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三日後。 沈明玉如約來到北院。 明明要看到辜玉樓的真容是一件值得讓人欣喜的事, 但此刻他心裡卻無論如何都高興不起來。 畢竟,誰都清楚,這是暴雨來襲之前最後的安寧了。 但此時沈明玉還是打起了精神, 盡力露出一點柔和乾淨的笑容, 提著自己這些時日釀的米酒和一些小禮物, 去找了辜玉樓。 沈明玉抵達北院的時候,辜玉樓正在澆花, 但今日他忽然換了一件極為華麗的紫金色織錦長衫, 玉笛別在腰間,只是往那一站, 便覺得是一位極為貴氣的翩翩佳公子。 沈明玉竟是一下子看得有點發怔。 但發怔的同時, 他心中隱約卻生出一種想法——這樣的辜玉樓才是真正的辜玉樓。 瑩潤的白玉面具在這時側了過來,朝正在發怔的沈明玉看了一眼,辜玉樓微微一笑, 放下了手中澆花的器具, 道:“來了。” 他皮膚如同冷玉一般,整個人就像是月色下最漂亮豔麗的那一朵紫羅蘭,又或是女王頭冠上最熠熠生輝的那顆紫水晶。 辜玉樓終於恢復了正色:“好了,不開你玩笑了,進去吧。” 沈明玉目光動了動,輕聲道:“如果師父不願意,那就算了。” 沈明玉頓了一頓, 倒也沒有隱瞞, 坦誠道:“總覺得也只有這樣的衣服才適合師父, 師父以前穿的都太素淨了。” 進屋後,辜玉樓把房門關上,這時他將沈明玉送的禮物放到一旁,終於就施施然轉過頭看向沈明玉。 “徒弟,你確定要看師父的臉?不怕失望?” 之後, 沈明玉沒再接話, 只是默默將手裡拎著的禮物遞了過去。 辜玉樓莞爾:“你什麽時候嘴這麽甜了?” 沈明玉聽到辜玉樓的嗓音,這才堪堪回過神來,半晌,他垂眼,面頰有些微紅,低聲道:“師父真的長得很好看,我都差點看呆了。” 辜玉樓紫眸中笑意愈發深邃了幾分:“是嗎?你喜歡這種?” 辜玉樓的五官的美無法用一個精確的言辭來形容,只是確實美,很美,不是一種塵世能夠擁有的美。 沈明玉不覺松了口氣,心裡卻愈發難過了。 一刹那間,沈明玉被面前絕世奪目的容光晃得驟然失了神。 辜玉樓這句話問出口,一時間,整個屋內忽然就這麽寂靜了下來。 話音未落,對面的辜玉樓忽然就抬手,輕輕摘掉了臉上的白玉面具。 沈明玉啞然。 辜玉樓挑眉:“就這?” 辜玉樓接過禮物和米酒,低頭細細端詳了一眼,忽然打趣道:“你有心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來逛花樓呢,看個姑娘的臉,還要準備禮物。” 半晌,他也無奈笑了:“師父——” 沈明玉:…… 辜玉樓故作無意地淺笑:“那你心動了嗎?” 沈明玉的神色也從最初的赧然變成了一種為難的平靜,他就這麽用一雙安靜純粹的眸子靜靜看著面前的辜玉樓,卻終究還是沒有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 真的,很美……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辜玉樓眸中淺淺閃過一絲落寞,但很快,他就笑了一笑道:“我開個玩笑而已,徒弟你別當真。” 不過說實話,方才辜玉樓那麽調侃一番,倒是確實讓他感覺輕松了幾分。 “我沒有不願意,只是——” 他想過辜玉樓很好看,但沒想過,居然這麽好看…… 沈明玉覺察出辜玉樓想聽什麽話,稍一思索,他也沒有矯情,抬起眼,便十分真誠地道:“師父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男子了。” 到了辜玉樓這,這股憂慮的氣氛一時間卻被衝散了。 辜玉樓也在這時看到了沈明玉那雙烏潤眸中映出的自己。 辜玉樓忽然微微笑了:“只是師父長得太好看,怕你看到了就愛上了。” 他向來對自己的容貌十分自信,但也並不以此為傲,可這時看到沈明玉那如同被清水浸潤的黑玉色眸中映出的自己,他忽然覺得——這就是他自己最好看的時刻。 “只是什麽?” 沈明玉默默松了口氣,跟著辜玉樓進了房。 沈明玉無奈:“師父……” 沈明玉解釋道:“一點自己釀的酒,師父不是喜歡喝酒麽?我想著尋常酒都有些烈, 這種米酒清甜可口, 喝多了也不容易醉, 適合師父你喝。” 辜玉樓微微笑了,淡紅色的薄唇勾起,輕聲道:“徒弟,看夠了沒有?” 沈明玉這才回過神, 他有些不好意思, 但還是提著禮物默默走了過來,真心誇讚道:“師父今天的衣服真好看。” 空靈中透著一股冷寂,冶豔中透著一絲詭秘。 自從那日盧劍聲跟他們講述了林霜引的故事後,太子府上下都彌漫著一股壓抑的氣息,大家看上去平靜,但實則都懷著幾分淡淡的憂慮。 辜玉樓挑眉:“還有禮物?” 說實話,如果不是先遇到了殷君衡,面對這樣的辜玉樓他不可能不心動的。 但他已經把承諾給了殷君衡,就無法再給辜玉樓。 而且……他時日明顯已經不多了,這個時候若是再給辜玉樓希望,不是對辜玉樓更殘忍麽? 忽然,對面的辜玉樓走了過來。 他取出了一枚玉碟,拉過沈明玉的手,靜靜放在了沈明玉掌中。 沈明玉先是一驚,想要縮回手,但看到掌中玉碟,他又有些不明白:“這是什麽?” 辜玉樓淡淡道:“這是萬毒宗掌門玉碟。” 沈明玉臉色驟變:“這麽重要的東西,師父我不能收。” 辜玉樓笑了一笑,輕輕按住了沈明玉的手:“你先聽我說。” 沈明玉神色有些茫然。 辜玉樓這時看著沈明玉掌中玉碟就平靜道:“我想你應該也猜到師父的身份了,師父就是當年萬毒宗覆滅後唯一逃出來的弟子。這枚玉碟裡藏著萬毒宗所有的秘密,只有掌門可以持有,也只有掌門血脈才能打開。” “你師父我修為盡失,很難恢復,今日起,師父就把這枚玉碟傳給你。你滴血認主吧。” “只要認主了這枚玉碟,那些人若是想動你,也會掂量三分,畢竟這是萬毒宗數千年所有的積澱,倒也未必比不上一個天陰之體。” 沈明玉徹底怔住了,他沒想到,辜玉樓會把這麽重要的東西交給他……就為了保住他的性命麽? “可是師父——” “別可是了。”辜玉樓忽然皺眉,沉聲道:“這玉碟裡所有的東西我都看過了,所以交給你也沒有關系。” “但有了這枚玉碟也未必能保你一世平安,可那些大能必然會為了這枚玉碟和你的體質爭執不休,到時無論誰,只要抓住機會,就可以帶你趁亂逃出去。” 一時間,沈明玉說不出話了。 半晌,他默默捏緊了掌中玉碟,無奈道:“師父,我也沒為你做過什麽,你不用對我這麽好的。” 辜玉樓聽到沈明玉這句話,不覺微微笑了,這時他極溫柔地伸手攬過沈明玉的肩頭,就輕聲道:“誰讓你是我唯一的徒弟呢?” “雖然最初我也不是那麽想收你,但相處下來,發現你還是挺有孝心的。有孝心的徒弟,當然值得師父護著。” 一股暖流在沈明玉心頭悄然湧出,他又靜靜看了辜玉樓一眼。 四目相對,辜玉樓神色平靜地點了一下沈明玉的手,道:“來吧,我教你怎麽認主玉碟。” 沈明玉思量了片刻,看著辜玉樓那明澈平靜的紫眸,終於不再拒絕,輕輕點了一下頭。 於是,在辜玉樓手把手的教導下,沈明玉認主了玉碟。 在認主玉碟的那一刹那,無數關於醫修的密法就這麽湧入了沈明玉腦海中,神奇極了。 沈明玉睜開眼的時候,還微微有點回不過神來。 辜玉樓見狀,不由得抬手敲了一下沈明玉的額頭:“又發呆了。” 沈明玉這才回過神來,雖然有些無奈,但此刻眸中卻還是綻出了幾分異樣的神采:“師父,這玉碟確實神妙。” 辜玉樓淡笑:“這是萬毒宗最早的一位飛升仙人製作的半仙器,若非認主,沒有其他任何辦法打開。” 沈明玉聽到這,才終於徹底明白了辜玉樓的苦心。 又是半仙器,又是萬毒宗的所有密法。 那些大能就算真的要把他怎麽樣,也確實需要掂量掂量。 過了許久,沈明玉靜靜抬頭看向辜玉樓,輕聲道:“師父,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辜玉樓摸了摸沈明玉的頭,笑道:“傻徒弟。” · 時間一日日過去,從盧劍聲的狀態上,眾人已經嗅到了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 這一夜,殷君衡在密室中再次取出了尋仙令,這次,仍是毫無反應。 殷君衡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他不明白,明明之前尋仙令散發出了光芒,為何無塵仙尊那邊沒有絲毫動靜? 是沒有收到?或者只是不屑於管他們之間的閑事? 可這幾次他再去用尋仙令,卻無論如何沒有動靜了。 殷君衡:…… 眼看著尋仙令上浸滿了自己的血,卻仍舊一點光芒也無,殷君衡眸光寒了寒,終於沒忍住,一把將那尋仙令狠狠砸在了地上。 尋仙令畢竟是半仙器,在地上摔了一下,卻一絲不壞。 看著那跌落在地卻絲毫不損的尋仙令,殷君衡眸中風暴漸起,簡直恨不得抽出腰間唐刀,一刀劈開這無用的尋仙令! 可就在這時,屋外忽然又傳來隆隆雷霆聲。 殷君衡心頭一沉,不再去管那尋仙令,隻起身朝外趕去。 卻沒發現,在他轉身離開的那一刻,尋仙令又綻出了微妙的光澤。 · 無盡白雲,漂浮在一座縹緲仙宮周圍,靈氣繚繞,簇擁著白玉建造的宮殿,真如天上白玉京一般,恢弘大氣。 在這座仙宮前,立著一座白玉門樓,上書“玉衡宮”三個大字。 這時,仙宮內一面足有一人高鏡子前,一隻小白貓撓了撓臉,打了個哈欠。 忽然,它面前的那面鏡子閃爍了一下,顯出一點光影來。 小白貓歪了一下頭:“喵?” 它眯起眼,定睛去看,待到它看到鏡子裡出現殷君衡滿手是血攥著尋仙令的陰沉樣子,頓時嚇得炸了毛! “喵喵喵!” 等它再回過神來,立刻就連滾帶爬地朝仙宮深處跑去—— 它得告訴仙尊,出大事了啊! · 太子府又變天了。 這一次,比盧劍聲上次來時陣仗還要大,那烏雲從太子府為中心蔓延開來,鋪遍了整個夏國皇城,飛沙走石,電閃雷鳴。 遮住了星辰,也遮住了月色,攪動天地,一片混沌。 院中不少手臂粗細的小樹都被這狂風直接吹斷,殷君衡仰起臉,隻覺得砂石刮在臉上,生疼。 終於,還是來了。 殷君衡默默握緊了腰間唐刀,打算殊死一戰。 洛寒霜和辜玉樓也在這時走了出來。 殷君衡見狀,問了一句:“明玉呢?” 辜玉樓淡淡道:“他睡著了。” 殷君衡看著辜玉樓的神色,就知道辜玉樓應該是給沈明玉服了什麽藥,要不然以沈明玉的性格是絕不願一個人躲在眾人身後的。 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殷君衡心下稍定,片刻之後,他眸色深沉地看了辜玉樓和洛寒霜一眼道:“二位若是不想送命,可以先行離開,我想明玉也不會怪你們。” 辜玉樓聞言,不覺笑了:“殿下,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麽事?” 殷君衡:? 辜玉樓垂眼,從腰間抽出玉笛,慢條斯理地從頭擦拭到尾:“我保護我徒弟,跟殿下又有什麽關系。” 殷君衡沉默良久,啞聲道:“多謝。” 辜玉樓不再多言。 終於,有人影在天際出現,這次來的修士竟然有不少都帶了坐騎,看上去華貴莊肅,氣質逼人。 在天空中列成一排,浩浩蕩蕩,呈現出不同色彩的光影。 洛寒霜閉眼感受了片刻,沉聲道:“來的至少都是化神……” 辜玉樓和殷君衡眸色微冷,但他們絲毫沒有露出懼意,反倒是辜玉樓,還笑了一笑道:“真有意思,這些老不死的,還真是臉都不要了。” 辜玉樓這話說出,忽然天際有人冷哼一聲,就散發出一陣極大的威壓,來勢洶洶朝辜玉樓壓去。 辜玉樓手腕一轉,默默祭出了玉笛。 玉笛散發出碧綠的光澤,迅速在眾人面前形成了一道屏障,和威壓相撞,瞬間,兩廂消散。 辜玉樓也在這時悶哼一聲,唇邊溢出了一絲血線。 空中人影微微“咦”了一聲,道:“這玉笛,你是何人?” 辜玉樓仰頭,忽然笑了一笑,然後他就揚手,一把揭開了臉上面具,神色漠然地看向天空道:“萬毒宗現任宗主,辜玉樓,見過各位前輩道友!” 從前的辜玉樓不願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因為他怕給萬毒宗丟臉。 即便他知道,只要他暴露出自己的身份,必然會有許多宗門把他奉為座上賓,然後想方設法去弄到他的玉碟。 他其實可以撈完一波就跑,但他的驕傲,不允許他這麽做。 可這次,為了沈明玉,他不惜把自己的傷口暴露了出來,再次呈現在眾人面前。 辜玉樓此言一出,天際上那些華光人影中頓時嘩然。 就連一旁的洛寒霜和殷君衡都露出異常複雜的神色——辜玉樓這樣暴露自己身份,無異把自己置身危險之中。 他雖然心眼多,但對沈明玉,卻是真的好。 “是玉笛公子?”這時有聲音從雲層傳來。 辜玉樓不卑不亢地一笑:“正是在下。” 一時間,雲層中短暫地炸開了,開始議論紛紛。 天陰之體固然很重要,但沒想到已經覆滅多年的萬毒宗還有人留下來。 而萬毒宗的密法,是所有宗門都夢寐以求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蒼老的嗓音問道:“辜道友既然是萬毒宗宗主,為何不愛惜羽毛,非要蹚這趟渾水。” 辜玉樓微微一笑:“我不知道諸位有沒有發現我仙根已廢,修為盡失?” 那些人自然看了出來,但這時他們紛紛冷聲道:“你有話直說,不必藏著掖著。” “好。”辜玉樓仰起臉,漫聲道:“不瞞諸位,我發現這沈明玉是無塵仙尊這一世的渡劫化身,所以才要出手幫他。我等著無塵仙尊給我兌現承諾,恢復我的仙根,還望諸位高抬貴手,不要壞人機緣,也不要——” “壞了無塵仙尊這一世劫數。” 最後一句話,隱約帶了幾分警告。 果然,他一出口,雲層中便傳來幾聲冷哼。 “一個廢人,也敢同我們談條件?” 這句話一出口,明顯的,辜玉樓紫色眸中扭曲著閃過一絲殺意,但很快,他又恢復了平靜,微微一笑:“廢人或許沒資格,但萬毒宗宗主總有資格吧?還有無塵仙尊,難道他也不夠資格?” “拿這種理由,你也只能騙騙盧劍聲那樣的蠢貨了,若那天陰之體真是無塵仙尊的歷劫化身,他為何,此刻還不來?” 辜玉樓平靜道:“那我與諸位打個賭如何?” “打賭?你一個廢人,有什麽賭注?” 辜玉樓:“萬毒宗的密法玉碟。” 眾人嘩然。 過了好一會,有一個威嚴的嗓音沉沉道:“你想怎麽賭?” 辜玉樓淡淡一笑:“就賭三日之內,無塵仙尊一定會來。若是我輸了,這萬毒宗的密法玉碟我便雙手奉上。若是我贏了——” “你贏了,要如何?” 辜玉樓:“就請諸位把宗門鎮派仙器拿出來,讓我一個挑一件。” 眾人再次驚怒:“辜玉樓!你好大的膽子!” “你們不敢賭麽?”辜玉樓蔑然一笑,仰頭看向天際那滾滾濃雲。 興許是辜玉樓這個笑意刺傷了眾人的眼,終於,那個威嚴的嗓音再次響起道:“好,既然你要賭,那便賭吧。不過,需得立下心魔之誓。” 辜玉樓不假思索地立下了心魔之誓。 雲層中見狀,一時間微微靜默了下來,顯然也是有些猶豫了。 難道……辜玉樓說的是真的? 而感受到眾人的遲疑,辜玉樓此刻就默默看了一眼一旁的洛寒霜。 四目相對,洛寒霜仿佛明白了什麽。 三日時間,足夠這些人內鬥拖延起來,他們就有機會帶沈明玉逃走了。 但……辜玉樓立下了心魔之誓。 洛寒霜神色有些不忍。 辜玉樓這時卻滿不在意地笑了一下,又仰頭看向雲層道:“既然定下三日之約,諸位不如下來坐坐吧,我也打算睡了,就不陪各位了。” 誰料,辜玉樓這話一出口,那威嚴嗓音忽然道:“你們都不許走。” 辜玉樓面色微微變了。 “坐下吧,既然你這麽篤定,那老夫就在這等等看看,無塵仙尊到底會不會來。” 辜玉樓一點點抿緊了薄唇。 但此刻,他毫無辦法,只能默默坐了下來。 雲層中那雙眼睛把辜玉樓的神色盡收眼底,無聲地哂笑了一下。 一個毛頭小子而已,也敢跟他們龍族玩心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