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旭眼神變化,踱步上前:“它是一柄百辟刀。” 金屬淬火後複煉,煉後複淬,汰盡雜質。如此反覆百次,以達到鋼質純正的效果,稱之為百辟。而且這柄刀並非純鋼,表麵包的是百煉鋼,內裡仍然用熟鐵做的骨架。 若非鋼面鐵骨,純鋼反而刀身易折。 伍旭濃粗的眉揚起:“你喜歡?” 陸旋點頭,毫不掩飾對這柄刀的喜愛。 “陸兄弟好眼光,一眼就看中了我這店裡最好的東西。”伍旭又一搖頭,“只可惜,這不是件可以隨便贈人的祥瑞。” 阿毛好奇地瞪大雙眼:“這是凶刀?那你怎麽敢掛出來?” 伍旭彎下腰,道:“佳兵者,不祥之器。我這一室刀槍劍戟,哪樣不是凶器?唯有找個最凶神惡煞的,方能鎮得住。” 他靠得近了,阿毛隻敢小雞啄米地點點頭,一溜煙跑到了班賀身後。班賀一手攬著阿毛,順勢抬手搭在陸旋肩上:“旦明兄,今日我就不打擾了,明日再來拜訪。” 伍旭仔細詢問過他們居住的客棧,又送到了門外,目送他們到街口才回去。 返回客棧的一路,街上人聲嘈雜,吆喝聲、交談聲,不絕於耳。陸旋從那些噪聲中清晰辨出了班賀的聲音—— “那柄朝儀刀,是他當年要獻與先皇的。” 第30章 水碓風磨 周圍的聲音好像一下子如潮水般褪去,陸旋集中注意去聽,阿毛也支著耳朵湊了上來。 “旦明天生眼疾,”班賀指指自己眼睛,“雙目不能直視他人,因而顯得面容不善,神情輕蔑,實則他並無此意。” 陸旋眉心抖了抖,先前對伍旭態度的諸多猜測一概被推翻,又驀的得知真相竟是如此,頓時感到哭笑不得。 所以,班賀所說的“偏見”,單純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班賀攬著阿毛的手輕輕拍了拍:“他雖有頑疾,但心存坦蕩不以為恥,不在意他人目光。原本只是工部管轄之下的一名金工,沒有資格面見君主,因為那柄朝儀刀,他得到了面聖的機會。” 得以面聖獻寶,是朝中那些官階不高的官員,削尖腦袋也想獲得的機遇。一旦在皇帝那兒留下印象,往後若有官職空缺,或是一些崗位調動,被想到的幾率將成百倍提升。 伍旭歷時兩年,打造出朝儀刀,以期謀得機遇,在孔芑多的引薦之下,終是得到了先皇召見。 身份地位低微,伍旭只能站在十步以外,並不能看得清晰,這樣的規矩,是以防有人衝撞聖駕。 真正的寶物無需贅言,先皇一見朝儀刀便大為歡喜,賜伍旭上前五步,靠近說話。就是這五步,徹底斷送伍旭為官的前程。 先皇命他抬起頭說話,誰知伍旭剛抬頭,先皇便大驚失色,即使有孔芑多出言相勸,仍是心生不悅。以其容貌甚陋,面有戾氣而不喜,不日便將伍旭遣回原籍,不得入京。 連帶著那柄朝儀刀,也被送還到他手上,如今成了遭人厭棄的凶刀,孤零零掛在牆上。 “為官不考究能力,而以容貌定喜惡。這樣的理由,難道不可笑嗎。” 班賀語氣淡淡的,在陸旋聽來滿腔無奈。 有此遭遇,僅是因為生來斜視。 實情的不幸悲涼中,又夾雜著一絲荒唐。 阿毛癟著嘴:“我方才,還怕他怕得緊,聽師兄這麽一說,倒覺得伍叔叔可憐極了。” “這話更不能在他面前說。”班賀嚴肅了些,“旦明不介意身有缺陷,更不喜他人憐憫。堂堂七尺男兒,尚能建功立業,這份憐憫是對他能力的蔑視,亦是對他的折辱。” 阿毛慌忙點頭:“我知道的,我不會當著伍叔叔的面說這些話。” 一旁陸旋長久默然不語,班賀看向他,卻見陸旋盯著自己,面上瞧不出任何情緒。 “怎麽了?”班賀問。 陸旋搖頭:“沒什麽。”他微揚下頜,向前方示意,“客棧快到了。” 阿毛歡呼一聲,加快腳步向前走去。他要試試這家客棧的床榻舒不舒服,反正一定比在馬車上舒坦! 班賀被阿毛拉著,往前踉蹌幾步。陸旋下意識雙臂前伸,來不及去扶,他便站穩了,雙眼看著蹦躂的阿毛,走到了前面。 陸旋收回手,望著那個背影,略微出神,雙拳緊握,學著班賀的樣子將手臂背在身後。 那人的態度如常,竟含著不被他人察覺的細致。 從始至終,無論陸旋遭遇了什麽,他都沒有在他面前露出過半分憐憫施舍,所有事情,在班賀眼中都波瀾不驚。其實他心中澄淨,體貼地用最大限度的視若無睹,留出對他者尊嚴的尊重。 這個人,怎麽會這麽好。 第二日一早,伍旭便找上門來。 經過班賀一番解釋,那副面孔此時看來一點兒也不凶了,反倒……有些不能言明的滑稽。 陸旋忽然想起,班賀含糊其辭說他看人“偏見”時面上泛起的笑意,嘴角無法克制地微微上揚。 工坊說是在城西,其實已經地處西郊了,建在一處傍著溪流的空地上。緊挨著房屋,一架水車在流水的衝刷下不斷旋轉。 班賀興致高昂,指著與水車相接的機械:“阿毛,看,那就是水碓。” 水碓是一種木質大型機械,與水車相互配合運轉。輪軸和柄從主軸上伸出,數量根據需求而定。水車和主軸相連,利用流水轉動水車,主軸跟著旋轉,碓杆上的錘子便會規律地砸向需要舂的東西。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