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朵朵为谁开

夏朝颜以为,只要自己守住那个秘密,便可以平淡安稳地过完一生。她谨小慎微地活着,胸无大志,心无波澜。 罗憩树心疼这样的夏朝颜,他介入她的生活,给她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齐唯杉讨厌这样的夏朝颜,却从来无法狠下心弃她不顾。 本是这般岁月静好,朝颜很满足。可命运总被意外捆绑,一场车祸,她的世界从此天翻地覆……

第21章 乌夜啼
记忆的碎片
时光的掌纹
夏晚晴因为心情欠佳,自己没留神,争抢球的时候重重撞到身旁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上,脾脏破裂,急需动手术。
有很多目击者,但是,是夏晚晴自己的错,当然找不到肇事人。这就意味着,十万出头的手术费,立刻就沉甸甸压在了朝颜的肩上。家里买房子再加上装修,所有的现金几乎倾囊而出。
一边是在牢里需要打点的爸爸,一边是躺在手术台上需要手术的弟弟。
夏朝颜现在面临的是深深的窘境。她的绝望和沮丧,几乎将她深深湮没。
她第一次深刻认识到了“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这样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她苦笑,她的人生,从头到尾就是一句命中注定的咒语。
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她,这世间,最决绝的,便是生死。
事情出得太突然,没有人有心理准备。她也不知道齐唯杉是怎么知道的,她只知道,他来得实在太迅速了,离晚晴进医院才半个小时不到。她甚至还来不及打电话向宋泠泠或是叶蓉蓉求救。
事实上,从出事开始,朝颜跟许闻芹就一直没从慌乱情绪和晕头转向的陌生中回过神来。几乎是在她跟许闻芹一路小跑地跟在躺在担架上的晚晴后头,眼睁睁看着他被推进手术室的同时,护士就已经送来了已经缴款的一大沓清单。她只是偶然一回身,就已经看到齐唯杉站在拐角的那个地方,抱着双臂,面向窗外的点点灯火。
走廊的那端,他就那样静静站在那儿,若有所思。
走廊的这端,朝颜握着那一大沓单子,怔怔地站在那儿。
长长的走廊,仿佛一条深不可测的鸿沟,横亘、隔阻在他们之间。
终于,他还是走了过来:“放心,小手术而已。”朝颜垂眸,声音因为疲惫而略带沙哑:“谢谢你。但是……”齐唯杉伸手止住她:“相比较你的雪中送炭,这次我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当初那样混乱的境地,她伸手递过去的五万块钱,对夏家而言绝对不是小数目。
他印象至深。
朝颜不语。
淡淡愁,重重心事,为问谁知?
明知道这是另一个牵扯不清的开始,她却好像疲累不堪得已经打不起任何精神来应付招架。
夏晚晴住院期间,齐唯杉再怎么忙,每天下班之后都要到医院走上一遭。
他的父亲连累了她的丈夫,许闻芹对齐唯杉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不仅她,就连朝颜跟晚晴对他也是淡淡的。特别是朝颜,心里简直五味杂陈。
他的处境其实有点微妙。
只是无论朝颜一家人怎样,他唇角一直噙着淡淡的笑,毫无愠色。他不仅请专人为晚晴配餐,还为他找了位陪夜的护工。他虽话不多,但考虑周详,人礼貌,又出手大方,以至于所有护理人员居然都跟他相处融洽,来来往往点头微笑,眼神看向他和朝颜的时候,也不是不揣度的。
就在晚晴出院的当天,朝颜去外面办手续了。他趁晚晴去洗手间的空当,看向许闻芹,微微一笑:“阿姨,我明白您恨我爸,但您要知道,夏叔叔当然是不清楚信封里到底装了什么的。有关这一点,我爸、钟叔叔都有共识,并且非常抱歉。”
许闻芹的心里怦怦地跳,她无比清楚他的暗示。知情,还是不知情,情节轻重程度是完全不一样的。但是,她却只能沉默。
她看着齐唯杉,那张年轻的脸上,笑容和煦却又高深莫测,她心里乱糟糟的,竟然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她的身后,夏朝颜静静站在门外,面无表情。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晚晴的伤病也日渐痊愈。
可奇怪的是,离晚晴出院日期越近,齐唯杉反而出现得越来越少。他仍会派专人送补汤过来,或是处理一些琐碎的事情,但自己却越来越少亲自过来。
晚晴出院那天,朝颜去办理出院手续,财务上告诉她,账一早结清。
齐唯杉仍然没有露面。
许闻芹心里有点儿不得劲:“朝颜,这人情,我们要怎么还?”
朝颜无语。
她想了想,打电话给齐唯杉,有点讷讷地:“那个,晚晴的医药费……”
她现在,还不起。
齐唯杉快速地打断她:“不着急,身体要紧,以后你再慢慢还我。”
朝颜沉默。
电话那头也沉默。
又过了一会儿,齐唯杉似有点不耐烦:“夏朝颜,你还有别的事吗?”
朝颜轻轻地:“谢……”
齐唯杉淡淡地:“不必。”“啪”的一声,直接挂断。
一个月过去了。
出差回来的宋泠泠终于得知了晚晴的事,特地赶来递给她一个信封:“夏朝颜你再跟我推就不是朋友。”
她轻轻叹气,“对不起。”她知道得太晚。临了,她看向朝颜,字斟句酌:“你好好想清楚。”
朝颜看着宋泠泠的背影渐渐远去,心底苦笑。
她还记得当初宋泠泠寄住她家时,两人夜半无人时的那场愚蠢对白。
——等大学毕业了,我就找个男人谈恋爱。
——然后呢?
——当然是嫁了啊。他不要有多好看,不要有多少才华,穷光蛋也没什么关系,可以一起慢慢挣嘛。最重要的是要心地善良,勤劳肯干。
——然后呢?
——两个人老老实实交房贷,踏踏实实过日子。
——再然后呢?
——生个可爱的孩子,一家三口开开心心,其乐融融的呗。
宋泠泠当然是咯咯地笑,扑过来直胳肢她,夏朝颜你想男人!还想生孩子呢,不害臊!
朝颜反过来也胳肢她,切,装什么装,你迟早还不是要嫁人!而且,那个时候的夏朝颜在心里头默默地想,那个人,要不计较她的身世,不怠慢她的父母,不嫌弃她那个不争气的弟弟。
可是,她的生活,为什么从头到尾,都是完全脱序的呢?
曾经一度,叶蓉蓉醉酒垂泪:“朝颜,我这辈子给那个混蛋彻底毁了,我不奢望幸福。可是,你还年轻,你身上没有罪恶,只有伤痛,而再怎么深的伤痛,就算你不能,时间也总能慢慢让它愈合。”
十三岁那年,她被继父强暴。他入狱,她转学,母亲病倒。
风雨飘摇,凄凉惨淡。
曾经一度,那个曾有过一面之缘却不怎么太投缘,当年在罗憩树跟夏朝颜陪着她逛苏州园林时一直绷着个脸的叶静子,不声不响就跑回来找她。
叶静子现在深圳从事媒体业,烟不离手酒不离口。朝颜劝她:“你得注意身体。”毕竟快结婚的人。叶静子看着她:“夏朝颜你这个傻丫头,如果不是罗憩树一时起意那么早跟你领证,只要能往后拖上一年半载,跟他双宿双飞的绝对不会是你!”罗憩树再痴情、再聪明,大概也挡不住亲生老妈生米煮成熟饭的层层算计。她眼中迅速蒙上一层薄薄的泪,“你这个大笨蛋!”
深夜的小餐厅里,趴在柜台前的老板娘突然间就被惊醒,劳累了一天的她见怪不怪,埋下头继续浅眠。
两处恸哭,一种辛酸。
曾记花开,未曾记年。
又过了一个月。
朝颜最终还是拨通了那个已经烂熟于心的电话:“齐唯杉,今晚有没有空?”
电话那头,一阵窸窸窣窣翻阅文件的声音传来之后,他终于开口,态度很平和,仿佛早有预料,简短地:“八点,巷子口,我来接你。”“啪”的一声便挂断了。
就算以前在公司,他也是这样,从不拖泥带水。
朝颜放下电话,若有所思了片刻。
那家卡拉OK厅的后院里,两人倚着那棵大银杏树席地而坐,脚边一堆的啤酒。
朝颜抱着膝,看着自己脚旁初生的嫩叶发呆。齐唯杉坐在她身旁,随意舒展着腿,一时寂静。
过了一会儿,不知道哪儿又传来了“咿咿呀呀”的昆曲声,齐唯杉看着她,直截了当地:“你爸爸在里面还好吗?”
朝颜沉默。面色憔悴,当然不好。但他居然不悔,也不怪齐述。他记得当初自己生病住院的时候,齐述第一时间前来探望。就算被利用,也总有几分真情实意在。
夏勇向来就是这样一条道儿走到黑的执拗脾气。平时寡言不吭声,但许闻芹轻易也不敢惹他,大事多半顺着他。当初,在收容朝颜这件事上,想必也是这样。
夏朝颜对他,爱中夹杂着恨。
对外人他尚且如此重情重义,对自家人呢?他在窝藏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一旦出事,将会给家里人带来什么灾难?
朝颜举起酒瓶,朝他微微一笑:“来,我们干一瓶……”
齐唯杉拧眉,虽然应声轻碰一声,仍不由得开口,语气中不甚赞许:“女孩子,最好不要喝酒。”
朝颜继续微笑:“记不记得念大学那会儿,我为什么最喜欢李白的《将进酒》?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那会儿只是佩服,没有勇气,现在呢?”她喝了一口,朝齐唯杉眨了眨眼,“喝酒喝多了吧,勇气也会跟着多起来……”
齐唯杉不置可否,只是眉头微微一舒:“勇气?”她夏朝颜从来最不缺少的就是勇气。
飞蛾扑火也要往前冲。
百死不回。
朝颜抬头看着齐唯杉,微微一笑:“齐唯杉,你一定知道,我前阵子被辞退了。那么,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齐唯杉点了点头。
她把中年男子的事情讲给他听,包括他老婆临终前的那番话。
她眨了眨眼:“是我发的短信给他的小三和小四,还是我,把他的事发到了本地论坛上。”她又喝了一口啤酒,“齐唯杉,我很坏,是不是?”
借助强大的网络舆论力量,内部检查、降薪、降职,顺理成章。
就算那个男人后来悟到了些什么,找理由鼓动公司辞退了她,她也没有丝毫的后悔。
齐唯杉微笑:“是啊,很坏。”他又跟她碰了一下啤酒瓶,“不过对坏人,可不是要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么?”
他们俩,可算是同类。
他盯着她,沉吟片刻:“夏朝颜。”他的声音很平静,“你找我出来,就为了这么干坐着喝点儿小酒?”他发现,她算得上天然呆且反射弧超长的典范。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他不打算愧疚。补救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朝颜抬头,有点张口结舌地:“嗯?”
齐唯杉重重拧眉:“夏朝颜。”不要跟我装傻。
对她,他早就觉得自己的耐性消失殆尽。
曾经他告诉自己,这世上又不止夏朝颜一个女孩子。
刘旋已经越来越衰老,昔日的坎坷一点一点在曾经圆润的面容下纤毫毕现。最近两年,他越来越发现,原来刘旋曾经经受过的苦难远超他的想象,尤其她还是一介女流。所以有时候他甚至想,如果不能尽遂人愿,最低限度,或许可以让他所在乎的少数人满意。
可是,事到临头,他还是不甘。
夏朝颜的倔强,夏朝颜的不怕,夏朝颜的粗粝,从头至尾,鲜活在他的记忆,贯穿在他的青春。
很久很久以前,他随便找了个理由,把当初夏朝颜进公司的档案抽了出来,上面有她的照片。
眉毛太浓,眼神太倔强,鼻子不够挺拔,嘴巴不够秀气,还有,牙齿也不整齐。
他指尖划过,在心中一遍一遍地挑剔着。
不厌其烦。
可是,晚卸蓝裳著茜衫,望见竹篱心独喜。
从头到尾,他顾自收藏着那些点滴心喜。
不必人理睬,毋须人问询。
朝颜抬头,她事先自然有所准备,可是直到这一刻,看着他深不见底的双眸,她才发现自己所谓的心理防线完全不堪一击。
这个世界,其实是混沌的、清醒的、错综复杂的,没有免费的午餐,没有不求回报的投资。无论事业,抑或感情,永远是充满着算计,锱铢必较,还有一点一点试探的步步为营。
她唇角卷起一朵淡淡的笑,鼻头却微微发酸。她和罗憩树,十来岁时候懵懂的他们,以为那些花儿永远绽放,以为那些鸟儿永远歌唱,甚至,以为整个世界都可以尽在掌握。肆意挥洒,透支快乐。
就好像做了一场漫长的梦。后来又如何?
她的花期,未及盛开,便已荼靡。剩下的,只是残落的碎瓣而已。
她垂眸,眼角淡淡的湿意。
就在出门之际,她接到了他的短信,只有寥寥一句话。“夏朝颜,钱可以慢慢还,但如果你不愿意,完全不必勉强自己来这一趟。”
向左,还是向右,完全由你掌控。
还是他一贯的冷静从容。
而事情已经发展至此,他,或她,又怎能不清楚,跨出哪怕是微小的一步,对双方到底意味着什么。
法国留学两年,她被房东骗租金,大冬天的水管破裂,傍晚回家被路边的流氓调戏,外出调研,黑夜中下错一个荒无人烟的小车站,害怕得浑身发抖。种种不堪烦乱,她都熬过来了。每次给许闻芹打越洋电话的时候,她总是轻描淡写,尽量报喜不报忧。直到现在,习惯使然,一直如此。
朝颜终于垂下头,尔后慢慢俯身,捡了一张落叶放在掌心,片刻之后揉成一团,任其滑落:“是,”她看着他,平静地,“我知道。”若隐若现瓜葛了这么多年下来,事既至此,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企图?
齐唯杉眸中一闪,他的唇角微微上扬。
夏朝颜,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放弃掉的。
你要平等,我给。可是,我既然投资,当然更要回报。我犯过一次错,不会再犯第二次。
其实我不是很喜欢你现在这样的自作聪明,其实我不是很喜欢你现在这样的瞻前顾后,我还是更喜欢你以前的那种爽利干脆、那种粗糙不羁。
但很具讽刺意味的是,没有那样一段经历,就没有现在这样的你。而同样地,如果没有那样一段经历,或许现在的你,还依偎在那个人身边,撒娇、带孩子,偶尔或许还会发脾气,做个平凡但却幸福的小女人。
我们之间,渐行渐远。
只是,这世间,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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