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族族长挑选了几名最杰出的年轻人,命令他们追随林霏白,为其效力,共谋大事。这本就是林霏白来此的目的,但在此之前,他心中尚且还有诸多疑问。“族长,我母妃当年究竟是怎么死的?”眼前的族长是位头发花白的长者,他看着林霏白,长叹了一口气,“或许,你该叫我一声外祖了……”林霏白神色一动,眸中情绪复杂隐忍,“难道——”下一秒,他红了眼睛,猛地跪了下去,“外祖!”老者赶紧将林霏白扶起来,他将众人都屏退下去,而后看了一眼洛语颜,正准备说些什么,被林霏白抢先一步开口:“外祖,无妨,这是我的妻子,唤作语颜。”他拉过洛语颜的手,将其带到身边,一并见过老者。“颜儿见过外祖。”林霏白眸光无限温柔,又道,“今日也算是我们的孩子,第一次拜见曾祖了。”老者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随即红了眼,接连说,“好、好、好……”几人平复了好一会儿情绪,老者才开始回忆当年往事。“郦儿她是黎族圣女,自从出生之日起身体内便种下了一枚蛊虫,这枚蛊虫是为了防止历代圣女背叛宗族,祖祖辈辈立下的规矩。三位长老,分别持有一部分蛊虫的解药,一颗解药只能够维系三年。“当年郦儿为情所困,义无反顾跟着当今圣上离开,叛出宗族的时候,她早已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却执意而为。因为那个时候,她有了情郎,还有了你……”“她想陪你走过一段父母都疼爱的完整童年,也不想继续担任圣女。她说自己前十六年都是为了族人而活,那么剩下的三年,她想为自己活上一回。但郦儿用毒手段高明,硬生生为自己延长了三年的寿命。”林霏白久久不语,一直以为他都觉得和奇怪,在他六岁前依稀有些记忆,皇上虽然对自己十分厌恶,但对他的母妃却是有几分真心的。既然他们是真心相爱,又怎么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族长闻言,心痛悲痛难扼,“孩子啊,是我们对不住你。黎族女子自小便泡在毒药、蛊虫堆里长大,所以即便是孕期也比寻常女子要提前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林霏白一愣,瞬间就懂了。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从一开始就怀疑自己不是他的亲生骨肉。所以,自母妃离世后他便人人可欺,低贱如蝼蚁。所以,他才一开始就把自己打发去冷宫,眼不见为净,任由一个六岁的孩子自生自灭。母妃亦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她恼怒他竟不信任自己,却也不肯低头半分。两个人便互相猜忌,别别扭扭地过了六年。直到郦妃去世那天,素来寡情的男人,长久凝望,眼角最终滑下了一滴眼泪。可不出三日便重新选了一批秀女进宫,接连翻了好几人的牌子。伤心,或许是有的吧。只不过如沧海一粟,转瞬便被大浪淹没,再无踪迹。林霏白独自一人立在廊下,静默良久。十多年的困惑,终于在今日解答了,却远远没有想象中的解脱,心中反倒郁结更甚。像是一把尖刀,很多年前刺了他一下,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疤痕,如今又朝同样的地方再来了一刀,那道疤痕便更深更痛了。不远处有人驻足在他身后,他没回头,只是忽然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道:“我……挺可笑的吧?”那话语中流露的悲戚,比今晚的夜色更加低沉阴郁,像是随时可能窒息。洛语颜闻言一怔,心间一软,也跟着上前,和他比肩而立。“为什么这样说了?”林霏白沉吟良久,最终所有的无奈,似乎全部化为了一声苦笑,“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那个男人厌恶我,甚至从不掩饰对我的厌恶。小时候我对他又惧怕,又想亲近,每次换来的当然都是冷眼。”“我的母妃,曾经活得那样热烈,以为自己仅剩的时间能为自己而活,而肆意享受爱情的女人,因为我的存在,和那个男人之间有了一道隐秘的裂痕。她不厌恶我,但也不见得多么喜爱我。”“她性格骄傲,我只能成为最优秀的那一个,永远不能低别人一头。摔倒不能哭,从未被温柔相待,除了严苛,还是严苛。”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近乎哽咽,“我的存在,似乎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我……或许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黑暗中传出小声啜泣,头顶的星子黯淡无光,晚风微凉,却抚不平心间的伤痛。女子的声音忽然传出,像是一缕阳光,透过层层乌云,照射而来。“怎么会了?”洛语颜的目光直视前方,目光悠远又笃定,“郦妃娘娘当然是爱你的,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才想要在最短的时间打磨出你自保的能力。“或许,她未尝不想像普通慈母一般,温柔体贴地待你。“只是,她没有时间了。”最后一句话,让林霏白猛地僵住,而后低头将脑袋埋进胳膊,整个后背都隐隐颤抖。那一刻,他好像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从小到大母亲都逼他吃下各种恶心的汤药,泡各种药浴。逼他习武,要是敢偷懒便毫不犹豫将他后背抽得皮开肉绽。还给他留下了一众心腹,只不过明面上的人已经被迫害得只剩下季琛和小郁子,但不能否认,要是没有那些人,他恐怕根本活不到今天。要是没有母妃暗地里留下的各个心腹,他也没有办法,用如此快的速度将自己的手伸向皇宫各处,形成自己的势力大网。从前那些心腹主动投诚时,他从未细想,只以为是这些人慧眼识珠,看出了他并非池中之物。原来,是逝世的母妃,早就在暗中替自己铺好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