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以火

外冷内热警察队长VS乖戾飒爽女老板。提起关飒,市立三院那一片无人不晓。姑娘人狠话不多,黑衣长靴骑重机,开了一家假发店,堪称重症患者的福音。仰慕她的人不少,关老板称霸一方,疯起来鬼都怕,最大的弱点就是方焰申。怕什么来什么,他推门而入的那一天,十二年等待焚心以火。关飒知道,她的秘密再也藏不住了。她记忆中的方焰申一枪崩飞绑匪,亲手将她从深渊中拯救。而今重逢,连环命案重现,所有幻觉竟与真相一线之隔。长夜漫漫,但黑暗中有人擎火而来,燃起漫天星河。他有他的使命——最后一案,不破不还。

作家 玄默 分類 出版小说 | 23萬字 | 16章
【第十五章】人间已别久
一年之后,夏末秋初。
恒源街从凌晨时分就有早餐摊开了灯,拉开一整天热闹的序幕。工作日里三院人多,对面这条街上的人更多。
最近天气不错,市区刚下过雨,二十多度的天气,不冷不热。
假发店今天没有营业,但沿街的门是开着的。快到中午饭点了,方沫搬出一个板凳坐在店门口,抓着瓜子,往路口的方向打量。
隔壁水果店的阿姨出来摆货,平日里看店实在无聊,她干脆在墙上吊了一个屏幕,有事没事出来换换台。
方沫正好能蹭她家的电视看,十分愉快。
他眼看对方拨到法治频道,新闻提到半坡岭连环命案已于近日宣判,他立刻拉长声喊:“诶?等会,阿姨,咱多了解了解时事。”
去年一起大案震惊全市,大概也是在这样夏日终结的时候侦破结案,移交起诉。半坡岭连环杀人案横跨十二年,主犯程继恩专挑女性精神病患者下手,伙同他人诱惑囚禁被害人,作案手段残忍,极具隐蔽性,而且调查过程中牵扯出多名从犯涉案,悉数落网。
案件性质恶劣,影响极大,后续警方公开通报,即使用词客观,但也足够骇人听闻。
网络时代,这样一出大案引发社会各界热议,立刻成为话题榜首,下半年热度不减,因涉及多名被害人隐私,案件最终没有做公开审理。日前敬北市一中院已经宣判,被告人程继恩、殷大方被判故意杀人罪、侮辱尸体罪,依法判决两名被告人死刑,而其余从犯根据犯罪事实也分别获刑。
方沫嘴里含着半片瓜子皮,呸呸两声往地上一吐,大快人心,就差起立鼓掌了。
随着真相大白,新媒体时代对热点反应迅速,很多平台都开始增设关于精神健康的栏目。精神病患者这一特殊群体也获得更多关注,虽然在社会上对于精神病人的歧视无法短时间内消弭,但无疑各方都在制定良性的就医监管制度,同时对于病人亲属及家庭生活,也由各社区牵头,安排志愿者协助照顾,一切都在向阳而生。
水果店的阿姨盯着新闻里的案情回顾,一开始吓得直摇头,最后也只剩叹息了。
她不知道方沫在身后激动什么,扭脸和他聊天问:“你祖宗呢?”
方大少爷踢着凳子,往后躲太阳,冲路口的方向抬脑袋说:“来了,这不接我哥去么,他今天出院。”
方焰申现在可是重点保护对象,因为他就在这一年的时间里熬过两次手术。一次是实打实的工伤,在岁丰路突袭程继恩住所时受了枪伤,另一次是他自己的眼部手术。
当天的情况关飒都是之后才知道的。
曾经她和方焰申分析过,程继恩不出意外一定会去找她,因此警方在恒源街和小区安排人盯梢。可是关飒自从经历过催眠,在睡觉的时候潜意识总是很活跃,她回到家之后,在睡梦之中中看见自己曾经走过的那些楼梯,发现小时候受到惊吓,事实有误。
关飒不能再等下去了,她一心想回到西郊去看看,确认旧日的痕迹。另一方面,关飒确实动了心思,她本来就打算以自己作为诱饵,这样程继恩才有机会现身,只不过这个方案太危险了,直接被方焰申否决掉。
他不肯让她冒险,关飒只能临时起意,逼方沫帮自己,从家里跑出去,被程继恩劫持上车。从恒源街到岁丰路的车程并不远,再加上她和程继恩在房间之中对质,前后一共都没超过半个小时,但方焰申已经赶过去了。
事后石涛告诉她,方队曾经请技术同事帮忙,给他那个碎掉的小核桃里装上了定位。关飒那时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方焰申再去安晖院区的时候,突然要和她调换核桃。
这么多年了,他实在太了解关飒的脾气。
岁丰路事发当天,方焰申直接带队,按定位赶过去。程继恩有枪,手里还有人质,他们调集特警突袭也需要时间部署方案,但方焰申自知程继恩一旦失控后的危险程度,担心关飒的精神状态等不起,于是他独自闯到十二层试探情况,发现房间已经起火。
大概是方焰申这人心不诚,他在生死之间来来回回,没有半点撒手人寰的意思,老天爷没兴趣收他作伴,所以程继恩那一枪没能击中他的要害部位,但当时在现场,方焰申失血过多,肝部因外伤导致急性损伤,后续也恢复了很长时间。
至于他那只倒霉的右眼,做过手术,一年之后也没好全,此刻纱布还挡着视线,防止见强光,所以如今的方焰申毫无英雄形象。
关飒正牵着他的手,带他走过马路,最关键的是,她还像模像样地给他打了一把遮阳伞。
恒源街上人多,方焰申过去也算混个脸熟了,眼下这架势实在招眼,于是他委婉地说:“伞就收了吧,没什么太阳。”
关飒生怕有个万一,不答应,拉他往前走。
方焰申看见卖轮椅的那家店还在,十分欣喜,又申请说:“那这样,要不你再给我配一套?推着我,腿都不用迈。”
他在医院里大半年都是靠轮椅过活,还敢拿自己打镲,这话一出来,关飒不伺候了。
她把伞塞他手里,甩手就说:“行,推着你。”说完脸色都变了,警告道:“你要是再敢坐轮椅,我直接给你推沟里去。”
她再也禁不起同样的日子了。
方焰申笑起来,如今的小祖宗一凶起来瞪着大眼睛,让他想起自己在医院的时候,每天一睁眼就能看见关飒。
她受刺激了,在他重伤之后十分偏执,好像觉得一眼看不见,他就要彻底化成灰,直到后来,关飒的情绪恢复多了,却还是坚持守着他。
漫长的恢复期熬到最后,方焰申倒是一天比一天好,能说话也能下地了,可关飒却越来越瘦,寸步不离,谁劝都没用。
此刻他一看她的眼神,心都软了。
方焰申伸手拉住关飒的肩膀,把人圈过来哄,“不会,我那份离职报告都一年三个月了,这次肯定该生效了。”
最后一案,已无遗憾。
方焰申的右眼手术比较成功,但眼底长期病变,挫伤性视神经萎缩,视力受损不可逆,未来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还不好说。
关飒看着他的眼睛,忍不住开口说:“都是因为我。”
但对面的人依旧洒脱,他掰着手指数一数,口气轻松:“我虽然没能力上一线了,可还有副队、胖子……那么多人,千千万万的警察,有人退下来,也永远有人冲上去。”
这世道不管多么危险,永远有人守住长夜边界,这绝不是个人的信仰。
此时此刻,方焰申彻底就是个闲人加伤员了,在这街上坦坦荡荡,边走边看。
人间兀自存续,不过经历过多少大起大落的怆痛,永远都能随着日升月落而被抹平。恒源街也不能免俗,那些平日里打过招呼的邻居各自忙碌,风里还透着一股炒栗子的香气。
真正出生入死的人,才能理解平凡的意义。
如同眼前这样,他们两个人简单到连话也不用说,出院回家,手心的温度都在一处,就足够让他百死不悔了。
这日子简直像梦一样,每一步都是归途。
关飒抬头看见远处的方沫,她出去的时候让他给自己看门,意思是今天不营业,别进外人,结果大少爷真不嫌累,说看门就亲自坐在外边看。
她冲方沫挥手,让他别犯傻了,快进去。
水果店的阿姨听见动静,回头发现那两个人回来了。
阿姨露头上下打量,眼看方焰申坐拥恒源街第一飒蜜,而关老板竟然伸手扶着他的腰,这场面百年难遇。
一物降一物,不服不行。
阿姨满脸钦佩,冲方焰申比了个大拇指,迅速缩回店里。
关飒一看邻居吓跑了,越发来劲。男未婚女未嫁,她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于是偏要凑过去,半边身子都挂在方焰申身上。
他费力接着她,逗两句开始笑,这会儿又觉得关飒还是小猫崽子一个,说不得骂不得,满大街这么多人天天见,她没事还和人家置气呢。
很快,又有人看不下去了。
方沫迎着他们蹦出去,死乞白赖把关飒从方焰申身上扒拉开,戳着他哥的胳膊嚷:“你这么大岁数不害臊啊,光天化日的,干什么呢!”
独眼龙大哥指指纱布眼罩,问他:“我就是有这心,你看我有这力吗?”
三个人一起回到店里,关飒和方沫又说起周末的安排。
半坡岭连环命案告破,带来了积极影响,关飒已经和方沫商量好,两个人周末抽空,一起去安晖院区做志愿者,义务帮助精神病患者康复疗养。
屋子里传来老孟的声音,喊他们吃饭。
方焰申借机踹了方沫一脚,让他滚进去帮忙。
那小子生病之后也不打算出国读书了,在国内重新准备,打算明年好好考个大学,所以就剩下眼前这几个月能胡闹。难得今天人都到齐了,方沫人来疯的毛病又犯了,他在店里看上一顶假发,比划着要往自己脑袋上套,还说万一复发还要化疗,就戴这个出门。
方焰申让他闭嘴,别成天没事咒自己。
方沫年轻,才不管这一套。小伙子及时享乐,很是想得开,嘻嘻哈哈地跑到后边去给老孟看。
他们哥俩在店里打嘴仗,关飒没空搭理。前门有风卷进来,她披上一件长长的黑色开衫,出去扫干净门后的火花塞碎屑,然后又把门关上了。
她回头看见方焰申倚在柜台边上,手里还是一样捏着核桃。他的眼睛带伤,却依然透着笑,这日子好像突然跳回到过去,方焰申突如其来,轮廓经年如旧,穿山越海,一次又一次,将她从烈火深渊中拯救。
不过一个转身的距离,关飒却像在梦里看了半生。
她忽然眼角发热,记忆和现实不断重叠,过往数不尽的暗夜此消彼长,但因为有他,所有幻觉至此终结。
第十三个夏天,方焰申终于回来了。
周末的时候,关飒和方焰申一起去城外的陵园,看望邵冰冰。
他们选择在安静的下午过去,关飒开车,方焰申戴着墨镜坐在副驾驶位上。
原本心情还算平静,眼看开出城快要到了,关飒听见他淡淡开口说了一句:“没赶上她的追悼会。”
他自己那时候刚被抢救过来,人在医院里,无法去送同事最后一程。
关飒停完车,跟着他往里走,和他说:“石涛回来说,那天早上特别晴,一点云彩都没有,大太阳顶在头上,可等到告别仪式一开始,外边突然就开始飘小雨,一下一整天。石涛说他蹲在陵园外边哭,想冰冰姐,哭完跑回家睡一觉,一睁眼,天又晴了。”
方焰申想起什么笑了,说:“他冰冰姐特别怕晒,别的都不抱怨,一有太阳让她跑外勤就不乐意了。”
关飒没接话,拍拍他的胳膊。
陵园肃穆,松涛如海,远远天边夕阳瑰丽,燃烧出火焰般的红。
人在这场面之中,连心都沉了三分,要说不难过是假的,但最难过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今天也是个晴天,风风雨雨已成过往。
方焰申抬眼环顾四周,低声说:“案子判了,我才有脸来见她。”
关飒随着他,两个人很快找到邵冰冰的墓碑。
人间已别久,浮生如海,原来此岸和彼岸之间的距离,只在回忆之间。
关飒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和方焰申一起把四下的尘土擦干净。她印象里那个风风火火暴脾气的老阿姨,此刻永远停留在窄窄的照片之上,微笑注目。
她有些动容,趁着方焰申在清理墓碑后侧的时候,俯下身看着邵冰冰的照片,轻声和她说:“他很好,你放心。”
凶案已破,犯人伏法,而邵冰冰所在意的人,一切平安。
关飒好不容易才叫出口:“冰冰姐。”然后觉得矫情,冲她笑,把照片也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又说:“我知道你讨厌我,没关系,我继续努力,好好活着,一定不辜负你救我的这条命。”
活着的人前路漫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怆痛,而浴火重生的疤,是他们活着的骄傲。
说完关飒起身致敬,很快就走了。
她顺着步道故意避开,是为了留点时间给方焰申。
关飒找到一片阴凉,坐在管理处的屋檐之下,一片石台干干净净。
陵园在半山之上,此刻俯瞰,满眼是灰绿的颜色。有林子的地方就有鸟雀,她也不懂是什么品种,看着好看,就盯着那些不知名的飞禽看得远了。
天边瞬息万变,云霞的光由深至浅,直到夜色降临。
方焰申过来找她,他摘了墨镜,眼睛不太方便,插兜慢慢地走。
关飒冲他伸手,看他走过来的样子还算平静,缓和气氛,逗他说:“你可别哭啊,眼睛没好呢。”
“我又不是胖子。”方焰申随着她也坐在石台上,抬眼往远处看。这片陵园风水好,地势也好,他轻轻地叹气说:“人都走这么久了……有时候想想,这日子过得太快了。”
好像一切如昨,那些年拼命的日子历历在目,一有案子什么也顾不上了,同事之间比家人见得还勤。他们经常吃不上饭、在车里轮班盯人也睡不了觉,一群大老爷们扛着,而邵冰冰一个女警也跟着抗。有一次队里出去聚餐喝酒,大家说过,谁没了也不能让他们的娇花出事,结果最后只少了她。
很多事不能细想,因为永无重来之日,而岁月已成碑。
但方焰申相信邵冰冰没有遗憾,因为他们选择穿上警服那一刻,就再也没给自己留退路。
关飒没有劝他,也没问这么久他和邵冰冰说了什么。
傍晚的山风微凉,吹得人身心舒服。
他们坐了一会儿,关飒盯着远处渐渐晕开的夜,忽然问他说:“叔,你为什么想当警察?”
方焰申好像被她问住了,很久都没回答。
关飒想想能理解了,他年轻的时候意气风发,男孩子谁不想当警察?而且还都是打小的愿望,一旦有人去问,十个孩子里九个都是一样的答案,于是她自问自答地替他说:“不甘平凡。”
“可能是吧。”方焰申接话,但很快又看着她说:“真做警察之后,才明白平凡有多难。”
一个人活着,健康长大、不出意外、不生重病、工作温饱、家庭顺遂、平安终老,这是常人眼里最最平凡的人生,仿佛每个人都该做到。
只有警察知道,平凡之路有多难走。
就像邵冰冰,她为了守护这条路,舍命相赴。
他和关飒说:“我们抓祝千枫的时候,胖子伤心了。他觉得那么多年过去了,丢枪的人活着,杀人犯活着,而死的全都是无辜的人,干这行太难了。”
关飒可以理解当时石涛所面对的情况,是人都会这么想,夜路难熬。
方焰申说:“我那会儿也挺难受的,但必须稳住他,我只能指着天和他说大道理,其实用不着,胖子心里比谁都明白。”
关飒低头拿出他给自己的那个核桃,握在手心里。
方焰申声音里透着释然:“哪怕我们一个又一个全都倒下去了……那也算值了。”他跳下石台,拍拍裤子继续说:“总有人能踩着我们走下去。”
做警察,这辈子的意义其实就这么简单。
关飒看着他的背影,烈烈迎风。
万夜无疆,而黑暗中有人擎火而来,燃起漫天星河。她知道,黎明终将到来,那个夏天仿佛永不可战胜。
关飒笑了:“你这还是大道理啊。”她一步迈下去,追过去拉住他,替他看着路,“走吧,警察叔叔。”
他们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整座城市缓缓睡去。
半夜时分,千百万个窗口做着同样柔软的梦,只剩月亮微微亮在枝头。
关飒醒了,因为药物作用,她在白天的时候睡过头,快到凌晨反而困劲过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又精神起来。
她披着睡衣坐起身,按开台灯,拿起桌旁新的笔记本。
那是方焰申出院之前送给她的,黑色的硬质封面,干干净净。
关飒抱着本子笑,想起他们在医院里的这一年。
那时候方焰申做手术取出子弹,刚刚恢复意识。关飒守着他,什么也不敢说,生怕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于是就只能盯着他,一动不动地看,整个人像是上紧发条,咬牙死撑。
病床上的人面无血色,又捡回一条命,连笑一下的力气都没有,突然开口问她:“那天夜里,你和我说的还算数吗?”
关飒根本反应不过来,十多年大梦一场,数不清的夜,她和自我对抗,如同深渊无界,她不知道他问得是哪一天。
方焰申说:“在你家的时候,凌晨三点半,你说……你需要我。”
她流着眼泪笑,关老板说话一向算数,于是拼命点头。
“那就好。”方焰申仿佛终于放心了,长出一口气,“这下叔叔可真是老弱病残了,后半辈子跟你混。”
关飒的眼泪瞬间掉下来,过往等待的日子如同沸水一般焦灼,却因为他的话,瞬间温凉动人。她简直不敢相信,有点后怕地问:“你不走了?”
“不走了,只剩最后一个任务了。”方焰申的眼睛里依旧有光,轻轻告诉她:“从今以后,好好守着你。”
她又哭又笑,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扑在他病床上,吓唬他说:“我疯,治不好的。”
他不以为然:“那就陪着你疯。”
关飒觉得一切都静下来了,连心跳的声音都异常清晰。她记得自己拼命和他说话,生怕停下来,这一时片刻又会统统变成幻觉,于是她不依不饶地说:“我骑车乱跑,发病打人,你受不了的。”
“不会,我在呢。”方焰申一向很有自信,他就那么躺着,明明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照样开口逗她:“飒飒,以后你骑车、养病、开店……反正我枪子都挨了,什么都不怕,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在。”
那一天的关飒,觉得自己终于走出来了。
曾经让她隔着车窗艳羡的世界、曾经被火海焚烧的希望,曾经在无尽黑暗中等待的真相,一一真切,触手可得。
随着方焰申的目光,关飒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影子。她像是重活一次,只有在他面前才能放纵,找回生命最初的单纯,她开口接着说:“上天入地?要星星要月亮呢?”
方焰申渐渐找回力气,为难地笑:“啊,那就麻烦了。”
她记得那天自己前所未有的脆弱,好像把这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完了。
其实关飒已经无所求,生命本身足够珍贵,而相守的承诺千金不换,所以她和他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此刻又是熟悉的夜,窗外轻风动人,却再也没有恼人的幻象。
关飒打开他送的笔记本,扉页上有方焰申手写的一句话,仿佛是这一生的答案:“我摘不下星河,只能将生命的长河献给你。”
关飒慢慢地顺着他的字迹抚过去,自从方焰申回来之后,其实她已经不需要靠客观记录来矫正自己的生活了,所以笔记本上一直空白。
但今夜她第一次动笔。
生活平静如水,反而让人不忍睡去。
关飒蹑手蹑脚去了对面的客房,推开门,看见方焰申早就已经睡了。
她不想打扰他,找到几本过去收藏的相册,拿回自己的卧室。她刚在床边坐下,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显然这一折腾下来,那边房间里的人也醒了。
方焰申总算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睡衣,此刻他靠在门边出声问:“偷袭啊?我还没瞎呢。”
关飒笑了,抱着相册和他说:“睡不着,收拾一下。”然后又把一旁的台灯推开一点,房间里光影柔和。
方焰申走进来,他没仔细看过她家里的这些东西,这会儿把相册拿过去翻,越看越想笑。
关飒小时候看着就不好惹,小姑娘七八岁的时候,眼神里已经透着一股子倔了,于是他学起方沫的口气说:“祖宗,你打小就是地方一霸。”
他往后蹭蹭直接坐在她床上,看得津津有味。
关飒却不太喜欢,翻得飞快,很快又把这几本相册抢走,直接丢进垃圾桶。
方焰申惊讶地说:“别扔啊,好不容易留下来的。”
关飒曲起腿不说话,单薄的肩膀在睡裙里晃。她没有戴假发,依旧是利落的寸头,烧伤的痕迹清晰,无需掩饰。
床上的人似乎有些担心,靠近了抱住她:“飒飒?”
她摇头说:“程继恩来找过这些相册,我不想再留着他喜欢的东西了。”她看向方焰申的眼睛,低声解释:“你们小时候的照片都很宝贵,但我不一样,留着它们只能提醒我,童年不堪回首。”
扔了也好,不是所有过往都值得珍藏。
方焰申摸摸她的头,然后不自觉打了个哈欠,一看时间,又是凌晨三点半。他想起上一次也是这样,关飒的生物钟匪夷所思,于是他乐了,拉着她往下一趟,干脆挤在一起,拉过被子说:“以后不会了。”
关飒窝在他怀里有些低落,浑身发懒,一时没听懂,想想才明白他接的是自己刚才的话。
不管她人生的开端有多糟糕,时至今日,深渊谷底都走过的人,再也不会恐惧长夜,而余生遥遥,每一步都将迎光而上。
何况她不再是独自面对。
关飒心里踏实多了,她在睡衣兜里摸索,拿出薄荷糖,一人一颗。
她看着方焰申接过去,告诉他:“多亏有你送的糖。”她笑笑闭上眼睛,凑过去吻他的唇角,又轻声说:“我才能熬过最苦的日子。”
他是生命里唯一的甜。
半梦半醒,心火动人。
方焰申以前都不知道,薄荷的味道有时候也很暧昧。
后来的后来,月亮好像也睡了,只有床边的灯没有熄灭,一片温温柔柔的光。
夜晚的风吹散树梢,又吹进窗口,直到轻轻吹开桌上的笔记本。
关飒也在上边写了答案,“被火吻过的人依然爱火。”
无论经历过什么,请不要失望,
因为我们的世界,夜短昼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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