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江北这一次没固执,按照周健行的指示,第二天他便搬到学校。校办主任路平早已在收拾一新的办公室门前等他,看见他,笑着迎过来:“欢迎黎教授,办公室已收拾好了。”黎江北打量了一眼路平,发现他又发福了,打趣道:“这么快发福,可不是好兆头啊。”路平尴尬地笑了笑,他知道黎江北这话有讽刺意味,在江大,黎江北是路平最怵的一个,他虽然手中没权,但真要难为起你来,比校长他们还要厉害。路平跟黎江北以前关系还算行,自从进了校办,当了这个主任,黎江北看他的眼神,就变了。路平指挥着黎江北几个助手,还有校办几个工作人员,帮着黎江北整理办公室。这当儿,党委书记楚玉良笑呵呵走了进来:“这么快就搬来了,老黎,你可说风就是雨啊。好,搬来好,搬来就可以经常在一起了。”黎江北应付性地点了点头,算是跟楚玉良打过招呼。正要转身整理自己的资料柜,楚玉良一把拉住他的手:“到我办公室去,好久没见,先该叙叙。”黎江北本不想去,时间紧迫,他得赶快把办公室收拾好,及早投入工作。无奈楚玉良邀得盛情,不去又说不过去。毕竟,人家是目前最高领导。到了楚玉良办公室,黎江北先是吃了一惊,一个多月没到学校,变化真大啊。甭说别的,单就楚玉良这办公室,就让他瞠目结舌。以前楚玉良在六楼办公,是小间,简单装修。现在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三大间,面积足有九十平米,装修快赶上五星级宾馆了。黎江北恍然记得,四楼这套大房,原来是当作接待室的,他还在这儿接待过来自欧洲的专家,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吧,当时他是教育学院院长,还兼着系主任。什么时候改成书记办公室了呢?黎江北这么想着,目光盯住正面墙上一副字画,一看就是政协主席冯培明的草书。冯培明书法功底深厚,又爱题字,江北书画界,他也算得上名人。“好字,好字!”黎江北连连称赞,眼前这副“一心为公”,写得真是叫绝,刚劲有力,笔墨饱满,算得上书法中的珍品。听见黎江北称赞,楚玉良暗含着得意说:“不错吧,为讨这副字,我可是几次登门,费了不少时间的。”“是吗?”黎江北侧过目光,略带陌生地望住楚玉良。楚玉良笑着说:“谁说不是呢?冯老身体不好,工作又忙,现在很少提笔了。眼下除了国际友人,冯老很少给人题字。”黎江北听得有些糊涂,楚玉良什么时候改称冯培明为冯老了?如果他没记错,去年一起吃饭的时候,还听他在酒后称冯培明为培明兄的。楚玉良跟冯培明是校友,两人私交很不一般,这已不是什么秘密。但听楚玉良称冯培明为冯老,黎江北就有种不舒服。冯培明大不了楚玉良几岁。楚玉良请黎江北坐,黎江北没客气,在他新置的意大利沙发上落座。“怎么样,这次下去,工作还顺利吧?”楚玉良关切地问。“还行,调研工作嘛,就是多看,多听,跟学术不一样,出不了成绩。”“没人逼你出成绩,能多掌握实情,就是成绩。不过,一定要注意身体,要是累垮了,我可不答应。”楚玉良说。黎江北猜测,楚玉良如此热情,到底要跟他说什么呢?楚玉良沏了一杯茶,递给黎江北。“前天周副省长的秘书来过,说一定要把你搬回学校,你妻子不在,要组织上照顾好你的身体。江北啊,你现在可是我们江大的中坚力量,我已通知教务处,把你的课再压压,两周上一节,或是半月上一节,你看这样行不?”“这样不好吧,再忙,课还是要上。”黎江北并不知道教务处调整课时的事,小苏也没跟他提起,这阵听了,觉得不妥,坚持要按原来的安排上课。楚玉良也不在这事上跟他费时:“这样吧,回头我再跟教务处商量一下,怎么合适怎么来。”两个人又闲扯几句,楚玉良言归正传,谈起了正事:“江北啊,今天请你来,是想跟你交换一下意见。”“哦?”黎江北抬起眼睑,警惕地盯住楚玉良。楚玉良被他盯得脸上发讪,干笑两声道:“其实也没啥大事,还是老话题,就你那个‘一号提案’。”果然如此!黎江北脸上的表情动了动,装作漫不经心地问:“提案有答复了?”“没。”楚玉良收起笑,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江北啊,有些事,你的想法是不是太过激了?”黎江北哦了一声:“愿闻其详。”“我是想,对待高教改革,我们可以有不同的声音,也容许大家从不同角度发表看法,但有一个原则,就是不能拖改革的后腿,更不能往自己脸上抹黑。”“你是说,我往脸上抹黑了?”“江北你别这样想,先听我把话说完。”黎江北已经起来的身子原又坐下,端起水杯,啜了一口。楚玉良接着道:“改革就是摸着石头过河,这话小平同志早就讲了,江北高教改革,中途是遇到了一些难题,但我们看问题,首先要看主流。就从我校来说,这些年取得的成就,不少嘛。如果不改革,江大能发展到今天?如果不改革,我们能从全国第二十六位跃升到前十五?不可能嘛。所以我说,我们应该用一分为二的观点去辩证地看待改革中出现的问题,不能看见一点黑就说整个天空没有太阳。”“楚书记,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能说得直白点吗?”黎江北放下一直捧在手中的杯子,他倒要听听,楚玉良到底要怎样给他定性。“江北你明白,你这是跟我装糊涂。”楚玉良呵呵一笑,从桌子那边走过来,坐在黎江北对面:“江北,你我在江大,有二十年了吧?”“二十六年,我比你早两年。”“我说嘛,你是江大的元老,是功臣,怎么会听信他人的言论,犯自由主义的错误呢?”“楚书记,我黎江北没听信他人的言论。”黎江北的声音已经激动,差点就控制不住自己,从沙发上弹起。“江北你别激动,如果不想听,咱们就不说这个,说别的,好不?”“不好!”黎江北猛地放下刚刚抓起的杯子,为了这个所谓的“高教一号案”,已有不少人找他,劝他撤回的有,劝他修改的有,威胁他的,也有。想不到,今天楚玉良也给他扣大帽子。他太清楚这些人的意思了,他们不就是怕他讲真话讲实话吗,不就是怕他把不该讲的讲出去吗,不就是怕他把隐在高教改革后面的黑幕掀开吗?“楚书记,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黎江北愤愤起身,他还是那个脾气,容不得别人在他眼里掺沙子。“江北你别激动,坐,我还有话没跟你讲呢。”楚玉良脸上飞过一层尴尬,他没想到,黎江北还是原来那个坏脾气,他原想,孔庆云一进去,黎江北怎么也该收敛点,谁知?“对不起,我时间有限,如果书记非要做指示的话,那就在会上吧。”说完,头也不回就出了楚玉良办公室。楚玉良定定地瞅着黎江北愤然离去的身影,半天,他幽幽地笑了笑。黎江北啊黎江北,我是提醒你了,听不听,可就看你自己。几乎同时,彬来书记跟周正群之间,也展开一场艰难对话。两天前,省政府召开省长办公会议,针对闸北高教新村建设中遗留的若干问题,提出十二条措施,会议再次指出,闸北高教新村是江北高教事业改革与发展的产物,是江北高教发展史上的一件大事,一定要不遗余力,抓好这项世纪工程,打一场攻坚战。会议提出两个明确目标,一是闸北高教新村必须按期全面启动,第一批确定搬迁的六所大学一定要在规定时间内搬迁进去,不得延误。二是二期工程要抓紧上马,不能虎头蛇尾,更不能搞成半拉子工程。周正群在会上提出不同意见,要求将搬迁时间往后推,各项工作准备不足,仓促搬迁会引发新一轮危机。他的意见仍然没得到足够重视,会议最终形成决议,要求从下月开始,着手搬迁工作。周正群正是就这一问题,找彬来书记反映情况的。彬来书记听完,半天沉吟着不说话。闸北高教新村,是他到江北以前就已启动的,他到江北这两年,也接到过不少举报,听到过不少反应,总体来讲,他对闸北高教新村,还是持肯定态度。周正群反映的工程建设资金严重不足,货款规模过大,高校基础设施建设过于超前,食堂超市化、公寓宾馆化、学生贵族化等现象确也存在。但问题归问题,工程还是要搞,这是在部里和中央都挂了号的,如何中途搁浅或是流产,性质就又是另一码事。“不要让问题难住,出了问题,总得解决,你不至于被困难吓倒吧?”周正群面前,彬来书记向来很随意,很少板起腔调说话。这怕是跟夏闻天有关,彬来书记刚来江北,夏闻天就向他郑重介绍了周正群,对夏闻天推荐的人,彬来书记还是很信任的。“为难倒不必,我只是担心,很多遗留问题不解决,急于搬迁,会不会埋下隐患。”周正群如实将自己心里的困惑说出来。彬来书记略一思考,道:“隐患肯定会有,这一点不用你提醒我,不过我想,能把隐患及早暴露出来,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彬来书记,你的意思是……”“正群,别老揣摩我的意思,你啥时也养下这毛病了?不好。”周正群赶忙检讨:“彬来书记,我不该这样问,不过……”“没有那么多不过,就一个原则,闸北高教新村必须启动,而且要快。至于它里面的问题,也用不着怕,有问题就解决,要不然,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彬来书记的语气很果决,周正群本来还想就闸北新村的建设多汇报一些,这些天他连续接到十几封质询信,信中反映的问题,已超出他原来对闸北新村的判断,其中有人提到一期工程擅自扩大建设规模的事,也有人提到高校搬迁后原占地会不会真的出让给外资企业?本省建筑巨头已在放出风声,要不惜一切代价,将江大这块黄金地盘拿到手,所有这一切,背后到底有没有见不得人的阴谋?彬来书记这样说,等于就是封了周正群的嘴,周正群矛盾再三,终还是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他怕讲得太多,反让彬来书记真的以为他是在从中作梗。当初省上决定启动闸北高教新村工程,周正群是投过反对票的,那时他还没主管教育,几个副省长中,他排名最末。这两年,他对闸北新村一直热情不高,班子里已有意见,说他这样做,是在替夏闻天打击冯培明。因为闸北新村工程是冯培明最早提出的,也是他一手抓的。有人为这事已把状告到彬来同志这里。周正群临告辞时,彬来书记又说:“听说最近你不敢跟夏老接触了?这样不好吧,孔庆云是孔庆云,夏老是夏老,你不会连这个也分不清吧?”周正群赶忙解释:“彬来书记,这都是误传,最近实在是工作忙。”“好了,你就别解释了,你怎么想的,我心里有数。回头去看看夏老,这个时候,你不该躲他。”“这……”周正群犹豫了。“正群啊,公是公,私是私,你跟孔庆云到底有没有瓜葛,组织会查清楚,并不因为你不到夏老家去,就证明你清白。这点小脑子,你还是别动了。”周正群没再解释,半天若有所思地说:“彬来书记,我明白了。”从彬来书记的办公室出来,时间将近中午,周正群想,是该去看看夏老了,老这么回避也不是办法。正琢磨着该不该先打个电话过去,手机叫响了,一看是孟荷打来的,周正群接通说:“什么事?”“正群你快回来,家里出事了。”孟荷在电话那边情急地说。“什么事,慢慢说。”周正群边跟别人打招呼,边问。“正群你快回来,电话里不能说。”一听孟荷这样慌张,周正群心里陡地一紧,几步来到车子前,跟司机道:“回家!”下周正群住在省委家属院,离省委大院不远,几分钟后,他已站在电梯内,心里不住地想,家里能有什么事,孟荷可从来没这样紧张过啊?门刚一打开,孟荷就扑过来:“正群,我怕。”“怎么了?”周正群揽住妻子,不明白孟荷今天为啥这么反常。孟荷在他怀里平定了一会,说话的声音不那么抖了:“正群,有人送来……”“送来什么?”周正群猛地推开孟荷,警惕地就朝家里瞅。孟荷指住一件普通的饮料箱:“东西……在里面。”周正群奔过去,手刚触到纸箱,心就尖叫了!里面是满满一箱百元大钞!“谁送来的?!”他厉声问道。孟荷的身子再次发抖,声音也变了形:“我……我不认识,他们说是春江市的,找你汇报工作。”“春江市?”周正群越发纳闷,春江怎么会有人给他送这么大的“礼”?见周正群满脸震惊,孟荷吓得不知所措。那两个人坐了不到五分钟,说是去办公室找周副省长,有急事汇报。孟荷让他们把箱子带走,其中一个矮个子说:“一点土特产,让孩子吃吧。”孟荷没在意,送走客人,打开箱子一看,竟是……“谁让你收的?!”周正群近乎咆哮。这是当副省长以来,有人第一次把钱公开送到家里,数额还如此巨大!孟荷憋屈着嗓子,战战惊惊道:“他们说是土特产,我也只当是土特产。”“你——”一看孟荷委屈的样子,周正群压住火,他想孟荷一定是让对方蒙住了,她还不至于这点觉悟都没。周正群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跟孟荷追问,这两人到底是什么人,他们说过什么没有?孟荷除了记住那两人一高一矮,其中矮个子操一口春江话,别的,真是说不上来。周正群仔细想了一会,脑子里好像晃出几个影子,但又被他一一否定。“对了,矮个子额头上好像有块疤痕,出门时我看见的。”孟荷忽然说。“疤痕?”周正群心头一震,一张已经淡忘了的脸蓦然跳出来,是他,一定没错!搞清对方是什么人,周正群不那么急了,他清楚,这箱钱一定跟搁浅的江北大学二期工程有关,有人花重金收买他了。这么想着,忽然记起什么似地问:“你怎么没上班?”孟荷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到现在,她还处在高度紧张中。丈夫多次要求她,绝不能在家里接待下级,更不能收人家东西。以前她犯过这样的错误,弄得周正群很被动,但比起这次,以前收的根本就不叫礼。她心里说,闯下大祸了。听见周正群问,孟荷醒过神:“我上午去医院,立娟的病情又重了。”一听是去医院,周正群没再细问,耿立娟的情况他知道一些,都是孟荷平日说的。他现在顾不上什么耿立娟,必须尽快想办法,把眼前这棘手的事处理妥当。让对方过来取钱显然不可能,对方既然敢送来,就一定不打算收回去,这点判断力周正群还是有。还有,对方给他送“礼”也不是一次两次,前几次都是送他手里,挨了批评后,乖乖拿回去了。他曾警告对方,再敢乱来,就连人带物一块交纪委去,没想对方背着他来了这一手。看来对方还是不死心。怎么办?周正群思考再三,决定还是找纪检委,这事要是处理不好,非但会影响自己,更会影响将来的搬迁工作。主意已定,周正群没敢耽搁,直接将电话打给刘名俭,让刘名俭带两位同志过来。不大工夫,刘名俭带着机关工作处两位同志来到他家。周正群将情况大致说了一遍,指着门口的饮料箱说:“东西全在里面,具体我没点过,不会是小数目。”刘名俭一边安排工作人员清点数目,一边跟孟荷了解情况:“他们有没有说让周副省长办什么事?”孟荷的心情已比刚才好了许多,尤其是看到刘名俭,感觉提着的心突然放了下来。她说:“他们只说是找正群汇报工作,没说具体有什么事。”“连身份也没跟你说?”孟荷摇头,周正群插话道:“你就别问她了,她现在脑子里一片空。”孟荷感激地望了丈夫一眼,要跟刘名俭倒水喝,刘名俭说不必了,我们点完东西就回去。钱数很快点清,一共是一百二十万。刘名俭感叹道:“他们真大方啊。”周正群也心情复杂地说:“这些钱,在江龙县完全可以建一座小学。”两名工作人员按规定填写了单子,交给周正群签字,周正群签完后,又递到刘名俭手里。刘名俭签字的一瞬,忽然说:“这事得向子杨同志和彬来书记汇报,你要不要一同过去?”周正群想了想,道:“你按规定汇报吧,我就不去了。如果还需要取什么材料,尽管通知我。”刘名俭他们走了很久,周正群脑子里还是那个额头上印着疤痕的男人,他这个时候送钱,到底还有没有别的目的?这个中午,周正群跟孟荷都没吃饭,吃不下。事情虽然暂时解决了,但带给这个家的冲击,还是很大。尤其孟荷,更是为丈夫捏了一把汗。快要上班时,周正群说:“下午你准备点简单的礼物,跟我去夏老家。”“正群——”孟荷叫了一声。周正群疑惑地盯住她:“什么事?”“正群,我们能不能不去?”孟荷样子怪怪的,眼里有一种令人琢磨不透的光。“什么意思?”周正群疑惑不解。“你就听我一次,暂时先不去他家,好不?”孟荷走过来,站周正群面前,目光楚楚地望住周正群。这一刻,孟荷脑子好乱,她是真心替自己的丈夫着想。孟荷有种担心,孔庆云的事,会不会真把自己丈夫搅进去?她想起前些日子接过的那个电话,还有最近听到的传闻,心里忍不住扑扑直跳。周正群察觉到妻子的不安,孟荷一定是听到了什么,要不然,她不会阻止自己去夏老家。他伸手揽住妻子,问:“孟荷,你跟我说实话,到底听说了什么?”孟荷没敢正面回答,苍白着脸道:“正群,我怕……”“怕什么?”孟荷这样一说,周正群心里越发怀疑。“我也说不清,不过你还是不要跟他们太近了,这样不好。”周正群忽地放下脸,他敢断定,孟荷一定是背着他,四处乱打听消息。从孔庆云出事那天,周正群就再三提醒孟荷,孔庆云跟别人不一样,这次一定要管好自己的耳朵和嘴,不该打听的绝不能打听。“孟荷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找过别人了?”“没,没。”孟荷紧忙摇头,但她撒谎的样子实在笨拙,她的眼神还有说话的语气出卖了她。周正群没再追问下去,不过他说:“孟荷我再说一遍,这件事你绝不能插手,这是原则!”孟荷的脸色越发骇人,周正群不说还好,一说,她心里的鬼就越大了。“正群——”孟荷软着声,感觉自己站立不住。周正群这次没理她,收拾起几份摊在桌上的材料,就往外走。孟荷追过来:“正群,真的要去夏老家吗?”周正群恨恨剜了妻子一眼,没说话,揣着一肚子不高兴离开了家。孟荷软在沙发上,这些天,夏雨打电话,她不敢接,单位上人们议论夏老一家,她也不敢插言。她甚至叮嘱儿子,赶快跟可可拉开距离。总之,她被两家多年的关系弄紧张了,有传言说,有人想借孔庆云,打击夏老和周正群,难道这是真的?一周后,江北大学搬迁动员大会在江大召开。这是周正群反复思考的结果,是的,彬来书记说得对,现在他已别无选择,不只是他,整个江北省委、省政府,都被闸北新村逼到了十字路口。工程开工已经两年多,投进去的资金有三十多个亿,十二所高等院校的一期工程都已竣工,个别院校二期工程已经开工建设,如果再不搬迁,浪费巨大的资源不说,怕是引来的各项非议和怀疑,就能乱掉人心。必须搬,而且要快!是让存在的问题和困难吓住,还是在前进中战胜重重困难,这是周正群必须要面对的一个抉择。他知道,考验他的时刻来临了!就在会议召开前几个小时,江北大学学生会跟校方发生了一场争端,差点就影响到会议的召开。事件还是由论坛和网站引起,校方关闭网站后,引发了学生的激烈争议,连日来,各系派出代表,纷纷找到学生会,要求学生会跟校方交涉,开通网站,解除对几个论坛的封锁。这要求原本不过分,但念在特殊时期,夏可可一直不同意这样做,她再三强调,我们是学生,必须得遵守学校各项制度,校方关停网站,也是为学校的稳定和同学们的健康成长着想。周健行反驳道:“这跟稳定没关系,跟同学们的健康成长更沾不上边。”“怎么沾不上边,网站出现是非不明,混淆视听的帖子,当然会影响同学们的判断力。”夏可可对周健行近来的表现心存不满,她从学生会几个干部那儿听说,周健行正在暗底里鼓动学生,向校方施加压力,要求校方对论坛开禁。他怎么能这么做呢?夏可可不理解,也无法赞同,她提醒过周健行,周健行偏是听不进去。“我的大主席,别人说你是马列婆,你还真成了马列婆。”周健行对夏可可一味顺从校方的态度更为疑惑,她心目中的夏可可是一个敢作敢为,带着豪气的人,怎么刚刚当上学生会主席,就开始缩头?夏可可要真是这样,他就要小看她了。周健行认为,校方关闭论坛和网站,就是怕学生发表真实看法,江大同学历来思想活跃,这是江大的光荣传统。有着思想家之称的夏可可,为什么偏在这事上持悲观保守态度?还有,周健行也有借网站为孔校长鸣不平的愿望,眼下这种情况,只有利用网站和论坛,才能把同学们的声音集中发出来,周健行多么希望这种呼声高点,再高点。呼声高了,才能敦促校方尽快对这一事件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夏可可笑他幼稚,欠成熟,典型的感情用事。父亲的事她比谁都急,恨不得这阵就搞个水落石出!但靠这种小学生的手段就能让校方给出说法?再者,带走父亲的是省纪委,而不是校纪委。两人为这事争论过几次,夏可可警告周健行,别拿同学们的热情搞阴谋。周健行说:“啥叫阴谋,我这是正当请求。”夏可可笑笑:“周健行,你那点花花肠子,哄别人去吧。”周健行还想说服夏可可,夏可可懒得理他,又怕他一意孤行,惹出更大的麻烦,一本正经地警告道:“请你立即停止不光明的行动,否则,我要如实向校党委反映。”一听夏可可抬出校党委压他,周健行气得鼻子要喷血:“夏可可,你傻,傻啊!”“我就傻,这一次,我傻到底了!”夏可可丝毫不给周健行面子,她现在说话,语气里已有了父亲那种味道。不,她教训周健行,更像是姥爷夏闻天在教训周副省长。周健行算是领教了夏可可的厉害,心里虽是不怎么服,行动上,却开始按夏可可说的做。毕竟,可可现在是主席,他得带头维护她的尊严。当然,周健行并不知道,夏可可内心里,原本藏着自己的想法,只是这想法,她还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周健行。她要以自己的方式帮助父亲。周健行这边是安稳了,夏可可没想到,曹媛媛会忽然跳出来惹事,这天上午的事端,就是曹媛媛挑起的。自从进了学生会,曹媛媛激情倍增,她现在是比谁都忙,整天奔走在各系之间。夏可可说她是一只氢气球,肚子里满是膨胀。曹媛媛听见了,也不介意,她暗暗想,我就是要膨胀给你看。尤其得知周健行想在学生中间激起一股情绪,曹媛媛便理所当然担起此重任,义无反顾地冲锋陷阵。得知省政府要在江大召开动员会,曹媛媛心想这是绝好的时机,前一天晚上,她们便做好准备,将各系征集到的意见还有网虫们写的“抗议书”一并收集起来,以网络部的名义正式起草了一份“交涉书”,这天趁课间时分,曹媛媛带着几个铁杆朋友,来到校办主任路平这儿。路平刚刚检查完会场,回到办公室取文件,就让曹媛媛堵住了。“路主任,我们的请愿你啥时给答复?”路平一看是曹媛媛,心里叫了声苦,嘴上却很严肃地说:“媛媛同学,我不是跟你提醒过了,江大不容许出现请愿两个字。”“那好,你把网站开通了,我们就把请愿收回。”“不可能!”路平坚决地说。“为什么?”曹媛媛往前跨了一步,她长得高,1米72,比路主任还要高出一个头顶,加上此时她故意往起里挺了挺胸,路平就感觉被她压迫住了。那几个男生也趁机起哄。在大学,校办主任这个角色,常常是个受气的角色,心高气盛的大学生们不拿你当回事,那些老教授名教授更不拿你当回事,真正拿这个角色当回事的,怕就是路平自己。路平往后退缩几步:“你们想干什么,我可告诉你们,今天学校有重要会议,你们要是敢胡闹,小心!”“路主任,你威胁我们啊?”曹媛媛笑吟吟的,曹媛媛要是一笑,肚子里的鬼主意就出来了。她暗暗冲几个男生挤个眉,几个男生就郑重其事向路平递上早已准备好的材料,请路大主任过目。路平哪有工夫,会场虽说布置好,但迎接工作还没落实,他还急着去礼堂门口看看汽球放起来没,条幅挂得怎样?一看他们成心捣乱,路平放下脸:“你们是有意而为,对不?”“对,路主任,网站关了多长时间,你不急,同学们急。”曹媛媛收回脸上的笑,也学路平那样正起了脸色。“关停网站是校党委做出的决定,不是我路平做出的。”“我们就是想请你把意见转达给校党委,这有错么?”“那好,你们回去等。”路平说着,一把接过那些资料,就往文件袋里装。“路主任,这样打发我们不太好吧,我们可是心平气和找你反映心声的,你把我们当什么,来来回回的,耍了几次?”路平结舌了。曹媛媛这张嘴巴,他还是领教过,再说,关停网站,是学校宣传部下达的指令,路平还对这事耿耿于怀呢。既然你们想闹,我就带你们到一个闹的地方。“那好,你们跟我去见强部长,让他答复你们。”“见就见,当我们不敢啊。”曹媛媛得胜似的,翅起了小嘴巴。几个男生也觉跟路平这样的角色斗嘴没意思,还不如去跟强中行过过招。宣传部长强中行虽然不怎么讨学生喜欢,但他在江大中层领导里面,却是很铁腕的一个,江大能保持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跟他的工作分不开。强中行这天早上也是分外的忙,政府在江大召开这样级别的会议,还是第一次,他这个宣传部长,不但要做好会议的服务工作,更要代表江大在会上发言。江大能否顺利搬迁,直接关系到闸北高教新村的启动。路平带着曹媛媛他们进来时,强中行刚刚接受完记者采访。“什么事?”他问路平。“曹部长又为民请愿来了。”路平带着嘲讽的口气说。强中行扫了一眼穿着时髦的曹媛媛:“你就是新当选的学生会网络部长?”曹媛媛自信地点点头,目光很高傲地盯住强中行。在男人面前,曹媛媛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自信,如果说谁可以让她垂下高傲的目光,那个人一定是周健行。强中行被曹媛媛的目光刺得不舒服,对曹媛媛今天的打扮更不舒服。这点上强中行有些守旧,他曾在校务会上几次提出,要对大学生的着装做出必要的限制,不能让他们穿得跟街头女郎一样,只是这话太敏感,校方一直不敢采纳的建议。对曹媛媛当选学生会网络部长,强中行也有不同意思,校党委开会批准时,他就提过不同意见。这阵曹媛媛公然挑衅他,他的语气就不客气了:“那个在网上敢脱敢为的也是你?”曹媛媛刚刚还自信着,没想到强中行会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脸一下红开,一个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如此刻薄的质问她,曹媛媛那颗还嫩着的心当然承受不住。她的嘴张了几张,竟然没发出声,最后恨恨垂下了头。站她边上的姓王的男生急了,扯着嗓门说:“老师怎能这样侮辱学生?”“侮辱?这位同学用错字了吧?”“你这样说话,还不算侮辱?!”姓王的男生不单是曹媛媛的铁杆支持着,更是她的狂热追求者,可惜到现在,曹媛媛都不给他机会表现,今天他以为逮着了机会。强中行冷静地说:“如果我没记错,媛媛同学自己的博客上,就有这样的个性签名。”曹媛媛脸更红了,想不到强中行部长竟登录她的博客。那上面,有些照片真是露得过分了些,拍摄时她喝了少量的酒,借以给自己壮胆。后来她还是认为过分,可惜照片一贴出,便在网上四处传播,想收回都难。“脱又怎么了,那是个性!”姓王的同学说。“那么你玩摇滚,跳街舞也是个性?”强中行将目光挪到姓王的男生脸上。“当然!”姓王的男生颇为自豪。“擅自逃课呢,也是个性?背着学校跟家里慌报军情,说是得了急性阑尾炎需要手术,跟家里骗钱也是个性?!”强中行猛地黑下脸,声音里已有股抵制不住的愤怒。“你——”姓王的男生没想到强中行会当面暴他的丑,一时词穷。强中行接着道:“想上网可以,学校一贯支持,但借助网络,搞乌七八糟的事,学校坚决不答应。”“谁搞乌七八糟的事了,你把话讲清楚。”姓王的男生抢话道。“利用网络骗内地打工妹跟你同居,弄大肚子后带人家去江湖医生那儿坠胎,险些闹出人命,算不算乌七八糟?!”强中行就是强中行,他掌握的事儿真多。姓王的男生一听他连这事都知道,吓得不敢说话了。曹媛媛恨恨地瞪了姓王的男生一眼,这些事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想想大二的时候,自己还经常陪他出去呢。“强部长,不要把话题扯远了,我们今天来,就是想问问,校方啥时对网站解禁?”另一位男生一看势头不妙,赶紧把话题往网站上引。“解禁?解什么禁?谁告诉你校方禁了网站?”强中行一连追问几句,问得几个人都莫名其妙。校方没禁,网站会自动关掉?强中行这才把目光投向路平,他对路平的这一瞥,意味深长。路平感觉某个地方的隐秘被他窥到了,仓惶垂下头,后来感觉再站下去会出事,借故忙,溜开了。强中行收回目光,继续说:“校方关停网站,一是想调整版面,扩大信息量,还有就是配合全国行动,净化网站,精神文明建设什么时候也不能丢。”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再次盯住曹媛媛,曹媛媛让这个中年男人看得一阵哆。“这是托词,我们不信。”姓王的男生大约是让强中行剥尽了面子,不甘心,又嚷。强中行没理他,进一步说:“身为网络部部长,你应该在如何办好学校网站,创建江大自己的特色方面下功夫,这方面我还没看到学生会有什么合理建议。”曹媛媛咬住嘴唇,轻轻点了下头。恰在这时,夏可可和周健行来了,一看主席和副主席驾到,姓王的男生顿觉腰杆子硬了,头一昂,正要冲强中行说什么,夏可可的声音先响了起来:“谁让你们起哄的,回去!”姓王的男生不甘心,将目光投向曹媛媛,曹媛媛哪还有心思理他,一看周健行脸色黑青,知道自己闯祸了,脸暗暗一红,低头出了办公室。一场风波算是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