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余生

唐竞第一次见到周子兮是在远洋轮船码头。那时,他二十六岁,耶鲁大学法政科毕业,领了中华民国司法部颁的律师证,刚刚满一年。而她十七岁零两个月,坐船从美国回来,是为兄长周子勋奔丧。唐竞记得那日天气很热,尚不过九点,阳光已是白炽,把他那辆黑色奥斯丁汽车的顶...

作家 陈之遥 分類 都市 | 35萬字 | 191章
第20章
    唐竞一时语塞,见周子兮幸灾乐祸地看着他,简直要吐血。

    吴予培却还没完:“我认得一位郑姓女律师,是我在巴黎念书时的前辈,她专门替女性打离婚官司,另在法政大学兼职授课,对包办婚姻颇有见解,你若是有兴趣,可以去听听她的讲座。”说罢便拿出自己的名片,在背面空白处写了郑瑜女士的姓名与法政大学的地址上去。

    周子兮连忙称谢,一脸乖巧在旁看着吴予培写字,又似有若无瞟一眼唐竞。

    唐竞只想冷笑,心想那郑瑜常以沪上第一女律师自居,却恰好是他眼中另一个假道学,果然他慧眼识人没有看错,这女假道学竟与吴予培系师出同门。

    不多时,汽轮靠岸。

    吴予培与宝莉走在前面,唐竞下了船,回身欲搀一把周子兮,却见她还在看那张名片。

    “就那么好看?”他冷嘲。

    周子兮不以为意,站在船上居高临下打量他一番,道:“同为律师,仿佛还是吴先生看起来更像样一点。”

    唐竞气结,碍着吴予培就在前面不远,压低声音反问:“他比我像?是因为脸比我白,还是因为近视眼?”

    周子兮瞧着他笑而不答,只是收起名片,伸一只手过来扶在他臂膀上,轻捷地跳下船舷。

    待四人弃船登岸,谢力已在此处侯了多时,一张长脸在阳光下晒得绯红。此时的他已算是鲍德温事务所的雇员,替唐竞办事,每月领薪。

    这回来华栈码头,是谢力在此地第一趟出差办事,倒是不负重望,安排得极其妥帖。

    只是那菜市街同人会中尽是浦东十八间本地人,少有会讲官话的,就算会一点也带浓重口音,与谢力这个广东佬jī同鸭讲,越说越不明白。反倒是巡捕房与华栈码头管事的英国人倒还好沟通一些。

    谢力于是先将四人带到水巡捕房,青帮在沪上的老头子本就是租界华探长出身,这捕房里自然是帮派的天下,此处的值班巡长对锦枫里来的人也是另眼相看。

    宝莉与吴予培来码头数次,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第一手的查问笔录。她拿出照相机想要拍照,身旁一名西捕看见,意欲阻止,唐竞已示意谢力塞钞票过去。西捕于是笑纳,转身出去抽烟,只作不知。

    然而再看这份笔录,不过区区几行字,其中所述也都与检察厅的报告一致——“孙桂行窃被抓,畏罪逃亡,不慎自伤致死。”总之是轻描淡写,得过且过。

    正觉失望,吴予培伸手指出“报案人”一项,竟是空缺。

    唐竞已然会意,几步走出去,叫了那巡长进来,问:“你们当夜登船,是因为接接到晴空丸上的船员报案?”

    “不是,”巡长摇头,见他们注意到笔录中的疏漏,也不着慌,只是随口解释,“那天夜里是栈房的岸巡报告,当时匆忙,不曾记下报案人。”

    “报告的是何事由?”唐竞又问。

    “说是晴空丸上私藏军火。”巡长似乎也觉得有些滑稽。

    “军火?”吴予培意外。

    “对,连藏在哪里都说得有模有样。”巡长说下去,倒像是起了兴致。

    “说是藏在哪儿了?”唐竞便也跟着表示惊奇。

    “火炉间,”巡长回答,“还说要防日本人湮灭证据抛入huáng浦江,叫我们先调两只划子过去守在船头船尾,再派人上船搜查。”

    “叙述得如此详细,那岸巡却不曾记下报案人吗?”吴予培蹙眉质疑。

    巡长沉下脸摇头,觉得此人甚是不给面子,揪住一点错漏不放。

    “都是小事,”唐竞赶紧解围,又看谢力一眼,示意给钱,“当日值班岸巡是哪一位?我们过去问一声就知道了。”

    巡长挠头,还没想出个所以,身后已有人道:“753号,严五。”

    声音细嫩,唐竞回头,果然见是周子兮探进头来。

    这丫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到外面去看墙上贴着的排班表,案发那天夜里华栈码头的值班岸巡确是一个警号753名叫严五的华捕。

    再看今日排班,那岸巡严五轮休,不在栈房。

    唐竞便向巡长打听住址,也是巧,此人住在十八间菜市街上,恰好就是他们原定要去的地方。

    孤岛余生 3.3

    离开水巡捕房,谢力叫来几辆huáng包车,载着一行人去往菜市街。

    周子兮与宝莉同乘一辆,唐竞不肯跟别人挤,独自乘一辆,后面跟着谢力和吴予培挤着坐第三辆。

    彼时的浦东连一条官建的马路都没有,与江对岸西洋建筑勾勒出的城市天际线截然不同。也只有码头附近热闹一些,河道密织,沿岸皆是栈房,间或有些个自发而成的市集。再远处便是农田,一眼望去,似是漫无尽头,只见野鸟扑翅腾空,飞向水雾浩茫的江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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