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罢,寡人要见的人提出来了吗?” “提出来了。” 邢官引路,带我走上游廊,穿过中堂,来到后院一间正房前停下。 我让他们等在门口,自己一个人进去。 刑官慌忙劝阻:“陛下,这使不得啊……” 我充耳不闻,朝他摆手示意不要跟上来:“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六旬老叟,你们害怕他吃了我不成?” 门吱呀一声开了,我跨步进入,发现屋里除了一张桌子四把椅子,便只有一尨眉皓发的枯瘦老儿。 对方形容憔悴,身形佝偻,与我记忆中那个不可一世的老头子全无半分相似。 他瞧见了我,也不跪,面无表情转开视线,抱着一杯茶缩在板凳上,神情萎靡,有几分可怜。 看来也不是全无相似处的,对我视若无睹这一点,还真是一点没变。 “康老,好久不见……”我笑着上前。 从狱城出来,雨还没落下,天已经暗的犹如黑夜了。 帝辇在道路上行驶着,忽然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这股熟悉感完全来自我的记忆深处,让我脑子还没想清楚,就一把掀开车帘冲驱车的甲士喊停。 刘福打开车室内门,问我可是有什么吩咐。 我让他派人去找这香味的源头。 他嗅了嗅潮湿的空气,拍手道:“是那梅花糕!” 没多会儿,刘福领来一人,瞧着三四十岁,宽脸矮个子,街头贩子的打扮,一身粗衣麻布。与他一同被领来的,还有一车热气腾腾的糕点。 刘福说这人以卖糕点为生,因为下雨提前收摊,正好从附近的小巷经过,便被我闻到了味道。 我坐在辇上,让刘福代为传话。 对方应该也猜到些许我的身份,整个人瑟瑟发抖,满脸不知所措。 我让刘福安抚他一番,再问他有没有梅花糕卖,卖了多少年了,还有没有别人会做这梅花糕。 “有有有,小人最拿手的便是梅花糕,卖了十几年了!梅花糕是小人祖传的手艺,藤岭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看来就是这家了。 我小声对刘福道:“问他可还记得……” 我一下子卡住,记得什么呢?这一天天往来行人数以百计,几千个日夜过去了,他难道还能记得那么久远的一段日子里,有几个大户人家的奴仆过来经常买梅花糕吗? 我叹了口气:“算了,就问他买点梅花糕吧。” “是。”刘福点点头,领命去了。 片刻后帝辇重新出发,往不远处碧瓦朱墙的威严宫殿行进。 大雨终于落了下来,我冒着雨,带着一盒点心再次莅临凤梧宫。 我其实是不想见段涅的,奈何康国鑫的事必须见他。 之前他说自己是个笑话,现在我也活成了一个笑话,与他可算半斤八两,旗鼓相当了。 雨太大,从辇车上下来再进凤梧宫这短短一段路,身上便湿了小半。 刘福这边帮我拍着水,那边宫人说凤王正在午睡。 我瞧了眼低垂的天幕,雨点络绎不绝打下来,不时夹带沉闷的响雷,宛如钟鼓齐鸣,的确催人入睡。 手上提着糕点盒,我不自觉放轻脚步进到屋里,将点心放到桌上。见段涅卧在窗边的那张矮塌上,窗半开着,正好能瞧见满院残败的春色。 他身上盖着一件蓝底绣清波纹的大氅,应是不会着凉,但我嫌天气太潮,他这身子冷了潮了都不好,便走过去关窗。 缀在枝头的粉白花簇被暴雨打落,飘零辗转,和进泥里,颜色不复。 本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却因为一场突如起来的暴雨骨肉相融,变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起来。 我多看了一眼,合上窗时,发现榻上的人已经醒了。 “皇兄春睡方醒可要吃点东西?我刚去狱城见了康老,回来时见路边点心瞧着可人,便买了几笼。”我走到桌边,掀开盒盖,笑道,“还热腾着呢。” 段涅披衣而起,缓缓走到桌边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就这么会儿相处还算自然,谁都很识相的没提那晚的事。 “你抓到他了。”段涅面上不见惊愕,可能康国鑫的落网他早有预料。 不过,这老头儿读书做学问讲大道理可以,玩阴谋诡计倒确实差了点。 “是申禄抓到的,怎么说他也算你我的老师,我与你说一声,也好叫你知道他怎么死的。” 康国鑫满腹经纶,又辩才无碍,这样的人自然受人尊敬,段涅来回折腾了三个月才求回来的幕僚,叫他一声老师也是当之无愧的。 可惜他看重段涅,却看不上我,不然怎么也能在藤岭弄个享清福的官位做做。 “你打算让他怎么死?” “谋逆之罪,勾结乱党意图弑君,本该刑至车裂,但念在旧识一场……”我回忆起先前与老头子的那场谈话。 他说段樱入宫一事,都是他一手策划,段涅不仅不知道,事后知道了还大发雷霆,骂他老糊涂了。 他潇洒道:“我与虎谋皮,死了也是活该,但你不要冤枉了他人。凤王是你唯一的兄长了,你以后好好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