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當！”
  伴隨著臉盆砸落地面的聲響，武梁冷不丁地打了一個激靈。
  “吧嗒、吧嗒……”
  那是沾著水的手拍打地面的聲響，然後則是臉盆在地面上被挪移的聲音。
  臉盆裡似乎還有水，武梁聽到了擰動毛巾的響動。
  慢慢地，他就感覺有一隻纖細而柔嫩的手兒，碰到了自己的腳踝。
  這隻手兒略顯冰涼、手指纖細，它的主人應是個瘦弱的女子。其指腹在與武梁手臂接觸的時候，絲絲涼意讓武梁頓時感覺精神了些許，原本沉重的眼皮也很快就慢慢地睜開了。
  四周朦朦朧朧的，就好似遮了一層簾幕。
  眼下已然入了夜，不遠處油燈苗子閃爍著昏黃，將武梁邊上一個單薄的身影，映襯得愈加纖瘦。
  武梁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床板上，身上蓋了一層布。
  在他身邊，有一個留著如瀑般黑色長發的女子正用一塊麻巾，輕輕地擦拭著他的小腿。
  那長長的黑發就如同柳枝條一般細密地垂掛下來，使得武梁無法看不清她的面容。
  她的動作很輕、很柔，輕柔得就像是在照顧一個剛出生的嬰孩，每一個動作都細致入微。
  但是，她所呈現出來的狀態卻讓武梁感到有些奇怪。
  她先是用左手略冰涼的指尖，在武梁的小腿上慢慢摸索，左手接觸過的地方，右手才會跟進，一點點、一絲絲地擦拭著。
  武梁感覺自己的身體十分沉重，甚至連動一根手指頭的氣力都沒有，因此他只能等對方靠近，才能看清她的面容。
  只是她的動作雖然輕柔而細膩，但速度真的很慢，那種感覺就好像她看不見眼前的事物，一切都靠自己的指尖來摸索。
  正因為她的慢，使得武梁能靜下心來整理思緒。
  眼下武梁腦子雖然混沌，但他多少知道，自己不但沒死，反而在另外一個世界復活了。
  武梁是甲級醫院急症室的外科主任醫師，在外人看來年輕有為、前途無量，但他自己最終還是遭人排擠、誣陷，走投無路之下選擇了自殺。
  對於武梁來說，這個世界一切都是空白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身邊這個正在擦拭他身體，身穿著一件粗布麻衣、看上去仿佛微風一吹就會被帶著走的纖弱女子，與自己又是一個怎樣的關系？
  “薛管事、武家二叔，你們這麽做是不是有點過？”
  這時候，門外傳來了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
  “過？過哪了，是過河、過橋，還是過世？”一個聲音有些尖細的女人開口說，“他武梁短短兩年時間就將爹娘的家資敗光，現在也只剩下半口氣。反正早晚也是要進棺材的人，倒不如趁著這個時候，讓他按個手印，好解除與薛家小姐的婚約！”
  這時候，又有一名聲音略微有些沙啞的中年男人開口說：“沒錯，我家小姐自幼知書達理，那是遠近有名的美人。眼下，我們家的門檻都快被那些媒婆給踏破了，可偏偏這一紙婚書，硬是將我家小姐的幸福完全阻擋在門外。這武梁是什麽人？你們比誰都清楚，別說是他現在快死了，就算他還活著，這個婚約都必須解除！”
  說著，門外就傳來了推推攘攘的聲音，看樣子似乎有人要衝進來，而有人則是阻擋著他們。
  “花喜鵲，尾巴短，敲鑼打鼓沒聲響；月洸洸，水堂堂，花轎抬進新祠堂，瞎眼新婦喂了狼。”
  院牆外，同樣還有一些孩童在唱著一些奇奇怪怪的童謠。
  而這時候就聽到一個類似破銅鑼晃蕩的聲音從外邊傳來，那聲音分貝非常高，即便是身在房間當中，武梁都覺得自己的耳朵“咣咣”直響。
  “碎嘴崽子，灰堆裡的醃臢玩意兒，都給老娘滾球球！再頂頂旦旦，把你們的雀丁兒都切了喂雞！”
  彪悍的女人的聲音越來越近，她這一開口，院子裡那些正在推攘的人，則是立即住了手。
  “薛管事、武家二叔，俺知道你們心裡在打什麽主意，但醫師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武梁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今天晚上。那一張狗屁婚書，如果你們真的要簽也要等到明天，反正他人死了但手指還在，按個手印能比你們掏鳥撒尿費勁？如果現在你們繼續鬧下去，信不信我讓你們薛家小姐，替代俺買來的這個又啞又瞎的女人，來跟我家侄子舉行冥婚？”
  “好、算你厲害，不過老天爺終究是長眼的，他武梁絕對過不了今天晚上！明天我就用他冰冰冷冷的手，來按這個手印！”
  對方說話雖然聽上去好像較為硬氣，其實是被這個彪悍的女人給懟慫了。
  不多時，外邊就傳來一個青年男子的聲音：“娘，你說五哥能活嗎？”
  “唉……”
  一聲長歎之後，屋內外又變得寂靜無聲。
  根據現在自身情況，再結合剛才門外那些人的談話，武梁對眼下處境多少有了一點了解。
  這時候，武梁這個“買來配冥婚”的媳婦，已經一寸寸地擦拭過來，多少恢復了一點氣力的武梁特意將右手掌翻開，使得她略冰涼的手兒觸到了武梁的手心。
  武梁下意識地彎曲了一下五指，將她的手兒包裹其中。
  這種冰涼的柔軟一觸即離，她像是受了驚嚇一樣，連忙將手縮回，倉惶間，腳磕碰到了邊上的地上的臉盆，身體便朝後傾倒而去。
  武梁連忙伸手抓住她的手臂，雖然他眼下力氣不大，但總歸還是將她抓住，順帶扯入自己懷中。
  這一刻，武梁就感覺一具柔若無骨、輕得鴻毛一般的身軀壓在了自己身上。
  恐懼使得她那孱弱的身子蜷縮而顫抖，如同一隻受了傷的小貓兒。
  緩過神來之後，她開始掙扎，只是她的力氣實在太小。柔弱的雙手按在武梁的胸膛上，非但沒有將兩個人的距離分開，反而給予了武梁一種奇妙的觸感。
  那沾著一絲水兒的手，頂著自己的胸膛，就如同小貓兒軟軟的肉掌。
  柔柔的，綿綿的，輕輕地按著，抗拒著。
  只是這一份抗拒在武梁看來實在太過微弱，反而讓武梁體會到了一種別樣的感觸。
  這是武梁第一次抱住女孩子的身子，他從來沒有想到抱著女孩子的滋味竟是如此美妙。
  同時，他還在對方的身上嗅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馨。
  這股清淡的氣息，初聞類似一種花香，仔細嗅聞，還會覺得略微有些甘甜，分不清具體是什麽味道，總之很好聞，同時也因為這種氣味，使得武梁更想親近懷中的人。
  她如同小貓兒弱弱地掙扎了一片刻之後，可能是意識到自己氣力不夠，之後也就放棄抗拒，蜷縮著纖弱的身子，輕輕地依靠著武梁的胸膛，傾聽著武梁心臟跳躍的聲響，被武梁身上的溫暖所侵染、包裹。
  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溫暖的她，如同嬰兒般沉沉睡去。
  盡管身底下的床板有些硌，而且自己躺了很久都不曾動過，武梁的身子多少有些倦怠；但見懷中人睡得這麽熟，武梁僅僅只是微微側了一下身體，調了一個略舒適的位置，同樣也方便觀察懷中人。
  近距離觀察的時候，透過遮蓋住半張臉的黑發，武梁先是看到了微微翕動的精秀瑤鼻。
  她的呼吸很均勻，淡粉色的薄唇，在橘紅色光芒下泛著絲絲水潤。
  許是做了一個好夢，只見她嘴角微微翹起，勾勒出一副令人垂涎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