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蕊站在房门外,安静地等待里面的人的召见。 这里不是梁宅,却也足够叫她收起心性毕恭毕敬地颔首,不敢越距。 实木地板上铺上了一层厚实的地毯,走在上面听不见任何一丁点声音。 片刻之后,里头的人打开门,对着她鞠了个躬,说道:“安小姐,小姐要见你。” 她站了太久,脚已经麻地动不了,这个时候听见禀报的人这么说,一个恍惚,身体向前重重地摔了一下,额头撞在雕花门把上,鲜红的血液直直地流淌下来。 下人显然是被她这举动给吓到,拿出兜里的手帕捂住伤口,“安小姐、安……安小姐你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一手捂住手帕,挺直了脊梁进房。 宋宝露今天是故意想要给她难堪,她无所谓,上前求人的是她,那么她就没有资格抱怨。 今天一早她就站在房门外等,等到现在,日暮夕阳,那个女人终于有时间见她了。 卧室的房门微微打开,透过那条缝隙,看得清里面的人坐在贵妃榻上,半眯着眼,仰躺在一个男人的大腿上,享受着男人的按摩。 安蕊上前推开门,走到他俩的面前。 那个男人见到她,不禁停住了手里的动作,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身下的人。 而宋宝露,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轻启红唇,说:“继续,用力点。” 安蕊也是有备而来,她要是会被她这点伎俩吓到,今天也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说也可笑,如果不是虞温良来求她帮忙,她这辈子不想见到宋宝露。到了今天,她也不再奢求那个男人回过头来能够看到自己,可是……可是宋宝露的做法,实在是丧心病狂,她若是不阻止她,谁能猜得到她的下一步又该做什么。 “把那个女孩放了吧。”她的声音不重,可是足以叫对方听得清楚,“宋宝露,放了她吧,算我求你了。” 女人本应倒在床上的,这个时候忽然睁开了眼,坐了起来,挑眉问道,“女孩?你在说谁?” 安蕊闻言沉默片刻,垂下眼眸像是在想什么事。 而宋宝露干脆站起身,拿过茶几前的酒杯,一口饮尽里头的香槟,喝完了不忘对她说道,“我真不知道你今天来是为了什么,宁愿站在门外等一天也不回去。安蕊,你要真有这闲情逸致,大安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失败了。” “……” “你刚才说的话,我听不懂,也不指望你能够也给我解释到让我听懂,你回去吧。”她饶过茶几,走到女人身前,“还有,以后我不想看到你,你别再出现在这里了。” 安蕊知道这是对方在给她面子呢,按理来说,她应该磕头认错,然后感激涕零地说声谢谢再转身离开,以后再也不见她才是。 只是宋宝露不知道,她安蕊生来不是个安分的人,她不喜欢省事! 在宋宝露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她一步上前,拿过冰桶里镇着的香槟,“啪——”地一下,将酒瓶砸在茶几上,发出一声巨响叫屋内的两人看呆了眼。 “我 不和你开玩笑,在我还有耐心和你好好说话之前,宋宝露……我叫你放了那个女孩……”她狠狠地喘了口气,“别揣着明白和我装糊涂,咱们之间说话,没必要拐弯抹角的……” 这个时候谁也猜不出她下一步会做什么,宋宝露虽然是风里来雨里去,可是看着身旁的人手里握着破碎的酒瓶,一时之间说不出狠话,“安蕊、你镇定点。知道现在在哪儿吧?态度好一点,说不定咱们真能坐下来好好说。” 而那个坐在贵妃榻上的男人,这会儿已经被吓得捂住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捂住嘴巴,他怕自己禁不住叫了起来,把安蕊惹急了一个酒瓶下来,他差不多也该去了。 安蕊不会动宋宝露,人家是谁啊?而他又算个屁啊! 两个女人谁也没开口,最后反倒是他抓过榻上的浴巾,遮掩了一下身体,讪笑着说道:“你俩……你俩继续,我哪凉快哪呆着……” 门一旦被关上,战争算是爆发了! 宋宝露几乎是没有犹豫地,上前抓住了她的衣领,狠狠地将人往地上摔。安蕊今儿穿着的是一双高跟,加上进门之前腿脚一直没利索,她这么一下子人就倒地了。 宋宝露讽刺地笑了笑,预备抬起脚狠狠地在她肚子上补一脚,这刚抬起脚,下面的人两手抓稳了她两只脚,紧接着她也摔了个大跟头,鼻子撞在地板上,起了一层不小的灰。 她们扭打开来,没一会儿宋宝露的睡袍就给扯破了,再看看她,安蕊也好不到哪里去,头发乱了开来不说,嘴角因为刚才那一巴掌,现在还流着血,肿地老高,和额头的伤势相呼应,血肉模糊地叫人看了心下不忍。 最后,终于还是宋宝露败下阵来。她毕竟是养尊处优着来的,气力没有安蕊大,这个时候被她撂倒在地,腰上感受着女人尖细的高跟鞋,长发抓在她的手里,动作倒是不轻。 “这句话我很早就想说了……”安蕊对着她那张脸,狠狠道:“宋宝露,我说过我很想杀了你,不过现在我收回那句话,因为……” 他俩的模样谁都不比谁好,一个人是趴着的,而另一个却是蹲在她身前,等到安蕊注意到房内还有其他人的时候已经晚了。 梁又晨拿过手里的拐杖,一下子打在她的鼻梁上,只听见对方一声呜呼,安蕊已经被刚才那一下打趴下了。 “你……你真是放肆!谁给了你这个权利、是谁让你动她的?你连她都敢动,你……”老头子被气得不轻,看到站起身的女儿一脸的伤痕,胸口这气更是没处发,手里的拐杖没命地往那人的身上打。 安蕊只在那第一下尖叫,而后她抱住了脑袋,无声地承受着对方的棍子落在自己的身下,却没一下求饶。 梁又晨看来是真的老了,只一会儿就喘着打气,扶着座椅给自己找位置坐下。 这个时候宋宝露也站在他身旁,笑着看着遍体凌伤的人,“刚才挺硬气的,现在怎么没话说了?” 梁又晨虽然维护女儿,却也懂分寸,只道 :“你也闭嘴!”老头子给自己擦了擦汗,见安蕊站起身,又说:“你给我跪下。” 女人毫不犹豫地跪在那一对父女面前。 “知道错了吗?” 安蕊的声音冷冷的,“我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 梁又晨睁大了眸子,眼看着棍子又要下来,叹口气,作罢。 “安蕊,你还真是像我说的,哼……能耐了,梁叔的话你不听了是不是?” 他自称“梁叔”,本来是很普通的一句话,可是无缘无故地,却惹哭了双膝跪地的人。 “安蕊不敢。梁叔,我知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安蕊这条命都是你的,哪一天你叫我下火海上刀山那都是看得起我,我不敢忘了您的大恩大德。当年你从垃圾堆里救了我和安毅,我就没想过背叛你,更不想做让你伤心的事。”她哽咽数秒,而后双目横瞪着他身旁的女人,“可是……如果梁叔想让我因为这份恩情,包庇这个女人的过错,我、我做不到。他是您的女儿,可她不是我的恩人。如果您想让我把这份忠诚转移到她的身上……” 安蕊还是没把话说完,梁又晨似乎也被她的一番话勾起了回忆,当年的自己是怎么救了这个差点饿死在垃圾堆里的人?那一年,女孩的身子还是那么单薄,说话的时候没了气力,嗡嗡的声音谁都不知道她是不是个傻子。 他教育她,抚养她长大,而这个女孩也有出息,年纪轻轻在Z市有了自己的一片天。生意场上的人,敬重她,却也怕她。这都是安蕊凭她一个人的能力打造出来的,谁都不知道她是他梁又晨的干女儿。 可是后来,事情的发展却不像他想的那样。他想让她接手梁氏,无非是想让她更有出息罢了,可她却说自己这是后继无人,等着把烫手山芋扔到她手里。梁氏,他一辈子的心血,在女孩的眼里,却是一只烫手的山芋,她避而不及。 “……如果是这样,你会怎样?会怎样?”他有些迫不及待地询问,得到的答案只能叫他更加心寒。 “你还是杀了我吧,我做不到。”话音刚落,女人的脸上便又是狠狠地一记。 做不到,做不到。这个世界有什么是一定做不到的,他梁又晨不信这个邪! 下一秒,男人拔出腰上的手枪,顶在她的脑门上,“你再说一遍!” 这一回,连宋宝露都惊了!父亲该是有多生气,有多生气他才会自己动手? 她记得,梁又晨距离上一次杀人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没想到……今天这个让他破例的人,居然会是他亲手救回来的人。 “……你说你做不到,那是因为你还没尝过比死还要难受的苦痛!我不会就这样要你的命,安蕊,你听着……背叛我,背叛梁氏,背叛露露,我会让你知道,是什么下场!”男人双眼猩红着,五十多岁的人,头发都已经白了一大半,可是怒气却叫他更为苍老。 他早就不该出手管这些不干净的事,梁又晨退出江湖这么些年,一直秉承着温润稳重的形象,而今天…… “……你不是有个弟弟吗?安蕊,你一直以为我不知道,其实在你进梁宅的第一天,我已经查清楚了,安毅可不是你的弟弟,他是你的儿子是吧?好,现在我给你选择,要么,进梁氏,接手梁氏的业务,永远不要再想着外头的花花世界;要么,我现在就一枪毙了你,没过几天,你那个可爱的儿子也会随你,我不会让你一个人上路的,安蕊……” 谁都看得出他是想让她开口求饶,即使不是求饶,好歹是服个软认个错,梁又晨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可是那个人偏偏说,“那你还是一枪毙了我吧,算我求你了。我死,是因为我早就该死了,托你的福多活了几年,现在这条命我还给你;而安毅……如果他知道我死了,他也不会一个人活,不用你动手,他也会随我来,这点你不用担心……” 宋宝露这下是真的佩服她,不怕死的人不是没有,可是像安蕊这样给自己找好后路的,这还真是第一个。 最后梁又晨收了手里的枪,绝望地闭上眼,说道:“你走吧。” 女人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她想,这个时候她该笑才是,然后她就真的笑了。 而宋宝露却不这么想,一边拉住了梁又晨的袖子,一边嚷嚷着,“为什么不杀了她?为什么不杀了她,爸……” 在确定梁又晨不会动摇心意时,她又上前问道,“你等一下。”她这会儿的形象真不叫一个好,可是在安蕊面前她已经丢人丢惯了,也不在乎了。 “……你刚才说的,很想杀了我,可是收回那句话,为什么?”她的语气依旧咄咄逼人,安蕊得承认,即使没有梁又晨这一层保护,她宋宝露也能做到不怕死,谁让她是宋宝露呢? 安蕊擦了擦嘴角的血渍,说:“因为我才发现……让你难堪比让你死更加无法叫你接受,所以……你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才死都不准备放过虞温良吧?”她说着,顿了顿,“我承认自己和你一样爱着他,从前我做过的那些事……可是,我和你不一样的是,我愿意看着过他自己想要的生活,这一点,你做不到。” 安蕊在家养了两天的伤,再回到公司时,手头上要处理的文件一对堆满了一桌。 她想着是该给虞温良去个短信,告诉他,顾嘉雪会回来的。 安蕊虽然斗不过宋宝露,,但是她了解她,宋宝露绝对不是个抓着别人短处不放的人。而她之所以对虞温良念念不忘,无非是在气那个男人当年走得太干脆,连一声招呼都不打,破坏了‘晨昏’的规矩,宋宝露咽不下这口气。 当下,女人拿出手机,找到虞温良的号码,编辑好短信,刚预备发出去,却接到了对方打来的电话。 “温良?”她有一丝诧异,“有事吗?” 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淡淡地,听不出情绪,“我现在找你有事,安蕊……你在哪里?” 她看了看手表,这才是下午三点的光景,“我在办公室,要不这样吧,你来我这儿,大安的对面有一间茶座 ,环境还不错,有什么事咱们坐下聊?” 他们面对面坐在茶馆一楼的拐角处,这位置正好可以看见橱窗外的风景。 夏日的傍晚,金色的夕阳射进屋内,在女人握着的水杯里晃荡成一线的璀璨。 首先开口的是他,男人向前推上一封拆过的信,“这是小雪走之前交代我……要亲手交到你的手上。” 安蕊纳闷,接过桌面上的东西,她只是没见到身前的男人怀疑的眼神,当她平静的面容转而成大骇时,那个眼神也跟着变冷了。 “我……我不知道,这个……”她想解释,最后还是闭嘴,“你找我,是为了这个?” 虞温良双手交叉着伏在桌前,低下头冥思苦想着什么,说:“不,这不是我来的目的。我来是……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小雪的消息。” 他撒谎,安蕊看得出他眼底的隐忍,只道:“放心吧,不出这两三天,顾嘉雪会回去的,我保证。” 她给了他承诺,男人立即笑颜眉开,“是真的吗?你说……说的是真的吧?” 他一笑,女人心下一软,“我保证。” 虞温良因为一时的激动,连带着举动也显得不那么得体,握住她的手说道,“安蕊,来之前我还想着,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可是现在……现在我相信你,相信你的话,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男人雀跃着徒步走回家,心里想着的都是之前女人的那句“她会回去的,我保证”,虞温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理由地选择相信安蕊所说的。 他很感谢安蕊为他做的,之前她和他分手,气得把他的工作给拿了回去,他不怪她。 女人偶尔的吃醋是正常的,他就算当时生气,现在也不至于了。 顾嘉雪说得对,他们都应该感谢安蕊,感谢她无言的放手。谁都不会知道,如果安蕊真心和他们干上了,那么他和嘉雪,又该怎样面对。 男人这样想着,不自觉地开朗许多。 等到他走回住所的小区门口,远远地就看见自家楼下围着一圈的人,大伙儿纷纷议论着什么,隔得太远,他也没听清。 虞温良索性上前,意图打听明白出了什么事。 站在人堆外的一个老大爷见他一个劲地往人群里头挤,一把拉扯住了他,“年轻人,没事别凑热闹了,哪来回哪去吧。” 他笑了笑,答道:“大爷您不知道吧,我就住在这儿,我这是回家啊,你让我还能去哪儿啊……” 老大爷见他这么说,哆嗦了半天,“你……你住在这幢?唉……造孽啊……” 他不明就里,还想着再问问清楚,人已经不见了。而身后围着的人依旧在谈论。 “这么好的姑娘啊……你说说,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啊……” “就是啊,年纪轻轻,有什么想不开的……” “要我说,家里是倾家荡产了,没了去路了也不至于这么干啊……” 他还想再听清楚些,上前拨开人群,定眼一瞧。 那个倒在血泊里的人,正是安蕊口中的,“将会回去”的人。 ——是顾嘉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