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酒局

官场酒局,以接待办主任田家耕的日常为背景,通过市里形形色色的酒局,展示了市长、副市长,各局长,以及县长,乡长等跑关系,跑门路,为自己或为县里谋利益的各种故事。故事看似热闹,但却悲怆沉重,因为每一场酒局,都是人生的一个投影。有人一醉方休,有人坐立不安。有人因酒而飞黄腾达,有人因酒而家破人亡。而田家耕,这个曾经县里的一把手,酒局的主宰者,却因一次意外而丢官,冷处理一段时间后,又到市接待办担任主任,走所谓的曲线救国路线。曾经县里酒局的主宰者,成了市里酒局的服务者,他能适应得了这转变吗?在接待办主任位子上,他又是如何卧薪尝胆,深谋远划,为自己仕途的下一步做精心打算?市长关键,秘书长罗骏业等人,又怎样一个个在酒局上酒来酒去,看似喝掉的是酒,其实是官场中人的泪。

第三章2
3
陆乙春那天没来,并不是因了关键副市长。是市长万庆河突然叫她,说有急事。陆乙春都已往梅园这边赶了,万庆河让她马上回市政府。
到了市政府,万庆河开口就问:“前景实业怎么回事,不是他们的项目已经过了会吗?”
陆乙春一楞,万庆河怎么突然问起了这?
前景实业是南方一家旅游公司,说是旅游公司,其实规模和实力早已超越了旅游两个字,如今几乎是啥热门就往啥里面钻。陆乙春是在去年的招商引资会上见到该企业代表的,一个叫于则洋的男人,四十多岁。陆乙春查过此人的资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职业经理人,以前在一家毫亿地产的房地产企业当总经理,半年前被前景旅游挖了过来,目前是前景旅游副总裁兼前景实业总经理。于则洋当时是按照南州招商引资的要求,将前景实业在南州的项目计划书还有投资方向及大纲交到了会务组,还跟具体分管旅游项目的副局长水爱莲进行过前期接触。但在项目汇总时,水爱莲将前景实业的项目计划书还有投资意向全给压了。具体原由,陆乙春不得而知,只以为前景实业的投资不符合南州发展要求。后来万庆河过问起此事,她才急了,将副局长水爱莲叫来,问究竟怎么回事?水爱莲支支吾吾,说这家企业不太靠谱,有点像皮包公司。陆乙春将此话反馈到万庆河这里,没想让万庆河狠批了一通。
“你知道什么叫皮包公司?好好看看这家企业的资料,看看他们的发展步伐,还有战略目标与气魄!”骂完还不过瘾,又训:“你这个局长,当得是不是太官僚。一句话把几十个亿的投资拒之门外,你还像个招商局长么?”
万庆河这么一骂,陆乙春便知道,她把工作做错了,这家叫前景实业的公司,必须尽快列入名单,而且一定不能在中间环节出错。
陆乙春紧着将这家企业的资料找来,并从网上查了许多,从内心讲,前景旅游还有前景实业是国内同行中的佼佼者,这几年发展势头很猛,已在不少城市投资了大型旅游项目。而他们提交的“东方醉城”,投资更是高达五十个亿!如果不是这个庞大的投资数,陆乙春可能要信,也可能会主动跟投资方联系,但五十个亿吓倒了她。还有,陆乙春查到,这家企业的董事长也就是老板居然是一位年龄刚过三十岁的年轻女性,叫张欣。网上关于她的介绍不多,通过正规渠道更是打探不到,感觉此人很神秘。对神秘的人还有事,陆乙春一向的态度是敬而远之,她喜欢透明,犹豫来犹豫去,这事就让她拉下了。
又过一段时间,万庆河再次过问此事,陆乙春虽不知道万庆河过问的理由,但自知不能再拖,于是将一份简单的报告呈到市长办公会上,没想,市长办公会很快确定了此项目,将前景实业补充到南州招商引资的重点名单里。
这阵听万庆河问起,陆乙春心里腾一声,最近总感觉哪里不大对劲,她的预感告诉她,是自己没把某方面工作做好。
“是过了会,但这家企业后期没再接触过,所以……”陆乙春小心翼翼地回答。
“人家背着钱来,还要怎么主动?”万庆河不满地发了句牢骚,他看陆乙春的目光,也不像以前那么柔和。陆乙春心里再次打出一个哆。
“是我们该主动,最近太忙,我把这事给……”
“忙、忙、忙,都拿忙当借口,那你告诉我,谁是闲的?”万庆河火气更大。
陆乙春就不敢多言了,万庆河对她,很少发脾气,一旦发了,就证明她把工作没做到位,只好低头等着挨批。万庆河这天倒没再批下去的兴趣,紧着安排:“你马上把这家企业全部资料找来,认真核实,同时对‘东方醉城’这个项目做出评价,拿出你们的意见来。”
陆乙春领命而去,两天里忙得楼都没下。省局蔡局长这边,只好交给水爱莲去陪。省里督查的事,本来是重中之重,不但关系到南州招商引资能否得到省里的肯定,对陆乙春个人来说,更是影响巨大。干工作为了什么,不就是在上级面前讨个好,不就是得到更高一层的肯定与赞扬?嘴上说为这为那,为地方经济的振兴与发展,为百姓谋福祉,心里怎么想,大家都明白。陆乙春也不是超人,更非圣人,为这次督查,她暗中做足了准备,想在蔡江华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加深一下影响。蔡江华对她,一直有意见,已经在关键面前说过不止一次了。上级一句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批评,就能把你的工作否定掉一大半。如果说在背后,后果更严重。陆乙春已经意识到这问题,必须想办法把他的意见扭过来。不然,以后工作会越来越被动。谁知啥都准备好了,关键时候,突然冒出前景实业这么一出戏,一切都给搅黄,陆乙春只能眼睁睁把接近蔡江华的大好机会拱手让给水爱莲。
一想水爱莲,陆乙春的心就乱。
女人跟女人之间,有些事是不用细说的,彼此心里怎么想,会做些什么,心里都清楚。水爱莲一活跃,陆乙春自然就多出一层危机,莫名的,心就会紧。其实哪个位子上的人都没有安全感,位子看似是死的,但人是活的,活人会挤走位子。对陆乙春她们来说,啥都能被人挤走,独独位子不能。所以,陆乙春必须想办法,将有些东西掐死在摇篮里。
陆乙春给田家耕打电话,语气有点沉重,她说:“老领导,遇到难啃的骨头了,能不能抽时间帮妹妹消化一下?”
一听这口气,田家耕就知道,陆乙春这边出大事了。如果是小事,哪怕是挨领导批,让领导剥面子,陆乙春也不会用这样的口气求他。几乎没想就说:“行吧,是我过去还是你过来?”
“外面找个地方吧,我现在不想呆在办公室。”
“好吧,等会给你电话。”
半小时后,田家耕来到一家叫紫云阁的茶坊,这是他当县长时常来的地方,老板娘是安小桥中学同事的妹妹,有个好听的名字:孟紫嫣。田家耕他们常常叫她紫嫣,当时是为了照顾紫嫣的生意,一个离婚女人,带个五岁多的孩子,创一份业,不容易。后来就是对这地方有了依赖性,感觉到哪都没这地方自在。惹得安小桥不时拿话刺他:“怎么,是不是怜香惜玉了,动了恻隐之心?”或者就说:“要不你把她娶来吧,看你一边边往她那跑,我心疼。”田家耕并不当真,夫妻间,这种玩笑少不了。但他清楚,妻子小桥绝不会吃紫嫣的醋,她自己还常常带一大帮姐妹去照顾紫嫣生意呢。
田家耕给陆乙春打电话,说了地方,并告诉她具体包厢。没想陆乙春说:“你到水帘洞来吧,我比你先到。”原来她已经在这里,这女人!女人的第六感总是比男人神奇,田家耕边往水帘洞走,边在心里笑自己。他在陆乙春面前,真是没一点秘密的,什么心思都能让她揣摩准。等进了包房,陆乙春正跟老板娘紫嫣说笑呢,两人亲亲热热,情同姐妹。
“大哥来了,快请座,我这就泡茶去。”紫嫣边说边看田家耕,认识到现在,她一直管田家耕叫大哥,管安小桥叫姐。这是一个外表十分安静的女人,静得像一潭水。如果不是在茶屋,其他任何地方见了,你都不会把她跟生意两个字联系起来,一定认为她才是人民教师。可她命不好,大学毕业,进了一家国企,干统计,没上几天班,国企被人买了,成民营了,她下岗了。没过几年,男人又有外遇,小三竟然是她表妹,以前就住在他们家。性格倔强的紫嫣哪受得了这气,真是引狼入室啊,一怒之下带着孩子离开那个家,到南州打工来了。
“生意怎么样,还行吧?”田家耕见紫嫣气色不错,就知道这边生意还好。
紫嫣说了声很好,喜冲冲地忙着张罗去了。说实话,如果不是田家耕两口子,紫嫣这生意是做不下去的,不只是生意,怕是活下去的信心都会少去许多。幸好,上天让她遇到了好心人。人这一生,能遇到几个真心帮你真心待你的人,是福。所以每每田家耕来,紫嫣都会激动。
等紫嫣走远,田家耕坐下,问陆乙春:“出了什么事?”
陆乙春快人快语:“那个前景实业,又找上门来了,市长发了火。”
田家耕心头一震,原来这事啊。前景实业田家耕是知道的,不只知道,还打过几次交道。古坪当县长时,该企业总经理于则洋就找过他,提出要在古坪投资,顺带还提出许多条件。拿当时的环境,田家耕应该积极响应,为前景实业创造一切条件,因为能招来大客商是每个县长的梦,如今哪里不是把招商引资当成头等大事。为官一任,招商一方。但田家耕没这么做,原因很简单,他对这家企业不信任。
不是每个商都能招的,更不是每一个商家都能为地方带来效益。作为一县之长,田家耕在招商引资中,除考虑轰动效应外,考虑更多的,是地方经济安全。但是今天,田家耕的想法变了。他说:“乙春你真是糊涂,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拖到现在,不挨批才怪。”
陆乙春脸色微微一红,说:“我就不明白,市长为什么突然对这家企业上心。”
“真不明白?”田家耕抬头问,眼里滑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狡黠。
陆乙春嗯了一声,仰起脸,以为田家耕要给她答案。谁知田家耕说:“我也不明白。”
陆乙春脸一暗。急着找田家耕,就是想从他这里吃定心丸。很多事,陆乙春吃不准时,就跟田家耕讨教。这些年,田家耕也是一心一意帮她,从不在这方面打马虎眼,更不会搪塞。陆乙春这两年的成长,尤其在南州官场的地位,某种程度上,得益于田家耕对她的毫无保留。
“前景实业的情况你掌握多少?”不等陆乙春再问,田家耕又说。
陆乙春便将这几天了解的情况一一告诉田家耕,田家耕听了,沉吟一会道:“这事啊,你还是抓紧,按市长意见办。”
“问题是……”陆乙春欲言又止。田家耕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接话道:“作为部门领导,没必要考虑太多,但是有一点,凡事要留足退路,不要自己把自己的路堵死,明白不?”
陆乙春似有所悟。她的难处在于,让前景实业参与到南州招商引资中来,只是市长万庆河的意见,市委那边,高原书记一直不表态。陆乙春之前还借某个机会,婉转地请示过高原,高原呵呵笑了笑,给她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这种事,我就不乱发表意见了,政府这边决定的,我都支持。”
这话听上去像是支持,细一琢磨,不支持的味儿却很浓。官场浸淫久了,该怎么听领导的话,怎么判断领导话中的意思,揣摩领导话里含的其他味儿,陆乙春也算是老手了。如果高原这事上跟万庆河意见完全一致,高原不会这样回答。他的回答是官腔,很原则,凡是原则的东西,你就要小心。果然,后来陆乙春从别的渠道得到消息,高原对这家企业意见很大。这家企业的董事长也就是那个年轻漂亮的张欣,几次要求跟高原见面,都被高原婉拒。陆乙春尽管还没搞清高原反对这家企业入驻南州的真实原由,但心里,已对此事起了警惕。都说万庆河和高原意见高度一致,是当下官场中很难看到的配合默契的一对。但作为女人,陆乙春细密如线的思维还有洞穿秋毫的观察却让她比别人多出一个心眼,这世上绝没有两只拳头能紧密无缝地握在一起。
“唉,就怕这次留不得后路啊。”想到这事的复杂性,陆乙春不由地叹出声来。
“市长怎么说,你就怎么做,有些事不是你我考虑的,我们只是干工作,而不是决策,懂不?”田家耕婉转地劝道。
“问题是,那边怪罪起来怎么办?这事可不是市长就能定的,干工作我不怕,怕的是干出不该干的。”陆乙春忧心忡忡道。
“这事啊……”田家耕也不敢再宽心了,他知道高原为什么反对前景实业,不想让前景实业在南州有所作为,但他不能说,就算是面对陆乙春这样亲近的女人,也不能说。有些话必须藏在心里,有些东西必须消化在自己胃里,多说半个字,都是大忌。
“没事,只管放心去做,将来有了问题,咱再协调。”田家耕找不到安慰的话,只能硬着头皮道。很多时候,他们面对容易解决的问题时,往往会显得束手无策。越是看似简单的事,在他们这里,越是被搞得复杂。而真正复杂的东西,却被他们简化到了极致,有时甚至一句话完事。
陆乙春觉得扫兴,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她是诚心想听到建议或意见的,这种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话,不该由田家耕嘴里说出来。正要失望,电话响了,是市长万庆河打来的。陆乙春冲田家耕示个眼色,接起电话说了声市长好。
万庆河在那边突然发炮:“你怎么搞的,要份材料就这么难?!”
“不是呀市长,我都准备好了,随时等您电话呢。”陆乙春脸色白了许多,胸脯也在微微发颤。田家耕慌忙将目光避开。
“怎么,凡事都得我追着你,你这个招商局长就不能主动一次?”万庆河的话越发难听,陆乙春紧忙说:“我马上过去,跟市长当面汇报。”
“不用了!”万庆河却扔过来这么一句。田家耕也听到了,诧异地看住陆乙春,就听电话里又响起万庆河的声音:“就是因为你拖三拉四,乌岭那边的合作出了问题,这事你要负全责!”
“什么?”接电话的陆乙春和已经从沙发上站起的田家耕同时惊了一下,陆乙春再问时,万庆河已压了电话。她感觉到了万庆河压断电话时那份愤怒,面色越发难堪地看住田家耕。
“出事了?”田家耕机械地问出一声。
“估计不是小事。”陆乙春说完,抓起手包就往外走,正好撞上捧着小吃进来的老板娘紫嫣,她都顾不上跟紫嫣说一声,可见此时她的心有多么乱。
田家耕跟紫嫣说:“不好意思,让你白准备了,我也得回去,这事闹的……”
紫嫣怔怔地看住田家耕,干净的脸上涌出一层迷惑,以为两人吵架了,又一看,不像,也不敢多言,怯怯地冲田家耕笑笑,好像是她把局搅了。
谈判果然出事了!田家耕赶回办公室,就见秘书长罗骏业正心急火燎地在办公室转圈,另一位副秘书长也情绪不安地抽着闷烟。看见他,罗骏业如遇救星般说:“老田你来得正好,快帮我们想想法子。”
“到底怎么回事?”田家耕一边问一边掩上门,罗骏业的不安加重了他的忧虑。
“本来谈得好好的,一切都在市长的掌控之中,谁知下午李达突然变卦,原来谈好的南华明胶厂,说啥也不收购了。”
“明胶厂?”田家耕着实愕了一下。
明胶厂全称是江北南华明胶蛋白厂,是南华旗下一家颇有实力的企业,创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当时,江南华在南州,已经是很有名气的企业家,投资的项目也越来越多,染指的行业更是让人眼花缭乱。别的人做企业,都是集中一个方向,往精尖里做。江南华不,他是那种随性而为的人,你判断不出他对什么感兴趣,但他天天对新事物感兴趣。只要一感兴趣,就要闹出一番动静。明胶蛋白上马后,确也给江南华带来不少利润,赢得的光环更是不少。这家企业曾多次获得“明星企业”、“龙头企业”等荣誉称号。该厂是骨胶、果冻胶、工业明胶、食用明胶、药用明胶、火柴专用胶,水解动物蛋白产品专业生产加工基地,并于三年前获得食品添加剂生产许可证,是中国明胶协会推荐的“三胶”出口实体基地。但是半年前,这家企业突然关门。江南华没跟市里做任何解释,只说是企业重心转移,明胶这一块,顾不上了。
田家耕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但他毕竟只是一个接待办主任,很多事,就算心里疑惑,也不能问出来。
“这个江南华,也不知道他在明胶厂里捂了什么,怎么乌岭偏偏就要拿这个厂子说事?”一旁抽着闷烟的副秘书长老乔插了一句。老乔这两年一直给常务副市长柳明服务,他对南华集团以及江南华本人,也是牢骚多多。有次江南华找柳明汇报工作,站在楼道里一边接电话一边大声问他:“乔管家,你家掌柜的在还是不在?”老乔听了,二话不说,门一拍,任凭江南华大呼小叫地在楼道里诈唬,也不出来接待。后来还是罗骏业怕影响不好,将江南华请进了自己办公室。那次之后,江南华就给老乔一个“犟驴”的外号。江南华这种人,嘴上向来不安过滤器,给领导起外号更是他的强项。市里各部门头头脑脑,都让他“外号”了过来。
没办法,这是一个财富决定一切的年代,你对江南华有多少不满,也不能阻止他在南州的特殊地位,这些年省里市里戴他头上的花环,多得简直数不清。
“他捂了什么咱不去猜,现在要把李达这边为啥变卦搞清楚,这事太突然了,搞得人头大。”罗骏业叹息说。
“这个不用我们去猜吧,我们只负责接待,只要问题不出在接待上,就不管我们事。”看着两人急,田家耕用略为轻松的语气道。
“老田你不能这么说,市长发起火来,可不管你是搞接待还是搞服务的,噼里啪啦,没来由地就冲你发了。”罗骏业苦着脸道。
“市长发火了?”这倒让田家耕意外,万庆河从来都是对罗骏业客客气气的,重点的话都很少说,今天居然发火。
“岂止是发火,眼看就要拿鞭子抽了。”罗骏业喝了一口水。罗骏业也是这种“抽风型”性格,正因为万庆河平日对他敬重客气,所以就越想追求工作中的完美。很多跟他毫无干系的事,他能把自个难受上几天。万庆河这一发火,他更是坐立不安,恨不得这阵就能力挽狂澜,将李达他们的意见扭转过来。
田家耕心一重。他的预感告诉他,南乌合作要出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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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谈判进行到第四天下午,李达突然提出要回。高原还没回来,要谈的事情只谈了一半,变数比谁想的都大。乌岭方面除对明胶厂提出拒收外,原来定好的五个厂子,收购价也大打折扣,而且提出了一个让南州方面目瞪口呆的合作思路,说是新南乌经济区,应该双方合建,而不是乌岭单方面收购。中途紧急从外地召回,被委以重任全权负责这次谈判的常务副市长柳明面对这样的结果,无法跟市长万庆河交待。在办公室唉声叹气了半天,把罗骏业和田家耕叫去,商量怎么跟万庆河汇报。
柳明副市长的专职副秘书长老乔更是目瞪口呆,没想李达此行,会推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达成的合作协议,完全破了框架嘛。乔世玉只顾低头叹息,一点主意也出不了,柳明副市长也没指望他能想出啥好主意来,自己的秘书长自己知道。罗骏业更是少招,这人除了对工作认真负责,兢兢业业,似乎没别的特长。招数方面,更是不敢恭维。所以叫他来,柳明是出于礼貌,更是营造一种氛围。所以,具体怎么应对,就只能寄托在田家耕一人身上。
“家耕啊,你快拿个主意,谈成这样,我怎么跟市长交待?”
“柳市长,主意不好拿啊,现在我们都没搞清李达为什么翻盘,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的。大家不是很友好嘛,怎么?”
柳明有点伤感地看住田家耕,目光有几分迷离,不大清晰那种,但又分明清晰着。柳明这么看人时,心里就有东西了,密密麻麻,毛毛草草,挺折磨人的。几个副秘书长中,柳明最看好田家耕,他看好田家耕的不是能喝酒,在酒场上能呈英雄,这点,怕是跟市长万庆河和书记高原有别。他是看中田家耕另一面,关键时刻思路清晰,不为事物迷惑,不为假象蒙骗,而且能迅速拿出应对策略。这些,是田家耕担任古坪县长时柳明发现并总结的。有那么一段时间,柳明甚至想给市长万庆河建言,不如直接让田家耕当秘书长得了,内外兼具,秘书处工作会轻松许多。可一想罗骏业,又把话咽了回去。大家都不容易啊,老罗这些年,也够难的,沟沟坎坎遇了不少,当教委主任时,开罪了不少人,差点就……幸好,他挺了过来。从教委主任位子上下来,市里对他不能没个交待。官场有时候,并不能做到按人定岗,更不能做到按能择岗,有些人,就需要有些位子来平衡,来过度,不然,山山水水的,还真玩不转。只能等下一步,给罗骏业把市长助理这一待遇解决了,这话才能说出口。
就在大家都没招的时候,田家耕的手机突然叫响。田家耕看了一眼,竟是乌岭秘书长温久恒打过来的,心里一紧,略为慌张地看了看屋子里的人,拿着手机到门外接去了。
“是老田吗,我久恒啊。”温久恒的声音听上去依然亲切,跟以前没太大反差。
“是,是,是,我是家耕,秘书长啊,这几天没服务好,实在抱歉,我检讨,我向秘书长检讨。”田家耕连着说了一堆不是,把自己眨的,好像真成了罪人。
温久恒呵呵一笑:“老田你这是干嘛,弄得我好紧张,这样吧,这阵你有空没,咱老哥俩见个面?”
“好,好,秘书长说地方,我马上过来。”
“老田你这就不对了,这是在乌岭还是在你南州,让我找地方,那好,去乌岭。”
田家耕哎呀一声,拍了下脑门,真是急昏头了,怎么能说出这么没水平的话呢?赶忙纠正道:“去紫云阁吧,那儿安静。秘书长在哪里,我过来接你。”
“紫云阁啊,呵呵,好地方,我自己去,半小时后见。”说完,温久恒先挂了电话,田家耕一阵脸红,电话里温久恒那声怪笑,忽然让他想起一张脸,老板娘紫嫣的脸。温久恒是知道紫嫣的,好几次,田家耕都是在那里接待他的。他还跟田家耕开过不荤不俗的玩笑,男人嘛,在一起总爱拿这些攻击对方。田家耕在外面平定了一会,蹑手蹑脚回到了柳明办公室。
“什么电话,这么神秘。”柳明没好气地问。
“乌岭那边老温打来的。”
“是久恒啊,他透露什么了?”柳明有点发急,不急才怪,这事要是搞不妥,他这个常务副市长还真难交待。
“没透露啥,喊我喝茶。”田家耕讪讪地笑了笑。
柳明怔怔看他半天,想在田家耕脸上研究出些什么,可田家耕这张脸,有时透明得啥也不藏,有时呢,又雾雾茫茫,要看的东西一样也看不到。柳明暗自思忖,温久恒这阵找田家耕,一定跟这次谈判有关。指不定,是跟田家耕透露内幕呢。这两个人,把戏多着呢。柳明收回目光,情急地说:“还楞着做啥,快去啊,坐我的车去!”
夜已经有点暗了,大街上灯火通明,五颜六色的灯光映得南州妖冶多姿,看上去一派美丽。街上纷纷攮攮的人群还有川流不息的车子,让人感受到一种时代的快感。坐在车里,田家耕感叹,时代的发展真是太快,快得让人跟不上脚步,来不及思考。有时候田家耕倒希望这种快速的步子稍稍慢点,让人想明白了再去干。可不能啊,如今哪里不是快干快上,想明白得上,想不明白也得上,慢了,就没了机会。
这机会既是针对一个城市,一个地区,也是针对一个具体的人。
田家耕收回目光,他在想,乌岭秘书长温久恒会跟他谈些什么呢?
蓦地,田家耕眼睛一亮,前面不远处,一家五星级酒店边上,苏景文跟一伙人站一起,正在高谈阔论什么。田家耕让司机慢点开,目光死死地瞅住那边。人群中有招商局副局长水爱莲,还有市委那边两位部门领导。田家耕惊讶地发现,李达带来的分公司经理莫晓落也在里边。眉头不由地拧在一起,他们怎么在一起?
温久恒先田家耕到了茶坊,田家耕赶到时,他已经跟老板娘紫嫣在聊天。紫嫣这天穿得很简朴,一件浅灰的衬衫,裹住她饱满但不累赘的身体,下身穿米色裤子,显得腿比平日又修长许多。唉,紫嫣这一生,是把自己给浪费了,每次见她,田家耕总会生出不少感叹。婚姻的负作用在女人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一次错败的婚姻,可能影响不了男人多久,对女人,却能打击一生。
“咱俩到底谁是主人啊。”见他盯住紫嫣不放,温久恒笑说。
“我是主人,我是主人,实在对不住啊,紧赶慢赶,还是比秘书长晚到了。”田家耕抱歉地说。其实来得晚,是刚才发呆发久了,莫晓落跟苏景文等人在一起,还真让他惊讶。
“你们都是客,我是主人。”紫嫣打趣地说了句,问田家耕,要喝点什么。田家耕说:“把你最好的茶拿出来,今天我招待的可是贵客啊。”紫嫣笑说:“温秘书长只想喝开水。”
“开水?”田家耕夸张地说:“哪有秘书长喝开水的,不行,拿最好的普洱来,我们也腐败一把。”
紫嫣嗯一声走了,温久恒说:“你还有心思腐败,你这个接待员,当的可不称职啊。”
“是不称职,这不,冷落了我的大秘书长。”田家耕忙着给温久恒敬烟,温久恒摆摆手,他不抽烟,田家耕是知道的。田家耕这阵敬烟,其实是下意识的动作,这毛病他也有,事情一急,就把啥也忘了。其实做秘书长副秘书长的,整天就在这种慌张中过日子,不管你把工作准备得多细,变化总是比不变来得快。
“你就少拿我开涮了,说吧,挨批了是不是?”
田家耕嗯了一声:“秘书长就是秘书长,火眼金睛呢,啥都瞒不过。”
“不瞒你说,我也挨批了,比你重。”
“哦?”轮到田家耕发呆了。乌岭市长没来,敢批温久恒的,难道是李达?
“不好做啊,现在的工作,都不知道咋做了。”温久恒发起了叹。田家耕坐下,傻呵呵地望住温久恒,期待他把话说完。温久恒也不隐瞒,如实道:“老田啊,感觉出什么了没,这次,好像不大对味啊。”
“我正想讨教呢,怎么突然就变了呢?”
“不是突然,一开始我也纳闷,后来想想不是,世上哪有那么多突然,是我们把一些细节疏忽了。”
“具体是?”
“有两个人,老田,我们没当回事啊。我犯了错误,你也犯了错误。唉,这错误犯的,真是混蛋!”
“哪两个,秘书长明示吧,我这脑子,这两天总是断线,不给力啊。”
温久恒略微思谋一会,他跟田家耕之间,从来不打哑谜,打不起啊。两人同为秘书长,同为领导服务。很多感受还有怕,是相同的。内心的煎熬,也是相同的。在别人眼里,他们是领导的大管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光得很,辉煌得很。对他们而言,这种风光却从来感觉不到,感觉到的,是没完没了的担忧,永无休止的惧怕。一件事不慎,全盘工作就会被否定,挨批是小事,调离岗位也不是接受不了。心灵上受的那份摧残,却是一辈子也不能抹平的。为了让这份怕少点,也为了尽量把工作做得完美,做得让领导满意,他们便时不时地聚一起,或在电话里,相互沟通相互交流,推心置腹那种。尤其南乌合作拉开序幕后,两人的关系更密,谈的事也越多,有些,已经触碰到两边市里高层间的秘密了。
“那个张欣你认识不,前景实业老板,还有就是我们这边的莫晓落。”过了好长一会,温久恒抬头问。
“莫总?”田家耕愕了一下,说忽视了张欣和前景实业,他能接受,可这个莫晓落,又怎么回事?
“家耕你能不能聪明点,甭学我一样傻到家啊。我这次是犯了糊涂,你不能跟着犯傻。想想看,李达这次来,为什么要带着莫晓落?按级别,轮不到她啊。”
温久恒这样一说,田家耕立马就觉这是个问题,是啊,为什么要带莫晓落来?刚才来时路上看到的那一幕再次闪现出来,苏景文带那么多人单独宴请莫晓落,不也说明了这个问题?
“秘书长快说,愿闻其详。”田家耕往温久恒跟前坐了坐,正好这时候,紫嫣捧着茶盘进来了,田家耕接过茶盘,说我来,你忙你的去。紫嫣似乎还有话说,见田家耕这样,顺从地出去了。田家耕关了门,给温久恒将茶斟上:“说吧,这女人到底什么来头?”
“你真的不知?”温久恒反问一句,目光带着怀疑。
“我知道什么,我只知道她是乌化集团分公司经理,一个挺能干的女人,年轻漂亮,讨领导喜欢。”
“接着往下说。”
“没了,就这么多。”田家耕耸耸肩,他是真的不知道其他了。
温久恒默住声。其实温久恒知道的也不是太多,虽然他是乌岭市政府秘书长,但他不是地道的乌岭人,他的家在省城江北市,到乌岭之前,他是江北市政府副秘书长,前年三月,省城江北曝出一起特大贪腐案,几乎就是窝案,包括市长、副市长、规划局长、发改委副主任等一次性搅进去二十多人,轰动全国。温久恒虽然没被牵连进去,但也算受到了重创。尤其仕途,作为前任领导的副管家,虽然保持了清廉的一面,但随后就任的领导却对他多了一层防备,将他从市府大院“清理”出去,安排到环境监测所当副所长。骆川到乌岭后,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秘书长人选,后来在省府个别领导的推荐下,找到温久恒,两人交谈多次,骆川对温久恒有了浓厚兴趣,认定温久恒是一员谋将,可以辅佐他做出很多事来,这才通过曲线方式将温久恒调到了乌岭。
温久恒满怀信心来到乌岭,原以为遇到了伯乐,找到了施展抱负大露才华的平台,哪知,天下官场一个样,省城江北有的斗争,这边也有,更烈。骆川一上任,就跟市委书记张笑东产生了磨擦,到现在,磨擦欲来欲多,欲演欲烈,若不是乌岭特殊,凡事最终都交由乌化集团总栽白慈光定夺,不管是张笑东还是骆川,都得看白慈光脸色行事,怕是二人间的矛盾,早就闹大了。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乌岭很多事,温久恒都难以知情,至少无法掌握真相。这跟江北市做副秘书长时完全不同,那时候,江北班子里,什么事也瞒不了温久恒,有什么内幕,他们几个副秘书长,定是第一时间知道。不过对于乌化集团贸易分公司经理莫晓落,温久恒还是多少知道一点情况。莫晓落很年轻,今年三十二岁,在乌化集团中层领导中,算是非常年轻的一位,以前是集团公司党委秘书,后来又做过总栽兼党委书记白慈光的助理,再后来,派到乌化生活服务公司担任副总经理,一年后,乌化搞过一次中层干部竞争上岗,那次竞聘中,莫晓落发挥相当出色,笔试、面试均是全集团第一,最后以无可争议的绝对优势,击败几个竞争对手,成为贸易公司总经理兼支部书记。
但也有一种声音说,莫晓落参与这次竞聘,都是提前设计好的,没有人会在那次竞聘中超过她,除非有人不想在乌化集团干了。传言让人想入非非,加上有好事者早就编织出莫晓落跟总栽白慈光之间有那层关系,说的有眉有眼,让人听了真就觉得是那么回事。这年头,编别的没人会信,要是编某个老板或上司跟漂亮女下属之间的暧昧关系,一编一个信。不但信,还会添油加醋,多描上几笔再接着往下传。
温久恒不敢全信,但也不能不信。这年头,凡事吵开了后,你最好还是信一点,信一点没坏处。此次陪李达到南州,温久恒是留着心眼的,本来市长骆川要来,两家谈合作,市长当然要打头阵,但临行前一天,骆川突然把他叫去,说:“这次南州我就不去了,让子源替我去,你也辛苦一趟,两家合作不是小事,牵扯到不少事呢,你这个大管家不去我不放心。”温久恒一边感激骆川的信任,一边心里又犯嘀咕。已经定好的事,骆川怎么打退堂鼓呢?骆川呵呵笑着道:“我得去省里一趟,最近老大脸色不好,心情听说也不好,到处都是斗争,乌烟瘴气,我得去帮他泄火啊。”
骆川说的老大,温久恒自然知道是谁,省里最近有一些小道消息,挺不靠谱的,说冯副省长跟另一名副省长陈国安,又起了矛盾,两人又那个上了。唉,从上到下,怎么都爱那个呢,互相让一点团结一点难道不行?但这种话,温久恒只能藏在心里,嘴上是不敢说的。他静静地望着骆川,等待骆川把后面的话说完。自从当了骆川的大管家,也就是政府秘书长,温久恒养成一个习惯,什么时候,都不抢先说话,等领导把话说干净了,他才适当地接上一句或半句。这一句或半句,一是表明自己听懂了领导的话,二是表明自己跟领导是站在一起的。
“久恒啊,这次去,怕有一些变化。估计有人要在南乌合作上做一些文章。你呢,到时就装糊涂,不要瞎掺乎。我看这个南乌合作圈,最终就是画一块饼出来,再描点红,这种事,咱还是不积极的好。”
等骆川说完,温久恒小心翼翼跟了半句:“没那么悲观吧?”
“悲观?”骆川忽然盯着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完,边收拾桌上的东西边说:“不悲观,一点也不悲观,这年头,还有什么能让我们悲观呢。好吧,你跟子源合计一下,到时怎么发挥,就看你们的了。”话本来说完了,温久恒都已挪动步子,要离开骆川办公室。骆川忽然又说:“这次莫助理也去,一支花要开到南州了。”然后就笑眯眯地看住他。
那天骆川的笑,温久恒记下了。尤其是说一支花开到南州时,笑得特别有意味。作为秘书长,温久恒从那笑里,一眼就看出骆川的醋意、敌意,还有……
人的内心其实是很肮脏的,不管多崇高多伟大多了不起的人,内心深处,还是很有一些阴暗的。骆川那天的笑,看似明媚,其实好阴暗。正是这阴暗,让温久恒对一同来的莫晓落多了个心眼。几天谈判下来,温久恒隐隐觉得,左右这次谈判的,并不是李达。都说李达是白慈光的心腹,是白慈光目前的红人。温久恒却感觉着,还有一股力量,在左右李达,在给这次谈判施加着别的砝码。
这股力量是莫晓落?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温久恒把自己搞糊涂了,不然,不会主动打电话给田家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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