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讓對方心安,兩人都合上了眼,不知不覺真的睡著了。 直到阿毛衝進房內,開門聲一瞬驚醒了陸旋,他徹底清醒過來,先對門口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看了眼仍在安睡的班賀,陸旋輕手輕腳翻身下了床,走到門外,讓阿毛跟他來。 還有很多東西需要處理,不能再耽誤了。 班賀再次醒來,已是接近正午,阿毛眼巴巴站到床邊:“師兄……” 班賀臉色蒼白,像遭了霜打風摧的綠植,坐起身,單手撐著腰試圖緩解背後傷口的疼痛。阿毛上前扶住他,班賀抬手在阿毛頭頂撫了撫,以示安慰。 阿毛想往他懷裡鑽,但忍住了。 “師兄,旋哥可生氣了。”阿毛趴在枕頭邊,小聲說著悄悄話。 班賀:“怎麽了?” “害你受傷那幾個人,旋哥說死得太痛快,便宜他們了。”阿毛斟酌詞匯,“然後,旋哥就把他們都拆了。” 拆了? 班賀正疑惑,就見陸旋走了進來,眉宇間充斥著還未散去的戾氣,隨手拋下一堆東西,落在地上發出金屬特有的清脆聲響。 那些金屬義肢剛被拆解下來沒多久,還帶著凝固的血液,甚至還有碎肉,頗有些慘不忍睹。 班賀閉了閉眼,不忍直視地上那堆東西。 陸旋後知後覺,就這樣拿過來確實有些不妥,神情頓時十分精彩。 班賀忍不住想,這個人還是早上沒睡醒的時候可愛。 “……怎麽坐起來了,大夫說你需要靜養,不能亂動。”說著,陸旋就要上前,一副要把班賀按下去的架勢。 班賀連忙擺手拒絕:“總保持一個姿勢不能動,還不如直接讓我死了。” “你!”陸旋聽他這話來氣,又向前一步。 班賀下意識側身躲了一下,這一動拉扯到後腰的傷口,登時疼得嘶一聲,一手撐著床板,一手扶著後腰,低著頭輕輕顫抖,直不起腰來。 阿毛如同驚弓之鳥,瞪大雙眼,肩膀聳了起來,陸旋立刻被釘在原地,不敢再進一步。 昨日打鬥間凌散的發髻被陸旋解開,長發順著肩胛滑下,掩住半邊面容,隻得以窺見烏黑的眉皺起,雙眼緊閉。 見他逐漸緩過勁來,眉舒展開,陸旋心回到它本應在的位置,才開口道:“你讓我不要亂動的時候,可不是這樣。” 班賀小聲抽著氣:“唔……你比我強。” 陸旋無奈放棄,這人軟硬不吃,根本不是他能說服的。他轉身取來一件稍厚實些的外衣,披在班賀肩上。 那三人裝有天鐵製成的義肢手臂,左右不同,長短不一,這樣不同程度的損傷約摸不是刻意為之。但相同的義肢製作手法,說明他們出自同一個製作者之手。 不可知的是,指使者與製作者是否為同一人。 這是一場針對班賀的暗殺,陸旋很難不懷疑,他們是專挑自己離開的時候下的手。 班賀所說天鐵民間罕見,陸旋並不懷疑,迄今為止,他還未見過除古將軍以外的其他人。而現在,一下子就冒出了三個。 誰又知道,這三個是全部,還是只不過九牛一毛呢? 陸旋低聲問:“不是說天鐵朝廷管制嚴格,怎麽會有這麽多?他們難道是朝廷派來的人?” “朝廷才沒有那個閑工夫,找我這個工匠的麻煩。規矩是用來約束遵守規矩的人的,暗地裡做這些勾當的大有人在。”班賀尤為坦然,“例如我。” 陸旋眉頭皺了皺,他不喜歡班賀這樣的語氣。那是對自身的自嘲輕蔑,即便是班賀自己,陸旋也不喜歡聽到那樣的話。 陸旋說:“你與其他人不同。” 班賀笑笑,沒有應聲。他從不覺得有什麽不同。 因為並未見過其他義肢長什麽樣,陸旋心中有些許疑慮,在他一個外行人看來,那三隻手臂與自己的有些微妙相似。 班賀卻低垂著頭,表現得不以為意:“不就是做成手臂的樣子,還能翻出什麽花來,大同小異罷了。” 阿毛覷著他,沒有吱聲。 陸旋腳尖踢了踢,地上的義肢翻了個面,露出內側銘刻的印記來——一個“盧”字。 “你曾告訴過我,工匠會在作品上留下師門或是私人專屬印記,這個印記你可認得?” “這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凡幾,僅憑這個字,我哪裡知道是何人。還請,不要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班賀說著,抬起頭來,笑道,“我還沒問過,你去見駱將軍的情況如何,見到叔父了嗎?” 陸旋深深凝視他,如果真的一無所知,他又怎麽知道是名姓? “古老將軍的信裡說明了一切原由,委托駱將軍助我一臂之力。”陸旋道。 就連這雙手臂,古老將軍也替他找好了說辭,將全部責任包攬在自己身上,班賀只是一個受他指示的工匠。這樣做,才能讓陸旋名正言順地以此時的模樣出現。 “駱將軍這邊沒有問題,還不知道其他人如何,你還是需要謹慎小心。”班賀並不盲目樂觀,即便駱忠和是總兵官,敘州城也不是他的一言堂。 凡重鎮,必設鎮守中官、總兵官、巡撫都禦史各一員,稱之為三堂。 掌握一方一省兵馬大權的總兵官是管轄地方的利器,卻也是朝廷戒備警惕的對象,重兵在手,皇帝自然是不能放心的。 最便捷可靠的辦法,就是派親信的宮奴去監視,這便是鎮守中官。監視者與被監視者間,只有平衡。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