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縱欲之後,尚萌萌的情緒稍稍被安撫。讓堅強的人心碎很難,也很容易。在尚萌萌二十幾年的人生中,她只心碎過兩次。父親去世,孟井然背叛。時至今日,榮伊終于又給了她第三次。夜深,風吹葉動,無星無月。她側躺在床上,穆城從背後摟着她,雙臂将她箍在懷裏,下颔抵在她頭頂。他的體溫一直都很高,胸膛炙燙她的背脊,一路暖到肺腑和心髒。尚萌萌看着窗外,忽地:“穆城。”他說,“我在。”“我和榮伊的事,你不要管。”她平淡而冷硬,“不然我會跟你翻臉。”穆城彎起唇,聲音卻是零度,“這是警告?”她在他懷裏轉身,面朝向他。他低眸直視她的雙眼。黑白分明,全然沒有激烈縱欲後的迷離。平靜,漠然,像受傷之後不肯倒地的獸,倔強無比。尚萌萌淡淡看着她,“這是威脅。”死寂了幾秒。他指腹摸着她的嘴唇,粗粒摩擦紅腫的柔軟,語氣平常,眸光卻很深,“為什麽這麽肯定,我會動她。”“不會?”她反問。穆城死死盯着她,沒答話。她說得沒錯,他會。他早想好了千種法子,讓那個叫榮伊的女人後悔來到世上。他不許任何人傷害尚萌萌。良久,穆城別過頭呼出一口氣,神色冰冷。尚萌萌掃了他一眼,知道這個男人已在極力克制怒火。她沒什麽表情,推開他,翻身下了床。“尚萌萌。”他叫住她,語氣低得危險。她走到浴室邊停步,沒回頭,“做什麽?”穆城笑了下,漆黑的雙眸像狼的眼,“你打算怎麽辦?”尚萌萌說,“這是我和榮伊之間的事,我自己會處理。”稍頓,低低地補充,“用我的方式,和你無關。”他唇抿成一條線,重複:“和我無關?”她眸光微閃,須臾,沉聲安靜道:“我早就告訴過你,我不是什麽好人。所以你放心,我不會讓自己吃虧的。”笑了下,回頭,擡眼看向他,神色冷然,禮貌客氣:“現在請你向我承諾,不插手我的這件事。行麽?”穆城語氣冷硬,沒有半點商量餘地,“不行。”她瞬間感到無比煩躁,有點不耐煩,“這是我的事,你為什麽不能置身事外?”他聲音冰冷,“我可以保護你。”她的聲音比他更冷,“你覺得我需要麽?”“……”穆城的目光定在她臉上,漆黑,隐忍,狂怒。他看見她的眼神有一瞬的空洞,防備,警惕,冷漠。仿佛一夕之間,他們之間的關系回到原點。半晌,尚萌萌舔了下嘴唇,深呼吸:“穆城,你聽我說。我們兩個現在這樣就已經很好了,誰也別試圖再去改變什麽。而且,而且……”說着頓住,暴躁至極罵了句髒話,往浴室走。“站住。”他低聲警告。她沒理,自顧自進浴室,反手鎖門。穆城動作飛快,閃身進來一把攥住她的手臂,她皺眉,“松開。”“話說完。”他的眼神兇狠無比。尚萌萌閉上眼,吸了口氣,“松開!”穆城五指下勁兒攥得更緊。“卧槽。”她爆了句粗,擡腿狠狠就是一腳,沒踢中。他眯了眯眼,反身把她壓在牆上,低頭欺近,像看見了獵物的野獸,隐忍至極,“話說一半就想走?尚萌萌,你他媽耍我呢?”她咬牙瞪着他,“我現在滿腦子都想殺人,沒心思跟你吵架。”“而且什麽?”他盯着她,窮追不舍。“……”尚萌萌雙眸逐漸赤紅,咬着後槽牙道:“而且人太容易變,過于用心對誰都不好。這種事我見識的太多了。”笑了下,兩行透明的液體從眼角滾落,語氣卻冰涼,“你這麽投入,不怕陷進來就困死在裏面麽?”穆城皮笑肉不笑,“你覺得我想過脫身?尚萌萌,你是高估了我還是低估了你?”“……”她咬着嘴唇,牙齒陷入唇肉,嘗到了絲絲腥甜,眼睛充血,“你記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麽?”“記得。”“什麽?”他盯着她的眼睛重複,“我愛你,到我死。”尚萌萌十根指甲陷入掌心,喉頭溢處一聲低吼,猛地一口咬在他的耳垂上,眼在流淚,心在淌血。一字一頓,“聽着。如果有一天你不愛我了,我就殺了你。”穆城抱緊她顫抖的身體,啞聲道,“好。”她哭了,無聲又絕望。好疼,“背叛”兩個字,真是插在心上的刀。穆城,你一定和她和他不一樣,對嗎?吵架之後一夜相擁,尚萌萌沒有合過眼。她想了一晚上。關于榮伊,關于這些年的點滴,關于昨晚。次日清晨,她徹底恢複平靜,起床洗漱,換衣服,給自己畫了最精致複雜的眼妝。穆城坐在床邊,抽着煙看她打扮。“太濃了。”他平靜道。“濃才好。”她輕描淡寫。這樣,才不會流淚。幾分鐘後,尚萌萌提上包出門,走到門口時,背後傳來一道低沉嗓音,“真不要我陪?”“不要。”她頭也不回。開車直往華南路2403的公寓。尚萌萌途中想起什麽,給季如煙打了個電話。“喂。”“榮伊在家麽?”她沒什麽表情。季如煙靜了靜。昨晚之後她便料到有這一天,卻沒想到,會來得這麽快。她說,“你想清楚了?”“嗯。”尚萌萌道,“想了一夜。很清楚。”如此沉靜又漠然的語氣,直接将季如煙未出口的那句話堵了個幹淨。她知道,尚萌萌是一個幾乎從不交心的人,一旦認真就會傾其所有。一旦受傷,便是體無完膚。良久,季如煙點了下頭,“需要我和靜涵出去麽?”“随便吧。”說完就挂斷了電話。銀色城市越野飛馳而過,像破開晨霧的箭。華南路這個地方,尚萌萌住了幾年,是她第二個家。故人歸鄉,自然樣樣都熟悉。搬走那天,季如煙甚至專門給她留了鑰匙。她的房間也一直空着,家當擺設紋絲不變。噠噠的高跟鞋聲音在走廊上響起,尚萌萌頓足,擡頭看了眼那個熟悉的門牌號。未幾,掏出鑰匙開門,提步入內。聽見腳步聲,屋裏的人立刻笑盈盈地開口,說,“早猜到你今天要回來。靜涵才打掃過房間,記得換鞋。”尚萌萌沉默地換上拖鞋。走進客廳,看見榮伊正站在陽臺上給花草澆水,晨風柔和,佳人獨立。尚萌萌扔了包,翹着二郎腿往沙發上一坐,語氣尋常,“如煙她們呢?”榮伊給她倒了杯熱果汁,也坐下來,“買東西去了。”尚萌萌點了點頭,端起果汁喝了一口。檸檬味的,糖量稍欠,酸澀得發苦。一陣沉默。“為什麽?”她單手拿着杯,輕聲開口,語氣很淡。榮伊嗤的一笑,說,“你果然還是那麽聰明,我什麽都騙不過你。”語氣稍稍沉了幾分,“就和小時候一模一樣。”尚萌萌擡眼看她,眸光冷而靜,重複,“為什麽。”榮伊靜默片刻,說,“萌萌,你知不知道,我有時真的很恨你。這麽多年了,你得到的永遠比我好,你的所有東西,我都摸不到,也搶不來。我們是那麽好的朋友,為什麽你就能比我過得好那麽多呢?”尚萌萌神色淡漠,看着她,仿佛看一個不相幹的人。“榮伊,你知道的。我最痛恨欺騙和背叛。”榮伊點頭,“是啊,我知道。”她笑起來,仰頭直視尚萌萌,明眸晶亮如星,“所以昨天晚上,是我給自己打的最後一個賭。”聳肩,“輸了。”輸得,一敗塗地。那個男人,甚至連多餘一眼,都沒有看過自己。尚萌萌冷眼看着她,“你想要什麽?穆城?”榮伊搖頭,靜道,“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那麽不如你。”她深吸一口氣吐出,冷笑,自嘲,“我真是瞎了狗眼。”陽臺上的綠植迎着風,天空陽光晴好。榮伊稍稍一怔,輕聲說,“萌萌,我們認識二十幾年了吧。”尚萌萌面無表情。榮伊擡眼看她,目光在那張妖冶美豔的臉上打量,有些出神,“你永遠都那麽漂亮。”勾起唇,起身朝她走近些許,“你知道麽?從小到大,有你的地方,就永遠不會有人看到我。我甚至覺得,自己像你的影子。”尚萌萌淡淡看着她,“所以你就可以往我心上捅刀嗎?”笑了,“我對你不好?”“對我好又怎麽樣呢?”榮伊笑出聲,眼底卻蓄滿了淚,“我不是影子,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我讨厭活在你的光芒底下你明白麽?”“……”她蹙眉。榮伊似忍到極致,終于痛哭出聲,“為什麽你可以這麽輕易地出人頭地,我卻必須為了2分鐘的鏡頭低聲下氣卑躬屈膝?為什麽你可以活得像個公主,我卻連見導演的衣服都要問季如煙借!為什麽我們一起長大,你卻要比我幸運這麽多?為什麽呢?”說完,她脫力一般跪坐在地,哭得歇斯底裏。一片安靜,只有女人的哭聲撕心裂肺。某一個剎那,尚萌萌內心有無數情緒争相翻湧上來,幾秒過後,仍是面容淡漠。她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看了看窗外。陽光極好,照在她臉上。她吸了口氣,沒有去扶榮伊,只是神色淡淡地站了起來,道,“那瓶香水是誰送給你的,我不想知道。你好自為之吧。”說完轉身離去,沒有流一滴眼淚,一步未曾回頭。遺憾卻決絕。榮伊眸光微閃,自嘲似的勾了勾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