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茉又失眠了。晚上司冶跟她说的那两句话之后,见丁茉还愣在那里,他又一次跟她说抱歉,之后又匆匆道了晚安,自己先回房。丁茉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这两句话看似没有什么联系,但因为之前司冶跟她简单阐述过他的过往,她明白有些事情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洁白柔软的棉被盖在身上带来阵阵暖意,舒适柔软的床垫完美的承受住丁茉的身体,枕头的高度也正合适,丁茉在这边住了一个多星期,几乎每次入睡都能拥有很好的睡眠体验。这间客房在设计上也有很多贴心的小设计,比如床底贴了一圈感应灯,黑夜里只要有人起床双脚落地,暖黄不刺眼的灯光就会自动亮起来。床头柜也配备了小夜灯,随手一碰就能开关,夜里有时候丁茉被手机信息吵醒,她随手一碰小夜灯就亮起,柔和又不伤眼。丁茉还发现虽然是客房,但也打了落地衣柜,镜子也贴心的藏在了衣柜门后面,衣柜里还挂着几套未拆封的睡衣和洗漱用品,只不过都是男士款式。丁茉回想了一下,当时听司冶的意思,是他从来没有让人在他家里留宿的习惯,听上去像是什么都没有准备的样子。但其实,司冶家的客房里,准备的东西还挺齐全,各方面的小设计也做得很贴心。丁茉忍不住去猜测,估计他的朋友都不知道,司冶早就提前就给他的朋友准备了留宿的房间。明明什么都准备好了,但嘴上却啥也不说,丁茉越来越觉得,司冶的性格,是真的有点别扭在里面的。丁茉又想了一会,对今晚司冶有些不同寻常的反应产生了一丝理解,他应该是在……关心她吧。只是他似乎不常关心人,所以对表达关心的方式会让人觉得有些奇怪,甚至想表达的意思,也藏在层层叠叠看似不相关的话语中。如果不是丁茉之前听司冶简略的提过他的身世,她大概不明白为什么那会他会突然提起他母亲,也会不明白为什么和她有什么关联。在司冶那会云淡风轻的描述里,他刚出生时他的母亲就不幸过世,又因为是未婚生子,他的生父陈振一开始并不想认他。于是司冶跟着母亲姓司,从小被外婆抚养长大,那会在司冶外婆的坚持下,陈振和司冶做了亲子鉴定。但即使医学上证明司冶是陈振的儿子,陈振那会已经准备和赵雪结婚,根本不想把司冶认回陈家。后来陈振和赵雪有了孩子陈裕,陈家更是无视司冶的存在,加上司冶姓司,陈裕姓陈,两人在基因上即使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两家人的关系比陌生人还要冷漠。当初为了帮司冶争取抚养费,年迈的外婆不顾其他人的反对,坚持把陈振告上法庭,最后法律判决陈振依法支付司冶抚养费一直到他成年。那会司冶年纪小,并不明白外婆为什么如此坚持,他似乎天性冷淡,对陈振不认他这个事情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他就是觉得不认就不认,反正他已经没有妈妈,再没有爸爸也没什么,倒是有点看不得外婆越来越多的白头发。后面判决下来,无论赵雪怎么跟陈振闹,他也不得不按着法律规定支付司冶的抚养费。后面赵雪也不知道怎么和陈振谈的,他们提出每年支付一次,但必须要司冶亲自上门讨要,赵雪言语之间还把司冶比作讨债鬼,似乎让他每年上门一次,为的就是每年奚落他一番。司冶明白了赵雪的意思,并不想配合,但外婆却跟他说道,她怎么看你是她的事情,你是光明正大去要回你的抚养费,那些本来就是你的,你去拿回属于你自己的东西,没什么好丢人。司冶看着外婆眼睛里坚定的眼神,有一瞬间明白了外婆的坚持,她在帮他捍卫他的权利,他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的小孩。后来司冶每年都会去陈家一趟,光明正大的要钱,即使赵雪和逐渐长大的陈裕对他言语上各种奚落,他脸上的表情也毫无变化,似乎他们的言语对他来说无关痛痒。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司冶成年,司冶不再需要去陈家要回抚养费,陈振也宣布与他不再来往。而外婆日益衰老,在司冶成年那一年过世,老人临走最后念叨的,是她的小女儿,那个司冶从未见过面的妈妈。丁茉当时听到这里的时候,内心情不自禁涌上几丝厚重的感觉,她忍不住跟司冶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外婆真是一个很伟大的女性。当时司冶一愣,反倒扯出了一个极淡的微笑,像是要说什么,又收回了话语,脸上表情淡淡的,甚至让丁茉产生一种他似乎是在阐述别人的故事那种错觉。语调平静,言语简洁,说完了他和陈家关系的来源,身为当事人,他却不表露任何情绪。而今晚司冶冷不丁的提起他那位不幸早逝的母亲,丁茉忽然理解到,那晚司冶想说又收回去的话语是什么了。在他的表述中,似乎他对他的母亲没什么感觉,对父亲更是毫无感情,唯独在意外婆的满头白发。丁茉猜想,司冶当时是不是想说,如果可以,他宁愿他的外婆不要那些所谓的伟大。让外婆操碎心的,是司冶的妈妈。所以他会跟丁茉说,如果他妈妈年轻时候多考虑一些就好了。如果司冶妈妈那会能认清陈振这个男人的本性,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这些事情,她不会未婚先孕,不会生个孩子命都搭进去了,不会让司冶的外婆想她想了一辈子。丁茉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想明白司冶话里的含义之后更是睡不着。在他听到她有喜欢的人之后,他确实是想表达对她的关心,却跟她举了他妈妈的例子……就是这个例子,让丁茉莫名觉得沉重了些。她并不清楚司冶妈妈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也不知道她具体经历了哪些事情,会让她在那个年代,未婚怀孕却也坚持生下来。她没有立场去评判一位已经过世的人,她也没有资格。而且明白了司冶的意思后,丁茉心里还涌上几丝另外的情绪。他不仅是表明了他希望他妈妈在世时能多替她自己考虑,似乎也隐约表达了,他对他自己的存在,并不是很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