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身中數箭仰倒在地的人面前,阿毛蹲下,伸手握住刺入他胸口的箭,正要用力,那人的身體猛地一震,抬起手死死抓住了阿毛的手腕。 瞪大的雙眼因痛苦而清醒,他還未死透,回光返照般抓握的手越來越用力。 阿毛蹲在那兒,眉頭皺了皺,也不知是膽大還是對眼前發生的事情並不理解,沒有露出一絲害怕的深情,靜靜地看著垂死掙扎。 漠然看了一會兒,他失去了興致,把手抽了回來。 片刻後,死死抓著阿毛的那隻手用盡最後的力氣,阿毛稍稍掙了一下,那隻手便沒有生氣地垂了下去。 阿毛站起身,將那人前額取下的最後一支箭收入箭筒,語調輕快地轉向龔先生:“師兄,箭都收回來了,旋哥怎麽樣了?” 沒有得到回應,阿毛又叫了幾聲:“師兄,師兄?” 見師兄面向牆根,半跪在那兒一動不動,阿毛臉上的輕松慢慢消失,走上前去。 上一刻還面不改色取人性命的人,在看清陸旋的模樣後變了臉色。 龔先生已施針止住了傷口的血,目光凝在斷臂上,幾息後方才回神一般快速說道:“去,去把呂大夫找來。就算是在被窩裡,也要把他給我薅出來。” 他似乎是鎮定的,阿毛卻聽出了他聲音裡微弱的顫抖。阿毛強行別開視線,退後一步轉身跑開。 第7章 機緣 疼,從骨髓裡滲出來的疼。 以往並非沒有這麽疼過,那時護送梁大人出逃的路上遇襲,拚死抵抗受了一身的傷,最後是在父親的掩護之下才得以逃脫,好懸沒有死在路上。 他留著一條命為報仇而苟活,那時覺得傷痛不算什麽,忍到極致便過去了。 可這一回,疼痛在肉體上不斷疊加累積,永無止境似的。咬緊牙關的口腔裡嘗到了血腥氣,即便是如此,也阻止不了痛吟從喉嚨裡擠出,一股子血腥味彌漫開來,似乎鼻腔裡都能嗅見。 陸旋還未睜眼,緊閉的眼前一片黑暗,眉心糾結地纏到了一塊,因為痛苦不自覺移動身體,試圖製造出點別的感覺分散那些痛苦。他想用手去捂住傳來猛烈痛覺的地方,但一隻手按在他的胸口,用了點力道,製止了他的動作。 身邊有人,不……陸旋此時才感覺自己似乎是靠在什麽人身上,頭枕著那人的腿,被一隻手虛虛地扶著。 那人身上傳來熟悉的氣息——是龔先生。 這樣的姿勢似乎是更方便限制他的行動,察覺到他試圖移動,龔先生便收束雙手的空間,一手按住他的胸口,一手攬著他的肩頸。 陸旋睜開眼,直愣愣望著上方龔先生那張含著悲憫的面孔,半垂的眼瞼下蘊然流光。 “我的手……” 龔先生嘴角微微向下,一言不發抬手覆在他的雙眼之上,不忍直面。 想起昏迷前最後那一幕,陸旋怔怔的,失去了聲音。 覆在眼上的那隻手布滿繭子,粗糲的觸感與眼瞼相接觸,不太舒服,卻是陸旋此刻唯一能感受到的真實。 屋內燃著一盞琉璃汽燈,那不是應該出現在玉成縣這樣的小縣城一個寒酸小院裡的東西。那盞琉璃燈很亮,照著床榻上半身裹滿紗布的人,雙肩末端除了沁出的血跡,空空如也。 門外人推門而進,語調裡透著股陰陽怪氣,聽來叫人不適:“班大人呐,您不是要隱姓埋名藏於市,怎麽還管起了這份閑事?這麽重的傷,到時候別引了別的來,可真是個麻煩。” 阿毛站在說話的大夫呂仲良身邊,有些不敢靠近,聲音虛弱地叫了聲師兄。 陸旋聽見那稱呼,頭小幅度動了動,身後的人被這一動引回注意力,低頭看著他。 “班大人……你到底是什麽人?” 事已至此,再沒有隱瞞的必要,身後人無聲默認。 陸旋在這一刻才得知,龔喜只是一個化名,身後攬著自己的,正是郭老倌口中處在追捕中的班賀! 班賀低低地開了口:“數月前,吏科給事中梁巍梁大人因上諫彈劾得罪朝中重臣,被貶往忻州。梁大人恐遭迫害,請了龍威鏢局送一趟鏢,保的鏢,便是梁大人自己。” 聽到龍威鏢局,陸旋渾身一僵。 “為保護忠臣,龍威鏢局總鏢頭陸籍親自護送,只可惜梁大人還是沒能逃過追殺。不僅如此,龍威鏢局上下皆被滅口,唯有總鏢頭獨子下落不明不知生死。” 感受到手下的身軀顫抖,班賀面色愴然:“兩月前,虎威鏢局總鏢頭魯冠威得知此消息,當即決定舉家遷移,尋辦法,勢要為被害的義兄討一個公道。” 他竟然,什麽都知道…… 陸旋開始激烈地掙扎起來,卻被班賀死死按住,好在此時他沒多大力氣,掙扎中傷口不斷淌出血液浸透白紗,本就失血的人臉色越發蒼白。 “別動!”班賀情急之下斥了一聲,眼中的光愈發黯淡,語氣軟下來,滿是無奈,“別動……” 陸旋終究是停止了掙扎,約摸是沒了力氣。雙眼被班賀的手遮了,隻瞧得見他半張嘴喘著氣,卻冒不出一點兒聲音。 就算有力氣說出來,也不知能說些什麽,他腦中一片死寂,仿佛隨著被斬去的手臂靈魂也失去了生氣。 懷裡的人重新昏厥了過去,班賀默默移開手,露出那張昏迷中仍不能放松的面孔。 他還那麽年輕,二十都不到,遭此劫難此後這一生該如何度過?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