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燕娘出了谢府,脸上可怜兮兮的表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雪菱原本还担心,谁知道自家姑娘眨眼间就变了脸。雪雁早就把东西都收拾好了,用的穿的,一点没给谢府留下,偷偷从角门送了出门。三人从大门出来,绕了一圈到后门小巷等着的马车里,笼箱早就堆了半个车厢。谢燕娘赞许道:“做得不错,说什么也别留了好东西在谢府。”雪菱无奈地道:“姑娘这样跑出来,老爷真的不会让姑娘回去吗?”“他正在气头上,一时半会是不可能让我回去的。但是我巴不得能不回去,跟谢府的关系能一刀两断就更好了。”不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没有娘家,以后生活要艰难得多,谢燕娘是想跟谢府再毫无瓜葛的。而且如果她主动跟谢府断绝关系,名声可就更加糟糕了。如今唯一的可能,就是逼着谢老爷主动跟自己脱开关系,还是在她委屈至极的理由之下。可惜摄政王只查出她不是柳紫芙和谢老爷的孩子,却也找不到究竟是谁家的,一时半会她还只能姓谢。谢燕娘托着下巴,雪雁却在一旁问道:“姑娘,如今我们去哪里?”“也是,该去哪里呢?”谢燕娘也发愁,修缮的庄子还没弄好,她也总不能住在客栈里。“先往前走,离开谢府再想吧。”马车约莫走了一会,忽然停了下来。雪菱到前面一看,很快回来道:“有人来接姑娘了。”“来接我的?”谢燕娘觉得奇怪,刚下了马车,脚边便是软软的东西蹭着,低头一看,不是阿碧又是谁?她抬头看向前面的马车,带着白狼缓步上前:“民女见过大人。”“既然无处可去,不若去温泉庄子上小住几天?”阮景昕一手抚着跳上来蹭在他脚边的白狼,一边看向谢燕娘。“姑娘离开也好,免得被牵连。”谢燕娘眼皮一跳,谢老爷要准备倒霉了?“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姑娘还是避避风头为好。”阮景昕一手扶着她上了马车,谢燕娘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大人怎会在这里?”她还不至于自我良好到以为阮景昕是在这里等自己的。“若我说在谢府里布下了眼线,姑娘会如何?”阮景昕好整以暇地往后一靠,白狼又钻到了他的怀里蹭了蹭。谢燕娘一愣,苦笑道:“民女能如何?大人总是对的,确实不该相信主动靠近的任何人。”“姑娘错了,不是不信,而是担心。”阮景昕揉着白狼的脑袋,低声答道:“姑娘孤身一人在谢府,我总是有些不放心。”这番话叫谢燕娘心里暖融融的,就算阮景昕要盯着自己一举一动,那也是无可厚非。只是以他的性子,没必要骗她。说不是盯梢,那就不是,而是真的在担心。“劳大人费心了,”谢燕娘被白狼拱进了怀里,笑着伸手揉了揉它身上柔软的毛发:“民女疑惑,大姐究竟是怎么回事,怎的就在王府里了?”阮景昕笑了笑,也没隐瞒:“王爷再次遇袭,这回是在王府里,都是蒙面的男人,也不知道是谁。恰好谢家的长女在,替王爷挡了一剑,受了伤,便留在了王府养伤。至于那些蒙面人,后来被侍卫制服了,服毒自尽。临死前却说,王爷是幼帝最大的威胁,此次不死,下一次总会手刃之。”谢燕娘挑了挑眉:“所以说,是保皇派那边的人派去刺杀十五王爷的?”若是如此,之前不利于龙志宇的传言,可就要转风向了。都说十五王爷可能跟戎族勾结,打算对幼帝不利。如今却是幼帝身边的人来刺杀龙志宇,可不就将传言不攻而破?从人人都要打杀之的卖国贼,眨眼间就变成了无辜的可怜人。不过是因为王爷的身份,而被人忌惮,谁知道了都会对龙志宇报以怜悯之意。毕竟这些年来,龙志宇除了吃喝玩乐,还真没做过什么大事。说是地位超然,手里却也没有实权,那些子虚乌有的事哪里能当真?谢燕娘眯了眯眼:“这事太巧合了,不会是王爷买凶做的一场戏吧?”阮景昕看着她微微一笑:“姑娘说的,正是我想的。时机实在太巧合了,不早不晚,偏偏这时候出了这样的事。王爷不但洗清了嫌疑,还狠狠打了保皇派一巴掌。而且王爷只受了一点轻伤,死了三个侍卫,还有重伤的谢家大姑娘。不管怎么看,王爷都是最后的大赢家。”说他不是背后谋划此事的人,实在说不过去。谢燕娘这才回过神来,阮景昕告诉她的,都是不能外传的隐秘。她得意忘形了一些,竟然听见了这么多不该知道的,还自以为是地议论了几句。似是看出了谢燕娘的担忧,阮景昕笑笑,不在意地继续说道:“皇上已经派了心腹送了两车药材和两位德高望重的御医到王府去。”闻言,谢燕娘满脸了然。幼帝如此作为,也是安抚龙志宇,顺便向众人表示对十五王爷这位叔叔并没戒心和恶意,两人依旧关系颇为不错。皇帝张扬地做出关心的姿态,也让幼帝对十五王爷有猜忌的流言不攻自破。看着两方互相较劲,坐在面前的摄政王却逍遥自在,谢燕娘眨眨眼。阮景昕没站在任何一方,实在是太明智了。不过也是暂时的,两房角逐,他不可能一直游离在外。若是两者联手对付他,阮景昕再厉害,只怕要招架不住的。思及此,谢燕娘皱起眉头,满腹的忧虑。她能为阮景昕做的,实在是太少了。她只觉额角一疼,天旋地转的,耳边传来一阵阵飘渺的声音,像是在远方传来,又像是在跟前。‘戎族大军过境,摄政王率军迎战。’‘堪堪三万将士,戎族却有十万人,能打赢这场仗根本是不可能的,皇上这是让摄政王去送死吗?’‘嘘,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小心隔墙有耳……’谢燕娘听着这些话,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眼前的画面一晃,再不是迷雾重重,恍然间变得清晰起来。城门之外,阮景昕身穿银色盔甲,手握长剑,高高举起,三万将士尾随他离开了京中。不,别去……谢燕娘想要去阻拦他,可是伸出手,却穿透了阮景昕的身体,根本碰触不了。这是一场梦,又或是上辈子的记忆?她脑海中一片混乱,只知道这一去,阮景昕再回来,却是一副纯金打造的棺木,被将士亲自抬了回来。棺木打开,里面的他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依旧穿着银色盔甲,安安静静地躺着,双眼紧闭,银色的面具早已裂开,却没有完全脱落。谢燕娘眼睛一痛,心里有一道声音不停地说着:阮景昕不该如此,不该是这样的下场……幼帝一脸悲痛地站在棺木前,向众多将士和百姓沉重地赞许着摄政王对庆国的功绩,将他刻在碑文上,受万民叩拜。如此荣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是对死人来说,这样的风光又有什么用呢?谢燕娘只想他活着,好好的活着,这就足够了……她睁开眼的时候,依旧恍恍惚惚的,还没完全从刚才的情景中回过神来。那样悲壮的场面,谢燕娘想到那副金色的棺木,如今仍旧心如刀割。“姑娘终于醒了?”沉静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谢燕娘转过头,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枕在阮景昕的腿上,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连忙红着脸,手足无措地坐起身来:“大人,民女得罪了。”“没事,姑娘刚才突然晕倒,如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阮景昕看着她,眼底隐隐含着担忧:“我已经让人先去请御医,如今应该在府里候着了。”谢燕娘想说不必,她只是陷入了上辈子的记忆之中,回想到那个像噩梦一样的清净,她忍不住抓紧阮景昕的大手,也顾不上避嫌:“大人,戎族大军兴许在不久后会犯境,足足十万大军。”“这不可能,”回答她的是前头的马夫,谢燕娘一愣,这才看清楚马夫是乔装打扮过的庞禹狄:“戎族这次死伤惨重,不可能集结十万人。”戎族本来的人就不同,上次被阮景昕重创,两三年内都不可能恢复元气,更别提是十万大军了!谢燕娘难掩担忧,握住阮景昕的小手微微颤抖,有些语无伦次道:“我看见了,大人出征,却是战死,别人用黄金打造的棺木送了回来,被封为一等护国公……”庞禹狄扯着缰绳,几乎压不下心底的震惊:“别胡说,大人不可能输的!”“输赢乃兵家常事,没有谁能一直赢。”阮景昕顿了顿,握住谢燕娘的柔荑,看出她还在惊惶之中,脸色惨白,瘦削的肩头还在微微颤抖着,仿佛刚才看见多么可怕的事。“战死后能躺在黄金棺木中被送回来,我只怕是史上第一人!”“老大!”庞禹狄气急败坏,阮景昕说的他好像即将要战死睡在黄金棺材里一样,实在晦气得很:“谢姑娘的预见也不一定准确,老大怎能这样诅咒自己?”阮景昕感觉到谢燕娘再次抓紧他的手,力度几乎要掐出红痕来。白狼也担心地看向谢燕娘,感觉到她的震惊和哀伤,蹭了蹭她的腿脚安慰。谢燕娘渐渐平复下来,发现自己一直抓住阮景昕的手,立刻松开了:“大人,预见不是不能改变,却要提前防范。”庞禹狄依旧不相信:“十万大军,实在太荒谬了。除非上回戎族是佯装不敌,藏起来了大部分的将士,只让孟铭祺在前头做诱饵,表现出一副弱不经打的模样来……”他说着,忽然一顿。孟铭祺不就是假装示弱,在城门发难?若是被孟铭祺成功了,庆国的京中打乱,受益的不就是戎族?就算没有成功,孟铭祺迟早能脱身。想到孟铭祺如今还在京中藏匿,一直找不到他的踪迹,庞禹狄心底隐约对谢燕娘的话多了几分疑虑。若是真的,十万大军过境,庆国一时之间根本召集不了那么多的将士。到时候,庆国不就是挨打的份?阮景昕再厉害,也不可能一个人对付千军万马!庞禹狄不由问道:“谢姑娘,戎族十万人,那么我军有多少将士?”“三万人,”谢燕娘搂住白狼,仿佛这样才能从它身上吸取了暖意,稳住自己仍旧颤抖的心。“三万?不可能!”庞禹狄心里一颤,三万对十万,根本没有任何的胜算。但是庆国地广人多,怎的只派出区区三万将士?“就是老大底下,就足足八万将士,怎会最后只有三万人出征?”庞禹狄说完,陡然发觉自己已经相信了谢燕娘的话,顺着问了下去。谢燕娘瞥了阮景昕一眼,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姑娘但说无妨,这附近都是信得过的人。”阮景昕点了点头,鼓励她说出来。“这是皇上的命令,具体的民女也不清楚。”谢燕娘摇摇头,说得隐晦。阮景昕一怔,连庞禹狄也立刻明白了。庞禹狄愤愤不平道:“原来如此,幼帝打算让老大去送死吗?”终于忍受不住阮景昕这个眼中钉,觉得他碍了路,所以要下手除去?“真是愚蠢,没了老大,看谁能阻挡戎族大军!”庞禹狄挥舞着拳头,恨不得杀进皇宫,把幼帝痛打一顿,让他明白敢动阮景昕,就是黎家军的敌人!“十万大军,事先不知道,才可能带着区区三万出征。”阮景昕放下茶盏,眨眼间就想通了其中的疑点。“老大是说有人隐瞒了军情,这才让我们做出错误的判断,只带了这么少的人马?”庞禹狄紧紧捏着拳头,他们在前方为皇帝卖命,到头来功高过主,就要被皇帝找借口除去吗?“很有可能,”阮景昕又亲自斟满一杯茶,递到谢燕娘的跟前。她一怔,伸手接过,只觉得手心暖融融的。抿了一口热茶,很快整个身体都暖暖的,再也没了刚才浑身跌入冰窖之中的感觉,不由感激地看了阮景昕一眼。“但是我们未雨绸缪,又有什么好害怕的?”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让庞禹狄的脸色从阴转晴,抚掌笑道:“老大说得对,既然知道了,多做防范就是了,谁也不能私底下谋算到老大。”他必定竭尽所能,就算豁出性命,也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阮景昕!庞禹狄又看向依旧面色苍白的谢燕娘,如此诡秘的事,他从来都是不信的。只是看着谢家姑娘的的样子,没必要欺骗他们。因为祁庄的事,庞禹狄终于见识到谢燕娘的能力。底下的金矿原本以为只得表面,谁知道阮景昕下令往下深挖,居然是一整条的矿脉!而且成色极好,这简直犹如老天爷的赏赐,不知道要多少代的子子孙孙才能花的完!原本庞禹狄还忐忑,这样的金矿若是私下瞒着,似乎对皇上不忠。如今听说幼帝在暗地里谋算着阮景昕,他那点小忐忑立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样的帝王,为他卖命多少年都讨不得好,何必把金矿奉上?倒不如留在身边,还能给阮景昕一番助力!“等等,停车——”谢燕娘心不在焉地搂着白狼,一手抚顺它的毛发,帘子忽然掀起一角,她看见路边一个高大的汉子蹲在地上,面前是一张卖身葬父几个大字。庞禹狄停下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以为然道:“这样的可怜人多得是,姑娘又能帮得了多少?”“能帮一点是一点,总不能见死不救。”谢燕娘看出汉子的右手胡乱包着布条,隐隐泛着暗红,显然受伤不轻。她戴上面纱缓缓下了马车,走得近了,还能闻到大汉身上阵阵馊味。庞禹狄刚走近就受不住了,连连退后,捂住鼻子道:“这人多久没洗过了,怎么比茅坑还臭?”谢燕娘面不改色地站在大汉面前,笃定地开口道:“我会厚葬你的父亲,治好你的手。”大汉仰起头,满脸胡须,根本看不清面容,但是一双眼炯炯有神。他忽然站起身,足足比谢燕娘高了两个头。庞禹狄警惕地站在谢燕娘身边,以防这个大汉发难。谁知道大汉盯着谢燕娘一会,突然又蹲了下去,仰视着她:“说话算话,我就跟着姑娘,做牛做牛,鞠躬尽瘁。”谢燕娘笑了:“不用做牛做马,只要你肯使力气就好。也不必跟着我,跟着公子就是了。”大汉看向庞禹狄,谢燕娘却示意他起身,从袖中取出银两,对庞禹狄请求道:“将军,他就麻烦你了。”庞禹狄一头雾水,只是阮景昕没有反对,他也就照办了。大汉沉默地跟在马车后面,庞禹狄看着他的脚程丝毫不逊于行驶中的马车,双眼一亮:“这么一个人,要是加入黎家军,倒是不错的人才。”若是拿上斩马刀,光是气势就能吓着不少敌人了。谢燕娘上了马车,对阮景昕点了点头,听见庞禹狄的话,摇头道:“若是让他做普通的士兵,实在太屈才了。”庞禹狄挑眉,能成为黎家君的士兵,是一般人的荣幸,他不悦道:“怎么,谢姑娘觉得让那男人做我底下的士兵,倒是委屈了他?”谢燕娘无奈地道:“将军误会了,只是这人姓石。”“石家人吗?”阮景昕眼底透出几分惊讶来,若是他没猜错,石家人早就已经销声匿迹将近二十年。庞禹狄回过神来,惊讶道:“谢姑娘说的,可是善于铸剑的石家?不过二十年前,石家老宅起火,烧死了足足一百四十五口人,无一生还,怎会还有族人流落在外?”他难以相信,毕竟先帝为了寻找石家人,费了不少精力,派遣了无数的人,却都一无所获。谢燕娘明白庞禹狄的疑惑,毕竟她当初也是不信的。只是龙志宇无意中路过,一时兴起丢下五两银子给这个男人,谁知道就得了一个石家人的忠心追随。仿佛上辈子所有的气运都到了十五王爷的身边,让他一帆风顺不说,轻易就得了许多旁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比如金矿,比如石家人……谢燕娘看向阮景昕,笑道:“若是大人不信,回去试试便知民女的话是真是假。”阮景昕微微颔首,只是心里面早就信了她的话。看着谢燕娘眼底的笃定和惊喜,他就知道这位谢家的姑娘并没有说谎。庞禹狄回到庄子,立刻让人腾出一个院子来给石家的男人:“你叫什么名字?”男人粗哑的声音回答道:“石大。”真是好记的名字,庞禹狄皱皱眉,指着院子道:“你以后就住在这里,有什么需要的可以跟我说。对了,你会什么?”“我会打铁,也愿意为刚才那位姑娘铸剑。”石大站在原地,毫不犹豫地答道。闻言,庞禹狄不高兴了。会打铁,但是只会给谢燕娘铸剑吗?一个小姑娘要剑做什么,可是这语气莫非是认谢燕娘为主?庞禹狄不由懊恼,刚开始应该让阮景昕亲自下来给银子的,那么石家人就属于他们,而非谢燕娘!谁知道谢燕娘女孩子心性,会不会什么时候就跟老大怄气,把石大支走了,不让他为黎家军铸剑?他打发石大进了院子,溜回去把担心的事跟康云章说了:“谢姑娘还真是神了,石家人都能一眼看出来。不过我们得把人好好藏着,千万别让皇上知道了,不然非得过来抢人!”康云章瞥了庞禹狄一眼:“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庞禹狄不服气了:“那些小姑娘的心跟五月天一样,说变就变,怎么能不防着?”“只要她的心还在大人的身上,就无需担忧。”康云章眯了眯眼,只要阮景昕一天没对谢燕娘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她就绝不会轻易离开。毕竟谢燕娘是个聪明人,清楚离开阮景昕这个大靠山,独自面对的下场有多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