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裡天冷,洗了不好乾,一旦凍住便要糟朽,把她們全部身家搭上也是賠不起一件衣裳。 所以冬日裡積攢下來的衣裳很多,全部都要清洗後在屋中陰乾,然後用燙鬥仔細燙平,最後放進存了香袋的樟木衣箱。 這是沒有破損的,一旦衣服有破損,還要掌衣宮女按原樣補好,非常耗時。 付巧言來的不趕巧,剛好要午膳,所以彩屏把她往後院的排屋一領就走了。 彩屏是專管掃洗處的九品宮女,之所以跟著李蘭去接人,不過是為了在馮秀蓮跟前露露臉。 大越宮製經過幾百年沉澱越發完善,宮女和黃門各有各的品級,宮女中最高的就是馮秀蓮一般的正七品尚宮,最低的就是付巧言這樣的無品宮人。 九品宮女雖然有品級,但跟九品芝麻官一樣不入流,並不算是女官,只是地位卻比無品宮人高得多。 像付巧言這般的無品宮人月銀是五錢銀子,九品宮女卻有足二兩。無品宮人的月銀兩月一發,每次一兩,而九品以上的宮人都是按月發的。 除此之外,主子們日常賞賜,逢年過節宮裡的封賞,她們也都能有。 所以付巧言進宮一個月來一錢銀子都沒攥在手裡,要不是辛娘可憐她給了些體幾,恐怕日子更難過。 掃洗處有十名宮人,全部為無品,年紀都不算太大。排屋一共有三間,有一間是掌衣宮人單獨住的,其他九人就擠在剩下的兩間通鋪裡。 彩屏帶付巧言去的那一間人最少,一共只有三個人。 門沒鎖,付巧言輕輕一推就進去了,屋裡還算乾淨,有窗有桌,炕尾有一排衣箱,顯然是存放宮人體己之物的。 付巧言沒敢亂動,她剛把包袱放在窗邊的椅子上,門便再次開了。 推門而入的是個面色蠟黃的女子,她後面還有兩個瘦瘦小小的小宮人,看起來比付巧言大了五六歲,個頭卻不高。 女子年紀也不算很大,不過二十幾許,面容卻甚是疲憊。 她一開始並未看到怯生生站在那裡的付巧言,還是身後的小宮人拉了她一把才扭過頭來。 “你……是剛才彩屏姐說的小丫頭?”她聲音很啞,聽起來有些費力。 付巧言點點頭,衝她行了個禮:“回姐姐話,我叫付巧言,上月剛進宮。” 女子隨意點點頭,她咳嗽兩聲,扯了一把身邊的小宮人。 那小宮人也還算機靈,被她一扯立馬反應過來:“咱們姐姐姓鄭,單名一個淑,我叫小丫,她叫三月,我們都比你大些,便都叫姐姐吧。” 宮裡的小宮人介紹自己往往都只有名,因為主子根本不會在意你姓什麽,叫不錯名字都算主子抬舉了。 付巧言聽罷趕緊一人叫了一聲,便安靜站在那裡。 鄭淑見她不言不語,倒是松了口氣。她喝了口冷茶壓了壓喉嚨裡的刺癢,道:“咱們屋都是管洗衣的,每日辰時到午時先做三個時辰,午膳半個時辰,然後繼續上工到戊時正。之後用了晚膳就可休息了。” 付巧言一聽,心中一沉,卻還是乖巧點點頭。 能保住一條命,哪怕一天洗六個時辰衣裳,也沒什麽好怕的。 鄭淑又指了一下炕尾最外面的一個箱子:“你把東西放那吧,箱子也沒鎖,你記得值錢東西都貼身收好。” “諾,謝謝姐姐。”付巧言聽罷直接把包袱放進箱子裡,接過小丫找出來的被褥,放在最靠邊的位置。 這時,一直沒吭聲的三月道:“姐姐,那我先去取飯?” 鄭淑點點頭:“別忘了說新來了人,老林要是不給你,你就找彩屏去。” 三月諾了一聲,直接出了屋子。 她看起來比小丫高一頭,雖然乾瘦單薄,但骨架子大,看起來倒是有把子力氣。 小丫就顯得小巧玲瓏了些,跟沈安如形態有些像,都是細腳伶仃的。 鄭淑顯然上午是累著了,這會兒半躺在炕上閉目養神。 小丫好奇地看了幾眼付巧言,見她神態淡然,似乎並不擔憂,忍不住問她:“言妹妹,你不害怕嗎?” 付巧言有些疑惑地看向她,不知道她是什麽意思。 小丫遲疑一二,見鄭淑沒出言打斷,便結結巴巴道:“咱們這屋,一向是乾活最累的,瞧你長相,便知道彩屏姐姐是故意的。” “能有活乾有飯吃有衣穿便成了,活著總比死了強。”付巧言想了想,還是這樣答她。 鄭淑半睜開眼,定定瞧了瞧她,微微歎了口氣:“你且記得每日都跟我們在一起便是了,無論別人怎麽使喚你,你萬萬不可答應。” 付巧言心中一緊,卻也知道只能如此,便趕緊點點頭應了下來。 這屋子裡的人顯然都不是很愛說話,沉默地等到三月提了食籠回來,便一起圍在桌前吃飯。 跟辛娘那比起來這裡的夥食差的實在有些多。 她們一屋四個人,卻只有三碗稀松的兩合飯及三個粗面饃饃,好歹個頭不小,應該是能吃飽的。 就是菜有些敷衍,一小盆水煮白菜,一碗玫瑰鹹菜,還有一碟子青椒肉片,裡面肉片通共只有四片,剩下都是青椒。 鄭淑見付巧言自覺拿了饃饃吃,也未對菜色有什麽表示,便徹底放下心來。 她們這樣地方,最怕的便是無事生非之人。 都淪落到掃洗處還要挑三揀四,那可真是嫌棄活的太長。 四個人安靜吃完飯,見付巧言搶著收拾好餐具,鄭淑看了三月一眼,三月便開口:“妹妹,我帶你去洗碗的地方,都是在一處。” 付巧言點頭,拎起沉重的食籠,卻咬牙跟著三月沒有抱怨。 洗碗的時候,付巧言受到了其他幾屋宮女好奇探究的目光。 她臨出來前特地把頭髮弄得亂了些,臉也擦了點灰,倒也沒太惹人注意。 有個二十幾許的大嗓門宮女問她:“小丫頭,新來的?” 付巧言把碗筷放回食籠,遞給三月:“諾,姐姐,我跟著鄭姐姐。” 大嗓門宮女上下打量她一眼,嗤笑一聲,隻說:“咱們忙的沒空吃飯,卻就分來個瘦小丫頭,能幹什麽活。” 付巧言靜靜沒說話,衝她行了個禮就回了屋子。 下午,當付巧言看著眼前疊的整整齊齊的大紅襖裙時,終於知道為何那些宮女各個面色蒼白了。 她面前的這五套襖裙,這個下午要全部洗完。 付巧言歎了口氣,她看了眼別人,見她們都是三四套,只有她們這屋的人工作最多時,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滿和委屈。 她挽起衣袖,把一雙纖長的手深入池中。 這幾日日頭好,白日裡池水溫暖,倒也不扎手。 付巧言跟著小丫慢慢往襖裙上潑水,王皇后的衣裳就沒有不金貴的。這一件是大紅蘇繡金鳳襖子,紐扣是南海珍珠配金絲鈕,個個有拇指大小,玲瓏瑩潤,陽光下散著七彩的光。 這件是質地綿密光滑輕盈的杭緞,最適合做冬日夾棉襖裙。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