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駁 萬眾矚目之下,檀纓微微頷首,立論正式展開: “學生以為,地並非平直,而是球面。 “孤帆出海遠去,總是船體先沒,再是杆帆,此為證。 “燕國之北與楚地之南,極星高度不同,此為證。 “月食之間,地的影子,打在月亮上恰有一個圓弧,此亦為證……” 此刻,檀纓雖然氣勢滿滿,侃侃而談,但其實也就是完善了昨晚的學說罷了。 不過在結構上,他還是下了一些功夫的。 對他來說,所謂立論,根本就是寫論文麽! 這可太熟了。 寫過多少不說,看過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他這便以地圓為引,列證推導。 再以黃赤道為基,以范伢口中的南越人見聞為證,論明了南北回歸線。 最後小論日食、月缺、星象和歷法,將這些現象收攏於自己的理論之中,總結陳詞。 未滿一刻,檀纓便完成了一段由淺入深,精致工整的論述。 至於聽者。 昨天未能列席聞道堂的人初聽此論,難免久久無言。 在這天馬行空創想的轟擊下,竟連檀纓的俊美也先忘記了,全身心地浸入了想像力的海洋。 其中,嬴璃學識最為廣,她在第一時間便在已知的學說中尋找案例,但最後也就只找到了類似“地是圓盤”這樣的設想,無論完善度還是自洽度,都無法與檀纓媲美。 雛後這邊,雖聽得半懂不懂,但她卻見過足夠多的人。 尚未得道便誇誇其談的文人也有,學富五車卻惜字如金的名士也罷。 肚子裡有沒有貨,有多少貨,她根本不必聽懂便可判定十之八九。 眼下,她見學博們頻頻頷首,此說之深,已不言自明。 當下,雛後亦不自覺地直了直身體,於檀纓多了幾分敬重,再不敢以端詳男寵的眼神去看他。 對學博們而言,歷經一夜的輾轉,對檀纓的理論不說滾瓜爛熟,也至少基本想通了。 今天檀纓的立論,在他們眼裡更多的都是形式之美。 結構明晰,過渡圓潤,還順勢完善了許多因果。 這讓很多精心準備問題的學博,都悄悄將其收起。 沒辦法……檀纓已經預判到了這些,立論之間,便已回答了。 眼見檀纓初次立論便如此大成,姒青篁更是又氣又癢。 這人怎麽就這麽能說?! 就沒個短板麽! 另一邊,主持嬴璃見檀纓立論已畢,這便開口評說道: “先前聽說有一新學士要在此立論,我尚有些不服。 “如此聽來,此論當真配得上老師們對席而辯了。 “對於接下來的駁論,學生已迫不及待。 “諸位學博,請。” 她話音剛落,便見龐牧應聲而起。 “我想的淺,我先來。” 駁論之時,默認身份低的先開口,身份高的壓軸,照理說龐牧身為學博第四席,應當矜持一下的。 但這茄臉儒士,又什麽時候是個矜持的人了? 只見他蕩開雙袖,直視向檀纓。 待檀纓說過一句“請”後,一駁正式開始—— 龐牧:“地繞日而行,其軌可為圓?” 檀纓:“近圓。” 龐牧:“為何不為方?” 檀纓:“老師可曾見過方形的漩渦?” 龐牧:“漩渦和軌道又有什麽關系?” 檀纓:“萬物運轉,自有天道塑之,漩渦之所以為圓,天道也,地軌之所以為圓,亦天道也。” 龐牧:“好你個檀纓,要以‘天道’二字,解釋一切你說不通的事情麽?” 檀纓:“老師以為,天道可是突然落在我們腦子裡的?” 龐牧:“自然不是,天道是求索出來的。” 檀纓:“如何求索?” 龐牧:“先觀辨,再思悟。” 檀纓:“那四季平緩更迭,晝夜時長平緩變換,漩渦盤旋而轉,擲出去的東西都會劃出一個圓弧,這些便是學生的觀察了。 “其後學生便開始思考,軌道若非近圓,四季必有混沌,晝夜必有失常。 “於是學生領悟到,地繞日而行,只能是近圓的軌道,再無第二種可能。” 龐牧:“你怎能言之鑿鑿說出再無第二種可能,你立於星辰中觀察過麽?” 檀纓:“我的身體沒有這樣的能力,但我在心裡,已經觀察過很多次了。” 龐牧:“什麽心有有觀?根本就是空想之談!” 檀纓:“自是如此。” 龐牧:“啊?” 檀纓:“近圓之軌自是空想之談,老師若欲破之,只需舉出另一種軌道便是了,但那軌道需要符合我們所見到的日夜交替,星象變遷與四季更迭。” 龐牧:“這不是你該想的事情麽?!” 檀纓:“我已想過很多,唯近圓可解。” 龐牧:“天道無盡,你敢說全想過?” 檀纓:“當然不敢。但眼下,我是立論,老師是駁論。要駁倒我,一反例足以。 “老師的才學遠高於學生,難道一個這樣的例子都想不到麽? “如果連老師這樣的才學都無法想到反例,那不更證明此說更接近天道麽?” 龐牧:“……此乃詭辯!反例一定有,只是時間所限,我也來不及列舉……” 檀纓:“老師回去慢慢列舉便是。學生的大門,如日落日出,四季更迭一樣始終像老師敞開。” 龐牧:“你別來這套……如此說辭,不就是要蒙混過關麽……” 咚—— 一聲辯錘的脆響傳來。 這是主持請大家停止發言的信號。 多數時候,也是一輪辯駁結束的信號。 檀纓與龐牧這便偃旗息鼓,止言恭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