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余生

唐竞第一次见到周子兮是在远洋轮船码头。那时,他二十六岁,耶鲁大学法政科毕业,领了中华民国司法部颁的律师证,刚刚满一年。而她十七岁零两个月,坐船从美国回来,是为兄长周子勋奔丧。唐竞记得那日天气很热,尚不过九点,阳光已是白炽,把他那辆黑色奥斯丁汽车的顶...

作家 陈之遥 分類 都市 | 35萬字 | 191章
第50章
    张林海这才舒服了一点,将这事揭过不提唐竞在旁看着,自然知道张帅方才那一问本可以用句油滑的漂亮话对付过去,比如“老头子这里怎么好算外面?”只是穆先生一如既往,退让一步而已。

    穆骁阳亦看着他,淡淡笑了笑,眼睛里竟是了然的神情。

    唐竞忽然意识到,穆骁阳也明白,他是明白的。

    这话恰似绕口令,但意思就在那里。他不禁想,上一回穆先生托他引荐律师,或许也并非仅仅出于表面上单纯的动机。

    果然,那日告辞离开老公馆的时候,他对穆骁阳拱手,依例说:“明日到穆先生府上拜年。”

    穆骁阳亦诺了一诺,笑答:“就等着你来唐竞又觉得,这句话也不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

    出了老公馆,唐竞本来还在想,上一回与吴予培不欢而散,如今应该怎么找过去才不至于失了面子,这刚过了年,也不知他那里开业了没有。可到了哈同大楼一看,才觉得自己是想多了,此地大约根本没有打烊过。

    是日天yīn欲雪,吴予培事务所的写字间内大白天就亮着灯。隔着弹簧门望进去,便见一名帮办拿来一份抄录好的委任书指点一个女人签字,那是个穿暗色夹袄的中年女子,大约不识字,只得敲了私章再按手印。吴律师也在一旁逐条解释,十分耐心唐竟在外面看着,便知道这位仁兄是真与新兴号的案子铆上了,也不知到今天为止总共搜罗了多少遇难者家属。想到此处,他倒是笑了,自己方才的担心实在荒谬吴予培是绝不会变成郑瑜的,哪怕中再多跑马厅头奖都不可能。

    直等到那女人办完委任手续离开,他才推门走进去。

    “你怎么来了?”吴予培乍一见他,眼中倒是一亮,可旋即又撂下脸来,“要是还想来劝我,趁早省些口舌吧。”

    唐竞却是反问:“劝你做什么?我就是来拜年的。”说罢便大咧咧走进里面的隔间,毫不客气地在皮转椅上坐下,架起两条长腿搁在写字台上。

    吴予培跟着进去,见这鸠占鹊巢的架势并未动气,反倒是摇头笑了,问:“拜年?礼呢唐竞笑答:“你我同行平辈,抱拳道声恭喜发财,一顺百顺’也就罢了。还是你这里供了哪位菩萨,要我来烧香磕头?”吴予培并不与他计较,只在对面坐下道:“财是必定发不了的,但这一顺百顺就借你吉言了。”

    唐竞知他说的是新兴轮的案子,自己原也是为这事而来,忍不住问:“你打算怎么做?”“分两步走吧,”吴予培叹气,“一是督促公断会遵循惯例,尽快召开。二是成立江难家属会,向租界临时法院提起诉讼,追究船东通达公司的民事责任。”

    唐竞听着寻思,吴律师脑子还是清楚的,已然将这事故一分为二来看,通达公司的何家大约听到些风传,也是急了,这才有何公子那一封信。

    “公断会的事,你无法控制。”唐竞指出。

    “这也未必,”吴予培点头,却又摇头,“内河航运权是英法日皆有的特权,但美国人没有。此事一出,国际上自有舆论,英法或许袖手旁观,美国人却不会,都在等着看着这公断会如何进行呢。”彼时长江上的客货航运生意大半由英商太古、怡和与日商日清公司控制,美国亦想要分一杯羹,却始终寻不到一个契机。曾经有一家美国轮船公司意欲竞争,最终却也是破产收场。显然,这列qiáng间的关系也绝非铁板一块。虽然对于蝉来说,他们只是螳螂与huáng雀的区别,却还是不失为一个脱身自保的机会。

    唐竞心中叹服,嘴上却仍旧质疑:“可你在租界临时法院打官司,还是无法追加吉田丸为第二被告。”“是,”吴予培又无奈点头,“又是那领事裁判权的问题,以及《马关条约》之附件《续议内港行轮章程》中的约定,日轮未经中方批准就可在长江水域自由经营运输业务。”

    所以,如果通达公司在公断会上与日本人先行达成协议,将事故原因归咎于不可抗力,你又该怎么办?”唐竞继续。

    “可当日的事故是有见证人的,”吴予培反驳,“事发时,chūn明号就在近旁,后来又参与救援,其上船员目睹了整个过程。”“那要是通达与日方达成一致,双方都不将chūn明号上的船员列为公断会的证人呢?”唐竞又反问。

    吴予培又答:“但我还是可以在租界临时法院庭上将chūn明号船员列为人证,通达公司总不会愿意独自承担全部赔偿吧?”唐竞却只是笑道:“若是通达就此申请破,清算之后只剩下几万元支付赔偿呢?

    这已是最坏的打算,”吴予培显然也考虑过这个可能,“但按常理分析,通达应当也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有这场民事诉讼为压力,他们才会在公断会上据理力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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