的晚霞好像突然更漂亮了,火红的一大片,将落不落的夕阳仍然有明亮温和的光辉,旁边红薯店飘来香味。而江随,等来了头顶的一声笑。她还没抬头,已经被他揽到怀里。江随蒙蒙的,感觉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一串低低的笑声全进了她的耳朵。“你要约我干什么?”带着笑音的一句。江随脸热得不行。旁边卖红薯的小姑娘看过来。江随的脸贴在周池胸口,他毛衣上的球球戳着她的皮肤,有点痒。“周池……”她轻轻推他,“脸疼。”他松了手:“哪儿疼?”“你毛衣。”江随揉揉脸,抬眼问,“你喜欢我吗?”周池眼睛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低声说:“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