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一紙騰退通知,讓四合院裡徹底變了天。 早已過慣了平靜日子的住戶們,都被這通知打得措手不及。 狄家兄弟三人進院子時,有個王家老太太正拍著大腿喊“不活了,這日子沒法兒過了”。 兒女們圍著勸,小孫子被嚇得嗚嗚哭。 搬個家的事,就莫名其妙變成了要命的事。 二哥打小兒就煩這種坐地拍腿的老太太,原本還冷眼瞧著她撒潑,想讓街道辦的同志先跟住戶談判。 可是這老太太嘴裡不乾不淨的,哭著哭著就開始詛咒了。 他哪還能放任不管! “我說大娘,我們只是讓您搬家,又不是要您的命!咱們之間沒仇沒怨的,不帶您這麽方人的吧?” 瞧見了打扮得很像有錢人的罪魁禍首,老太太立馬就蹦了起來,“怎麽就不是要我的命!我們在這院子裡住了三十年了!我的兒子女兒孫子孫女都是在這兒長大的,老頭子也是在這裡沒的!這裡就是我的根!你把我的根搶走了,不是要我的命是什麽?” 這老太太家的情況跟老狄家差不多,一大家子擠在兩間北房裡。 不過,他們家是大兒子大兒媳帶著孩子住大屋,老太太帶著兩個未婚的兒子住小屋。 狄思科挺想不通,這種日子有什麽可留戀的。 要是有人跑去他們的電影廠家屬院說,給他們換地兒住,他們家肯定舉雙手讚成。 “大娘,這房子是單位分配給您的,我們把房收回以後,您再讓單位重新分配新房就好了。” 狄思科跟房管局的同志了解過,這院子裡的十五戶中,有八戶是運輸公司的職工。 當年運輸公司的自管房房源緊張,便跟房管局租賃了公產房作為職工住房。 如今的單位分房,並不是分給你,產權就是你的了。 職工得到了福利分房,只是能以更低廉的價格租房而已。 每月要按時交租。 像老狄家在太平裡胡同的房子,每平米的租金是兩毛二,兩間房每月只需交七塊錢。 老狄活著的時候,他們家是雙職工家庭,兩人工資加起來有將近一百塊,七塊錢的房租只是工資的零頭,所以那會兒幾乎沒什麽生活壓力。 老太太橫眉立目道:“你們說得輕松!要是單位有房,我們還至於在這破院子裡憋屈幾十年嗎?” 她堅決抵製讓單位重新分房! 單位住房按照職工工齡,廠齡和家庭成員情況進行分配。 她家住的這兩間屋子,是老頭子在世時單位按照他的條件分配的。 當時她公婆也在,家裡一共有七口人,這房子就是七口人的標準。 但是老頭子走了以後,由大兒子接班。 如果讓運輸公司重新為他們家分配住房,會根據大兒子的條件分配。 兄弟姐妹不算人頭,就只能分到四口人的住房。 兩間房瞬間變成了一間,她為什麽要搬? 街道辦的同志勸道:“大娘,這房子是人家的私產,咱們早晚要給人家騰出來。您一直在這住著就是侵佔人家私有財產,是可以去法院告咱們的!” “您甭嚇唬我!我就是一老太太,身體不好,腿腳兒也不利索,不禁嚇!萬一嚇出個好歹來,還得由您出醫藥費!” 狄思科察覺有越談越崩的趨勢,便給二哥三哥使眼色。 要不咱先撤吧? 人家剛得到通知,感情上不好接受,還有逆反心理。 不如給大家留些考慮時間,興許要不了幾天,自己就想通了。 房管局和街道辦的同志處理這種騰退的業務,還算有些經驗。 頭一天基本談不出結果,甚至幾個月都未必有結果。 這事不能急。 更不能把人逼急了。 既然老太太開始耍無賴了,他們也沒有談下去的必要,將通知留下,就帶著人撤了出來。 狄思科覺得他們家以後要住在這裡,還得跟街道辦的同志搞好關系,便握著人家的手好一通感謝。 二哥還以慶賀喬遷的名義,給人家每人塞了一份糖果點心,以求同志們能在接下來的騰退大業中多出點力。 之後的幾天,狄思科抽空跑了一趟運輸公司,將房管局的書面通知交給了後勤。 對方畢竟是國有企業,不可能佔用私人的房子。 反正都是為職工租房,在哪裡租不是租? 對方答應,只要職工主動提出換房要求,他們就會盡快為其安排新住房。 也就是說,單位可以給職工另外租房,但問題的關鍵還在職工身上,得讓他們自願搬家。 那院子裡的住戶簡直是鐵板一塊,沒有一個肯主動搬離的。 哪怕有一兩戶的心裡已經動搖了,也仍是顧及老街坊的面子,勉強堅持著。 三哥往前門那邊跑得勤,去的次數多了,便發現了兩個比較薄弱的突破口。 一個是小學體育老師,他曾多次抱怨住處距離學校太遠,上下班不方便。 另一個是王家兒媳婦,她是這個院子的組長,每月替房管員收齊整個院子的房租水電費,在院兒裡的人緣不錯,但跟婆婆的關系一般。 狄思科聽了三哥的介紹後,決定從最難搞的,擁有超強戰鬥力的王家老太太那裡下手。 要是能將最頑固分子策反,那麽再勸剩余住戶就容易多了。 周六這天傍晚,狄思科在胡同口等到了接孩子放學的王家老大夫妻,提出請他們去前面的飯館坐坐,順便談一談房子的事。 王老大推著車子就要繞過他回家,王大嫂卻在猶豫片刻後,按住了男人的車把。 “既然狄同志已經來了,不如聽聽他想說什麽。”王大嫂對狄思科客氣道,“家裡已經做了我們的晚飯,飯館就不去了,有什麽話咱們在這談吧。” 狄思科笑道:“我聽說您家是由您掌杓的,您還沒回家呢,怎麽可能做好飯了?別客氣,我也不多請,咱們每人來碗面條就好。” 說著就把人帶去了胡同口的小飯館。 還真的隻點了幾碗面。 “嫂子,運輸公司那邊願意幫大家重新租房,您已經聽說了吧?” 王大嫂點點頭。 “那您應該勸勸大娘,趁著有挑房的機會,先去選個朝向好的呀!”狄思科點評道,“你們現在住的那間房的采光不好。孩子長期曬不到太陽的話,可能會影響發育。而且我跟運輸公司後勤的同志建議了,租的新房盡量有對口重點學校,方便孩子上學。” “我們家由我媽說了算,”王大嫂黯然道,“我們誰勸都不好使。” 狄思科了然戳破:“大娘是怕單位會少分給你們一間屋子吧?” 他之前始終想不通,那破院子有什麽可留戀的! 院子裡都是各家私建的小廚房,為了在小廚房裡接水方便,公用水管上被橫七豎八地接出來好幾根管線,再加上滿院子的晾衣繩,簡直凌亂不堪。 就這種居住條件,哪至於讓王大娘要死要活的? 等他回家仔細琢磨這一院子的住戶時,才漸漸品出了些意思。 王大娘不是舍不得這破院子,而是舍不得那兩間屋子。 他們一旦跟單位提出重新分房,面積可能會減少近一半,最好的情況是給他們分個一室半。 王老大氣急敗壞道:“既然您什麽都明白,還找我們談什麽?您能多陪我們一間房嗎?” “王大哥,聽說您還有兩個弟弟沒結婚,但是有正式工作。他們完全可以趁機跟單位申請自己的住房,或是單身宿舍,哪個單位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職工沒房子住。認真算起來,您家的房間不但不少,還能多出來一間。” 男人嘲諷道:“我們兄弟住在一起好好的,您一開口就要給我們分家是吧?” “您家如今瞧著親熱,那是因為兩個弟弟沒成家。一旦有人成了家,你們的日子就平靜不了,總要有人搬出去。到時候您打算帶著嫂子搬走,還是讓您弟弟搬走?不如趁著這次的機會,由我當這個惡人,推著你們把家分了,省得以後影響兄弟感情。” 王老大跟弟弟的感情很好,聞言就將筷子往桌子上一拍,氣憤道:“你們這些有錢人,懂什麽兄弟感情!為了讓我們搬家,就想盡辦法勸人分家,真是喪良心!” 頭一次被當成有錢人的狄思科心情還挺微妙。 他故作無奈道:“你們樂意搬就搬,不樂意搬我也無所謂。其實,你們這樣有單位的職工要是真的選擇不搬家,對我來說是好事一樁!” 王老大譏誚一笑,他一個字都不信。 “我說的是真的,”狄思科笑道,“你們可能不了解政策,不知裡面的門道。像我們這種因為落實私房政策而歸還的房屋,如果其內的住戶不願搬離,你們所在的單位必須對我進行補償,以房換房。” 王大嫂驚訝地問:“還有這種政策?” “當然,這是市委在80年下達的140號和171號文件中明文規定的,單位和個人擠佔了私人住房的,必須誰佔誰退。我既然要收房子,總不能什麽都不懂就冒冒失失地跑來讓大家搬家。”狄思科笑問,“運輸公司這兩年蓋過家屬樓吧?” 王大嫂點點頭。 “其中有些新房一直空置,沒有分給職工,這個應該有人議論過吧?” 王大哥也下意識跟著點頭,他們單位的職工都私下說那些空房是留給領導的。 “你們單位屬於有落實私房政策任務的單位,新建職工住宅必須拿出20%的房源,落實私房政策。你們這八戶人家如果都不樂意搬,那我就能從你們單位以1:1.2的比例,要到八套新建樓房住宅。” 王家夫妻,以及吃得滿嘴醬汁的小王小朋友,都震驚地望著他。 八套房啊! 王大哥結巴著問:“那,那你怎麽不去要那八套樓房啊?我們單位的新建樓房條件很好,有廚房,自來水和抽水馬桶。” 狄思科不去要那八套樓房自然是有原因的。 運輸公司的新建房早就已經入戶了,留給落實私房政策的房子,都是被職工挑剩下的。 在樓層和采光上總得有點問題。 而且他始終記著岑深關於地價的評論,王府井值六萬五千斤小米,城牆根兒隻值三百斤小米。 運輸公司的房子已經蓋到公主墳了,再往西邊一公裡就是苞米地。 在許多老人看來,超出二環的地段都是大農村。 狄思科覺得那邊跟城牆根兒也沒什麽區別,從地段上來看,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最主要的是,四合院的空地面積大。 即便是1:1.2的比例兌換房屋,狄思科也覺得他虧了。 他這地皮比房子值錢。 萬一哪天小姨回來了,看到一間完整的四合院,總比七零八落的幾間樓房要舒坦吧? 不過,這些考量他是不能跟王家夫妻講的,便感歎道:“我家老太太打小長在農村,住了一輩子的平房,想在院子裡養些雞鴨,種點菜。若是住了樓房,哪能做這些?不過,我們年輕人喜歡樓房,畢竟過日子方便嘛。所以我計劃好了,你們單位的八戶,只要搬走五戶,能空出一個院子就成。不樂意走的那些可以換幾套樓房。所以,你們搬不搬都行,全憑自願。” “不用我們搬,那您單獨找我們幹嘛?”王大哥還挺清醒。 “我只是出於私人感情,覺得王大嫂實在不容易,才先來找你們談談。”狄思科簡單講了他自家大哥大嫂的情況,“當年我那個大嫂要是跟著我大哥回北京,過的恐怕也是王大嫂這種日子。不但居住環境逼仄,還要伺候老人孩子,照顧下面的小叔子小姑子。裡裡外外全靠她一人,辛苦一天下班回來還得給一大家子做飯吃。” 王大嫂被他說得眼眶都濕了。 她的辛酸竟是被外人道破的。 “王大哥,我說句不中聽的,嫂子在您家辛苦這麽多年,也該讓她松快松快了吧?”狄思科滿臉真誠道,“您兩個弟弟的年紀跟我差不多,像我們這樣的年輕人,結婚以後都想過二人世界,誰樂意跟一大家子擠在一起啊?不如趁這個機會讓他們盡快跟單位申請住房,有個自己的地盤。” 王大嫂本就意志不堅定,這會兒更是被狄思科說動了心,越想越覺得還是搬出去好。 她兩個小叔子其實人還行,但是跟小叔子在一個屋簷下生活,總沒有兩口子關起門來過日子自在。 她婆婆總仗著有三個兒子在身邊,家裡家外趾高氣揚。 若是能把這三個兒子分開,也能讓她消停點。 “孩子他爸,你覺得呢?” 王大哥猶豫道:“這事還是聽咱媽的吧,她年紀大了,咱盡量別招她生氣。” “行。”狄思科無所謂道,“您二位再跟大娘和兩個弟弟商量一下。咱院兒裡最先搬走的五戶人家,我可以提供搬家服務。到時候我出錢租輛卡車,爭取一趟就幫大家搬完。” 聞言,王大嫂再次動心了。 當年她娘家搬家的時候,都是用小推車和三輪車一趟趟倒騰的。 搬了好幾天才安頓下來。 要是這個小狄能給他們弄輛大卡車,那可真是省事了。 王大嫂回家吹了幾天枕頭風,再加上王大哥那天被狄思科的話觸動了心結,弟弟結婚後,早晚要分家,不如借此機會直接分開,也省得他以後不好開口。 畢竟這房子是他爸留下來的,他接了班,再佔了房,這事好說不好聽。 單位那邊給他們找的新房雖然不大,但附近有個重點小學。 早點搬過去的話,期中還能插班。 夫妻倆合計一番後,以孩子上學為由,勸老太太搬家。 他們要是先搬過去,還能挑個面積大點,采光好點的房子。 兩個成年兒子的分量比不上機靈的大孫子,老太太哭了幾天后,終於還是點了頭。 最堅定的釘子戶,第一個背叛了群眾。 這是誰也沒想到的。 王大嫂不想背上叛徒的名聲,便幫著街道辦的同志做起了動員工作。 “這房子本就是私產,人家現在跟咱講道理,才好聲好氣地勸搬,幫著租大卡車。要是咱們一直死強著,還不知他們會乾出什麽事來!你看他家那幾兄弟,一看就不像什麽正經人。萬一像有些拆遷隊似的,給咱來點黑的白的,咱還過不過日子了?” 她在院子裡人緣好,將利弊分析給大家,竟還真的勸動了兩戶。 月底時,隨著老王家的家當被大卡車拉走,人心便徹底浮動了起來。 這個院子裡,除了那八戶運輸公司的職工,還有兩戶乳品廠職工,以及五戶拆遷安置居民。 五十年代城區拆遷的時候,政府把他們臨時安置在了這裡。房屋重建以後,他們應該搬去新房住,但是這邊地段好,商業繁榮,跟政府協商後,便用新房跟這幾間公房進行了置換。 隨著這套院子住進來的人越來越多,環境也越來越破敗,不少人都有了想要搬離的心思。 但他們要求搬進樓房,或者是差不多地段的平房。 這種安排置換房屋的事,就要由房管局出面負責了。 等到狄思科終於接到學校的實習通知時,院子裡的十五戶人家,雖然隻搬走了兩戶,但還有十一戶是有意向搬家的。 只是因為種種原因沒有行動。 狄思科對此表示理解,畢竟人家既要上班又要找房子,有孩子的還得給孩子看學校。 這都不是短期內能解決的。 讓他比較頭疼的是,有兩戶人家是表態過堅決不搬的。 一戶是那位“死也要死在這裡頭”的老爺子,也是運輸公司的職工,佔著整個院子條件最好的正房。 另一戶是當年的拆遷安置戶,就是看中了這房子的地段,哪兒也不想去,佔著二進院子的東廂房。 狄思科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如果最終請不走這兩戶,那就把他們挪出來,湊到一塊兒,按月收他們的房租。到時候前後隔開,各走各的門,幾家人相互不打擾。 然而,他們退了一步,這兩戶人家卻並不領情。 他們現在住的是條件最好的兩間房,為什麽要搬? 狄家兄弟和街道的同志輪番去講道理,做工作,這兩戶人家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商量好了絕不動地方。 要是擱在以前,二哥絕不受這個窩囊氣! 這房子是我們的,你鳩佔鵲巢就是你沒道理! 他渾起來找上幾個兄弟,把這兩家的東西全扔出去,這兩家人也拿他沒辦法。 但是今時不同往日了,他家老五正在當大幹部的關鍵時期,他跟老四又當了中唱代理商,要是因為這點事就砸了口碑,實在是不值當。 * 既然房子已經歸還了,騰退就只是時間問題。 狄思科如今挺滿足的,對房子騰退的進展並不怎麽著急。 事緩則圓,再等等,說不定還可以想出其他辦法。 他將兩套房子托付給了幾個哥哥,自己拿著通知書,精神飽滿地去經貿部報到了。 他們學校一共有十名同學進入政審環節,不過最終來報到的只有九個人。 其中有三個是英語專業的,讓甄主任好幾天都精神煥發。 臨出發前,甄主任又把他們三個喊去了辦公室,叮囑他們去了以後要眼尖、腿快、手勤、嘴嚴。 多聽多看多學習,別浪費了這次的寶貴機會。 幾人被她這鄭重其事的樣子弄得挺緊張,忐忑地跟著大部隊出發了。 經貿部從四所部屬高校中,總共選拔了二十二名實習生。 這是他們第一次組織即將畢業的學生來部委實習,所以一切流程非常正式,跟往年的畢業生入職程序差不多。 來報到的第一天,就把他們請進了一間大會議室,由人事司的同志對他們進行統一培訓。 經貿大學的九個人有主場優勢,來報到的時候,隻帶了常用書籍和紙筆。 另三所高校的學生是從外地坐火車過來的,第一天來報到,還隨身帶著鋪蓋卷和臉盆水壺。 進了會議室,就將行李在後面堆了一地。 主講同志還沒來,會議室裡都是各校的學生。 狄思科旁邊坐了一個濃眉大眼的男生,見他兩手空空,搭話問:“同學,你沒帶行李啊?” 狄思科搖搖頭,“你們什麽時候接到通知的?怎麽不早點過來辦理入住?” “哈哈,接到通知我們就立馬買火車票,結果還是晚了一步,今早剛到的!” “部裡給你們提供宿舍了吧?” “那肯定的呀!”這男生挺健談,不用狄思科多問,就自己聊開了,“這邊宿舍條件不怎麽樣,不過有得住就成了。這次實習就倆月,怎麽著也能堅持下來啊!” 狄思科默默聽著,心裡不由一動。 還沒去宿舍,就知道住宿條件不好。 學校通知他們會實習半年左右,這人卻說只有兩個月…… “我怎麽記得之前通知的是半年時間?”狄思科疑惑問。 “先乾倆月,然後過年,過年以後還能不能出現在這裡,就全看咱自己的造化了!” 他說話的聲音不小,會議室裡又安靜,聽了他的話,不少人都豎起了耳朵。 狄思科覺得這不是什麽好話題,便自覺閉了嘴。 不過,他不問,不代表別人也不好奇。 前排有個女生扭頭問:“我也記得是實習半年的,怎麽變成兩個月了?你消息準嗎?” “準啊,這幾年在京直屬單位,每年隻招兩三百個畢業生,咱們這些人不可能都留下,肯定要篩選啊。而且上面發文了,從明年起,應屆畢業生要去基層鍛煉,不建議直接進部委工作。咱部裡就算想留人,也只能留最優秀的那麽幾個。” 等他透露完消息,會議室裡就徹底安靜了。 大家過五關斬六將,好不容易坐進了這間會議室,然後你跟我們說,比賽尚未結束。 這只是個開始。 兩個月後還有新一輪的篩選,而在座的所有人,都是彼此的競爭對手。 難怪甄主任叮囑他們認真學習呢,要是只能呆兩個月的話,確實得抓住機會多學點。 大家老實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有老僧入定的,也有翻出書本來看的。 過了不到一刻鍾,有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推門走進來,懷裡抱著厚厚一摞資料。 “哪位同學幫我發一下資料?”他在會議室裡胡亂掃了一眼,前排坐的都是女同學,便隨口點名說,“有個迪斯科同學是吧?迪斯科來幫我發一下。” 狄思科:“……” 每當老師不知點誰回答問題時,十次有十次都點他。 這位是人事司的一位副處長,專門為他們做崗前培訓工作。 對方先是按照慣例,介紹了我國改革開放以來,對外經濟貿易的發展情況。然後,信手拈來地講了對外貿易面臨的形勢和任務。 既然是培訓,重點還是放在對實習生的要求上。 “在座的青年同志,都是經貿戰線的新兵,在這裡我得明確跟大家提幾點要求!” 見他面容嚴肅,語氣鄭重,二十幾個人齊刷刷拿起紙筆,準備做記錄。 “大家首先要有堅定正確的政治方向!如果年輕人們沒有為社會主義,共產主義事業奮鬥的信念,沒有清醒的政治頭腦,就很容易被資本主義和封建主義攪得迷失方向……” 花了半小時強調第一點後,對方又話音一轉,要求大家加強紀律。 “實現我們的宏偉目標,一靠理想,二靠紀律!外事無大小,一切要請示。遵守紀律是我們對外工作的最高標準,決不能拋棄理想,以權謀私,一切向錢看!” 向來看錢的狄思科:“……” 有點心虛是怎麽回事? 培訓課按部就班地進行了一下午。 接收了滿腦子的思想政治教育後,學生們昏頭漲腦地端著飯盒去食堂吃飯。 袁媛跟狄思科和杜斌坐在一起,望著飯盒裡的大蝦,滿足地說:“這裡夥食真好呀,還便宜!” “那你就爭取留下吧,”狄思科笑道,“留下以後天天都是這種夥食水平!” 在陌生的環境裡,身邊有熟悉的同學,袁媛的話也多了起來,指著他手邊的資料問:“你怎麽來食堂吃飯,還帶著它?” 這是剛才那個副處長發的資料,是一份《對外經濟貿易工作人員守則》。 狄思科胡亂“嗯”了一聲,沒答話。 他心裡有點犯愁,這守則上的最後一條,明確要求工作人員,“講究社會主義精神文明,抵製資本主義思想腐蝕。不出入不正當的娛樂場所,不觀看**的電影電視……”[1] 那他去歌舞廳和茶座唱歌,算不算出入不正當娛樂場所啊? 他覺得人家那娛樂場所挺正當的。 也沒啥**澀情服務,大家都是正當娛樂。 但是,兩個月後又得篩選一次,競爭還挺激烈的,萬一又被人舉報了可怎辦? 崗前培訓要進行三天,三天后才會通知他們各自被分配的科室。 所以,吃過晚飯,這些實習生就解散了。 狄思科原本應該跟大家一起回學校。 不過,思量再三後,他還是單獨行動,跑去了歌舞團。 歌舞團這會兒還沒下班,剛走上樓梯,他就聽到了杜金金嘎嘎嘎的鴨子笑聲。 “金姐,什麽事這麽高興啊?”狄思科走進辦公室問。 “小狄,你來得正好,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啊!”杜金金激動道,“咱童姐要升職啦!” “哇,”這還真是狄思科沒想到的,“升外聯主任了嗎?” “嗯嗯嗯!以後咱就是由外聯主任罩著的人了!”杜金金拍拍手說,“我還想給童姐慶祝一下呢!到時候你也來啊!” 於童將她按進自己的椅子裡,“行啦,金金同志,正式任命還沒下來呢,咱低調點行不?萬一被人頂了,到時候我多尷尬啊?” “頂什麽啊!最近一年你的業績最好,小狄和老黃,還有陳玉嬌的錄音帶分成,頂得上其他人半年的收入了!童姐,你自信點!這外聯主任舍你其誰啊!” 於童在她頭上拍了拍,扭頭問狄思科:“你最近不是挺忙嗎,今天怎麽有空過來了?” 人家要升職,是個喜事,可是他要說的事,實在有些掃興。 狄思科猶豫半晌,決定還是不說了,以後再找機會吧。 “我今天心情不錯,有什麽事你就提吧,”於童樂呵呵道,“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狄思科被她那雙大眼睛忽閃著,遲疑片刻,才嘟噥道:“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我妹妹的學費已經湊齊了,我以後就不去歌舞廳和茶座唱歌了。” “哦,這個事啊,不唱就不唱吧。”於童的心情似乎真的很好,答應得特別爽快。 “真的?”狄思科以為她在說反話,“那我以後可能就不能經常來歌舞團報到了。” “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你如果有其他想法,作為朋友,我們也尊重你!” 上次已經從狄二狗發小那裡聽說了,他馬上要去經貿部工作。 這機會確實挺難得的,即便她用力挽留,也未必會有稱心的結果。 不如好聚好散。 以後興許還有合作的機會。 狄思科對她的答覆忐忑了一路,原以為要費點唇舌,甚至是不歡而散的。 沒想到竟然這麽輕易就通過了! “於隊,不是,於主任,你真同意啦?” 不再挽留一下啊? “嗯,”於童笑著點頭,“同意了。歌舞團這邊的位置還給你保留著,你要是還想去歌廳演出,隨時歡迎你回來!” 狄思科心想,您倒是挺大氣的。 他心裡還怪不是滋味的,那本《粉紅大亨》裡是不是寫錯了什麽啊? 我哪裡像白月光啦? 白月光就這待遇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