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苍狼一身盔甲，恭敬地站在武将之首。朝堂之上，最重礼仪。所以她只能用耳朵听着每个人的话，而不能抬头或者回头。在朝堂上，她很少说话。她只管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别人的闲事她懒得插手。 而今日的议题是如何处置废帝。思过殿毕竟不是久住之地。而讨论的结果，在意料之中：贬为庶民，流放南蛮之地，死后不得入皇家宗祠。白苍狼不无悲哀地想，也许，废帝已经预感到了关于自己的宣判，才在昨夜提出想见自己。她依然是不发一言。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世上的不公太多，她看得多了，也就淡了。她只能护住自己身边的人，其余的人，只能交给苍天。苍天无情，她又能如何。 “骠骑将军，你怎么看？”没想到，他却点了自己的名。白苍狼思忖，她低头默立，他是看不见她的神情的。还是说，纵然被他休弃，自己的心思还是逃不过他的双眼么？ “陛下圣明，此议甚妥。”她出列作答。大概在这朝堂上，有不少人不敢自己进谏，却指望自己可以为废帝说上几句话。毕竟是自己与废帝议下降城之事，而自己又是唯一那个敢在皇上前进谏逆耳之言的臣下。他们以为她是一个女人，总会有那么几分心软，却不知心软的女人怎么可能混到这个地位。 刚刚下朝，出了宫门，白苍狼便看见杨庭站立自己的马旁，正等着她，带着一脸的阴沉。杨庭的官职被削，这不代表他可以落得自由自在。恰恰相反，剥去他的官职，只为了让他更方便地统率他手下的黑暗网络。白苍狼本来与三两官员说着话，他们看见了杨庭，便识相地告辞了。白苍狼落了个不尴不尬，只得向杨庭走去。她见杨庭并未骑马来，便只拉着马，同他一起走着。 “你昨晚去哪里了？”带着征询，白苍狼听出了忐忑。 “昨晚去了天香楼……” “我是说从天香楼回来之后。” 白苍狼站住了，她身后的马也同她一同停下了。白苍狼不由好笑，杨庭自然是知道她去了哪里的。这点事儿都不知道，他也别给皇上做事了。她斜着头看向杨庭，等他教训她。她在他眼中，始终都是不懂事的。 “废后之旨，你该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一月有余，没有任何人敢于抑或忍心在她面前提及废后之事。他却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白苍狼握着缰绳的手，有些潮湿。她的马也扭头去看她，不知她为何勃然变色。 “我自然明白。不过昨夜我进宫不是去见他，一夜未归也不是和他还有什么牵连瓜葛。” “快剑斩情丝……” 杨庭一语未完，有公公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白将军，陛下召见。” 白苍狼听了，却转头去看杨庭，带着一脸的阴晴不定。杨庭说道：“他毕竟是皇上，别带着这副脸色去。” 白苍狼以为他会劝自己莫再被情字蒙了心窍，却是猜错了。杨庭总是在提醒她，他现在是皇上了。好像，他成了皇上，便不再是他了。可白苍狼明白，她与他之间的深深隔阂根本不是来自于皇上那个身份，而是因为他身边有宛如了。算起来，最先自觉疏远彼此的，不是他，反而是自己吧。可有了宛如，他身上就好像是长满了锋利的刺，她要是靠近，难免遍体鳞伤。所以，一次次地不自觉退后，直到他将她休弃。 “骠骑将军白苍狼叩见陛下。” 白苍狼跪在地毯之上，不远处是他的双脚。 “昨夜你去了哪里？” “思过殿。” “思过殿里出什么事情了么？需要你大半夜过去？”大概是太过熟悉了，白苍狼看不见，也知道皇上的脸色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那种。 “没有出事。末将只是去和故人说说话。” “故人？说话？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你自己闻闻，你身上的酒味现在还没有散。”白苍狼没有闻到酒味，她闻见了空气中浓烈的酸味，是呛人的那种。 “陛下忘了那道废后之旨了么？莫说末将与瞻基本来就没有什么，就算有什么，只怕也与陛下无管。”白苍狼知道自己的话句句都敲打在了他的心上，发出金属与石头大力碰撞的声音。 “好一个瞻基。”从主上到皇上，从皇上到陛下，她对他的称呼越来越疏远。而即便最亲近的时候也没有唤过他的名字。和他弟弟彻夜饮酒，这么亲密地唤他弟弟，纵然他心知他们俩之间什么也没有，也不能不吃醋，也不能不怀疑她与他的停战协议之间有猫腻。“你不用激我。你以为他真会看中你？不过是觉得你有可利用之处罢了。” 恶语伤人六月寒。白苍狼好像看见了自己的心被冻成了冰。他可以休弃他，他可以对不起她。是他对不起她。凭什么伤她。 “主上……”白苍狼不自觉地唤他主上，“你以为，你不要的，便就没有人要了么。你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便从此无依无凭，孤寂此生了么？你弃我如敝屣，抛掷在地，还要狠狠地踩上几脚。却安知没有人会珍惜？你疑我，无妨。我本就可疑，当然可疑。一个毫无过错的女人被污蔑被休弃，还继续为了男人守节，岂不奇怪？你疑我与他有染。我可以明告你，我曾经险些与他共赴云雨。那是因为差点儿中了他的招。一个女 人若是遇见这样的事，总有个夫君可以倾述可以哭诉。我没有这么做，不是因为我不需要，而是因为主上……你……我的夫君……曾经的……认为我不需要。我强势，我像男人，我不会哭，所以我不需要保护，不需要呵护，我活该承受所有。” 皇上不知道还有这件事。他看着白苍狼笔直的一动不动的脊梁，听着她让他翻江倒海却语气平静如湖水的话，闻见她身上的他极为熟悉的气息。不……会……哭，她说的没有错。就因为她看起来那么强韧，不管怎样，都可以咬牙挺过，所以他就让她承担了所有。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过错寻找一个理由，不论他的错误有多明显而难以辩诉。他这一次为自己找的理由是，白苍狼离开了他之后依然可以活得很好，而宛如太过柔弱，她需要他。 “白苍狼，对不起。” 白苍狼侧目看见了他搭在自己双肩的手，她膝行退后，与他拉开了距离。 “主上……不用说对不起。因为苍狼这一次无从原谅。主上，你也不再需要白苍狼的原谅。你们可以在一起过得很好，可以。苍狼不嫉妒了，甚至不羡慕。但是，主上必须记得这都是以一个用生命爱你的女人的痛苦为代价的。苍狼不羡慕这样血淋淋的姻缘。也许，在当初迎娶苍狼时，主上还以为苍狼在今日还会感念。但可惜，人心贪婪，苍狼也不例外。我忘了，忘了在一起的四年，你对我好的四年。因为一旦想起，心都会绞痛，连肠子都像被人拉直了一般。” 你给我二十万紫禁军，给我千里封地，以为给了我一切，却刻意地忘了——你才是我的一切。 白苍狼在离开乾清宫时，遇见了宛如。这是她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见到她。 她以为宛如会躲开她。可宛如看见她后，反而走了过来。 盈盈一礼：“多谢姐姐成全。”嫁给皇上不是她的初衷，可她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她对这位白将军多有愧疚之意。但焉知这愧疚之意下没有几分自傲呢。 白苍狼没有想对她说的：“后宫不宜干政。外臣也不得与后宫有所勾结。” 宛如并不介意她的冰冷回绝。她微红了脸，说道：“姐姐，宛如在遇见他之后，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在这世上。”她说的并不是谎话，他的出现像是一道光照亮了她懵懂的心，让她认定了今生所爱。 “活着的意义？没有他，我早死了。一样地，要是没有我，他可能也死在战场上了。” 白苍狼说完这句话，留下宛如木头般站在原地。白苍狼不在乎将她置于尴尬的境地。她忍了很久，让了很久了。她已经退无可退了。 （本章完） 下载【看书助手APP】官网：无广告、全部免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