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秀莹缓缓走出。她本就比寻常秀女略年长些,可眼珠转转,脸上挂着几分娇笑,倒显出几分小女儿家的活泼。她在京中本就颇具才名,模样也是格外俏丽,她一身宝蓝色裙装,更衬出几分少女的天真肆意。 她走上前盈盈一跪,头微微低下,“臣女郑氏秀莹,参见皇上。” 徽宗坐直身子,看向陈帛展道:“这是郑忠的嫡次女,在京中颇有才名。” 陈帛展微微一凛,脸上却露出几分恭敬,“那末将要恭喜圣上得此佳人了。” “哦?”徽宗淡淡道,“方才听闻小陈将军未曾娶亲,不若朕做主,将这郑氏赐予你如何?” 郑秀莹闻言,身子微微一颤,可到底也没失了礼数,依旧笔直的跪在殿前。陈帛展却道:“末将一介武夫,素来不喜舞文弄墨,想来怕是要委屈了郑姑娘。” 徽宗轻笑一声,没再答话,他回过头去,看向郑秀莹道:“既有此才情,日后便入宫伺候罢。” 郑秀莹原本被徽宗的话吓得浑身冰凉,可乍一听到徽宗此番言论,她下意识的昂起头,惊讶的看向徽宗,随后又赶忙低下头去谢恩,直到拿到锦囊的那一刻,她的心才真的落了下来。 陈帛展却更是如坐针毡,自从方才徽宗对尚氏说出那番话开始,他便意识到徽宗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男子,只怕过了今日的选秀,朝堂上定然又是一番格局了。方才徽宗这般试探,若他真的应下,他本就手握兵权,再与郑忠这等权臣结亲…… 殿内炭火燃的极旺,可他却出了一身冷汗。 圣心难测,伴君如伴虎。 今日他一招错,便要落得满盘皆输的局面。 陈帛展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他生怕徽宗再多番试探。便听那礼部侍郎高声道:“皇商谦诚山庄言梓谦庄主义妹,月宁——” 月宁站在殿外已是一个上午,手中的暖炉早已凉透了,即便穿着大氅,可这数九寒天却让这些娇养的姑娘脸蛋通红,只觉得身子都有些麻木了。 那礼部的官员高声喊道月宁的名字,仅剩的秀女纷纷看了过去。这入朝选秀者皆是各地官员之女,唯有月宁一人,出自商贾之家。众秀女脸上带着几分鄙夷,可当月宁摘下风帽的一刻,众人皆被月宁的样貌惊在了当场。 眉不点而黛,唇不画而朱。 便是连兴致缺缺的徽宗亦有几分怔忪,下意识的开口道:“走向前来。” 月宁脱去一身大氅走进殿内。 一身鹅黄襦裙却更显腰肢纤细。她头顶并无珠翠,只有一支木簪子斜斜的插在头上,可便是如此,却更能显出她发丝乌亮,模样娇俏。他妆容极淡,因在外冻得久了,忽入了屋内,脸颊反倒略略带出些红润,衬得她极妖娆妩媚。 她身后便是京中素有美人之称的吴氏,这吴氏自 来以为自己是京中最为貌美之人,可如今见了月宁更有些相形见绌。她的手略略揪着衣襟,只觉是自己的衣裳不好,头上的珠翠更是累赘。这月宁即便是冬日里,却依旧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清纯,不过一身最最寻常不过的衣裳,竟将她比得寡淡无盐了起来。 原本在他们心中低贱的商贾女,行走间却格外端庄,每一步似乎都经过精细计算一般,比之引路的宫女、嬷嬷,甚至礼部的官员还要庄重。仿佛与生俱来的光华,她昂起头迈过门槛的刹那,没有一人会想起她的出身,似乎她便是这深宫的一部分,似乎她生来便该属于这宫墙内院。 “谦诚山庄言梓谦义妹月宁,年十五——” 月宁低头向前,恭敬道:“民女谦诚山庄月宁,参加陛下,愿吾皇长乐未央,安康顺遂。” 她声音格外清透,像是春日里柔柔微风,夏日的潺潺流水,直让人心里格外畅快。徽宗抬起眼眸,虽惊讶她姿容艳丽,却又隐约觉得似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子。 “小安子,这女子……” “回陛下,这位姑娘乃是谦诚山庄言庄主的义妹,曾与月少侠一起护送陛下回京。” 月宁闻言,微微昂起头来,她眼波流转,顾盼生姿,似慵懒的抬起头的淡然一瞥,竟让陈帛展的心也跟着突突直跳。 泪痣。 月宁眼底的那颗泪痣竟与陈帛展梦中的女子不断重合,他本就喜爱脸上有泪痣的女子,加之从前在边城便对月宁印象极深,如今见月宁细细打扮,更是勾得他眼睛都离不得半分。 “哦,竟还是个故人”徽宗忽然笑道,“她们只知说朕仁德,乃万民之福。长乐未央?你这话倒是新鲜。” 月宁不卑不亢道:“回陛下,民女出身商贾,不懂朝政,只知天下平安,陛下必然开怀,因此民女愿陛下长乐未央。” 徽宗闻言先是一愣,随后拍手大笑道:“好,好一个长乐未央!好一个长乐未央!” 月宁微低着头腼腆一笑,可便是她这欲语还休的娇笑,更显出几分娇艳。她本就是最好的年纪,徽宗坐在龙椅之上,却也只能看到她勾起的嘴唇。徽宗看着她头顶的木簪,疑惑道:“旁人入宫选秀皆戴着满头珠翠,你为何只佩一枚木簪?” “回陛下,如今边城战事方熄,庄主教诲民女,边关尚需休养生息,不得贪图安逸,忘却曾经我曜人未入关时之苦。庄主已命人运送万担粮草送往边城,修缮边城城池。民女只佩木簪,是时时警醒自己,莫要因庄中富庶,忘记百姓之苦。” 徽宗闻言点了点头。殿外秀女听得月宁如此能言会道,心中皆以为月宁此番定然会选入宫中了。 “起来吧,莫要跪着了。” 月宁忙站起身来,许是跪得太久,她站起身太过仓促,竟 险些跌倒,那木簪子本就松松散散的插在她的发髻之中,她这一踉跄,那木簪子便从头发上滑了下来。 青丝散乱。可她却顾不得殿前失仪,忙向前想要接下那发簪。陈帛展见月宁要摔倒的样子,赶忙上前扶住月宁的胳膊。 四目相对。 月宁昂起头来,她青丝披肩,散落在那身鹅黄色的襦裙之上,她昂起头来,眼中雾蒙蒙的好似泫然欲泣。陈帛展看着她这模样,更是看直了眼,双眼直直盯着月宁不忍别过头去。周围莫说是秀女,便是六部官员亦议论纷纷,徽宗见陈帛展这副模样,开口唤道:“陈将军。” 陈帛展依旧目光灼灼的看着月宁,月宁的脸却愈发红了几分。安公公忙上前一步,扯了扯陈帛展的衣袖。陈帛展这才回过头去,他捡起地上那根木簪,交给月宁,月宁朝他伏了伏身,便拉开了距离。 她复而跪下,低声道:“民女殿前失仪,请陛下恕罪。” 徽宗淡淡笑了笑,“你一介女儿身,这冬日苦寒,站得不稳也是有的,起来罢。”他说罢,便看向安公公,安公公了然道:“姑娘可曾去过边城?” 月宁闻言,向前一步,随后谦恭道:“回陛下,民女确是去过边城,见过陛下,见过安公公。” 徽宗见她礼数周全,又知进退,却不曾提及当日边城之时,对月宁更是多了几分好感。他略点点头赞道:“言庄主本有天人之貌,那月翌兄弟又武功超绝,谦诚山庄倒是担得起这皇商名讳。” “民女替庄主谢陛下赞誉。” “朕今日选秀,可却想替你指一段好姻缘。”徽宗打量月宁片刻,忽然开口道。月宁猛然昂起头,不敢置信的看向徽宗,她手臂微颤,可仍强撑着自己不要失仪,她心中陡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随后转头看向陈帛展的方向。徽宗旋即开口道:“陈将军身负战功,祖上亦是商贾之家,家境殷实,从前在边城你二人也曾有缘一见。今日再见,必是你二人缘分未断。朕做主,将你许给陈将军,择吉日成婚便是。” 月宁身子轻颤,却也知无力回天。她强撑着自己不要倒下,恭恭敬敬的朝着徽宗行了个礼。她身后的一众秀女长舒了一口气。 陈帛展站在一旁,他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这徽宗竟将这秀女之中身份最低之人许配给了他!谦诚山庄虽有皇商之命,可却也不过区区一介商贾罢了,这月宁模样甚美,礼数周全却也只是言梓谦的义妹。他如今领了战功回朝,定会受徽宗重用,可正妻若是这等出身,必然略逊色一筹。想来徽宗依旧对他疑心,若今日他不接这旨意,只怕徽宗更要疑心重重,届时他虽领了军功,可却也只能步行至此了。 可他却依旧装出面露欣喜之态,高昂起头,单膝跪下,高声道:“末将谢陛下圣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