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奴才不是赔钱货

【双男主+狗血+国仇家恨+朝堂争斗】 厉渊在妓馆挑中了被关在笼子里的谢渊,粗暴的一夜后,厉渊才看清他长了张与亡妻一样的脸…… 厉渊在妓馆挑中了被关在笼子里的谢渊,粗暴的一夜后,第二天天亮,厉渊才看清被他压了一晚的少年长了张与亡妻一样的脸。 谢卿小时候家里闹饥荒,父母琢磨着卖掉姐姐,谢卿知道了,在人牙子来抓人时,故意扮成了姐姐,被卖到了青楼。多年来,老鸨虐待他,认为他是赔钱货,将他当猪狗一样对待,他过着毫无希望的日子,直到遇到了厉渊。厉渊为他赎身,带他一同上路击杀沙匪,为姐姐报仇,随后回到故乡,与小侄子团聚。本想这样三个人平静度日,结果两个神秘人的到来打破了小村庄长久的宁静。为了完成故人嘱托,厉渊必须暂别谢卿和儿子,前往南疆千机门,谢卿就算不愿,也无可奈何……

作家 边想 分類 出版小说 | 25萬字 | 58章
第五十五章
皇城之外悬着面巨大的登闻鼓,凡有冤想诉、有状相奏者,都可扣响巨鼓,呈上案情。而一旦有人击鼓,主司需立即受理状纸查明情况,否则日后彻查下来便要连主司一同获罪。
近日长安出了两件大事,一件是瑞王造反案,还有一件便是和这登闻鼓有关。
今年早些时候也因谋逆获罪的杨晋杨太府,原本有一后人逃亡在外,这日却悄无声息回到长安,手持血状敲响了登闻鼓。要诉自家冤情,还自家公道。
杨太府一案,由严梁辅揭发,又由他督办,连那杨府几十口人的身后事都是他亲自划批的去处。杨晋为官素来清廉,直言敢谏,与严梁辅两相争斗,为敌多年。原就有许多人不信杨晋会做那等大不敬之事,如今严相自己因谋逆获诛,杨晋当初的案子便更可疑了。特别是杨家女还曾是太子妃,若非太子真神庇佑早一步与那杨家女合离,这谋逆大案就要牵扯到太子头上。要是此事能成,严相或许都不用和吐蕃结盟就能将太子从东宫御座上掀下来。
一时长安众说纷纭,都等着看京兆尹要如何审理这件案子。
“太子亲自过问,命大理寺卿冯大人定要查明案情还杨家公道。冯大人让我静心等消息,说这案子牵扯颇深,要与瑞王谋逆的案子合在一起,怕不会那么快定下说法。”杨庭萱仰头喝干杯中酒液,舒爽地叹了口气,脸上很快浮起两抹微醺的红晕,显得他气色极好。
朗月当空,风徐星稀。长安城主道虽然宵禁,崇仁坊内却还很热闹。
别馆附近有家“庆祥楼”,酒菜味道极好,还有胡姬助兴。厉渊、谢卿、杨庭萱再加上千机门的一对师兄弟,夜晚便上了这庆祥楼,吃酒说话,预祝杨家终是沉冤得雪。
杨庭萱此次来京主要便是要洗脱杨家的冤情,沈千雪算无遗漏,说是差不多可以上路了,到了长安真的就万事已休,尘埃落定。一切井然有序,时间正好,便像是冥冥中有一只素手拨弄着棋盘,将他们这些棋子各就其位,各显神通。
“沈门主还真是活神仙啊,这都能算到。”谢卿浅酌一口酒液,将一粒花生丢进嘴里。
“太子命星璀璨,重拾辉煌,我都能看出来,我师父当然也能算出来。”楚向道,“杨家不能蒙这不白之冤,杨公子年纪尚轻,也不该总是过这样东躲西藏的日子。”
杨庭萱毕竟是个读书人,从启蒙到如今,少说也读了十几年的书。之前他是戴罪之身,一肚子学问无处用,日后注定不会有大作为,最多也只能在山上教教那些千机门的弟子孔孟之道。而要是他能为他们杨家平反,他便可以以清白之身科考入仕,将他多年苦读发扬光大。
杨家只剩他一人,如果可以他定然也是想光耀门楣,不想龟缩度日的。
“等给严相和瑞王定下罪,我们也可以走了吧。”谢卿看向厉渊。
瑞王与严相谋逆虽然罪证确凿,但两人位高权重,其中一人又是皇族,罪名与证词的采纳都十分严格。厉渊身为重要人证,一直被大理寺扣在长安,说是随时都可能传唤他补录证词,希望他结案再离开长安。
“嗯,该也快了。”别人喝酒用杯子,厉渊喝酒却是用碗,不遗余力的向众人展示着他千杯不醉的本事。
牛煜道:“我与师兄打算留在长安等杨公子一切安定下来再走……”
杨庭萱捧着杯子小声嘀咕:“其实我一个人也没问题的,你们还是去帮哥舒姑娘他们吧。”
他人在长安,受到太子的庇护,家族起复只是迟早的事,牛煜他们留不留下来其实也没多大差别。可哥舒柔他们身在战场,缺的就是帮力,他寻思着牛煜他们如果赶去六诏,兴许比留在他这边更有益处些。
“小柔要是知道我们把你单独留在长安必定要大发雷霆。”楚向笑道,“我离开罗伏州前已设法传书给大师兄,告诉他我们要来长安的消息。等六诏战退吐蕃,他们或许会随剑南节度使和南诏鬼主一同来京也不一定。”
“怒桑儿也会来?”谢卿有些诧异,剑南节度使可能是来接受封赏嘉奖的,可怒桑儿来做什么呢?
杨庭萱道:“自然是要与大誉结盟,商讨以后如何联合应对吐蕃的对策。”
楚向道:“不错,如今六诏六个鬼主四个心向吐蕃,只有两个是有骨气的。怒桑儿既然有心与大誉交好,太子不可能不放过这样好的机会。”
谢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我们留下其实也不光是为你。”牛煜对杨庭萱道,“这里是长安,所有战事消息的汇总之地,留在这里也是为了及时探听六诏的战况。小柔和大师兄是我们师兄妹中武艺最好的两个,你也不用过分忧心他们。”
杨庭萱摸摸鼻子,表情越发腼腆。
谢卿见他如此,故意调笑道:“你们怎么这么迟钝,他话里有话你们听不出吗?这是让你们赶快去把哥舒柔换回来呢!”
“九,九郎!你……我才没那个意思!”杨庭萱闻言双颊霎时跟烧起来似的,红到滴血。
“哈哈哈哈你有,你就有!”
“我没有!”
五人喝酒喝到半夜,最后杨庭萱与谢卿双双醉倒,由牛煜和厉渊分别背回去了。
过了几天,如厉渊所言,瑞王谋逆一案判下来了。瑞王亲眷与叛党一行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尽数定罪,其中也包括严府众人。
谢卿从杨庭萱处得知严家人流放出京的时间,晚上旁敲侧击着问厉渊要不要去看看。
厉渊垂眸思索半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自从我娘去后,我对严府便没什么留恋。如今严梁辅也死了,我同严家就更没有什么关系了。”
谢卿挨进他怀里,总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安慰对方。
厉渊此刻瞧着好像十分洒脱通透,可谢卿知道他心里其实并非像表面那样无所谓。这几日他半夜时常会被厉渊恶梦中的噫语声惊醒,对方每每满头大汗,口里发出模糊的呻吟,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痛苦。只有一次,他清楚叫出了“义父”两字。
严梁辅虽死,厉渊却也深陷自己的梦魇。谢卿无比明白严梁辅绝不是个好人,可对厉渊来说,这个恶人曾经也是他的父亲,他年幼时的依靠。
“以后我和馨儿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他乖顺地靠在厉渊胸前,脸颊紧紧贴着对方心口的位置,“姐夫,我们赶快回家去吧。我不喜欢长安,我想回巫州,回水谷村。”
长安很热闹,也很繁华,但这里的人皆来去匆匆,说话走路都有数不清的规矩。人人活得忙忙碌碌,难得喘息。只是一个月不到,谢卿已经明白当初厉渊到底为什么想逃离这里了。
“明日我便准备车马,向太子辞行。”厉渊抚着谢卿柔顺的黑发,视线落到他手上,“指甲长出来了。”
谢卿被拔了指甲的左手已经长出了指甲,虽然还没完全覆盖甲床,但看着已经跟正常的手指差不多了。
“没以前的好看了。”谢卿伸出手,并起五指。因着甲床破损,新长出来的指甲没以前那样平滑,有些凹凸不平,不过对日常生活该是没什么影响。
谢卿叹一口气:“这便是要当英雄,做好人的代价。下回我可不做那样的傻事了,谁爱做谁做去。”
要是以前听谢卿说这样泄气的话,厉渊一定又是一堆道理,可现在他只是看着对方,微微笑起来:“我看出来了,你就是嘴硬心软。”
谢卿抬眼看他,冲对方呲了呲牙:“才不是,我嘴硬心也硬。”
厉渊忽地顺着他衣襟探手进去,大力揉了把谢卿的胸。
谢卿怔愣地盯着他,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厉渊这时竟还能维持面无表情:“我摸着也不是很硬。”
谢卿心跳得急促起来,面颊也渐渐染上红晕。
“姐夫,我嘴其实也不是很硬的……”他说得含蓄,表现得却很放浪,巴巴望着厉渊,一双菱角似的唇微微开启,往厉渊方向送着。
厉渊眼眸陡地一沉,按着他后颈俯身去探他唇的软硬。
一探之下,那唇果真又软又甜,叫人沉溺其中,便再也不愿离去。
谢卿胸口一凉,已经被厉渊揉开了衣服,露出白花花的皮肉。
他嘴被堵着,只好发出柔媚又含糊的低吟,逐渐被厉渊推着向后,最终退到床边,一个不稳倒了上去。
厉渊与谢卿他们离开长安时,杨庭萱等人都来送别,太子也着人送来不少赏赐,说是为了弥补谢卿在他那儿受的怠慢。
谢卿再爱财也一点不想收对方的东西。太子虽然表面上温温和和的,但就是只笑面虎,世人或许会以为他很好拿捏,可以随意揉搓,保不齐哪天他心情不好就要吃人。
“你的玉佩我还不了你了,这个就当赔罪。”谢卿从赏赐的珍宝中挑了块模样不错的紫玉,塞进了来送行的杨庭萱手里。
“我,我不能收……”杨庭萱推拒着,“我的命本就是你救的,一块玉佩罢了,能派上用场我就很高兴了,怎么还没要你的东西。”
谢卿闻言心安理得收回那玉:“也是,那咋俩算是两清了哈!”
“玉只能算半条命,我还欠你半条。”
“那你记着就行……”
厉渊全程围观他们的对话,无奈的暗暗摇头,唇角却还是带着笑的。
“时辰不早了,走吧。”他招呼谢卿上车。
王寡妇带着馨儿向众人挥手道别,先上了马车,谢卿跟在他们后头。
马车缓缓驶离,杨庭萱等人直到看不到他们了才转身回城。
马车行了一段路,厉渊忽然探身进来说要去一个地方,可能要绕下路,耽搁片刻。
谢卿心里觉得奇怪,嘴上倒也没说什么。
一炷香后,马车在一处山脚停了下来,厉渊说要独自上山,让谢卿三人在马车里等他。
“姐夫,我跟你一起去吧!”谢卿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就是不想让厉渊一个人去。
“来吧。”厉渊注视他片刻,朝他伸出了手。
谢卿笑着一把握住,跳下了马车。
两人拾阶而上,走了没多会儿,厉渊熟门熟路歪进一条窄小的山路。又行了一会儿,前边出现一个坟包。
谢卿不认识上面的字,小心翼翼问厉渊:“这是……”
“林启的。”
谢卿目光又移到旁边,那里有座新坟,紧紧挨着林启,瞧着分外古怪。若是至亲就该合葬,若是族人朋友葬这么近又有些不伦不类。
厉渊也看过去,静了半晌道:“那是姜晓的。”
谢卿立时掩住嘴:“她死了?”
两个多月前她还捅了厉渊一刀,活蹦乱跳的,怎么说死就死了?
瞧这坟死了该没多久,地上还散落着烧过的纸钱呢。
厉渊似是想到什么:“你说当日严梁辅听闻冉元白叛变的消息后,就呕了一口黑血?”
谢卿一愣,回忆道:“是啊,我吓了一跳,那血真是乌漆墨黑的,我还在想是不是恶人黑心黑肺,连血都是黑的。”他不解道,“怎么了?”
“不,没什么。”
厉渊拉着谢卿在两座坟墓前各自拜了拜,没有祭扫,也没有多的话语。拜过了,便又顺着来时路下了山。
“姜晓其实也挺可怜的,到死也不能和心爱的人葬在一个棺椁里。”她与林启并非夫妇,死了也只能挨在林启的坟墓旁,单独再建一座碑。
生不能同寝,死也不能同穴。
厉渊回头看了他一眼,主动握住了他的手,牵着他一步步走下台阶。
“这或许对她来说是个最好的结局。”
谢卿被他暖融融的大手牵着,心里平静又安稳。
“我可说好了……”差不多快到山下了,谢卿突然开口,“我以后可是要和你还有姐姐葬在一起的,你们别想甩开我!”
厉渊差点一步踏空了,身形微微趔趄了下。
“说什么晦气话?”他回头瞪了谢卿一眼。
“每个人都要死的,总有那么一天嘛,这有啥。”谢卿满不在乎。
厉渊不再睬他,闷头继续往前走,只是手还是紧紧牵着不放的。
谢卿盯着他背影兀自痴笑。之前他都只能仰望厉渊背影,盲目追逐对方,现在厉渊也会为他停留,带他一起向前了。
有厉馨和他在的地方,就是厉渊的家。有厉渊和馨儿的地方,何尝不是他的归处。
树影婆娑,阳光从枝叶间漏进丝丝缕缕。
谢卿向前扑过去,搂住厉渊的胳膊撒娇:“姐夫,我好喜欢你!”
“姐夫,你喜不喜欢我嘛?”
“姐夫,你不要不说话,别生气啦!”
“姐夫……”
阳光洒在谢卿明媚的脸上,也洒在厉渊含笑的唇边。
生活纵有千难万险,有真心相伴,总也能尝出一丝甜来。
……
“嗯。”
“你嗯是什么意思吗?!”

番外 1
吐蕃两个战场皆失力,蒙罗钿先后失去爱将与爱子,一下受不了刺激,竟然病倒了。王后只得暂时垂帘,一改过往强硬作风,态度一下和缓不少,先是在六诏退了兵,又在陇右投降。
消息传到长安,众人喜不自禁,甚至还有人特地编排了戏文,将这场誉吐之战大肆渲染,在茶楼酒肆连台登演。
又过了半个月,南诏鬼主与千机门弟子一行在剑南节度使的护卫下到了长安。
太子对众人一番嘉奖后,留下了鬼主怒桑儿与节度使卢江,其余几人都遣人带去了专供蕃使来朝暂居的别馆客院休息。怒桑儿以自己汉话不标准为由,又留下了胡荣生。
盛琸看了看眼前这个无多大特色,面相十分和气的青年,点点头允了。
杨庭萱一早得到消息,早早就在坊门口等着,一等开门,兴冲冲就挤出去往别馆方向奔去,身后楚向、牛煜追都来不及。
“庭萱你慢点!”
随着严梁辅与瑞王罪名的最终落定,杨家不仅得以洗清冤屈,还拿回了查抄的家产奴仆。虽然杨家几十口人是再也活不过来了,但太子还是将杨家人的遗骨尽数寻回,在城外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划了块风水宝地,差人协助杨庭萱将他们都风光大葬了。
特别是杨庭萱的二姐姐,曾经的太子妃杨氏。原本他们都是罪人,只是打了口最差劲的薄棺草草掩埋,起出来的时候棺木都腐烂了。负责督丧的大太监不敢鲁莽拆棺,怕惊扰了逝者,只得在外面又套了层上好的棺椁。
准备钉棺时,那太监突然伸手叫停:“且慢。”
杨庭萱就在一旁,闻言不解地看向对方:“公公这是?”
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冲他和善一笑,从怀里取出一只绣了鸳鸯戏水纹样的荷包,接着弯腰手捧荷包,小心将其放到了杨氏的棺木上。
“钉吧。”放完东西,太监直起身甩了甩浮尘,重新回到杨庭萱身旁,“小郎君勿怪,只是殿下托小的办的事儿,小的不敢不从。”
杨庭萱拧眉注视着他姐姐的棺盖被严丝合缝的盖上,再逐一打上木栓。要是他没看错的话,那荷包正是他姐姐的手笔,姐姐未出嫁前给他绣过不少荷包,模样十分别致,他从未在别家见过和姐姐一样的针脚。
鸳鸯戏水,多讽刺啊……
杨庭萱心中一片酸楚,哑着嗓子问:“那里面是什么?”
太监恭敬道:“是……殿下的一缕头发。殿下说此生是他负了太子妃,话说得再好,他终究是个无用的丈夫。他身负国运,无法以死相随,只能割发代首,向她赔罪。”
杨庭萱哑然。他心里的确曾经责怪过对方的无情,可他当初能逃离长安,有方惠助他是一方面,守备突然的松懈又是另一方面。如今细细回忆起来,其中难保没有太子的授意。
太子也有太子的难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盛琸与皇位之间只差一个登基,杨庭萱哪里敢说他的不是?
“公公折煞我杨家了,是我姐姐没有福气,红颜薄命,无法侍奉在太子身侧,这是天命,切莫再说什么赔罪不赔罪的了。姐姐知道了,必定也不想太子殿下如此自责。”
那太监脸上笑意更浓:“小郎君一看就是个懂事的。这几日为了杨家重新落葬的事儿太子爷几日都没好好休息了,有您这句话小的就放心了,回去一定如实禀告殿下,好让他宽心。”
杨庭萱躬了躬身,嘴角泛起苦涩的笑容。
一名合离的妇人,能得当朝太子未来圣上一缕青丝陪葬,何等荣耀?他再“不懂事”,那就真的太不懂事了。
重新落葬了亲人,杨庭萱便搬回了曾今的杨府,连带着楚向与牛煜也一同随他住了进去。
“庭萱你别急啊,小柔他们进宫面见太子该不会这样快出来,你坐下歇歇吧。”
杨庭萱等人到了别馆,哥舒柔他们还没到,楚牛二人坐着边喝茶边等人,杨庭萱却是坐立不安,一会儿坐下了,一会儿又起身往门外张望。
“我……没事,我不渴。”杨庭萱嘴上胡乱应着,一双眼仍是牢牢盯着外面。
师兄弟两人对视一眼,皆是好笑地摇了摇头。
过了片刻,大门外有了响动,似乎是来了辆马车。三人动作划一地一致朝外看去,没多久就见几人浩浩荡荡走了进来。
最前的是木晨光,再后面是几个乌蛮人,最后是个头戴幂蓠背负长刀的高挑女子。
杨庭萱不用看就知道那是哥舒柔,一时紧张又兴奋地绞着手,嘴角裂开傻傻的笑来。
几人进了屋子,木晨光与杨庭萱打过招呼,与自己两个师弟热络地抱作了一团,每个人面上都满溢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杨庭萱见哥舒柔落在后头都不说话,趁着其他几人没注意到他,偷偷挪到了对方面前,小声道:“你……你有没有受伤?这一路可还安全?”
这本是寻常客套话,哥舒柔却许久都没有回话。杨庭萱能感觉对方透过朦胧的幂蓠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他逐渐面露疑惑,正待再次开口,哥舒柔似乎打定了什么主意,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我和杨公子有话要说,去外面了。” 冲木晨光等人知会了声,她拖着人就往外走。
杨庭萱踉踉跄跄被她拖到了花园一处僻静处,爬上院里的假山,到了顶上的亭子里。正面便是一座小小池塘,视野十分开阔。
“怎,怎么了?”杨庭萱骤然与哥舒柔独处,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
哥舒柔往后靠在一根柱子上,双手环胸,透过幂蓠看着他道:“我在六诏受了点伤,厉渊是不是没跟你说?”
杨庭萱大吃一惊,忙上前一步:“受伤了?伤在哪里,要不要紧?厉大哥他怎么什么都不跟我说啊!”
哥舒柔道:“伤得不重,厉渊不告诉你,大概也是怕你太过忧虑,他走时我的伤势也不是很明朗。”
杨庭萱越听越是心急:“你到底伤了哪里,快让我看看!”
哥舒柔半晌不语,杨庭萱急得忍不住又走近一步,她忽然动了动,直接在他面前掀开了幂蓠的皂纱。
杨庭萱呼吸一顿,见到哥舒柔穿过左眼的那道红疤时,心都颤了颤。
“你……”他一开口,声音干涩地不像样子。
哥舒柔脸上被划开的那刀皮开肉绽,从额头到颧骨,面积不算大但也不小,现在已经落痂,只留下一道嫣红的伤疤,再过一段时日颜色该会更淡些。
但让杨庭萱不安的是,哥舒柔的左眼眼瞳有一点灰白,跟蒙了层霜雾一样,看着就像……就像沈千雪。
“你的眼睛……”
哥舒柔冲他笑了笑,眉眼微弯,红唇勾起,依旧是那样明艳夺目,说出来的话却叫杨庭萱心碎。
“还能看到一点光。”
杨庭萱当即鼻头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哥舒柔这么漂亮,这么厉害的一个人,她才二十都不到,深入敌营,斩杀主帅,夺取反叛盟书,桩桩件件都是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伟绩,老天怎么能这么对她?怎么好人没有好报呢。
“哎呀,我都没哭呢,你怎么说哭就哭啊?”哥舒柔见他眼圈通红,哭得停不下来,莫可奈何地用袖子给他擦脸,“别哭啦,小伤而已。”
杨庭萱抓住她的袖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我请长安的名医,宫里的御医给你再看看好不好?说不定他们能治好你的眼睛。”
哥舒柔明白自己这只眼睛恢复如初是不可能了,不恶化都已经很好,但看对方这样一副希冀的模样,实在不忍心打击他。
“行吧。”说罢她突然伸手扯了扯杨庭萱一边的颊肉,笑容里带上几分威胁几分邪气,“小白脸,你是不是嫌弃我了?我们可是一吻定情的,你要是敢嫌弃我,我就一刀劈了你。”
杨庭萱整个人抖了抖,虽然他毫无此意,但还是被对方吓得连眼泪都给憋了回去。
“胡,胡说什么呢……”他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他与哥舒柔这会儿站得太近,举止也太亲密了。他清了清嗓子,矜持地退后一步,拉开了与对方的距离。
“我怎么会嫌弃你。”他更小声地嘟哝了一句。
哥舒柔闻言笑眯了眼,这时一阵风吹过,将她幂蓠上的皂纱吹落下来,重新遮掩住了她的头脸。这东西本来就是为了怕吓到杨庭萱才戴的,现在对方既然不在乎,她索性一把将幂蓠摘了。
“真乖。”说着她上前一口亲在杨庭萱脸颊上,重重的还带着响。
杨庭萱受惊似的捂住被亲的部位,凌乱地退到亭子一角,背脊抵在柱子上,脸红得简直像是要把自己烧起来。
哥舒柔噙着笑还想靠过去,他赶忙伸出一只手挡在身前,惊惧地叫了停:“你别过来!”
“我就过来,你能怎样?”
哥舒柔一步步逼近对方,杨庭萱眼看自己那手要碰上对方的胸了,跟被火舌撩过一样倏地收回手,小媳妇儿一般更往后缩了缩。
“好了好了,我不过去了,你别退了,当心掉下去。”哥舒柔也算从杨庭萱身上尝到了欺男霸女的乐趣。
杨庭萱被她调戏地面红耳赤,步下假山的时候脚都是软的。
两人回到前厅,楚向与牛煜也从大师兄嘴里得知了小师妹受伤的消息,忙拉着哥舒柔嘘寒问暖了解伤情。这几个人都是看着她长大的,年纪当不了爹,但真的将她当女儿般的宠,心里的疼惜一点不比杨庭萱少。见到哥舒柔脸上的疤,表情都肃然了几分。
“这还好你未来夫君已经有着落了,不然怕是要嫁不出去了。”楚向不想表现得太伤怀,便开口调笑了两句。
“嫁不出去我就像师父一样去做道姑,一辈子守着千机门。”哥舒柔撇撇嘴道。
“嫁不出去师兄养你一辈子!”牛煜拍拍自己的胸脯,中气十足道,“咱们小柔是全天下最善良最漂亮的姑娘,不需要供那些臭男人挑三拣四!”
牛师兄也是个狠人,一口一个臭男人的,仿佛自己不是个男人一样。
楚向有些头疼:“这不是说笑呢吗,人杨公子在哪儿呢,你说话小点声。”
千机门几人都得到了太子的重赏,过了五天,怒桑儿与胡荣生仍是留在长安与太子商议六诏事宜,而哥舒柔等人则准备启程回罗伏州了。沈千雪身子不好,又快到年关了,他们也想早点回去过年。
杨庭萱刚刚重新开了府,百废待兴,一时许多事要忙,还离不开长安,就没跟着一起去。
哥舒柔走前,他将人送到城门外,一路送了好几里,依依不舍,难以作别。
“回去吧。”哥舒柔眼看太阳都要落下了,便劝杨庭萱往回走。
“那你……当心。”
哥舒柔点点头:“你也保重,有事写信给我。”
她一夹马腹就要走,杨庭萱急急叫住她,俊脸微红道:“我……我年后会去罗伏州,登门求亲。”
哥舒柔还以为什么事,飒然一笑,就跟同对方约了顿饭一样:“行啊,我等你。”说罢追着师兄们策马而去。
2
谢卿从屋里小跑出去,用树枝在冒着白烟的落叶堆里捣鼓两下,挖出两颗烤地瓜,用下摆兜着又跑回了屋里。
“这天气冷得可真快啊!”谢卿将烤熟的地瓜滚到桌上,接着弹了弹下摆。
屋里只有一个三岁的奶娃娃厉馨,他像是等了许久了,巴巴盯着两颗地瓜,一边嘬着手指一边流口水。
“娘娘,我饿了。”
谢卿从一旁柜子里拿出一只木头小碗和一把小木勺:“别急别急,这就给你弄。”
他将其中一颗地瓜掰成两半,挖出里面橙红色的喷香果肉,用勺子碾得稀碎,吹得不那么烫了,这才喂进厉馨口中。
“好吃吗?”谢卿见他吃得香,忍不住送了勺进自己肚子。
厉馨小嘴鼓囊囊的,闻言不住点头:“吼吃。”
嘴里东西太多,导致他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
谢卿替他擦了擦嘴,发自内心的感到平静与满足。
他们回到巫州,就算经历了那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事,仍旧过着十分平凡的生活,靠着双手在这世道努力赚钱养家。
厉渊会在白日里外出捕猎,而他则负责照顾厉馨。
随着气温逐渐降低,林子里的猎物越来越难捕获,厉渊回来的也越来越晚了。
其实太子赏赐了他们许多东西,随随便便卖掉一样就够他们吃一整年了,但厉渊将它们锁在箱子里,连修屋子都是亲力亲为,没想过动那些赏赐一分。
放以前谢卿未必能懂他,兴许还会觉得他装模作样自讨苦吃,但现在他也多少懂一些了。
平凡是福,在经历了几个月彷徨惊险的日子后,能回到这悠悠大山间,回到这座小院里,一家三口平平安安,无灾无病,真是没有比这更美的事了。
谢卿如今已经不再羡慕长安的繁华,就想老死在这巫州,一辈子不要再离开这里才好。
到了傍晚,本就阴沉的天空突然飘起了雪粒子。
谢卿呵着白雾,缩手缩脚地从屋后柴房抱出一捧干柴,开始生火做饭。
冬天没什么蔬菜,他就炒了点腊肉和鸡蛋。等他做好饭,院子里也传来动静,有人进来了。
他摆着碗筷,房门从外面被推开,厉渊身上落了层薄雪,伴着寒风进到屋里。
“这雪说下就下,看来天气又要冷了。”他拍了拍身上的雪,从怀里突然往外掏了什么出来,丢给了床上玩耍的厉馨。
厉馨本来正在玩布老虎,突然被一团热乎乎的东西扑住,身体往一旁被子上歪倒过去。他吓了一跳,赶忙去看扑住自己的是什么,发现竟然是只鼻头黑黑,尾巴摇得欢快的棕色小狗。
“小狗狗?”他眼睛亮亮的,伸手去搂小狗的脖子,被小狗再次扑倒,舔了满脸口水。
谢卿惊奇地放下碗筷,几步走到床边从厉馨身上拎起小狗举到眼下细看,发现还真是只小公狗。
小狗可怜兮兮看着他,喉咙里发出呜呜声,粗短的小尾巴也夹在了两腿中间。
“哪儿来的?”他将小狗崽又放回床上,厉馨一把抱住了,轻轻拍它的背,像是在安抚它。
厉渊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碗烧刀子暖身。
他将碗递到唇边:“林子里碰上的,一直跟着我,兴许是附近村子里的母狗下的崽。我找了一圈没见它娘,天气又实在冷得很,就只好将它带回来了。”
谢卿点点头:“它这个大小,要在雪天独自过一晚,大抵是活不了的。”他瞥到地上厉渊猎回来的的獐子,猜测道,“它是不是闻着你身上的肉味才会一直跟着你的?”
厉渊用筷子夹了片腊肉扔在地上,小狗瞧见了尾巴简直摇得要飞起来,跌跌撞撞从床上跳到地上,将那块肉狼吞虎咽的吃掉了。
厉渊莞尔:“看来真是饿坏了。”
谢卿忙给小狗盛了一碗饭,拌了点肉汁,还夹了两块鸡蛋在里面。他将小碗摆到角落,小狗摇着尾巴就将脸埋进了碗里,边吃边哼唧。
谢卿把厉馨抱到凳子上坐好,让他自己吃饭,完了自己也上了桌,坐到了厉渊的对面。
“要养吗?”谢卿扒拉着碗里的饭,不时去瞅角落里的小土狗。
厉渊听出他话里的期待,跟着看了过去:“你想养就养吧,家里反正不差这口饭。”
谢卿闻言立马露出一脸甜笑:“那就养着吧。”
过去在谢春楼,他也曾养过一只小狗。
要严格说来,也不算他养的,只是辛妈妈喜欢将他们关在一个笼子里,时间久了倒处出了兄弟的感情。只要谢卿有一口吃的,总是不会忘记对方。
可惜好景不长,那狗最后被楼里的客人看上,做成了一锅香喷喷的狗肉,才活了两年就死了,堪称英年早逝。
辛妈妈也不知是诚心恶心谢卿还是真的心大,将那狗骨头盛了一大盆丢进笼子,喂狗一样的喂给谢卿。
谢卿一看那盆肉骨头就哭,哭得眼睛肿了,嗓子哑了,还是不肯动兄弟的骸骨分毫。要不是后来辛妈妈将他放出来,给他强喂了粮水,说不准他就真的饿死了。
虽说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但谢卿现在想起来和那只小狗相处的细节还是历历在目,仿佛一切就发生在昨日。
晚上睡前,谢卿给小狗在床脚用旧衣服做了个小窝窝,让它睡在里面。
天冷前厉渊特地加固了屋顶的门窗,但因为不像北方用土炕,屋里还是冷。谢卿在北边生活了十几年,这还是多年来头一次领略南方的寒冷,差点没给冻哭了,前天晚上硬是带着厉馨跟厉渊挤到了一张床上睡。
厉馨还小,睡中间被子空落落的盖不住,容易着凉,谢卿就让他睡最里面,自己和厉渊挨着睡。
他脱了衣服飞快钻进被子里,冰凉的手脚往厉馨身上招呼,惹得厉馨边躲边叫。
“你怎么这么小气,让我捂捂嘛!”谢卿不让他逃,将他逼到了墙边,一双手都插到他的腋下。
“不要嘛,冷!”厉馨小猴子一样整个身体翻转过来,两条腿盘在谢卿胳膊上。
小土狗听到动静好奇不已,两只前爪扒拉着床沿,冲他俩“汪汪”叫了两声。
谢卿看向它:“呀,你已经会叫了啊。”
“汪!”小狗看着他又叫了一声。
这时厉渊处理完獐子推门进来,带进一缕外面的凉风。谢卿哆嗦了下,赶紧拉过被子捂紧了自己和厉馨。
“弄好了?”他用被子遮住小半张脸,声音闷闷的。
“嗯。”厉渊在床边坐下,开始脱鞋,“肉都挂在柴房了,内脏我都留着,你明日挑一些给狗吃。”
谢卿道:“这么冷的天,都下雪了你还要出门啊?”
“快过年了,我去镇上买些年货和炭火。天冷,你和馨儿留在家里待着便好。”
原来他是不舍得我受冻。
谢卿心里甜滋滋的,拉开身边的被子,拍拍床铺道:“外面冷,你快进来。”
厉渊吹了烛火,室内霎时漆黑一片。过了会儿,谢卿身旁钻进来一具温热的人体,身上带着些兽血的味道。
谢卿往他的方向靠了靠,整个人偎进他怀里,脸就枕在对方结实的胸肌上。
厉馨一个人靠在墙角没了动静,他一向睡得快,又很懒觉。
“姐夫,小狗叫什么名字啊?”
厉渊的胸膛平缓起伏着,嗓音有些拖沓,带着倦意:“叫……梅花?”
谢卿蹙了蹙眉,觉得这名字古古怪怪的:“为何叫梅花?”
“我少年时曾养过一只猞猁,叫梅花。”
大誉上到高官贵族,下到富商文人都喜欢围猎,常会驯养一些猎犬,猞猁,鹞鸟等跟着主人出去打猎,谢卿还曾经听楼里的客人不无炫耀的提起过驯养了头豹子替自己捕猎的。
“猞猁长得什么样?”谢卿问。
“比猫大一些,和狗差不多,耳朵上长着长毛,身上有梅花一样的斑点。”
谢卿一下懂了:“所以叫‘梅花’。”
“是。”
厉渊的声音越发沉缓,像是随时随地都会睡过去。
“梅花是打猎的好手,有它在,我总能在围猎中拔得头筹。它还很听话,能听懂许多口令,我只要拍拍马背,它就知道自己上马来……”长安城里的人人人模狗样,嘴上之乎者也,肚里男盗女娼,也只有这么个小东西不会看不起他,掏心掏肺的对他。
“后来呢?”谢卿见他突然不说话了,忍不住催促。
“后来它年纪大了,动作也慢了,在一次围猎中被一头雄鹿顶穿了肚子。”
谢卿一下子揪紧了他胸口的衣料:“啊……”
“义父说,就算救活了它也没用了,严府不养废物,便叫人将它一棒打死,拖到郊外随便找了个地方埋了。”
这严梁辅真是和辛妈妈一样的不是东西啊,两个人怎么这么配。
“那就叫梅花吧。”谢卿在被子下握住厉渊的手,与他五指相扣,“说不定真是梅花回来找你了,不然这么大个林子,怎么就偏偏遇上你呢?”
厉渊从喉咙里泄出一声低笑:“我倒觉得你更像梅花。”
“我像?”谢卿在黑暗里转了转眼珠,灵光一现,“是因为我的眼睛吗?小时候我爹娘说我这是老虎眼睛,但我觉得和隔壁刘伯家养的狸奴也差不多,都是圆圆的,长得跟杏仁一样。”
他和姐姐虽然是双生子,但只有他才是这样的眼睛,姐姐则是一双桃花眼,眼皮褶皱更深更宽一些。
“有时候你看着我的样子,很像梅花。”其实说梅花也不准确,谢卿更像是一只漂亮机灵的猫。有时张牙舞爪的,有时惹祸还嘴硬。凶起来的样子让人恨不得吊起来打一顿,掉眼泪的样子又实在让人心软。
谢卿被他说得脸上烫烫的,他仰起脸,在黑暗中找到厉渊嘴唇的位置,亲了亲他的唇角。
“以后换我陪着你,我陪你一辈子。”
厉渊心里叹息一声,这张嘴啊,胡闹的时候歪理一大堆,亲热的时候,甜得又像是浸了蜜。
他搂紧对方,带着一些胡渣的下巴蹭了蹭谢卿的额头。
“好。”
3
六诏六位鬼主中,有四位曾意图归附吐蕃,只有怒桑儿与施浪诏鬼主陀奇看破吐蕃险恶,誓死不从,等来了大誉援兵。
如今大誉战退了吐蕃雄师,吐蕃王蒙罗钿虽然同裕安帝一样都是病重,但一个储君空悬,一个太子正值盛年,任谁都看得出往后几年的风要怎么吹。
怒桑儿等人在长安待了个把月,盛琸除了安抚众人,不痛不痒地询问一些六诏当地的风土民俗,几个鬼主整日里便被长安官员拉着各坊中参观游走,一日不得闲。这样过了快一个月,皮猴一样的怒桑儿都有些呆不下去了,盛琸突然下了道旨,任命怒桑儿为六诏总长,以后统管大誉与六诏间的沟通事宜。
怒桑儿从长安离开时还有些晕晕乎乎,骑在马上问胡荣生:“大誉太子到底什么意思?为何任命我做这总长?”
胡荣生睁开微闭的双眸,看了他一眼道:“叫你做你就做,总不会害你。”
六诏除了怒桑儿与陀奇,其他都是贪生怕死的软骨头,今日与大誉一团和气,来日保不齐又去和吐蕃你侬我侬。太子观察了一个月,考虑了一个月,最后选定怒桑儿做这六诏的代表与大誉联络沟通,想来也是有他自己的打算。
怒桑儿挠挠头,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罢了,太子反正答应了,要派人助我们修建城池,习文识字,这一趟也不算白来。以后我六诏必定会多许多像你这样懂得阴谋诡计的人!”
胡荣生差点一个趔趄没摔下马去,他表情复杂地看向怒桑儿,见对方一脸天真,完全没有调笑的意思,叹口气道:“‘阴谋诡计’这个词儿不能这么用……”
“哦?弄得不对吗?”
胡荣生向他解释:“这个词一般用在不好的人和不好的事上,不能用在朋友身上。”
怒桑儿忙不迭点头:“原来如此。”
两拨人马通行一路,快到大誉边界时,怒桑儿与胡荣生依依不舍告了别,一个即将往六诏去,一个则要进安南,回爱州。
“欠你的钱我会尽快还你的。”怒桑儿下了马,与胡荣生相对站着,“这次多亏你出手相助南诏才没有成为吐蕃的附地,你的恩情南诏人都记下了,今后只要你一句话,我们刀山火海都陪你闯!”
到了这会儿胡荣生才突然发现,怒桑儿竟然又长高了。曾经他需要俯视的少年,现在比他都高一些了。
可能因为长得太快,他身上的肌肉并不像六诏其他的成年男性看上去那样块垒分明,乍一眼看上去像个没什么武力的乌蛮小公子。可胡荣生见过他杀人的样子,也曾目睹他驱赶狼群,知道他是多么勇敢无畏的一个人。
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我不需要谈这些,我不过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你也曾救过我,咱们有来有往,交情才能长久。”
不知是不是胡荣生半开玩笑的话语令怒桑儿太受触动,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盯视着胡荣生,忽地裂开一抹灿烂的笑来。
“是,我与你,长长久久。”
乌蛮人皮肤虽黝黑,一口牙齿却是又白又整齐。这骤然一笑,胡荣生心尖微颤,从那一点生出些酥酥麻麻的滋味,只是没等他品个明白,怒桑儿上前一把抱住他,大力拍着他的脊背,将那些微异样都给拍散了。
“荣生保重。”怒桑儿道,“今后你做生意做到六诏时,记得顺道来看看我。六诏方定,我大概要有一阵没空往外跑了。”
胡荣生愣了一会儿才抬起手回抱过去:“好,我定经常去看你。”
厉渊他们走了,千机门的走了,如今六诏诸人也走了,长安城重归寂静,终于可以让盛琸喘口气。
说是喘口气,其实也不过是忙里偷闲。
殿外匆匆跑来一个小太监,捧着陇右的急报正要进殿,被值守的太监拦了下来,
“殿下正在休息,不能进。”
小太监踌躇起来:“这,这是冉大人的信笺,殿下之前说了,只要是冉大人的消息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给他送去。”
那值守太监一惊,立时拂尘往腰带上一插,接过竹筒转身便快步进了殿里。
盛琸撑着头支在卧榻上,双眸微闭,呼吸平缓,一旁小几上还堆着未看完的一沓奏章。
他本也就是小憩片刻,没有睡死,听到有人进殿的脚步声便缓缓睁开了眼。
太监跪到他面前,将竹筒双手高举:“殿下,陇右来信。”
盛琸眼睫微微一颤,坐直身子:“拿过来。”
“是。”太监起身弓着背,恭敬呈到他面前。
盛琸从竹筒中抽出信笺,展开一看,近来总是深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眼底都染上笑意。
冉元白要回来了。
雪下了又停,巫州裹上银装,山间一片素白。
谢卿缩着脖子,卖力地扫着门口的积雪。
厉渊赶着年前给他和厉馨一人做了身羊皮袄,白色的皮袄领口处镶着层灰白的狐狸毛毛边,虽然膻味大了点,但保暖得很,一点风都不透。
南方这样穿的人其实很少,可谁叫谢卿耐不住冻,没这身衣服他简直连出门都出不了。
他甚至已经同厉渊说好,开春就要给家里砌上土炕,明年再也不受这份冻了。
还有几日就要过年了,厉渊这两天每日都去镇上采买年货,一车车往家里堆东西,说是正月里都不出去了,就在家呆着。
谢卿巴不得他哪儿也不去,趁这几日将家里里里外外都打扫了遍,院子里也不放过。
他一路扫到院子外,想着要是有人路过他们家,因门口的积雪滑倒了,大过年的不太好,后来索性将院门口一块的雪也给扫了。
他扫啊扫的,越扫越多,越扫越往山下去,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离家门老远了。
“这下干净了。”谢卿直起腰,撑着笤帚抹了抹额上的汗。
他正想扛着笤帚往回走,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娇柔的女声叫住了他。
“小兄弟……”
谢卿回过身,瞧见身后由远及近走来两名女子,一个搀着另一个,那个年岁稍长的有些眼熟,再一想,可不是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柳娘子吗?
这柳娘子曾经是富商的家妓,后来被马匪所虏,给抢到山寨里做了压寨夫人,再后来厉渊杀灭了马匪,将她带出了山寨,她又觉得自己无以为生,重回青楼讨生活。
总而言之,也是个命途多舛的可怜女子。
“你找谁?”
不过可怜归可怜,谢卿可没忘了她当初看厉渊的眼神。
青楼里的抢男人的手段他看得多了,才不会做那个引狼入室的人。
“厉大哥在吗?”柳娘子一身粉白的衣裙,外面罩着件鲜红的披风,头上只插着支白玉发簪,脸上略施脂粉,整个人打扮的素净雅致,娇艳若冬雪白梅。
“你找他什么事?”谢卿笤帚支着地,伸长胳膊拦在她面前,大有一种要收买路财的架势。
柳娘子隐隐蹙了蹙眉,心道厉渊的这个小舅子怎么对她口气这样不好,自己难道是哪里得罪他不成?
“我听说厉大哥回来了,往日里我多有陈他的恩情,这快过年的也没什么好送的,就做了些糕饼答谢他,还望你们不嫌弃。”说罢她冲身旁小丫头使了个眼色,对方连忙拉开提着的糕点盒盖子,只见里面满满都是做的各色糕点,五花八门,形状各异,似乎还带着余温。
谢卿上回吃到这么精致的糕点还是在胡荣生的宅子里,立时咽了口唾沫,连口气都柔软下来。
“我姐夫去镇上了,不在家,你把糕点给我吧。”他说着要去拿,谁想被小丫头一下避开了。
柳娘子见他翻脸比翻书,立时皱了眉一脸不快,忙道:“我许久未见厉大哥的孩子了,要不……让我进去见他一眼?”
谢卿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看厉馨是假,磨时间等厉渊回来才是真。
看来这柳娘子是不见厉渊不罢休了。今日就算给她挡回去了,说不准她以后还会寻别的借口来堵人。
“行啊,那你进来见见他吧,馨儿这会儿应该快醒了。”谢卿拎起笤帚转身就往院子里走,压根不等身后两人。
小丫头搀扶着柳娘子,小心翼翼走在湿滑的地面上,见谢卿眨眼间便弯进了院子里,忍不住嘟囔:“姑娘,这人真傻还是装傻,您都这样了,难不成他还看不出来您对厉爷的心意吗?”
柳娘子脸颊微红:“别胡说。”她幽幽道,“我非良家子,他看不起我也是无可厚非的。”
小丫头皱了皱鼻子,撇着嘴道:“瞧他家这破檐烂瓦的,姑娘要是嫁进他们家起码这屋子也可以换的宽敞些,算起来还给他们家长脸了呢。”
柳娘子虽说流落风尘,但她当初是自己卖了自己,卖身钱都进了自个儿腰包,加上这些年有意识的存钱,也算是小有积蓄。
“叫你别胡说,还越说越不像话了。”柳娘子嗔怪地捶了她一下,眼里却并未见半分恼怒。
主仆俩施施然进了院子,柳娘子前脚刚跨进温暖的室内,就听一声绵软的童音从卧房方向传出。
“不想起……娘娘……还要睡……”
“不行,你再睡晚上睡不着了。”
“不要,就要睡!”
“你不起来我打你屁股了!”
“娘娘坏!我讨厌娘娘!”
一来二去,那童音原本是撒着娇的,渐渐竟是和谢卿吵了起来。
柳娘子叫小丫头放下糕点,两人一同掀了帘子进到卧房。一眼看到谢卿气势汹汹站在床前,床上摊着个小娃娃,短手短腿地在被子上扑腾着,怎么也不肯起来。
“我数三个数,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就不管你了。”说罢真的从“一”开始数起数来。
厉馨本来就有些起床气,王寡妇带着他的时候,总要忍不住纵容他,想怎么睡怎么睡,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可这样总归不好,回到谢卿身边时,谢卿就不会娇惯着他了,该怎么样怎么样,决不能叫他养成坏习惯。
“我不要……呜呜呜……我要爹爹,我不要你了……”厉馨本来只是想要撒个娇,让谢卿哄哄他,现在却真的委屈上了,竟然哭了起来。
“哎呦,怎么哭了啊。”柳娘子挤开谢卿,伸手将哭成泪人的厉馨抱进怀里,“不是我说,你们男人带孩子还是粗糙了些。孩子一不听话就只会发脾气,一点耐心都没有。且不说多哭是要哭坏眼睛的,就说哭出一身汗,大冬天的也容易着凉啊。”
谢卿被她挤到一边,又被她当头一阵教训,从里到外都有些懵。
什么呀……
谁带孩子粗糙了?
谁一点耐心都没了?
这人怎么自说自话呢!
4
厉馨趴在柳娘子肩上呜呜咽咽哭了一阵,忽地像是醒过了神,自满鼻腔的陌生香味中抬起头。
他一看柳娘子,虽说对方眉眼温柔,巧笑倩兮,但到底是他不熟悉的,就有些害怕。
他大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秀气的眉尖蹙在一起,上半身努力远离对方,瞧见不远处的谢卿,就像是找到了救星,赶往伸出小胳膊要他抱。
“娘娘……”他说话带着哭腔,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谢卿纵然生气,被他这叫得也有些心软,只是为了震慑他,让他以后不可再骄纵,就决定要晾他一晾。
他双手环胸,板着脸一动不动,瞧着甚是唬人。厉馨以为他是不要自己了,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霎时皱起来,哭声从小渐大,手臂带着身体死命朝谢卿靠过去,柳娘子都要抱不住他。
原本还想施展一下哄孩子本领的柳娘子瞬间有些尴尬,她颠着厉馨,嘴里不住道:“乖乖不哭不哭,外边下雪了,姨带你去看看好不好?”
她原本是打算用新鲜的事物转移厉馨的注意,哪想到刚走没两步厉馨发现自己离谢卿越来越远了,哭得愈加伤心,简直是嚎啕大哭。
“娘娘,我要娘娘!!”
柳娘子实在没法子,只好僵着脸又走回去。
谢卿见厉馨小脸哭得通红,泪水顺着下巴成串滴下来,觉得应该也够了,便伸手将他抱了过来。
“你以后还闹不闹了?”他也不去管柳娘子主仆,抱着孩子就往外间走。从架子上取下擦脸的软布,将厉馨面上的眼泪鼻涕尽数擦去。
厉馨尝到了厉害,趴在他怀里一边小声抽噎一边摇头:“不闹了。”
谢卿满意地拍着他背:“这才是好孩子。”
他抱着厉馨坐到桌边,大咧咧打开柳娘子的糕饼盒,从里面取了块酥软的梅花糕给孩子。
“饿不?要不要吃?”
“要。”
厉馨摇晃着双腿老实地侧坐在他怀里,伸手去接。
他们旁若无人的说着话,谢卿之前还装着些样子,现在是装也懒得装了,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屑给柳娘子她们。
两人被他这样冷落,柳娘子还没什么,那丫头年纪小,就有些气恼。
“姑娘他什么意思啊?”她拉扯着柳娘子的衣袖,小声道。
柳娘子给了她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
“好吃吗馨儿?”
厉馨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向她,嘴巴里嚼着糕点说不了话,只能冲她点了点头。
“这是姨姨做的,好吃的话以后姨姨多做点,常来看你好不好?”
厉馨还没回话,谢卿却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满含深意的冷嗤。
柳娘子唇边的笑意微敛,去看谢卿:“哥儿笑什么?”
“我笑啊……”谢卿摆出笑脸,一派和善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南辕北辙,气煞人也,“我笑你想得怎么那么美呢?”
柳娘子脸色一变:“你……”
“你到底想看馨儿还是看我姐夫,不用我多说你自己心里明白。”谢卿伶牙俐齿,不该让的半点不让,“馨儿有我和姐夫就够了,实在用不着柳娘子你隔三差五来照看。”
柳娘子也算是见过风浪的,不似一般小姑娘家,被谢卿两三句话就给唬住了。她见谢卿都这样直接了,索性冷静下来,抚了抚裙子上的褶皱,含着笑道:“我的确钦慕厉大哥。”
谢卿心里冷笑一声,极力忍住了朝对方翻白眼的冲动。
“但这是我和他两个人的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既然要摊开了说,柳娘子说话也更直白起来,不再保留彼此的颜面。
“怎么没关系了……”谢卿正要好好跟她说道说道,院门外传来动静,似乎是有人进来了。
谢卿和柳娘子不约而同看向窗外,果然见是厉渊牵着头毛驴回来了。那驴上背着两个箩筐,每个都满满当当装足了货物。
谢卿还没什么动作,对面柳娘子已经起身又是整理衣服又是整理头发,满脸期待兴奋,就等厉渊进门了。
抢男人这种事,谢卿虽然不屑做,但不代表他不拿手。
厉渊卸了货物一进门,就发现了柳娘子二人。
“你怎么来了?”他比谢卿更惊讶对方的到来。
柳娘子纤眉微蹙着看他,一派含羞带怯,深情脉脉。任是木头,也该从她眼里瞧出些名堂。
“我来看看你……和孩子。”
男的高大俊朗,女的妩媚娇柔,连谢卿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看起来真是一对璧人,十分相配。可惜……
“姐夫,我腰疼。”谢卿也不管柳娘子秋波有没有送完,紧接着插进了两人的交谈中,突兀地岔开了话题。
可惜这男人从里到外都是他的,想抢,恐怕要等到下辈子。
“怎么会腰疼?”厉渊将手里两个箩筐靠墙放好,接着朝他走去。
谢卿可怜兮兮地噘着嘴:“你没发现今儿个门外特别干净吗?都是我扫的,扫了好半天呢!”
厉渊回忆了下,的确是没见积雪。
“扫这么点就腰疼,想来是平日里动得太少了。”嘴上这样说着,却还是将厉馨从他怀里接了过去。
厉渊回来的动静同样引起了在灶间睡觉的小土狗的注意。
“汪汪!”小狗摇着尾巴,蹦蹦跳跳往他跟前扑来,绕着他不停嗅闻,嘴里还哼哼唧唧的。
“哎呦,梅花醒了啊。”谢卿装模作样捶着腰,用脚尖拨了下小狗胖乎乎的身体,将它拨得翻倒过去,很快又倔强地翻回来。
柳娘子咬着唇,不甘被这样无视,上前一步强装起笑容道:“厉大哥,快过年了,我做了些糕点给你……给你们,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说着将桌上糕点盒往前推了推,“你要不要尝一下?”
厉渊这人,给他烧刀子说不准还会谢谢对方,糕点之类他看一眼便已是给足面子了。
“我不爱吃这些,你给九郎尝尝吧。”他的味觉便像是只有“酸苦辣”三味,独独少了甜,对糕点甜食特别看不上。
柳娘子当面被他这样拒绝,连强装起的笑都要挂不住了。
“那……那……”
“别嘛,人家特地做的。”谢卿见她“那”了半天没下闻,拈起一块绿豆糕送到厉渊嘴边,“好歹尝一口。”
厉渊拧眉看了看那块散发着香甜气息的糕点,又看了看一脸笑意的谢卿,最后不甘不愿、磨磨蹭蹭咬了一口,连点甜味都没吃出来便囫囵吞下了肚。而谢卿则将剩下那半块丢进了自己嘴里。
他舔舔指腹上的残屑:“还挺好吃的,我喜欢。”
再喜欢也不是做给他吃的,柳娘子双唇紧抿着,手指暗暗绞着自己的衣袖,心里暗恼不已。
“娘娘给……”厉馨听到谢卿说喜欢,忙将自己吃剩的半块糕也伸过去给了他。
谢卿掐了掐他柔嫩的小脸蛋,笑道:“亏得娘娘没白疼你。”说罢低头咬掉了那半块糕。
厉渊闻言睇了他一眼,谢卿平日里始终以“舅舅”自称,无论厉馨怎么叫他娘,他纠正厉馨称呼的行为却一直没有停止过。这是头一次,他听到从对方嘴里说出“娘娘”这两个字。
柳娘子先前还没注意,或者说被她下意识忽视了,如今再听谢卿与厉馨这个一来一去母慈子孝的,也有些被震住了。
她干巴巴地问厉渊:“馨儿如何会叫哥儿娘娘?”
厉渊道:“不知道,第一眼看到就这样叫了,改都改不过来。”
谢卿斜睨着她,凉凉道:“许是我姐姐在天有灵,让馨儿这样叫的,可能她也不想让馨儿再叫别人娘吧。”
这自然是瞎说的,但依然堵得柳娘子话都说不出。她脸色阵青阵白,最终停留在锅底一样的黑上。
“话不是这么说的,等哥儿也成亲了,孩子总要再找个人照顾。况且厉爷年纪尚轻,总不能鳏一辈子吧?”柳娘子还没说话,她身边小丫头忍不住替她说了。
厉渊挑眉道:“成亲?”
柳娘子故作训斥地瞪了小丫头一眼:“就你话多。”说着冲厉渊抱歉一笑,“厉大哥你别介意,小孩子不懂事,让你见笑了。”
厉渊摇了摇头:“我不成亲,就一直鳏着。”
柳娘子一急:“那馨儿……”
她万万没想到厉渊有一辈子都不再成亲的念头。
“我也不成亲,和姐夫一起照顾馨儿。”谢卿嘻嘻笑着表示。
到这会儿,柳娘子终于觉出点不对的地方。她先前是被自己对厉渊的情感迷晕了头了,两人的种种亲密都被她忽略过去。如今再看他们这姐夫小舅子的,一个高大俊美,一个娇媚可人……柳娘子醍醐灌顶,彻底想明白了。
“……你,你们?”她不敢置信地指着两人。
小丫头在旁还一脸茫然,不知道她突然之间做什么如此震惊。
这时梅花不知怎么对柳娘子拂动的裙摆产生了兴趣,汪汪叫着就扑到了柳娘子脚边,吓了柳娘子一跳。
“去去!”她本就不喜欢狗,觉得脏,慌乱之下更是没了轻重,一脚将梅花踢出去老远,疼得小狗嗷嗷乱叫。
这可不比刚才谢卿开玩笑的拨弄,小狗呜咽着起身,绕着柳娘子再也不敢接近,瞧着是吓住了。
“你做什么呀!”谢卿心疼地将梅花抱进怀里,“有什么冲着人来,拿狗撒气算什么本事?”
柳娘子也不知是先紧要着说哪一件,一时心头纷乱,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柳姑娘要是身体不适,就先回去吧。”厉渊神情有些淡。
柳娘子眼神一接触到他冷漠的表情,心都瑟缩了下,止不住泛起一阵阵刺痛。
“那我……我先走了。”
这都下逐客令了,柳娘子脸皮再厚也待不下去,只好由丫头扶着,黯然地离开了厉渊的一方小院。
等人走了,厉渊坐到桌边,将厉馨放到地上。谢卿检查了梅花没伤着,也将其放到地上让它找小主人去玩了。
“姐夫~”谢卿一屁股坐到厉渊腿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
厉渊手掌扶在他腰上:“腰不疼了?”
“你帮我揉揉我就不疼了。”
“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在同柳娘子争风吃醋?”厉渊笑声低沉,灼热的大手按在谢卿腰间,瞬间让他软了骨头,只能娇弱地挂在厉渊身上。
“你既然都看出来了,那正好……”他伸出食指点在厉渊唇上,“以前怎样我不管你,以后你可不准胡乱招蜂引蝶。你只能有我一个姘头。”
厉渊不知道他哪儿看出来是自己招蜂引蝶的,但他已有了经验,知道谢卿一旦认定了一件事,说道理是说不通的,便岔开话题道:“我给你做了一双毡靴,在篓子里,你穿上就不会脚冷了。去拿来试试?”
谢卿立时从他怀里跳起来,笑得眼都眯了起来:“太好了,我就缺这么双鞋子呢,谢谢姐夫!”
他试穿了下毡靴,发现十分合脚,柔软的羊毛挤压着脚背,干燥柔软,一点不冷。
满意地走了两步,他对厉渊道:“正合脚,特别舒服。”
“合脚就好。”厉渊给自己倒了杯水。
“姐夫大恩,卿卿无以回报。”他坐回厉渊腿上。
“不用……”
谢卿凑到对方耳边,越说越小声:“要不晚上趁馨儿睡着,咱俩偷偷的,我给你……”
他嗓音甜腻,话语详尽。这般那般,旖旎到下流。
厉渊一杯水顿在半空,半晌又放回桌面。
“下去。”
谢卿一愣,眨眨眼,不明白对方怎么突然变了脸。他有些委屈,正要起身,忽地觉得后面被什么东西顶着,摸摸屁股明白过来。
“哎呀我就说说你怎么还精神了呢。”他又坐回去,笑得一脸蔫坏儿。
厉渊闷哼一声,钳住他的腰:“你再胡闹今晚就一个人睡。”说着警告性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谢卿扭了扭屁股,见好就收,最终还是起来了:“好好好不跟你闹了,我去做饭。”
当晚,谢卿果然是极尽全力报答了厉渊一番,完事后媚眼如丝,双唇水润,整张脸都透着粉嫩。
厉渊拇指刮着他唇角津液,低声道:“这就完了?”
谢卿仰头望着他:“馨儿还在睡呢。”
厉渊道:“这简单。”
谢卿晕晕乎乎的,起初还在想这哪儿简单了,总不能把孩子药晕吧,后来发现的确简单。
他们在另一间屋里,厉渊让他自己捂住了嘴,全程不许发出声音。
他抖抖索索用两只手紧紧捂住双唇,憋得眼泪都出来了,厉渊从后边掰过他的脸,舔去他眼角的泪,未了还要赞一句“好甜”。谢卿好不容易忍到最后,松开手的时候身上的每寸肌肉都在轻微的抽搐痉挛。
他汗出得挺多,乱七八糟的体液也流了不少,厉渊怀抱着他灌了好几杯水,完了替他擦洗干净,用皮袄裹着送回了厉馨身边。
谢卿累得眼皮耷拉起来,思绪逐渐远离,但还是撑着没闭眼。直到厉渊也上了床,将他一把搂进怀里,他才像是终于完成了仪式的最后步骤,放心地睡了过去。
5
年关将至,长安百姓回乡祭祖的回乡祭祖,走亲访友的走亲访友,而几个月前刚升任陇右节度使的冉元白也从陇右赶了回来。
冉元白回了长安,却没有第一时间进宫面见太子,而是派了张素前去回话。
太子坐在一张宽大的座椅上,金丝楠木的材质,椅背不雕龙不雕凤,雕了一只鹤,一只展翅独舞的鹤。
“冉元白人呢?”太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自己不远处的张素,语气有些冷。
他从接到冉元白要回来的消息那天就在等,等了十几日,等到三更天,对方竟然说不来就不来了。
盛琸想到此怒及而笑:“让他来见我。”
张素听太子口气不对,心头越发惴惴,低垂着脑袋,压低身体道:“殿下息怒,冉大人回京途中不慎感染了风寒,怕病气冲撞了殿下,这才不愿入宫,实在不是有心怠慢殿下。”
盛琸并没有因为他的解释而面色稍缓,他眼眸中平日里温润的假象一扫而空,染上骇人的沉冷。
“我不管他是病了还是伤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从座椅上起身,走到张素面前,“三柱香内他若无法赶来,就永远别来见我。”说罢长袖一甩,雪白的锦缎擦过张素头顶,带着气回了寝宫。
说是给三柱香,其实太监点第二柱香时,冉元白已经飞马到了宫门前。宫门禁军守卫都认得他,将到了嘴边的呵斥尽数咽了回去。他下了马,片刻停留也无,把手里的鞭子随意丢给一名守卫,快步过了宫门。
等到了东宫,正好第二柱香燃完,第三柱香还没点上。
盛琸的近侍太监在寝殿外远远见他来了,可是松了一大口气。
“大人您可来了!”他压低了嗓音声音仍然又尖又细,吵得人脑仁疼。
更多章節請下載APP
海鷗小說APP 海量小說 隨時隨地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