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邱天想象不到一個人的是非觀念竟能顛倒至如此地步。於麗華夥同她姑父李向東頂替她的高考成績,害她差點連大學都讀不了,在邱玉環嘴裡卻成了她害於麗華坐牢。 不過轉念一想,這種價值觀出自邱玉環也並不稀奇,她打小就三觀不正,在她身上邱天信了“人性本惡”,也信了有些人天生壞種。 “害她坐牢的是她自己,怨不得別人。”邱天壓製了怒火,聲音恢復平淡。 邱玉環扭著肥碩的身子,罵她狼心狗肺,“真會說風涼話,你進去待幾年試試?” “進去的都是違法亂紀的人,我沒有犯法憑什麽進去?”邱天轉而對邱玉珍說,“大姐,你放開她吧,光天化日之下她要是打我,我就去報警,我別的本事沒有,把人送進牢房可是有經驗的。” 邱玉珍遲疑一瞬,在邱玉環身後叮囑道,“你可千萬別動手,打傷了妞妞,你絕得不到好處。”說著緩緩松開了手。 乍一被放開的邱玉環身子抖了抖,思忖邱天剛才的話,一時間也不敢把她怎麽樣,隻啐著冷哼道,“打她我嫌累!” 翻著白眼想了想又說,“你把人於麗華送進牢,人家照樣能全須全尾地出來,不僅出來還找了個頂厲害的對象,人家因禍得福。” 邱天不知自己是厭惡聽到有關於麗華的消息,還是單純厭惡聽到邱玉環的聲音,她皺眉尖刻地說,“那你好生抱緊於麗華的大腿,千萬別松開,看她能不能帶著你雞犬升天。” 談及恩賜,昔日的男孩如今已經十六,在鄉裡讀高中,成績還算說得過去,邱北山這才想起姐弟倆關系親厚,便提出要去把恩賜喊回來,被邱天製止了。 邱北山默了默,笑道,“也行,那你坐著,我去殺隻雞。”說著就要磨刀霍霍向雞窠。 玉珍姐就是店裡的活招牌,這回連店名都改了,以前叫“駱家包子鋪”,現在叫“珍饈小食堂”。 邱玉珍一愣,抬頭再去看那對聯,仿佛這才品出味來,臉刷一下紅了。 邱天沒在邱玉珍家停留很久,趁駱老師回來吃飯,匆匆見了一面便離開了,她還得抓緊時間回北角村一趟,大老遠回來不家去一趟屬實是說不過去的。 邱天忍笑點頭,“是有格調,還宣誓了主權呢。” 邱玉環說不過她,又不敢打她,頂著一頭亂發氣得臉紅脖子粗。 邱玉環臉上橫肉一抖,吊梢眼倒豎,“你別特麽嘴硬!你白上那麽多年學也比不上人家從牢裡出來的混得好!” 她笑嘻嘻打量邱玉珍一眼,後者撇開視線道,“都是你姐夫的主意,說這樣有格調。” 心想這女的腦子大概是被驢踢了,從小到大不靈光,和邱玉環一樣淨乾些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幾年的牢獄生活大概也沒改造好她的腦子,一出來就尋上了捷徑——找個老男人。不過話說回來,從牢裡出來,她要想板板正正找個好人家也是難。 邱天跟著邱玉珍去了她的店裡。這幾年大姐的店生意越來越好,店面比以前擴大了三倍不止,以前隻賣包子,現在擴大了經營范圍,成了遠近聞名的私房菜館。 回去的路上,邱玉珍主動對邱天說,“你別聽玉環胡咧咧,於麗華找的那個對象雖家裡挺有幾個錢,可他都快五十了,閨女兒子好幾個,死了老婆動了花花腸子,於麗華跟著他連名分沒有。” “他上學呢,別去打擾他了吧。” 家裡一切都好,只是邱北山肉眼可見地老了許多,劉愛花自然也是,歲月在她臉上留下更明顯的痕跡,橫生的皺紋也加重了她臉上的刻薄感。邱天只在進門跟她不甚熱絡地打了聲招呼,便隻跟邱北山說話去了。 邱天不明白為何從小到大邱玉環總拿她跟於麗華比,好像貶低她、欺負她,就能得到於麗華多大好處似的,不過邱天也懶得想,隻聳了聳肩冷聲道,“所以讓你好好抱大腿,這不是你從小最擅長的嗎?” 邱天丁點都不願想起於麗華,這麽多年過去她早就釋然了,畢竟那一年她的升學路雖受了些波折,可終究算是得償所願,而於麗華機關算盡,卻把自己算進了監獄。 邱天站在裝修簡單大氣的門店前,細看牌匾上的字體,怎麽看都像是駱老師的手筆。再看兩側篆刻的對聯也是應景,右邊是“駱家暖風至”,左邊是“玉盤珍饈來”,裡面含了駱老師的姓氏和大姐的名字,外人讀起來隻覺得上口,而邱天卻讀出了其中的浪漫。 邱天忍不住笑出聲,“駱老師怕有人把你拐帶跑了,特意在對聯裡體現自己的主權呢。” “誰的主權?”大姐不解地眨著眼,“怎麽還牽扯上主權了?” “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活法,隨她去吧。” 雖對於麗華的事並不感興趣,可邱天還是被這消息驚得震了一下。 邱天一愣,樂得拉住他,“爹,可留著那隻雞的小命吧,炒些素菜就行,我不愛吃肉。” 邱北山怔了一瞬,那神情分明在說居然會有人不愛吃肉?可愣怔轉瞬即逝,他眼神黯淡須臾,低聲說,“你哪是不愛吃,是沒的吃啊。”在家的那些年,屬這個么女受的虧待最多,可是那年月也就那樣,缺衣少食,邱北山複又笑了笑,執意道,“等著,爹燉雞肉給你吃。” 邱天拉他不住,只能和他一起磨刀霍霍向雞窠。 劉愛花心疼家裡的幾隻雞,可拗不過邱北山,且現如今她對邱天也忌憚幾分,是以雖氣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卻也沒攔著。 只是到底是覺得不能單單便宜了邱天一個人,到底是跑去鄉裡把恩賜喊回來吃晚飯。 恩賜聽說邱天回來了,自是歡天喜地,還沒進門就高喊一聲,“妞妞!” 邱天心中一喜,嘴上卻戲謔道,“喊姐!” 恩賜極脆生地改口,這下邱天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清著嗓子笑了笑。眼前的少年過去還像她身後的小尾巴,如今卻已比她高半個多頭,長得倒是精精神神的,可就是太瘦了,又黑又瘦,襯得兩排牙闕白。 “姐你變樣了!” “是嗎?變啥樣了?” 恩賜笑嘻嘻地上下打量一番,“變洋氣了。” 邱天白他一眼,也笑了,“你也變樣了,再不多吃點飯都瘦成麻杆了。” 恩賜便隻嘿嘿笑。 這會兒雞肉已經下鍋,香味飄滿整個院子,姐弟倆湊到灶台前燒火,說是燒火,其實不過是尋個由頭說些體己話。 “這味兒太香了,一會兒別把那饞蟲給招來。” “哪來的饞蟲?” “金寶唄。”恩賜皺了皺眉,一提到那孩子就不爽快。 邱天一愣,心裡將這名字和印象中那個滿臉黑毛的男孩對上了號,轉而笑著調侃,“那不是你三姐家的寶貝蛋嗎?你親外甥,你還嫌他搶你肉吃?” 恩賜撇了撇嘴,“那孩子……太嚇人了。” 邱天想象不到一個幾歲的毛孩子能怎麽個嚇人法,隻當是恩賜誇張,“你還怕一個小屁孩?” 恩賜往灶膛裡續了一根柴火棒,表情似乎有些尷尬,“你不知道,那孩子跟別的孩子不大一樣。” “怎麽不一樣?不都是一個鼻子兩隻手?”話雖這麽說,可她還是依稀記起那孩子的特別之處,他身上毛發特別旺盛,某個地方誇張得有些……怪異。 “那孩子被三姐慣壞了,動不動就發火,一發火就打人咬人。”恩賜擼起袖子給邱天看,“呶,他咬的。” 少年黝黑的胳膊上印著兩排清晰的牙印疤痕,可以看出當時咬得傷口有多深。 “這個小兔崽子,純粹是暴力分子,哪天不打哭一個孩子他就渾身難受。” 邱天好多年沒見過那孩子了,且她雖對邱玉環厭惡至極,可還不至於無端遷怒到一個孩子身上,便道,“可能就是男孩子淘氣吧。” 恩賜卻說,“就這麽下去,這孩子遲早出大事。” 邱天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心想反正也跟自己沒什麽關系,誰家的孩子誰操心去吧。 姐弟話裡談及的小霸王沒有出現,隔壁栓子卻聞著味來了,一進門看見邱天,也是又喜又驚,驚喜過後又有幾分局促。 見到幼時的玩伴,邱天自是歡喜,迎上前去說話,栓子卻再也不似幼時的耿直活潑,如今看來卻顯得憨厚又淳樸。 “杏花還好嗎?我聽說她嫁去了白沙塢,婆家條件挺好的?” 栓子臉色凝滯須臾,轉而又笑道,“誰知道呢,她也不怎回來。” 這話裡怎麽聽都有幾分失落和不甘的成分,邱天不禁想起過去。 那時候他們三個人總在一起玩耍,杏花性格天真溫和,有時像妹妹,有時又像姐姐,像妹妹時膽子小,幹什麽都要拽著栓子壯膽,像姐姐時很大度,總是包容栓子的種種小迷糊。後來三個人裡只剩下邱天在念書,每逢回村五次有三次都會撞見兩人在一處,邱天便以為他們兩個以後一定會在一起。可她終究不是月老,沒有牽紅線的能力,她也實實在在錯過了幼時玩伴的這許多年,壓根拚湊不起兩人的過往。 栓子到底沒留在邱家吃雞肉,隻略坐了一會兒便回去了。 恩賜從鍋屋裡出來,沒見栓子的身影,便問,“栓子哥呢?” “走了。” “走了?怎不留下吃飯?爹還想跟他喝一氣呢。” 邱天心中幾分悵然,感知到時間的力量,人情世故隨著時間在變化,情誼或許本沒有濃淡之分,可在時間的消磨裡,卻又蒙上了經年的灰塵。 她想起陸豐年,兩人已經分別兩年有余,兩年不長,卻足以改變一個人、一份情、一顆心。邱天知道這兩年自己的心意並未改變分毫,可是……陸豐年呢? 人有感情,可時間沒有,它是最公正無私的魔法師,所以,這位最公正的魔法師又會在她和陸豐年之間釋放什麽魔法? 這次回家她沒見到米蘭和三叔,三叔做起了生意,這回不巧剛好去南方進貨,而米蘭學校最近很忙,邱天此行倉促,便沒去找她。 兩天后她返回北京,恰好收到了陸豐年的信。 他洋洋灑灑寫了幾頁紙,最後一句卻是要照片,她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