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犬齒(二更合一) 說是生氣,其實薑冉也沒那麽生氣,就是這種情況,一時間有些茫然:徒弟不聽話,應該怎麽辦才好呢? 以前林霜也不聽她的話,她總是縱容著她,可是後來她的下場不太好…… 再有了徒弟,薑冉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她頭疼得很。 她不是沒看見北皎的惡意賣慘膽怯狗狗眼—— 是的,大概早上的時候還是狗崽子,野犬,惡犬,禁養物種…… 到了晚上,抱著那塊被野雪的巨石劃得稀爛的板子,他眼裡有星星,從頭至尾可憐巴巴地望著她。 她其實很想對這件事簡單評價一下,比如說這塊RX跟著你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從撕開塑封的第二天就光榮負傷,來了外滑第二天又劃成了這個奶奶樣—— 然而這話在這種情況下也硬生生地咽回了肚子裡…… 聽見開門,他像是嚇了一跳,猛地抬起頭。 包括薑冉在內,清一色的連眼皮子都沒掀一下,沒有任何一個人想要搭理她。 北皎:“閉嘴!!” 那股喪喪的氣氛感染了很多人,包括很有緣分一腳踏上纜車,發現一纜車都是熟人的邱年等一行人。 北皎沉浸在悲痛中,根本沒空搭理他。 現在太陽在努力告訴自己不要有負罪感。 好不到哪去,但勉強能撐過這幾天。 好在刻滑主要滑的是板刃而不是板底接觸雪面,只需要封個蠟不讓板芯碰雪進水就可以,簡單處理後,他還是抱著這塊板上了纜車。 比如除了早上開門那會兒的短暫對話,還有修雪板那會兒主動搭理,北皎發現薑冉又不理他了,於是整個人又開始持續無精打采—— 今天宋妍乾脆沒來了,也許是昨天在雪場交了壞朋友還坑了北皎後,今日被宋迭明令禁止踏入雪場…… 喜歡交不三不四朋友的人耳朵動了動,卻頭也不抬,自顧自地摁手機——大清早的,國慶假期期間失去了打工仔於是忙的兩腳不沾地剛剛打烊的酒吧老板正在跟他發癲,用沒必要的歇斯底裡的語氣問他把卷紙收到了哪個櫃子…… 宋迭輕聲說“謝謝”時,她轉頭看著自己的右邊:“而且看著人也聽話,一直跟在薑冉身後,她不在就自己滑,不像某些人,喜歡交不三不四的朋友,喊都喊不聽。” 準備去雪場之前,她特地在房間裡磨嘰了一會兒,理所當然地沒有等到前面兩天都會跑來她房間敲門、擠進她房間,纏著要一起走的家夥。 到了雪場,薑冉沒忘記履行自己師父的職責,沒有徹底扔下北皎就此放生,她替他找了家雪具店給板底做了個臨時處理…… “……”薑冉面無表情,“你在這幹什麽?” 轉頭左邊,宋迭倒是很好脾氣地同她笑了笑……他是不知道邱年是什麽人,只是大概知道她以前認識薑冉,現在討厭北皎——這就夠了,敵人的敵人就是友軍。 剩下的都是比較糟糕的體驗。 不知道說什麽,索性就不說了,就這麽僵持到了第二天。 修雪板的師傅很會雪上加霜,真誠地問北皎是不是不喜歡這塊板才會這樣折磨它? 薑冉在旁邊聽著唇角抽搐,羨慕宋迭可以很不禮貌地直接笑出聲,並且奚落:“不喜歡?他就差抱著這塊板睡覺了。” 這大概是唯一的好消息。 抱著板,邱年在薑冉對面、北皎旁邊坐下,又看著花臂男和黃毛男夾著薑冉在中間,一左一右落座…… 正琢磨著,拉開房間門,就看見她上一秒還在想的人,抱著那塊戰損MAX的滑雪板,蹲在她房間門口。 她話語出口的一瞬間,就感覺自己仿佛看見了一朵迎著太陽盛開的向日葵,原本金黃燦爛,但是因為太陽一不小心過於猛烈,向日葵被陽光猛烈了個猝不及防,整個兒蔫巴了下去…… 突然想起了趙克煙說,關於北皎在中學時期揍了人不僅沒有背處分還成為了政教處主任的小寶貝從此在學校橫著走這件事。 “……” 主要是她怕她一開口,他真的可以哭給她看。 薑冉轉身關上門:“等我做什麽?” “哈嘍,”邱年說,“這趟纜車是通往火葬場的嗎?否則憑什麽這麽安靜?” 感覺到旁邊伸過來一個腦袋,北皎自認為和老板的對話沒什麽不能看的,原本還是不想搭理,然而就在這時,靈光一閃又猛然想起什麽,他猛地扣下了手機。 一個纜車被擠得滿滿當當,正好六個人。 她說完,發現坐在自己對面的三個人—— 歎了口氣,薑冉心想他今天不會就一蹶不振不去滑了吧—— 邱年:“……我還什麽都沒說。” 轉頭警惕地盯著邱年。 後者正挑眉望著他——這本來沒什麽——後來她視線轉到了薑冉的身上。 “小哥我記得你,昨天看見你滑了,”邱年對宋迭說,“滑的不錯!” 薑冉回頭望了他一眼:“你那個板底都成這樣了,怎麽滑?” 仰著那張英俊的臉蛋,少年臉上帶著遲疑,那狹長的某種瞬間閃爍過明亮的光,他眨眨眼,抿唇,乖巧地說:“等你。” 畢竟她只是實話實說罷了。 北皎正在扣字告訴他。 北皎說:“滑雪……呀!” 薑冉:“?” 到了雪道上,今日教學開始,薑冉對北皎的話也不多。 三言兩語教了他跳刃。 ——前面說了,有經驗的人,只需要看地面上的雪痕,就能知道這兒剛才是不是經過了個巨佬,他們判斷的依據,就是跳刃。 一般滑行,在S彎的入彎階段,比如前刃換後刃,因為在走刃是一條極細又深的刻線,然後等到要換刃的時候,他們翻板,在翻板的過程中,會有一個雪板底部,完全接觸雪面的短暫時間,之後,再從前刃翻到後刃,進入後刃的入彎過程—— 這樣的滑行,整個S彎的滑行痕跡,會是“刻線 短短一段板底掃雪平面 刻線”。 而當一個人滑行極其熟練,翻板速度快速到接近於無,當他們需要翻板時,他們的雪板板底因為強大的速度慣性與力量,能直接離開雪面,在半空中完成翻板過程—— 這樣的滑行,整個S彎的滑行軌道,又會是“刻線 突然滑痕憑空消失 原定S彎路線上再次憑空出現刻線”。 這就是跳刃。 薑冉給北皎和宋迭簡單講述以上理論,又給他們演示了一遍。 在雪面上,腳下踩著刻滑板中的TOP硬度和重量的紅樹(*Gray Type-R),女人的滑行又快又穩,為了讓山上的兩人看清楚動作,她的跳刃鉚足勁,跳的離雪面都快超過三四厘米—— 別說雪道上萌新看傻眼,就連那些已經滑了不少年頭的刻滑滑手,都忍不住瞠目結舌,發出“我去”的驚歎! “掄紅樹都掄成這樣,這薑冉滑的是真的猛,”邱年身邊,黃毛歎息,“跟個男人似的。” 花臂男彎腰“哢哢”壓了壓固定器:“又進步了,她。” 邱年:“別彩虹屁了,看她這滑著的勁就知道,她就是心情不好……把雪道當她愛徒的臉使勁兒撓呢!” 她說完,緊了緊鞋,不再搭理兩個同伴,追著薑冉和北皎他們離開的方向去了。 不一會兒就追上了師徒三人。 這會兒薑冉正卡著前刃,背對山下,兩少年坐在她腳下的位置,被訓得頭都抬不起來。 遠遠地,邱年就聽見她用冰冷的聲音說:“跳刃只是快速翻板的一種提現,我讓你們在翻板的瞬間盡量給腳踝加入力量,沒讓你們又在刃沒走完的情況下主動干涉——這問題說了多少次了?廣融的比賽怎麽輸的?我說的話你哪怕往心裡去過一回嗎?” 剛開始還是“你們”,最後,深褐色的瞳眸鎖定在了垂著頭摳雪板的少年身上時,就變成了“你”。 邱年放緩了速度,溜達溜達滑過去。 薑冉余光瞥見她靠近,面色很不好卻有一絲絲克制地閉上了嘴。 “要發脾氣至少也要有理有據,上課就上課,夾帶私貨帶著個人情緒算怎麽回事?” 以一種驚天動地平等地位的發言姿態,湊過來的黑長直發女人平靜地說,“滑個野雪而已,你自己沒滑過大山麽?當年坐著直升飛機往下跳的時候,怎麽沒見你跟自己發脾氣?” 她語出驚人,薑冉罕見地直接陷入沉默。 宋迭自然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唯獨給了反應的只有北皎,被她話裡的信息量驚得抬起頭來—— 看看她,又看看薑冉,“什麽直升飛機?”他茫然地問。 可惜沒人理他。 空氣中緊繃的氣氛一觸即發——僅限薑冉與邱年之間。 “不許別人做什麽前,至少你也應該告訴別人為什麽不能這麽做,你徒弟才滑雪兩個月,他懂什麽?” 邱年抬手,拍了拍北皎的頭盔頂,就像是拍一條大型犬的腦袋似的。 “薑冉,你就靠這樣冷著臉,強硬逼走一個又一個身邊的人?這樣有什麽意思?” 她停頓了下。 “虧得這家夥還把你的照片當微信背景呢?” 北皎:“……………………” 前面那些叫人聽不懂的廢話就算了—— 最後一句是什麽! 淦! 北皎:“你別造謠!要你多嘴!你誰啊?” 邱年:“好的,我造謠。” 她轉向薑冉。 邱年:“我造謠的,你別信,他沒把你的照片設置成微信桌面。” 北皎:“……” 宋迭:“……” 薑冉:“……” 邱年扔下一堆信息量巨大的話,也不慣現場的眾人能不能消化,頭一扭,滑走了。 然後消失的無影無蹤。 而看樣子薑冉是真的沒信她說的話,因為接下來一天的教學,她的態度並沒有因為這個插曲而產生絲毫的變化。 一整天,除了挨罵,北皎沒跟她說上超過三句的閑話。 晚上回到住的地方,北皎沒進屋,而是盤腿坐在木屋外的秋千上,冰天雪地的他仿佛感覺不到冷,機械地仰著頭望著天空,任由雪花落在臉上…… 整個畫面非常的蛋疼青春,花澤類看了都要喊一聲“失敬”。 少年木著臉,認真地考慮要不要自己先把自己大卸八塊再掛薑冉門上算了。 他正胡思亂想,突然聽見“啪”一聲輕響,周圍突然暗了下來。 他有些茫然地環顧四周,幾秒後,整個平房木屋建築群忽然都騷動起來,有人“嘎吱”一下推開門走出木屋…… 不一會兒,不知道誰對著空曠地咆哮了句:“我淦!停電了啊,離譜!” “……” 新疆什麽都好,貼近自然,地域遼闊,溫度適宜。 唯獨這些年基建還是有點兒沒跟上來,停電說停就停。 北皎從秋千上跳下來,落水狗似的甩了甩身上的積雪,下意識地抬眼看向薑冉那間木屋所在的方向—— 烏漆嘛黑的。 也不知道那女人在裡面幹什麽,那麽黑,害怕不害怕。 他一邊琢磨,條件反射地就往那個方向走了兩步,越走越近,都快到了,突然猛地停下來,站在樓梯跟前,死活不敢踏上去。 ………………怎麽能這麽怕啊?! 二十年來字典裡從未有過“膽怯”二字,現在突然塞滿了他身上的每一個毛孔,他都要懷疑人生了。 手指糾結地扣著木頭樓梯扶手上的積雪,他腦子裡恍惚地在想,這兒,好像就是這兒,今天他回來的時候,她原本靠在這裡等他。 “……” ——如果一個雄性生物稍微把你放在心上,當他犯錯,你都不用指責他,他自己就能用腦補功能殺死自己。 “死了算了啊,我。” 北皎今日第無數次歎氣,放在口袋裡的微信響起了消息提示音。 原本他消息是禁音的,剛才特地打開,雖然不抱希望,但是也祈求一個奇跡發生。 而此時此刻,奇跡真的降臨? 少年有些著急地拿出手機,停電的黑暗氛圍中,他看見屏幕上閃爍著一行字—— 【是誰的冉冉鴨:進來。】 ……………………………… 聖光普照大地。 他又活了。 死在薑冉的屋子裡,也比死在外面冰天雪地裡的好—— 打開木屋門進屋前,北皎是這麽想的。 進屋之後,熟悉的淡香全方位的包圍,他又換了一種想法—— 因為他突然發現自己連怎麽呼吸都忘記了,光吸入她的味道,腦子就嗡嗡的,全方位失去了一切作為健全人類的基本功能。 他靠在門邊不敢動。 混亂之中想起了張梁邀請他一起看過的小黃文,有一種特殊的設定,比如世界性別不分為男性和女性,而是支配者Alpha和繁殖者Omega,當時他還以為,就算是這樣,他北皎也應該是作為支配者的A中之A,A王。 他錯了。 錯的很徹底。 關於嗅到別人的氣味就直接腿軟這種設定,Omega聽了可能都得問一句:你沒事吧? 而此時此刻的北皎壓根不敢出聲。 黑漆漆的木屋裡什麽也看不清,除了薑冉身上的味道還有夾雜著沐浴乳的溫潤潮濕氣息,浴室的門敞開,暖哄哄的水蒸氣從裡面爭先恐後地湧出…… 她大概是剛洗完澡。 屋子裡的暖氣很足,她穿著自己喜歡的吊帶睡裙……黑暗中,北皎只能看見她白色的睡裙裙擺伴隨著走動輕微搖曳,和她那白的像自帶熒色反光的胳膊—— 她踩著拖鞋在屋子裡走動,發出輕微響動。 薑冉掀開了自己的化妝箱,閉眼盲猜拿出一罐大概是化妝水的護膚品,倒在手心,終於開口:“你準備站在門口多久?如果還沒想好到底是留下來還是走人,至少先關個門,暖氣都被你放出去了。” 北皎先是後退一步,條件反射做出了想要奪門而出的動作。 三秒後他反應過來自己好不容易才進來的並不能夠就這麽走了,於是勾腳,“啪”地一下踹上門,門外寒風夾雜著大雪的胡校一下子隔絕,屋子裡更安靜了。 窒息。 “沒話說嗎?” “……” “那你剛才在門外像隻焦慮的土撥鼠似的走來走去個什麽勁?” “……” 這都被聽見了? 北皎茫然中,薑冉的聲音從床那邊傳來,她向來沒有刨根究底的習慣,他不願意說話她也不逼他,“沒話說就乾活吧,去找找應急燈,房東說在你旁邊的櫃子裡,全是灰……我剛洗了澡,不想碰。” 她理所當然地命令他。 巧的是,他已經習慣了聽她發號施令。 轉頭,悶聲拉開旁邊那個老舊的儲物櫃,在櫃子深處摸出了所謂應急燈……還他媽手搖式的,拎著這古董玩意,他折騰了半天,幾乎要出汗了,才把它整明白。 幾分鍾後,屋子裡終於勉強亮起一點光源—— 木屋外,大概是有其他的住戶也收到了房東關於應急燈的消息,隱約傳來罵娘的聲音。 北皎拎著燈,借著那最多只能照亮方圓一米內的光源,他終於看清楚不遠處坐在床邊的薑冉…… 她彎著腰在護膚品箱子裡挑挑揀揀。 濕漉漉的頭髮披散在身後,她頭髮很多,沒那麽容易乾,所以此時,發梢正往下無聲地滴著水珠。 “你頭髮還在滴水。” 這是他這個廢物點心進屋之後說的第一句話。 且開口就發現,自己的嗓音沙啞得可怕。 他把手裡拎著的應急燈放到了唯一的桌子上——木屋的木地板伴隨著他的走動發出截然不同的“吱呀”聲響,長臂一撈,扯過了架子上另外一塊乾燥溫暖的浴巾。 他走到她的身後,小心翼翼地用浴巾把她的長發攏起來。 薑冉背對著他沒動。 他寬闊的肩膀將屋內唯一的光源都擋住了,薑冉看著牆壁上,身後少年投在牆壁上的陰影完全將她的影子覆蓋,她下意識地側了側臉。 感覺到身後他替她擦發梢的動作敏[gǎn]地一頓,少年警覺得好像隨時能被她稍微重一點的呼吸嚇死…… 薑冉淡漠道:“頭髮得從髮根擦起,你這樣擦,髮根的水珠落下去,還不是白擦。” 良久,才聽見他“哦”了聲。 其實她說什麽,他一個字沒聽進去,只是機械地把浴巾挪了挪蓋在她的頭上,擋住了她微微側臉時隱約可見的小巧鼻尖—— 這樣做還是有好處的。 看不見她的臉,他那亂七八糟的氣息也變得平緩一些。 少年有力的指尖隔著浴巾蹭過她的發間,規規矩矩,仿佛生怕一點毛躁惹她不高興。 “沙沙”聲響中,她低著頭說:“你怎麽回事?” “嗯?”北皎說,“啊?” 討伐要開始了嗎? 能不能等一等? 他還沒做好心理準備……也就再等個一萬年就行? “你做什麽跟驚弓之鳥似的那麽怕,”薑冉的回答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我尋思又沒罵你?” “……” 哦,這句聽懂了。 沒罵嗎? 今天在雪道上上課時那些諸如“豬都記住了你也記不住”什麽的,難道是友善的教導? “罵吧,”他鬱悶地說,“求你罵。” 只要別陰陽怪氣地放個屁都跟我說“謝謝”,或者看也不看我一眼。 他帶著點自暴自棄的暴躁。 手上力道沒注意,扯著一縷頭髮,其實扯疼了薑冉,黑暗中她蹙眉,卻沒有告訴他,生怕她再說什麽,恐怕他會嚇得扔了浴巾就跑。 “說說這幾天的事?” “……不想說。” 他小聲地抗議。 “那你進來幹什麽的?討論你的微信背景?” “……” 他就熄火了。 好煩啊,她怎麽這個時候提起這個! 不會問他要手機親自查驗吧—— 他還沒換回來! 好在,並沒有。 “你怕什麽?” “……怕你啊。” “怕我做什麽?現在不是正常討論嗎?早上那時候邱年沒胡說,野雪確實也是滑雪中的一種,在所有的玩法裡,最頂級的玩法就是大山——以前我們在國外,冬天都會包直升飛機上到山頂,再從山頂往下滑。” 她聲音緩慢。 “沒有人對這種玩法避如蛇蠍,我也不是不讓你玩野雪,以你現在的滑行水平,滑個野狼溝算什麽?最多也就一個半小時你就能滑出來。” 北皎手上一頓,伴隨著她平靜的話語,整個人忽然充滿了困惑。 薑冉感覺到了這個氣氛,就短暫地笑了聲:“邱年還有一件事也沒說錯,你不管不顧跑去滑野雪這事,歸根究底其實是我的錯——第一天到阿勒泰,你想跟宋迭去滑野雪,我光告訴你不許去,卻沒告訴你為什麽不許去,這樣簡單粗暴的拒絕,可能你不懂為什麽,覺得我在無理取鬧地嚴苛管制你。” “……” 說得好。 畢竟他是真不懂—— 哪怕是在今天下午意識到自己闖禍之後,他光沉浸在可能被薑冉逐出師門的恐懼中,強行忽略了在自己內心浮現了大概能有一秒的困惑:為什麽? 他不敢問,所以乾脆想都沒仔細往深處想。 現在她主動提出來了…… 善解人意真是美好的品德。 “倒是沒覺得無理取鬧……你繼續。”他悶著嗓音說,“這頭髮還能再擦一會兒。” 浴巾下滑,從頭頂到她肩附近。“滑野雪就脫離了雪場管理,野雪之下,會有巨石,未完全凍結的溪流,再複雜的地形遼闊的山勢,你可能還會迷路……這些都可能會是危險隱患,甚至要了你的命。”薑冉說,“就像玩刻滑,就該用刻滑的滑雪板和固定器,玩大山野雪,你該有的裝備和在道內完全不同——穿的防寒裝備、帶上衛星定位,充足的食物,水,甚至是更多的保暖衣物……這些都應該準備齊全,以應對在野外的各種突發倩況。” 她停頓了下。 “你知道專業的滑雪服,比如Burton的AK457為什麽那麽貴嗎?” “品牌溢價唄。” “不對。”薑冉說,“Burton做的是真正專業的滑雪裝備,它的頂級雪服能防粉雪——也就是非機壓雪道的雪滲入,而且在它的帽子裡,有一個一次性的、當你遇險時可以發射定位信號的東西,這雪服貴就貴在這些地方,而不是現在在機壓雪道上滑的那些人以為的,什麽富貴的身份象征。” 她說著,轉過頭:“滑雪是極限運動,你應該心生敬畏——敬畏大山,敬畏生命。” 北皎猝不及防地對視上她的深褐色瞳眸,應急燈下,那眼睛溼潤而清澈,籠罩在他投下的陰影中,唯獨瞳眸異常明亮。 腦子空了空。 他從鼻腔深處發出“嗯”地一聲困惑。 “你今天下午,拎著一塊板子就去野狼溝了,兜裡連一塊餅乾都沒有,半路渴了、餓了、沒體力了怎麽辦?”薑冉說,“我只是擔心你遇見危險。” 她的尾句,近乎於歎息。 從認識到現在,她凶他,罵他,嘲笑他,戲弄他,這些都是家常便飯—— 她從沒有沒有跟他說過那麽長、那麽長的一些話,耐著性子告訴他一些他因為沒接觸所以不知道的知識。 這些東西原本應該是他事先就該主動問她的…… 可是他沒有,還因此讓她擔心受怕了。 最卑鄙的事,在這之後,他所做的不過是蜷縮在她的門外瑟瑟發抖,等著她開門,放他進來,甚至先檢討自己然後安慰他。 全程,他像個沒用的笨比。 “對不起。” 他聲音啞的厲害。 手上不自覺用了力,忘記了這會兒她頭髮還在手中,於是裹著她頭髮的浴巾拉扯到了她的發絲,他聽見她輕輕地“嘶”了聲…… 薑冉轉頭,仰著臉,笑著望他:“輕點,別拽我頭髮呀。” 柔軟的尾音讓他整個人僵硬。 哪怕是已經移開了視線,眼前卻好像還是浮現她一雙溫和的杏眸凝望。 此時,應急燈的燈光因為充電不足,搖曳後熄滅。 整個木屋重新陷入了黑暗中。 眼前的一切突然因為光線的昏暗而模糊。 隔壁人走動、交談、謾罵詛咒這該死的電怎麽還沒來的聲音被無限放大,除此之外,只剩下房間內輕重不同的鼻息輕響。 借著窗楞白雪的熒光,他看見她背對著自己,勾首而坐,白皙的肩是一條直線,末端卻是圓潤的一道弧,睡裙細窄的肩帶掛在中間,橫跨鎖骨陰影…… 她在家裡最近都穿那種捂得嚴嚴實實的睡衣。 來了新疆,大約是從未想過晚上還讓他進門,所以放松了警惕。 可是誰又能想到此時此刻發生的一切呢—— 罵罵我吧。 北皎面無表情地心想。 也許罵我或者是揍我,一切劇情都能按照一般程序按部就班地走下去。 為什麽要笑著對我說話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薑冉。” “幹什麽?” “……哪裡不太對吧,你不是應該發脾氣的嗎?我進屋之前,都做好這個準備了。” “你在討罵?” “哦。” “‘哦‘什麽?” “我還是覺得,我應該道歉——” 粗糙的浴巾從他指縫掉落,指尖輕而易舉地觸碰到了她微微溼潤的頭髮。 “讓你擔心了。” 漆黑的瞳眸微沉,指尖一挑,挑開長發。 “對不起。” 薑冉隻感覺到微熱的氣息在黑暗之中突然噴灑於冰涼的肩上,在她微微一僵甚至沒來的及反應…… 下一秒,柔軟的觸感落在她的肩背。 聲音靜止於此。 他閉上眼,唇瓣落於她滑膩白皙的肩,長長的睫毛因為過分的緊張輕微顫唞,掃過她的皮膚,微弱的瘙癢。 浴巾滑落堆積在她的腰間。 成為了坐的極近的兩人唯一的隔閡。 他的手掌心滾燙而乾燥,握住她的肩,在她發出低低倒吸氣時收緊了力道,將試圖縮著身體往前閃躲的她定格在原地—— 黑暗中他聽見她有些急迫的喘氣。 握在她肩膀上的五指不著痕跡地收力,在她無暇的皮膚上留下輕輕的粉色壓…… 他唇瓣貪戀輕蹭那片滑膩的皮膚,而後用犬牙小心翼翼,半吮半咬地留下一小片屬於他的痕跡。 “唔。” 他聽見她小聲地說,“你怎麽了……疼,別咬。” 渾身上下的血液好像一瞬間,都從心臟如海嘯般以極強侵蝕力席卷至腹部。 他握著她的肩,讓原本背對著他的人轉過身來,黑暗中他甚至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只能感覺到在他的籠罩下,她人有些輕顫。 不知道是冷或者是別的什麽。 他攔著她就那麽一點兒細的腰擁入懷中,就感覺懷裡的東西縮成一團,軟的頗為不像話…… 懵逼地任由他擺弄。 他的手摸索著拂過她的面頰,將她臉上微溼潤的發撥開。 他敏銳地聽見她的呼吸都窒止了,像是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所以他附身,含住了她的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