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大开，宁王的部队从城外如潮水般涌入进来。
萧枕三步跃起，上了城楼。
苏悦正在那里等着他。
“你去了哪里？”
她故作平静，他不肯发声。
其实，两个人都知道，所谓的平静，只是装出来的。
苏悦笑了笑，望着城门外提着撞城柱不断撞击城门的余晖城将领。
大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显得那么摇摇欲坠。
门虽然开了，但是城内的守军，撑不了多久了。
“现在最正确的做法就是，把我杀了，然后告诉门外门内的人，妖妇已经伏法。城内会士气大涨，城外或许一蹶不振。”
萧枕望着面前的少女。
她真的很狼狈。
头发乱蓬蓬的，手上脸上，全是溅上去未干的血，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但是即便是如此狼狈，她仍旧是这般气定神闲地告诉他，最正确的做法是什么，最理智的决策是什么。
任何情况下的针锋相对，她从来没有低过一次头。
萧枕笑了笑，拉满手中的弓弦，箭头直直地指向她的心脏。
“小骗子，有的时候，朕真的希望，你能不要这么聪明。”
苏悦闭上了眼睛。
耳畔破风声起，绑在她手上的绳索应声而断。
她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萧枕略带一丝疲惫和了然的笑。
“你看，你与朕皆是如此。朕不信任你，你也终究不会信任朕。”
苏悦松开绳索，甩了甩酸痛的胳膊，冷冷道：“是你先骗的我。”
萧枕无声地笑了，他望着苏悦眸中的利刺，一阵难言的无奈。
你错了，是朕输了。
朕以为自己骗过了你，其实只是骗过了自己。
城内的局势越发紧张。
此时，可调用的三郡沿线重兵全都被宁王调去阻拦苏恒的部队。陈太尉已死的消息一传出，苏恒的队伍就忽然转向，死死地拖住了三郡的官兵。
此时，他们才真正明白，苏恒退兵的真正用意。
他想做的，是将真正的主力引开，让梁都沦为一座孤岛。
——正如当年余晖城一般。
这才是晋公主的报复。
宁王调出了府内全部的死士队伍，让他们冲出一条血路，带着皇族的虎符去其他各郡借兵，并且下令：“如有二心不愿借兵者，当场斩杀绝不姑息！”
苏悦被萧枕囚禁在了清辉殿之中。
事实上，除了这里，她根本无处可去。
现在整座京城里，到处都是喊着要“取晋公主首级”的士兵。
在他们的眼中，苏悦就是导致这一切惨剧发生的罪魁祸首。
那些人，个个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吱呀——”一声，殿门开了，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苏悦忍不住皱了皱眉。
萧枕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酣战，发冠歪斜，护甲上全是没了一半的箭头，衣衫被撕得粉碎，露出了手臂内里的肌肉。
他一进门，便直接向床榻边走来，不顾苏悦的避让，躺倒在她身侧。
“为什么不杀了我？”苏悦淡淡地问道。
萧枕一笑：“你是朕的皇后，朕为什么要杀了你？”
苏悦讥讽地笑了一声，举起了自己手臂上紧锁的铁链，示意他看：“那么，陛下对我还真是好呢。”
萧枕伸出手抱住了她，低声道：“别说话，陪朕待一会儿。”
靠在他怀中，她才发现，萧枕的身上全是伤。瘀青连着瘀紫，箭伤刀伤，一道叠着一道。
她闭了闭眼：“你去处理伤口吧。”
萧枕的喉间发出无奈的叹息，他低下头，又一次咬上了苏悦的唇，呢喃道：“说了让你安静，小骗子……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呢？”
甜腻的味道在口齿间蔓延开来……
苏悦没有想到，萧枕能够无耻到这种地步。
他到底要做什么呢？欺骗的外衣已经撕开来了，难不成他真以为自己会间歇性失忆给忘了？
舌尖上忽然一痛，萧枕松开了她，眉目间染了层霜，浓重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散开来。
他顿了许久，终于……吐出了一口血，望着苏悦笑。
“你大概是朕见过的最凶的女人。”
苏悦伸舌舔去嘴角沾上的血：“彼此彼此，你是我见过的最恶心的男人。”
萧枕垂眸，抱着她重新靠了回去。
苏悦冷着脸想要挣脱开，却被锁链绊住不能移动，只能狠狠地瞪着面前的人。
他埋首在她脖颈间，呼吸粗重，胡乱地亲吻着。
“你放心，朕不会一直锁着你的。”
只要这么几天就好。
最后这么几天，待在朕的身边。
然后，朕就放你自由。
苏悦不知道他说的“不会”究竟是多久，但她完全不在意。
因为她知道，还有不到两天，直播游戏就结束了。
到时候如果萧枕还不肯放了她，那么他能够得到的，也只有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直播结束，当日。
宁王带着前锋军，又一次挡下了城门外的一次冲撞。
“咳咳……”
撞城柱的重压砸在他的腹部上，激得他喷出一口鲜血。
萧枕从城楼上跃下，落在他跟前：“还行吗？”
宁王口中含血，却仍旧强撑着捶了一拳萧枕的护甲，笑道：“比你强些，起码没被扎成刺猬。”
萧枕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皇兄可是未来的九五之尊，冲锋陷阵这种事，还是不要站得太前比较好。来人！把宁王绑了，拉下去！”
随着萧枕一声令下，几个无归城暗卫不由分说地冲了上来，绑起宁王就把人往城中带。
“萧枕——你给本王撑住了！”身后，宁王高声道。
萧枕淡淡一笑，重新跃上城楼，拉弓放箭。
弓弦一响，门外一人应声而倒。
“放心吧皇兄，有朕在，就是死，也不会让他们冲进来。”
一个时辰后，援兵到来，皇城之围在城内守军苦撑了三日之后，终于解开。
敌人被打败了，精疲力竭的士兵们开始清算主谋。
萧枕再也没有理由拦住那些愤怒的士兵了，他们冲进了清辉殿，争着喊着要杀晋公主苏玥。
他们说，一定要割下这个毒妇的头，用糠塞住她的嘴，把她的尸体拖去乱葬岗喂野狗。
苏悦却已然无所谓了，游戏结束，各归各路。她拿钱，萧枕拿权，至于这具壳子，想怎么拿去立威那是他的事。
宁王跟在士兵们背后，看着苏悦，神情复杂：“原来……你真的是晋公主。”
“她不是。”
一道清冷的声音盖过了此刻的嘈杂，萧枕自众人背后走出，拦在了前面。
宁王的视线落在苏悦被锁住的手脚上，嘴角露出玩味的笑：“陛下莫不是喜欢这女子，故而一定要为她开脱，撒下这弥天大谎？”
萧枕却淡淡道：“朕说不是，她便不是。”
苏悦望着面前的男人，忽近忽远，似真似假，她永远捉摸不透。现如今，也再不想去琢磨了。
“陛下，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装什么深情呢？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没有任何怨言。”她冷冷道。
萧枕没有回答，却拔出了身侧的佩剑，向着苏悦，一剑挥下。
一道血痕出现在她的手臂上，她垂下眼眸，问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朕这里，有罗氏指使宫人在公主的口脂中下毒的证据，真正的公主早已毒入骨髓，命不久矣。而这名女子，只不过是一个长得和她相似的替身罢了。”
鲜红健康的鲜血，顺着她的伤口滴答滴答地落下……
人群中已有人嚷嚷出声：“晋公主诡计多端！即便下了毒，谁能证明，那毒药她是真的吃下去了，而不是将计就计？！”
萧枕淡淡一笑，声音却渐渐地沉了下来。
“朕能。”
“陛下……”
“朕说，朕能保证。”他淡淡道。
苏悦望着那个横在她身前的背影，无言。
他又想做什么呢？
苦肉计？真爱无价？
宁王看着他，开口道：“即便你是陛下，也不可说出如此不负责任的话。”
萧枕却不理他，转过头来看向苏悦。
“你叫什么名字？”
“你问这个做什么？”她的眼中全是提防和戒备。
萧枕伸出指腹，轻轻地抹去了她脸上沾染的灰尘，察觉到身侧之人微微的僵硬，他轻声道：“你我成亲这么久，我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岂不是很没面子？”
苏悦沉默许久，才缓缓道：“苏悦，悦耳的悦。”
我是苏悦，悦耳的悦，不是你们争来抢去的晋公主。
你失望吗？
她抬起头来，静静地望着他。
萧枕面上说不清楚是什么情绪。
他垂眸许久，终于抬起头来望着她：“挺好听。”
浅褐色的瞳孔中带着阳光温暖的光晕，仿佛万千岁月中的惊鸿一瞥，他又变回了清辉殿中那个令她心动的青年。
下一秒，她觉得自己的脖子上重重地挨了一下，眼前一黑。
“隆隆……”
她好像是从什么久远的梦中清醒过来，伴随着耳畔的阵阵车辙声，渐渐清醒过来。
她睁开眼。
疾风掀起车帘，窗外的景色不断变换。如同来时一样，她此时正在一辆马车上。
不同的是，这一次，她的旁边没有惊慌失措的丫鬟，有的只是一个石青色的包裹。
她打开一看，是几件衣服、几张巨额银票，还有一封信。
信上用熟悉的字迹写着：吾妻苏悦亲启。
她不自觉地眼睛一热，然后强行把这种情绪压了下去。
妻子吗？她不是……
拾起信封，里面装有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她心念一动，伸手掏出里面的东西——
是长命锁。
她放在枕头底下珍藏着的那个长命锁。
内里只附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行字：
第一个生辰，生辰安康。
……
“喂，疯女人，你生辰是什么时候啊？”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自己是哪一天生的。”
“本来还想着，送你一份生辰贺礼……”
“我不在意这个，你要是有心的话，什么时候想起来，随便意思一下就行了。”
她用手盖住自己的脸，支撑着眼睛往车顶上看，想要忍住压抑着的情绪。
然而，眼泪还是从指缝间颗颗滑落……
原来，那家伙在那个时候就想好了。
原来，萧枕的礼物是，还她自由。
头好疼，真的好疼好疼……
回忆如潮水般纷至沓来。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还要提醒她？
安静了多日的电子屏，此刻忽然亮了。
“玩家苏悦，您的生存直播游戏即将结束，下面为您结算当前积分。”
“目前结算积分为：一百三十七分。”
“恭喜您，您的游戏积分已达标，下面进入最后一选。”
屏幕上面已经公布了最后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非常简单，简单到只有四个字：
是否回归？
A.是
B.否
现在选A的话，她将会完美地成为第一个完成这个游戏的人，在所有人艳羡的目光中，取走属于她的三百万奖金。
当然……
她伸出手指，摩挲着长命锁上凹凸不平的纹路。
那上面隐隐还能看到暗红色的血痂，那是大婚当日，萧枕拦在她面前，替她受下一道冷箭的时候沾染上的血。
正是那一抹艳色，染红了她心中的万里冰原。
“萧枕，萧枕……”她在口中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
马车还在疾驰……
无数的画面从眼前掠过，如同走马灯一般，仿佛是她即将抽离这个世界的征兆。
——最后定格在一个坚实的背影上。
“以后这种事，朕来就好，你只需要站在朕的身后就行。
“你不需要这么坚强，软弱一些也无妨。
“因为，你还有朕。”
……
就算……就算这些都是假的……
她也还是想……
再看他一眼！
她闭上眼睛，猛地向窗外一摔！
“嘭！”
这道题目，她选B。
疾驰的马车骤然停下。
察觉到异样的黑衣人猛地掀开车帘，里面空空荡荡，坐在里面的少女，此刻已经不见了。
他叹了口气：“何苦……”
当即掉转车头，往回程的方向奔去。
苏悦此时正艰难地在地上爬行。
从高速行驶的车上不要命地往下跳，没有摔死都是轻的。摔断一条腿，已经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电子屏不断地闪烁着，跳出“警告”的字眼。
“警告玩家苏悦，时间一旦到达，抽离程序将会自动启动。”
“您的结局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并且，作为违规的处罚，您将会失去您三百万元的奖金。”
“所以——即便如此，您还是要选择B吗？”
技术小哥在主办方的授意下，神情复杂地敲打上了最后一行字。
此刻，2078年的直播间里，所有人都在屏息凝视，看着女玩家最后的选择。
苏悦笑了。
从来到这里开始，她的一举一动便一直由旁人操纵着，丧失灵魂，丢掉自我，去做一个供人取乐的牵线木偶。
“所以……”她缓缓开口，“我也想依照自己的心来选一次。”
不计后果，不论得失，只是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现在，我的心告诉我——”
我想去见他，很想很想。
“您还好吗？”忽然，她的头顶冒出一个声音。
她抬起头，面前的人黑衣黑袍，戴着一副银色的面具，面具下的一双黑眸带着些忧虑地望着她。
车子已经重新停在了她身侧，黑衣人对她摆出“请”的手势，似乎是要请她重新上车。
“你是萧枕的人吗？”她问道。
黑衣人沉默着点了点头。
“萧枕他……在哪里？”
黑衣人摇了摇头：“属下的职责只是，将姑娘送到安全的地方。”
“我不需要！”她怒道。
强行支起的身子，在脚尖触及地面的一刻又软了回去，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上滚落。
黑衣人俯身似乎是想要扶她，却被她用力挥开了手。
“告诉我，萧枕在哪里？”
黑衣人仍旧是沉默。
“你大可以直接带我走，如果我没猜错，萧枕的命令是要我活。但是，你能看管我一辈子吗？”
她倔强地抬起头，眼神里是浓浓的胁迫……以及企盼。
黑衣人长叹一声，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陛下会在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情况下为她沦陷。
这样的眼神，谁都无法拒绝吧？
“一个时辰前，陛下便反锁了清辉殿的门，不让任何人进入。算算时间，此刻……应当是，自尽了吧。”
苏悦喃喃道：“这个傻子……”
萧枕总以为自己绝顶聪明，却不知道，自己才是这天底下头一号的大傻瓜！
“求求你！”她猛地抓住了黑衣人的衣襟，“带我回去！我要见他最后一面！”
“国不可有二君。如今天下皆言我天生不祥妖瞳，又色令智昏，宠幸敌国妖妇，致使国将不国。杀了我替天行道，皇兄将来的天下，必定能坐得稳稳的。”
清辉殿内，宁王与萧枕分坐两端。
小桌的正中心，摆着一壶剧毒的鸩酒。
那是萧枕早就为自己拟定好的结局。
宁王望着对面神情平静的萧枕：“他人谋算为求生，你谋算却是为了求死。这天下竟有你这般人，倒也是件奇事。”
萧枕淡淡一笑。
拿掉发冠，脱去冠服的他看上去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
也许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天生异瞳不受重视的皇子，本就该在边远封地安安稳稳终老一生。
没有人关注，自然也就没有人算计。
“本就活不过三十岁，那为何不把这条命用在一些有意义的事情上呢？”
宁王望着他，一哂：“就这么离开，后悔吗？”
萧枕没说话。
后悔吗？或许这辈子唯一称得上后悔的事情，就是直到相处的最后一刻，他都在利用那个女孩。
放走罪魁祸首晋公主的愤怒，才足以令历经战乱的人民毫不迟疑地将现任的帝王推上刑台，才足以让新秩序的确立，获得前所未有的拥戴。
愤怒，有的时候，是最好的收效品。
他曾经扮作秦未醒，戏谑地去问她：“你这样护着萧枕，可是对他动心了？”
那个女孩毫不犹豫地承认了这一点：“对啊，我动心了。”
他怔住了。
动心是什么？爱又是什么？
也许是习惯于表演情感，他已经忘了自己真实的情感到底是什么。
一片死寂的胸腔内，即便说着最动人的情话，他也听不到里面传来任何悸动的声音。
他……无法动心。
他一遍又一遍地抱着那个女孩，亲吻着那个女孩，想要感知到爱这种情感。
直到她对他说——
“你不会的。
“以后，有我陪着你。
“你绝对不会，一个人孤独地死在这里。”
多么温暖的话，好像这一生中，从来没有哪一刻如那般，让他有了活着的感觉。
就在那个时候，他听到，自己寂静的胸腔内传来了剧烈的跳动声。
“怦……怦……”
一下一下地重击着，砸碎了长久以来的寂寞，整个灵魂都仿佛在阵痛。
……
“那么，臣恭送陛下宾天。”
宁王躬身退了出去，清辉殿的大门轰然关闭，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在逐渐合拢的缝隙中。
萧枕拿起桌上的酒壶，含笑给自己斟了一杯，向着远方遥遥一敬。
山河安稳，岁月静好。
然后一饮而尽。
“当啷”一声，酒杯从手中滑落在地，伴随着细细的血珠子，滴滴点点，打在地上。
恍惚之中，好像有人推开了清辉殿的大门，在大喊着他的名字，声音是那么的撕心裂肺——
“萧枕——”
他的身子轰然倒地，眼睛望着门外的方向……
孤独地合上了双目。
他说他生来不被人所喜爱。
他说他最怕孤独。
他说他此生唯一惧怕的，便是一个人死在这冰冷的宫殿中。
可是——
这个生来不祥之人，这个被众人厌弃之人，却最终为了天下人，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和自由。
最终……
他还是一个人死在了那个关了他一辈子的清辉殿里。
在踏入清辉殿大门的前一秒，苏悦的时间到了。
抽离系统被强制启动，她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力量在一点点地流失，猛地摔倒在地。
不知何时闯进梁都的苏恒，急速地向她奔来。
“阿姊！”
怀中接到了一个软软塌塌的身子，苏恒颤抖着，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忽然，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阿姊……
“阿姊，你睁开眼看看我……
“阿姊，求求你……”
他像一个丢失了心爱的玩具的孩子，拼命地摇着怀中的少女。
但是，徒劳。
她眼中的神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消退，直到一双眼化为两抹空洞的琉璃色……
她死了。
苏恒感觉自己的手指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他低下头一看，那是一个明黄色的长命锁。
锁的正中心，有人用不甚熟练的刀法，在上面刻了一个小小的“枕”字。
苏恒像是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双目一下子变得赤红，口中发出了困兽一般的嘶吼。
“啊——”
他拔起身旁的佩剑，发狠般地向长命锁砍去！
“哐——”
为什么直到最后，你的眼里都没有我！
“哐——”
为什么你要在我面前，握着萧枕的东西去死！
“哐——哐——”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一刀又一刀，地上只剩下了碎块飞溅之后留下来的残渣。
长命锁碎。
自此，夫妇二人，一人离去，一人独留于世。
上至碧落，下达黄泉，死生不复见。
终于，像是耗尽了全部的力气一样，苏恒手中的长剑，倏地落在地上。
宁王站在一旁，微微蹙起眉头，望着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苏恒。
“晋帝，这里是梁都清辉殿，如此蛮横闯入，大闹一场，恐怕不大好吧？”
苏恒像是没听见似的，抱起地上少女的尸首，口中喃喃着：“阿姊，阿姊，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我们走，我带你回家……”
“晋帝，你要如此带走我大梁先皇后似乎不……”
苏恒回头，给了宁王一个极其冷漠的眼神，犹如在看一介草芥。
“……滚。”
阿姊，我带你走，我带你离开大梁。
我要你永生永世都不再见萧枕。
我要你，永生永世，陪着我。
到我老，到我死。
2078年直播间。
“……”
眼皮颤了颤，苏悦从沉睡中睁开眼，望着直播间顶上密密麻麻的摄像镜头和缆线。
她回来了。
主办方沉默地替她取下头盔，解开仪器椅上的束缚。
“祝贺你。”
他伸出道谢的手僵在半空中，苏悦抬了抬眼皮，连个回应也欠奉。
四周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主持人兴奋的介绍声打破了这一尴尬的场面。
“好的，下面让我们欢迎我们的投资人，华国天一科技的创始人兼董事长宋凛先生！”
宋先生走了过来，礼貌性地跟苏悦握了握手。
“你好，苏小姐。很荣幸地告诉你，你是我们举办这个生存直播游戏以来，目前唯一一个通过最后一个问题考验的人。”
苏悦平静道：“是吗？”
“其实试验阶段的时候，曾经也有过挑战者撑到了最后，但是，他们最终都为这三百万放弃了自己的本心。”
“苏小姐，你是唯一一个能够在最后一刻有勇气跳出束缚，遵从自己内心决定的人，我很欣赏你。”
苏悦看着面前这位从商男子真挚的样子，心中涌起一阵恶心。
她冷冷一笑：“操控他人所带来的满足感，真的那么有趣吗？”
宋先生嘴角的微笑僵了一瞬，继而恢复如常。
“苏小姐说笑了。”
苏悦完了弯腰，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抬起头，嘴角露出了一抹恶意的微笑。
“我真希望将来有一天，宋先生自己也能进入游戏，去体验一把所谓的‘遵守本心’的快感。”
苏悦获得了天一科技拿出的，整整三百万的奖金，除此之外，她还成了年轻人最热衷的偶像。
无数的鲜花和掌声将她团团包裹，即便是最当红热门的明星，也不如她的商业价值高。
她把小琪送进了最好的医院，自己则住进了二十四小时有人严密保护的大房子中。
早上睁开眼，华丽的吊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被白色栅栏围起的绿植，无不在提醒着她。
苏悦，你仍旧活着。
你活在一个黄金筑成的监牢中。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她也在一天天地改变着。
直到有一天，她接到了一个电话。
“您好，请问是苏悦小姐吗？”
苏悦此时正躺在屋外阳台的摇椅上，挂着墨镜闭着眼睛享受着午后的惬意时光。
她懒懒道：“是我，怎么了？”
“是这样的，苏小姐。时空机的性能经过过去这两年的调试，又有了不小的进展，我们想邀请苏小姐参加新的古代投放实验，不知道苏小姐……”
“我拒绝。”苏悦想都不想就要按掉电话。
那人似乎早就料到了她会这么回答，接着说道：“您可以自由选择所希望投放的时空点。”
苏悦挂电话的手指一滞。
“那么，是任意时空点都可以控制吗？”
“是的，都可以。”
她的声音有些微微发颤：“那么……身份呢？”
“随您的心意。”
死寂的心忽然悸动了一下。
她觉得，自己想见一个人了。
梁国国纪一百二十七年。
此时正是隆冬时节，整座山上所有的活物都已经随着大雪的降临而销声匿迹。
少年靠在半山腰的一处天然洞窟内，瑟瑟发抖地搓着手哈气，想要获取一丝温度。
但他不敢生火，因为他知道，只要有火光，那些人就能够轻易地顺着烟尘升起的方向找到他。
然后杀了他。
只是因为生下来眼睛的颜色就和旁人的不同，所有人都视他为不祥。兄弟姐妹避着他，下人们躲着他。
而现在，他只是想要活下去，他们都不允许了吗？
一个流放边地，完全不受宠的皇子，究竟是挡住了哪家的路？！
“啪嗒啪嗒……”
雪地里似乎有人行走的脚步声。
不对！不是一个人，似乎是一群人。
是来杀他的人吗？
少年屏住呼吸，死死地把自己缩在洞里不敢出声。
脚步声渐近，他听到了一声女人焦急的呼喊：“公主殿下……您跑慢些，奴婢……奴婢快跟不上您了！”
公主殿下？
少年蹙起了眉头。
这冰天雪地的大冷天，谁家的公主殿下跑到这种荒郊野地来玩？
忽然，一张稚嫩的面孔猛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骇得一抖。
那小女孩见他吓到了，便“咯咯”地笑了起来。
“哈哈……你小的时候，还真的很像一个小可怜。”
小女孩望着他，眼中露出了一种和年龄十分不相称的感慨。
这样怪异的别扭感，却诡异地令他感到熟悉和亲近，好像他们已经认识许久了似的。
他从洞中钻了出来，疑惑而戒备地望着她：“你认识我？”
小女孩一哂：“抱歉抱歉，忘了你现在不认识我了。”
他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她望着面前的少年，忽然想起多年之后在梁国刑房的小院中，她喊住了那个救下了她许多次的黑衣蒙面人。
彼时她正被那诡谲多变的局势折腾得满头是包，好不容易碰到一个人形外挂，结果还有可能是别人家的。
于是，她有些不服气地问：“你为什么要救晋公主啊？”
蒙面人顿了顿，回头望着她：“她于我有恩，我便还她一报。如此，方可安心。”
原来如此。
她抬起头，对着少年一笑：“我既救了你，你便陪我在这山中玩上一遭，如何？”
少年虽不大明白她的用意，却也勉强点了点头。
“好。”
“那么，初次见面，我们认识一下，”她望着少年笑，“我是苏玥，月中之王的玥，晋国的怀明公主。”
少年也故作老成地回答了她：
“大梁九皇子，萧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