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栖不像是去参加订婚仪式的,他像是去抢婚的。 其实时栖心里清楚,就算自己出现在教堂里,宫行川也不可能和自己结婚。 没人会在同一个陷阱里栽第二个跟头,除非他是傻子。 宫行川不是傻子,所以时栖不抱不切实际的希望。 他开了两个小时的高速,在临海的服务区停下,背靠车门抽了根烟。 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时栖打了个寒战,把烟按灭丢进垃圾桶的时候,听见身后的窃窃私语。 --是时栖吧? --好瘦啊…… --真人比电视上好看哎! 时栖放在车门上的手收了回来,摘下刚戴好的口罩:“要签名吗?” 回答他的是激动的尖叫。 时栖又耽误了半个小时。 他被某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思绪笼罩,哪怕到了目的地,也迟迟不肯走进教堂。 雪白的海鸥在教堂的尖顶上盘旋,几名参加订婚仪式的宾客站在海边,手里端着餐盘,笑声飘进时栖的耳朵,声声刺耳。 他开始脑补,自己要以什么形象冲进教堂。 是双目含泪、悲愤欲绝,还是不可置信、要死要活? 不论他如何,宫行川都只会垂下那双冷漠而严厉的眸子,让他别闹。 闹啊……他倒是想闹。 海鸥随风远去,宾客们消失在了教堂后的树林里,夏日的微风拂过时栖的手指,仿佛多年前宫行川落在他指尖的吻。 时栖整理好情绪,捧着早已准备好的鲜花,走进了教堂。 出乎意料地,教堂内很安静,只有两个工作人员模样的中年人在打扫卫生。 “先生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时栖停下脚步,狐疑道:“订婚仪式已经结束了?” 工作人员放下手里的扫帚,摇头:“先生,你可能搞错地址了,我们这儿是私人教堂,从不外包婚礼。” 时栖笑了。 他听说过私人教练,私人飞机,还是头一回知道世界上还有私人教堂的。 “真的没有订婚仪式在这里举办吗?”时栖仰起头。 雨停了,夏日的微光从斑斓的琉璃窗间漏下,他的叹息藏在海浪里。 “抱歉先生,没有。” 他只好转身离开,在离去前,忍不住回头。 重新拿起扫帚的工作人员在教堂里慢吞吞地穿行,他们蓝色的衣衫融进了金灿灿的光里,像是一场盛大的婚礼留下的模糊不清的残影。 时栖微微睁大了眼睛。 洁白的羽毛从穹顶上飘落,兜兜转转好多圈,最终落在他的脚边。 时栖手里的花掉在地上,他在工作人员的惊呼声里夺路而逃,边跑,边笑。 然后他掏出手机,气喘吁吁地给lily打电话,不等对方接听就挂断,接着打给宫行川。但也仅仅打了一秒,他就一头扎进柔软的沙滩,伴着绵绵不息的海浪,大声地笑。 海鸥在时栖身边盘旋,青色的小螃蟹仓皇钻进沙坑。 时栖笑完了,举起手机,眯起眼睛打开微博。 他看见了宫行川的回复,喜滋滋地对着“嗯”傻笑。 笑的同时,私信里铺天盖地涌入黑粉的咆哮。 --时栖,你怎么不作妖了? --不卖屁股,你就抢不到资源? --这么多天不出现,一出现就找宫行川,你息影算了! ………… 不堪入目的字眼在时栖眼前飞速滑过,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迅速编辑了一条微博,艾特了宫行川。 时栖v:@宫氏集团董事长宫行川 金主爸爸,求资源qaq 紧接着,他就收到了lily的夺命连环call。 lily哭着吼叫:“时栖,你下次发微博之前告诉我一声,我去买速效救心丸!!!” 他不走心地安慰:“没事的lily姐,我没发什么奇怪的东西。” lily差点厥过去:“你……你叫宫行川金主爸爸……这叫没什么奇怪的东西?”说到最后,都是在嘶吼了。 “《偷香》现在的投资方是方权有限,宫行川又买下了整个方权,我叫他金主爸爸有什么不对?”没人比时栖更会演绎“振振有词”。 不对,不对大发了!lily心想。 宫行川和宫凯的关系扑朔迷离,无数人明里暗里猜测他们是“父子”。时栖不发话还好,一开口,就来个响当当的“爸爸”,你要人家怎么想? “时栖,宫凯刚死没几天,你得……装一下悲伤。”lily精疲力尽地将手机夹在肩头,双手在电脑键盘上飞速跳动,用最快的速度联系上了何岚。 lily:时栖又抽风了,你快帮我探探宫先生的口风。 何岚:? lily:时栖微博截图.jpg 何岚:…… 何岚:等我一分钟。 lily在等待何岚的时间里,气若游丝地问电话那头的时栖:“祖宗,你还要做什么,提前通知我一声。” 时栖思索了可能一秒,然后飞速吸气,语气轻快:“我要追宫行川……我要把他追回来。” 因为宫行川还记得在教堂里放小羽毛呢。 第十七章 你和宫行川搞到一块去了? 哗啦啦的浪花给海岸线镀了层银边。 考虑到lily脆弱的心脏,时栖含笑转移了话题:“lily姐,作天作地的小栖要回来了,你不高兴吗?” “高兴……我可高兴死了。”lily咬牙切齿。 却又颇感欣慰。 时栖和宫行川重逢后,以自己的方式消沉。 他不和抢了自己男一号的顾兮当面起冲突,不和屁|股歪到南天门的导演撕逼,隐忍得堪称“佛系”。 在外人看来,时栖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只有一直带着他的lily姐知道,时栖心情不好。 非常不好。 如果时栖心情好,哪怕宫家的人死绝了,他也会把顾兮呛得无话可说,再把导演的话录音往微博上挂。 他又不是没这么做过。 lily并不喜欢棱角太过分明的艺人,时栖太有个性,且桀骜不驯,但是他身上的闪光点让缺点也变得可爱。 他是天生的演员,老天爷赏饭吃,不走这条路,浪费! lily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叮咚响了一声。 何岚:宫先生还在开会。 lily:他发现时栖发的微博了吗? 何岚:宫先生盯着手机看了一分钟,应该发现了。 lily:……好,我明白了。 既然宫行川都没表态,她就更不用强迫时栖删微博了。 况且这时候删,屁用没有。互联网是有记忆的。 lily觉得自己的发际线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后移了。 网上闹得再怎么天翻地覆,也影响不了时栖的好心情,他在沙滩上打了几个滚,瘫着晒太阳。 手机又开始振动。 时栖以为是lily打来的,看也不看就接通了。 他喜滋滋地说:“怎么,你还没高兴够?要不我带你去见宫行川……” “时栖。”干涩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时栖从梦境中狠狠跌进现实,攥着手机的手暴出了青筋。 那个声音问:“宫凯的头七,你怎么不回家?” * 时栖短暂人生的头十六年,过得如同每一个不幸的孩子。 他有一个酗酒的父亲和一个斤斤计较的母亲。他们一起住在老城区的筒子楼里。 筒子楼半旧不旧,拆迁的传闻街坊邻居口口相传。似乎每一个人都相信,只要自己坚持住,就能靠着拆迁安置费摆脱贫苦的折磨。可年复一年,墙上的“拆”字有了无数个版本,拆迁队却没来,而楼,依然在。 时栖喜欢筒子楼,筒子楼里有人情味。 他站在门前,能看见斜对面的胖婶子卷起衣袖煮红烧肉,也能看见隔壁老大爷伸出窗台晾衣服的手。 筒子楼里有着人世间所有平凡人的缩影,时栖的父母却不愿被禁锢在这方寸之地。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说的大概就是这一类人。 时栖酗酒的父亲常年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他有时放学回家,开门声大了些,就会被踹进房间,挨一顿揍,然后在对方短暂的清醒里,收获追悔莫及的道歉。 起初时栖会原谅父亲,后来他明白了,道歉不过是家长的另一种借口,于他父亲而言,更像是下一次踹人的保证。 所以十六岁的时栖选择了反抗,他去夜总会洗盘子,好巧不巧,遇见了宫行川。 他是他惨淡人生中的微光,是他在绝境中幻想的春风沉醉。 时栖接完电话,走到了停车场,叼着烟,心不在焉地抽。 他以为宫凯死了,爸妈就会放过他。 事实证明,时栖把事情想简单了。 时栖驱车回城,在高架桥上选择了一条陌生的道路。 他回家了。 老城区的筒子楼屹立不倒,楼下摆着三四张麻将桌,穿白汗衫的中老年男人围在一起,仿佛苍蝇围着腐烂的肉。 时栖的车吸引了他们的注意,但他没把车停下。他绕着筒子楼转了两圈,踩下油门走了。 时栖嫁给宫凯后,父母搬到了筒子楼隔壁的新小区。 隔着一条街,高档公寓的广告贴得到处都是,时栖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把车开到父母家楼下,戴上口罩,匆匆上楼。 楼道里散发着水泥沾水后特有的土腥味。 时栖走得急,满身是汗,连额角都开始滴落汗水。 他想起黑暗狭窄的柜子,想起沾满冷水的藤条,想起很多很多他以为自己已经忘却的东西。 最后他停在了一扇防盗门门前。 不需要时栖敲门,门本来就开着。 屋里坐着两个兴奋的记者,正在听时栖的父亲高谈阔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