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九号,星期五。周末应该是个让人放松的日子,楚玉良却一点也放松不下来。搬迁工作本来很顺利,再有一周,工作就可告一段落,谁知中间突然发生变故,原定跟江大一同搬迁的城市学院突然宣布不搬了,已经搬过来的学生,这两天原又往回搬。此事惊动了高层,教育厅组织有关部门,紧急在闸北新村召开会议,调查原因。谁知城市学院院长说出了一个令人费解的理由:闸北高教新村配套设施不完善,交通不便,教学成本反而比市区要高,还是不搬的好。此理由听起来成立,楚玉良却敏感地想到了另一层,他相信,这只是个别领导拒绝搬迁的措词,真实的缘由应该是他们害怕搬迁过来后,原来在市区中心的土地会落入别人手中。土地,土地才是大家最最关心的,也是他楚玉良最最关心的。这是一个共性问题,包括江北大学,也在这事上有过激烈争论,孔庆云等人一开始坚持不搬,更不同意在闸北建设什么高教新村。后来是政府采取了强制性措施,为鼓励江大等一批重点院校,省财政同意对新建工程给予百分之五十的财政补贴,另外百分之五十,一半由学校自筹,一半由政府协调银行贷款。在此优惠政策的鼓动下,一期项目才开始上马。然而,运行当中,政府答应的百分之五十并没兑现,江大还好一些,至少拿到了百分之三十,像城市学院这种二类院校,怕是连百分之十五也没拿到。举债过重,是影响搬迁的主要原因,只不过。这原由没人敢讲出来,毕竟,闸北高教新村是政府重点工程,是在全国都产生巨大影响的形象工程,谁敢在这项跨世纪工程面前说三道四?楚玉良当然不说,不但不说,别人说他还要反对。举债问题他清楚,比孔庆云还清楚。但他不说。有些事就是这样,明知道不合理,但你还要举双手赞成。为什么?这就是政治,至少是他楚玉良理解的政治。闸北高教新村是冯培明在位子上提出的,也是冯培明一手抓的政绩工程,他楚玉良能不支持?如果不支持,他能顺顺利利由党委副书记过渡到书记?如果不是周正群从中作梗,这次竞选。校长是跑不掉地。可惜!也好,孔庆云当了校长,他就更不能说,更不能反对,必须坚定不移站出来。第一个拥护搬迁。举债怕啥,他楚玉良又不是法人代表,债再多,也用不着他还!楚玉良这么想着。就想给城市学院的老崔打个电话,跟他私下沟通一下,看能不能不撤这个台?反正工程已经建了,搬是定局,犯不着在这老问题上纠缠不休。后来一想,这个电话不能打。搬迁工作不是周正群抓的么,是周正群拍着胸脯跟常委们表了态的,城市学院此举。等于是在撤周正群的台啊。他的台该撤!但是楚玉良没想到,城市学院一退缩,其他几所大学也跟着起了反应,本来热热火火的闸北新村猛地冷清,上午他才打听清楚,原来另外几家学校都没学他们,表面是在搬,其实是在应付。现在索性连应付的事也不干了。江大被孤立在这儿。继续搬,还是?楚玉良一时没了主意。偏是这几天,冯培明又不在省城,那天一起聚过餐又在海滨大饭店深谈后,第二天冯培明便带着调研组去了春江,楚玉良打电话过去,想请示怎么办,冯培明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种事你也要问我?”一句话,越发让楚玉良找不到办法了。一上午,楚玉良都坐在办公室想办法,但是办法真难想啊,尤其这种时候,一步迈错,满盘皆错,弄得不好,他两头都不讨好。楚玉良第一次尝到了“一把手”地苦楚。快下班时,楚玉良接到电话,有人请他吃饭,一听电话里的声音,楚玉良的心动了一下,抬头看看窗外,阳光明媚,六月的天空飞舞着浅红色的东西,这东西别人看不到,楚玉良能,那是他的梦,也是他的理想,更是他此生的追求。这追求不只是仕途上地超越,还有很多。他收回目光,咽了口唾沫,对着电话讲:“吃饭就不必了吧,工作太忙,抽不出时间。”电话那头响出一片浅笑,粉红色的,楚玉良能感觉到,尔后是一个越发动听越发性感的声音:“楚书记,工作当然重要,可也不能不顾身体啊。”“我身体还硬朗,能坚持。”“书记说笑了,我可不敢拿你的身体乱说,时间久了,就是想请你一起坐坐。”“改天吧。”说完,楚玉良啪地挂了电话,没给对方留一点余地。楚玉良不是不想吃这顿请,一想电话那头请他的人,就禁不住心旌摇曳。但他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跟万黛河这样地女人打交道,必须得讲策略。策略比什么都重要。简单吃过午饭,楚玉良小睡一会,跟校工会老王打了电话,让他准备一下,下午去医院。耿立娟住在金江市第一人民医院,楚玉良他们赶去时,已是下午三点。之前老王给医院方面打了电话,值班医生已等在楼道里,相互握手时,楚玉良感觉对方很眼熟,经老王一介绍,他才恍然记起,眼前这位漂亮的女医生原来正是宣传部长强中行的夫人。他这个党委书记,真是官僚啊,居然连部下的妇人都不能记得。赶忙抱歉地说:“楚大夫辛苦了。”叫楚静地女大夫淡淡一笑:“书记辛苦。”说着,一行人就往病房去。楚玉良暗暗发现,这个跟自己同姓的漂亮女人好像对他有敌意,尽管脸上也露了笑,可那笑生硬,勉强。而且还带着施舍的味道。她会不会把强中行被带走这笔帐记到我头上?楚玉良心里乱想着,脸上却破天荒地堆出一层和蔼。大约是他那张书记脸老是绷着,忽然间一和蔼,让人受不了,就连边上的老王都觉奇怪,不停地拿眼看他。病房在五楼最里面,隔离区,也是特护区。楚玉良进去时。耿立娟用完药不久,正在酣睡。脸色上看,她的病地确很重,给人一种奄奄一息的恐怖感。楚静轻声道:“这种病很受折磨的,不过她很坚强。”楚玉良大约也动了恻隐之心,带着遗憾说:“太可惜了,她这么年轻,又……”他没把漂亮两个字说出来。可能是觉得,当着楚静面,夸另一个女人漂亮不大合适。“疾病是不会同情任何人地。”楚静没在意他说什么,她在尽一个医生的职责。老王赶忙将花蓝还有水果摆放到窗台上。“有什么困难需要我们学校解决?”楚玉良问。“这你得跟家属谈,我是医生。没法回答你。”楚玉良哦了一声,本来他还想在楚静面前表示一下学校的关怀,老王来时带了五千元钱,是他点头同意的。听楚静这么一说。他倒是不好意思开口谈钱了。正说着,病房门轻轻一推,进来一位中年男人。陪同楚静的护士赶忙向他介绍:“这位是病人地表弟,这些天病人都是由他照顾的。”楚玉良伸出手:“我是江北大学的,姓楚。”那人握住楚玉良地手,客气道:“我认得你,江北大学党委书记。我叫徐大龙,在江龙县工作。”楚玉良疑惑了一下。感觉徐大龙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一时又记不起来。徐大龙又说:“我正在读江北大学研究生班,算是您地学生,不过我这个研究生,是在职的。”楚玉良哦了一声,抽回自己地手,他疑惑的,不是这件事。徐大龙这名字。他真是在哪里听过,但决不是在研究生班上。在职研究生班。是江大跟春江市委党校联办地,在大学也算是一门产业,但这事跟他关系不大。他是书记,重点工作是抓思想。交谈几句后,楚玉良告辞,医院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况且这里的气氛他受不了,一个鲜活的生命躺在床上,慢慢让药水把自己熬尽,对谁来说,都是件痛苦的事。楚静没有远送,病房门口就跟他说了再见。徐大龙倒是一直跟着,下了电梯,快要分手时,徐大龙忽然问:“楚书记,我表姐夫地事,啥时能有个结束?病人躺在床上,学校能不能通融一下,让他有时间陪自己的妻子?”“你表姐夫?”楚玉良脑子里想着别的,忽然听见徐大龙说表姐夫,糊涂了。老王赶忙说:“就是路平。”楚玉良惊讶了一声,道:“这事我还真做不了主,我这个党委书记,管得了校内管不了校外。”徐大龙遗憾地垂下目光,脸上的希望暗下去。楚玉良趁势离开,上了车,他才长叹一声:“老婆患不治之症,他又……这个家,让人伤心。”见老王悲恸着脸不说话,他又道:“对了,楚医生怎么对强部长地事漠不关心?”老王还是没说话。楚玉良只好闭上了嘴巴。车子刚要出医院大门,突然被耿立娟的母亲拦住了。耿立娟的母亲为女儿四处筹措住院费,跑得双腿都要断了,才借到可怜的五千块。她揣着五千块钱,急匆匆回到医院,一抬头,猛然发现了楚玉良的车。好啊,楚玉良,你总算让我给撞上了!下“下车!”她冲车内的楚玉良说。楚玉良颇为丧气,怕遇谁,偏就给遇到谁。犹豫片刻,还是顺从地下了车。“楚书记,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啊。”老太太话中有话。耿立娟住院后,老太太找过江大,想从江大这边寻求点支持,工会老王再三说,这事得楚书记点头。老太太就去找楚玉良,她找一次,楚玉良忙一次,到现在,都没能从楚玉良这儿得到答复。要说,老太太跟楚玉良还算认识,老太太以前在单位也当过一阵子领导,台上台下的,也跟楚玉良打过照面。没想现在她退下来了,楚玉良反倒装不认识。“有什么事吗,我很忙。”楚玉良极不耐烦地道。“忙?你楚书记当然忙,忙上忙下,忙里忙外,忙完你的事,还要忙别人的事。”老太太一气之下说了许多,越说越离谱,越说越不沾边。楚玉良赶忙打断她:“有事只管讲,我还急着开会。”“好,我问你,姓路的是不是你们江大的干部?”“你是问路平吧?”楚玉良松口气,他真怕老太太一激动,说出不该说的话。还好,老太太只是问路平。不过,他的心里还是嘀咕,老太太拦他,究竟想做什么?要钱,还是?“就是这个白眼狼!”老太太恶恨恨说。楚玉良彻底松下一口气,看来,老太太是为路平发火,这就好,只要不冲着他楚玉良,一切话都好说。“老人家消消气,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说,我们跟你一同想办法。”“想办法?人都病成这样了,你们才知道想办法?我问你,姓路的为啥没来?”“这……”楚玉良不好回答了,难道老太太还不知道路平已经“进去”了?“是不是你把他送到了纪检委?!”老太太忽然问。楚玉良蓦地一怔,警惕地瞪住老太太:“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不明白?姓楚的,你干的好事以为别人不知?别在这里人模狗样给我装,我林墨芝还没老糊涂!”楚玉良暗暗叫苦。这个老太婆,真是疯了!不过嘴上,还是很和气:“老领导,就事论事,攻击别人的话,最好不要乱讲。”“乱讲,你说我在乱讲?”林墨芝脑子里不知道是啥想法,兴许是让女儿的病急坏了。讲话有点疯癫。“那好,楚书记,我今天就跟你好好讲一讲,让大家听听,你楚玉良楚书记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林墨芝摆出一副架势。样子比刚才凶了许多。这期间,就有进进出出的人往这边涌来,不大工夫,楚玉良他们就被众人围住了。工会老王赶忙跟林墨芝说好话。劝她消消气,有啥要求尽管提,别把话题扯得太远。林墨芝噎了几噎,没把牢骚话冲老王发出来。女儿住院后,老王陪着校长孔庆云来过两次,女儿第一笔住院费,还是他代交地。一看老王出面,林墨芝不好发作了。不过对楚玉良,她还是怀恨在心。这事说来话长。路平跟耿立娟结婚后,感情很好,小俩口恩恩爱爱,小日子过得很滋润。惟一的缺憾,就是没有生育。为此事小俩口奔走了不少地方,求医问药,寻偏方。林墨芝也为女儿捏一把汗。生怕查出是女儿的问题。林墨芝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就生育的晚,三十多岁才有了孩子。就为这点,两口子差点离了婚。林墨芝怕路平有意见,对女婿是格外的好。她退休退得早,退下来没事,就主动当起了女儿家的保姆,所有家务,她都默默承包了。路平下班回来,茶都不用自己泡,林墨芝会亲手给他捧上一杯热腾腾的茶。晚上还要为他准备洗澡水,把路平侍候的,跟皇帝一样。小俩口四处寻医那些年,工资开销紧,林墨芝把每月地退休金都贴补在了这个小家里。谁知不幸最终还是降临,奔走了多家医院后,耿立娟最终确信,她患有先天性输卵管异型,不能生育。林墨芝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就是路平会不会提出离婚?那阵儿,路平表现得格外优秀,不但对耿立娟好,对她,也是分外热情。路平在学校忙,不能按时回家,自从耿立娟的病情确认后,路平开始提前回家,回来就抢着做饭。周末,他一准儿要推掉应酬,陪她们母女上街购物。林墨芝有时借口腿疼,不去,故意给他俩单独上街的机会。女儿一回来,她就拐弯抹角问,今天转了哪些地方,购物没,谁掏的钱?女儿一一作答,顺便再把老公夸一番,林墨芝这才舒舒服服展开笑脸,哼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上街转悠去了。林墨芝这辈子学的歌不多,哼来哼去,就那么几首革命歌曲。对眼下那些流行歌,她一听就耳朵疼。这样过了没一年,就在林墨芝彻底放下心,踏踏实实搬回自己的家没多久,风云突变,路平跟耿立娟闹了起来。一开始小打小闹,拌个嘴怄个气打个冷战什么的,慢慢升级,终于有一天,两口子大打出手,耿立娟披头散发跑回娘家,跟当娘的哭了一晚上委屈,并且,说出了一个骇人地事实!路平有了外遇,他跟一个叫龚建英的女大学生在校外租了房,早就过起了小日子!林墨芝震惊了,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在她眼里忠厚老实一心扑在学问上的路平会做出这种事。“他可是为人师表的人啊——”半天,她这么说了一声。后来的消息证明,女儿耿立娟并没说谎,早在一年前,也就是耿立娟在北京协和医院得到最终诊断结果,此生不能受孕时,路平跟大四教育系女生龚建英就有了非正常男女关系,龚建英还为路平坠过一次胎。据说坠胎之前,来自陕北黄土塬上地龚建英以死威胁,非要逼路平娶她。路平慌了手脚,生怕这事张扬得太厉害,会惊动校方。一个早已拥有家庭的男教师,跟自己的女学生发生这样有背师道的事,校方是坚决不会放过地。无奈之下,路平花了几万块钱,并答应等龚建英大学毕业后,一定娶她。龚建英怕他反悔,让他写了保证书,并在保证书上特别注明,路平跟耿立娟的婚姻,必须在她大学毕业前一个月解除。未等路平提出离婚,耿立娟就先患了白血病,也许是上苍有意要成全姓路的,让女儿得了这不治之症。女儿住院期间,路平只来过两次,一次拿来三千元钱,一次,提来一蓝水果。一想这事,林墨芝的心就烂,就疯,就要冲整个人世间吼上一声:上苍啊,你到底公还是不公?!林墨芝还得知,路平所以有恃无恐,置死亡线上挣扎的妻子不顾,公然跟自己的学生在外开房,是因背后有楚玉良撑腰,是楚玉良纵容着路平!这天的战火最终没燃起来,工会老王使出浑身解数,将气愤填膺的林墨芝拉到了病区,正好徐大龙下楼,老王将林墨芝交给徐大龙,急匆匆去找楚玉良。楚玉良并不清楚,老太太跟他发地哪门子邪火,更没想到,老太太会把路平这笔帐,记他头上。要说楚玉良也冤,路平跟那个叫龚建英的乡下学生有染,这事他知道,是无意中撞见的。有天楚玉良去校办找路平,想过问一下学生公寓管理的事,门锁着,敲半天没人应,打电话也没人接,楚玉良来气了,上班时间不坚守岗位,这是哪门子校办主任。他打电话叫来校办秘书,秘书告诉他,路主任就在办公室,没出去。楚玉良不相信,让秘书带他去。结果秘书打开门后,不该看到的一幕让他看到了。路平跟龚建英像是刚刚做完啥事,慌慌张张往好里整理衣服。看见一脸窘相的秘书,路平结结巴巴问:“你……你不是去教育厅了么?”秘书是个刚毕业的女孩子,是从北大分来的,她也没想到会撞上这一幕,脸上烧起两个火团,十分困窘地说:“我……我没把资料带全。”那天地楚玉良表现出良好地素质,他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轻轻咳嗽一声道:“没事,我来看看强部长在不在这儿。”第二天,楚玉良就把龚建英叫到了自己办公室,结果,龚建英哭哭啼啼跟他说了三个小时,差点,让他一激动干出错事来。不过,龚建英等于是帮了他一个忙,这忙,除他之外,没人知道,包括当事人路平,怕也还蒙在鼓中。楚玉良深深吸口气,有时他也会对路平动动恻隐之心,更多时候,他却认为是活该。谁让他当初要往孔庆云那条线上站呢?!政治就是政治,容不得半点同情,这是党委书记楚玉良坚定不移的从政原则!上搬迁工作受阻,立即引起江北高层注意,冯培明还在春江,就将电话打给李希明。冯培明这次没有客气,话说得很硬:“希明同志,你这个厅长怎么当的,省委定下的调子,你也敢推翻?”李希明紧忙检讨:“老领导,不是我推翻,情况你也知道,城市学院这边,思想老是统不起来……”“统不起来,我怎么没听说过?”冯培明打断李希民:“我看这不是思想统得起来统不起来的问题,而是我们怎么贯彻执行省委决定的问题。希明同志,你是行政主管领导,闸北新村的搬迁,关乎到江北高校的稳定与发展,这个道理,你怎么总是不明白?”“老领导,利害关系我都清楚,只是……”李希民似乎有难言之隐。冯培明不管这些,他就一条,搬迁工作不能停,谁停谁负责。眼下是啥时候,调研组就在江北,闸北新村是调研重点,有人已经在拿闸北新村跟他过不去,如果搬迁上再出问题,他这个省政府原主管领导,闸北新村的倡导者、项目总指挥,怕就会成众矢之的。“希民啊,别找理由了,花点精力,跟下面做做工作,崔剑那边,是不是有别的顾虑,如果有,就让他开诚布公讲出来,别搞这种云里雾里的老套数。”冯培明大约觉得前面几句话讲得太硬,怕会伤着李希民,遂改变语气道。这也是冯培明近来的变化之一,换了以前,他是意识不到这些的。权力这东西,是很能给人撑底气的,冯培明到现在才意识到,以前不是自己硬朗。而是手中的权力硬朗。人只有离开舞台,才能感觉到那个舞台有多重要。可惜,他再也回不到以前了。放下电话,冯培明忍不住又是一阵悲伤。为自己,也为那些跟他一样离开政治前台的人。很久,他的思维才回到崔剑身上。崔剑就是江北城市学院院长,原院长出事后,教育厅党组在江北城市学院院长人选上有过犹豫。后来李希明担任厅长兼党组书记,提出让崔剑挑重担,当时冯培明是不同意地,不过他已到政协,不好明着阻止,只是委婉地提醒了李希民。谁知李希民还是坚持已见,将崔剑报到了省委组织部。这事李希民做得不到位,至少。在冯培明这儿,是说不过去的。后来李希民跟冯培明做过解释,理由有两条:一是城市学院经历了原院长贪污腐败大风波后,元气大伤,班子里现有成员。或多或少都受到牵连,实在找不到合适人选。二是崔剑是原金江师范专科学校校长,有管理经验,师专让城市学院兼并后。崔剑一直搞教务工作,此人跟原班子一直保持着距离,称得上独善其身,让他出任院长,可以端正校风。冯培明对他的解释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只有一点,为什么自己费尽心力将李希民扶植到教育厅长的位子上,李希民屁股还没坐稳。就敢绕开他的意见行事?对此李希民是这样说的:“老领导,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城市学院这盘棋,实在不好下。”“哪盘棋也不好下!”那天冯培明用这样地话警告过李希民。果然,李希民收敛了,此后诸多事,都是先到他这儿听取意见,回去再拿主意。然而。冯培明终究还是意识到。这种汇报跟过去的汇报已完全两样,过去是他只要一犹豫。下面的人就会立马变调子,现在呢,尽管李希民等人也表现出足够的尊重,但也只是尊重而已,并不因为他的态度而改变什么。我要这种尊重做什么呢,或者,这种尊重还有什么意义?这是久长的日子里,系在冯培明心上的一个疙瘩,但,真要没了这种尊重,怕,这疙瘩就会变成瘤,甚至发生癌变。人啊,一旦跟权力结下缘,就再也解不开,其中奥秘,其中甘苦,怕是跟权力没结过缘者永远也无法体验到的。冯培明隐隐觉得,最近,李希明这边,又有点不大对头,好像,好像什么呢,他一时也把握不准。会不会?冯培明不敢想下去,如果事情真地朝那个方向发展,他也只能默默吞饮苦酒了。谁让他当初把闸北新村想得太乐观,谁让他当初非要力排众议,拍着胸脯向省委保证,一定要在闸北建起一座跟国际接轨全国一流的高教城呢?现在看来,是他错了,凡事不可太激进,激进就是左倾,就是冒险,就是缺少科学精神。中央提出科学发展观,就是要矫正发展中的过激,就是要根治浮夸。这些,他都想到了,但,想到是一回事,承认又是另回事。他知道,彬来书记一直对闸北新村不表态,不肯定也不否定,就是在等他反省,等他主动承认错误。这个错误,他能承认吗?如果承认了,岂不让夏闻天等人笑他一辈子?笑倒也罢了,谁爱笑就让谁笑去吧,他冯培明管不了,问题是,一旦承认,闸北新村所有的过失,包括那些藏在背后的黑幕,会不会都成为射向他冯培明地箭?怎么会有那么多黑幕呢?冯培明想不通,当初,他可是尽心尽力去做这项工作的啊,怎么就会让别人钻了空子?!用人不当!冯培明猛就想到这个词,紧跟着,一张脸在他脑子里浮出来,不,不是一张,很多张。这些脸,当初是怎样的虔诚啊,怎样的对他信誓旦旦啊!败笔,真是败笔。冯培明懊恼极了,自己怎么会下出这么多败笔呢?李希明没敢耽搁,跟冯培明通完电话,第二天他便找崔剑谈话,谁知这场谈话,却将李希民逼到了一个更加危险地境地!崔剑明确表示,城市学院不搬,不但不搬。他还提出一个相当苛刻的要求:重新评估和论证搬迁方案,并在社会上广泛公示,征求社会各界意见。同时,对原江北城市学院跟万河实业签订的工程施工合同进行评审,看合同中是否存在有违公正公平原则的内容和条款。未等崔剑说完,李希民头上的汗唰就下来了!他判断得没错,崔剑不搬是假,他是借搬迁制造矛盾。进而将矛盾引到跟万河实业的合同上。其实他讲地公示和征求意见都是托词,是挡箭牌,真正的目地,就是想把焦点引到万河实业上!这步棋,走不得啊——李希民掏出纸巾,连着擦了几次汗。末了,端起水杯,一口气灌了下去。李希民担任厅长和党组书记之前。曾是教育厅副厅长,闸北新村领导小组成员,兼办公室主任。也就是说,关于万河实业跟江北高等院校之间的合作,他都一清二楚。闸北高教新村一大半工程。都是万河实业承建的。万河所以能拿下如此多的合同,首要的一条,就是敢垫资。谁都知道,闸北高教新村是在资金严重不到位的前提下破土动工地。按冯培明当时的话,就是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资金不是问题,思想才是问题。有了敢于发展敢于创新地勇气和胆量,闸北新村地资金就能解决。这也是冯培明当时在项目论证会上讲的。冯培明给出地第一条办法,就是找施工单位垫资搞建设,边建设边找投资。就这一条,就把其他参与进来竞标的施工单位全给挡在了红线外,最后只剩下万河一家。万河拿到承建合同。理所当然。然而万河不是傻子,万氏兄妹在建筑这条河里蹚了这么些年,能蹚到现在这规模,不能不说他有超人的智慧和过人胆量。万河提出地条件是,让建设单位以原有土地做抵押。也就是说,万河替高校搞了工程,高校如果不能按期支付工程款,万河将拿高校在城区的校址和土地抵顶。真正的落脚点在土地两个字上!还有。闸北新村已经规划或划拔给高校的土地。万河享有部分处置权。也就是说,当旧校址土地作价后仍不能偿还工程建设款。万河可以拿闸北新村的土地抵顶。两边都是土地,而高校对土地是没有处置权地,土地属于国家。万河跟高校签订的合同,严格意义上,都是违法合同。这点,万河清楚,高校也清楚,作为主管部门,李希民更是清楚。大家都清楚,大家都要凑齐了来犯这个错误,李希民心里,就不只是疑惑了,是怕,是比怕还要严重的感受。闸北新村虽然是一项具有重大战略意义的工程,但真要追究起来,漏洞或是后患还是不少。现在崔剑就站了出来。他成了第一个吃螃蟹地人,第一个敢于向规则挑战的人,也是第一个向政府发难的人!李希民想,崔剑敢讲,是因为合同不是他当院长后签的,或者,他当院长后,仔细研究了合同,终于发现,高校跟万河,在这项事关百年大计的重大战略工程面前,都抱了可怕的投机心理。这种投机,是以蔑视法律为前提的!“崔院长,这事,这事……”李希民捧着水杯,气喘不匀地说。“李厅长,这不是我崔剑个人的意见,是全院教职工地意见。另外,闸北高教新村这样搞下去,是有勃最初建设原则的,也是国家法律所不容许的。”李希明万万没想到,在他印象里很少关心时事的崔剑,会突然站出来,给他出这样一道难题。如果换了孔庆云,换了黎江北,那怕提得比这更尖锐,他也能理解,可他是崔剑啊!连崔剑这样的同志都对闸北新村发出了不同声音,这工程……没办法,他只能将电话打给冯培明,这次冯培明说得坚决:“想论证?难道闸北高教新村不是在反复论证的基础上确定的,难道省委做出这一决定,没有公开征集各方面意见?这个崔剑,他到底想干什么?!”到了这时候,李希民也不想隐瞒,隐瞒其实已经无济于事,再者,李希民也想让问题变得严重一些,以期引起冯培明的重视。他想了想,道:“老领导,提出异议地不只是崔剑一人,黎江北还有林教授他们,对闸北新村都有不同地声音,问题一旦反映到调研组那里,怕是想遮掩也遮掩不了,不如现在就认认真真回头看吧。”“黎江北?”电话那头的冯培明忽然就不作声了,怎么啥事也少不了这个黎江北!片刻后,他凄然一笑:“希民,你们别啥事也往江北委员身上推嘛,江北委员是江大教授,怎么又跟城市学院扯上了关系?”“老领导,我这是实事求是,今年三月份,教育厅组织过一个考察团,考察广东那边地发展经验,黎江北跟崔剑是一块去的。再者,崔剑反映的情况,也不是……”“够了!”冯培明猛地打断李希民,“出了问题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老是往别人身上推。江北委员思想是过激一些,但不能把所有矛盾都往他身上推!”电话呯地挂了。李希民一头雾水,他实在搞不清,冯培明为什么又突然袒护起黎江北来?!比他更搞不清的,是冯培明。这晚,远在春江的冯培明没睡着,不,他根本就没睡。接完电话到天亮,他一直坐在沙发上。他本来是到春江处理其他事情的,那事情很棘手,也很被动,怕是他这辈子遇到的最最棘手的一件事。一想这些,他就恨儿子,不争气的东西,到现在还给他添乱,而且是大乱子!前不久春江这边有人向他反映,有人在春江背着他搞小动作,那个叫黄南起的中医,也在跃跃欲试,四处搜集证据,目的,就是想把一件隐秘的事翻出来。相比闸北新村,黄南起他们翻腾的这件事,才是最致命的。要不然,他也不会把盛安仍他们撂在省城,神神秘秘跑到江北来。这是一把火啊,一旦烧起来,后果不堪设想。他必须提前查清楚,儿子在这件事上,到底起了多大作用,是不是真像外界传说的那样,是儿子一手策划的?如果真是那样,这次,怕是他也保不了他!混帐东西!冯培明恨恨骂了一句。一向很自负的冯培明不得不承认,在儿子的教育上,他是失败者。自己一生的清白,怕真要毁在这个孽障身上。但愿儿子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也但愿,这件事是别人背着他做的。那么,这个家,还有救。想着想着,他的注意力又回到黎江北身上,这个黎江北,真令他头痛啊。凭公心论,他对黎江北的工作还有较真精神,是持赞同意见的。如果委员都成了站着位子不敢说话不想说话的角色,那人民的拳头岂不是白举了,那份信任那份寄托岂不是白交付给他们了?凭私心,他又真不希望黎江北这么多事,尤其是在全国调研组来到江北的这些日子!矛盾,人总是在矛盾中。有些矛盾好解决,有些,难啊——不管怎么,他得正视闸北新村的矛盾了,再不正视,怕真就没了机会。第二天一早,匆匆吃过早饭,冯培明就往省城赶。冯培明赶到省城时,风姿卓绝的万黛河已经跟崔剑坐在了一起。接到前教育厅葛厅长的电话,崔剑犹豫了好一阵,最后,还是来到了葛厅长说的独一品大酒店。没想,坐在酒店等他的,不只是葛厅长一人,还有两张熟悉的脸。一张,是原教育厅官员,现在的公安厅第一副厅长,人称“铁面虎”的江北实权派人物。另一位,就是令他眼花缭乱的万黛河。下如果说万黛河对男人没有诱惑力,那是绝对的假话。如果说男人对万黛河不动心,那是鬼也不信的谎言。这里面有个玄机,就是万黛河并不是一位轻易让你动心的女人,她绝少给你这个机会。这些年,万氏兄妹在惊涛骇浪中跳舞,早已修炼得步伐独到,舞姿超群,甚至称得上出神入化。业界有句玩笑话,万泉河要是开口一笑,江北地产业就会晴上半年。说的是万泉河的低调、冷漠、从不露笑容。还有一句更富联想,万黛河要是略施粉黛,阳光都会逊色三分。太多人的印象中,万黛河老是那身工装,再不就是一身很随意的休闲装,她是绝少用服饰把自己的美艳衬托给别人的,就连冯培明,也很少看到她艳光四射魅力飞溅的那一刻。然而今天,万黛河不但精心打扮了自己,而且,而且……一袭时尚大胆的黑色紧身裙装,衬托得双峰饱满曲线毕挺,柔软的质地、大胆前卫的设计,一看就不是出自国人之手,定是来自巴黎或者更前卫的国际都市。发型是刚刚做了的,就算省电视台主持人,怕也难得请到如此高超的美发师。脸上虽是淡妆,但化得如同五月的天空,用晴朗和灿烂把所有的瑕疵都掩去了,你只要扫一切,再灰暗的心情也能瞬间晴朗,不只是晴朗,似乎还有一股暖融融的微风在心里荡漾。荡漾。在艳光四射的万黛河面前,崔剑有片刻的分神,心旌摇曳了那么一下,又摇曳了那么一下,然后,稳住了。崔剑是知识分子,但他这个知识分子跟黎江北那样的知识分子又有不同。他把自己称为性情中人。他认为像黎江北那样活着也没多大味道,太委屈了。对什么也不关心,心里只有工作,只有专业,这种人,比木头还枯燥。这是他跟黎江北说过的原话,是黎江北因了一个女人批评他时,他反驳黎江北的。是的。崔剑喜欢女人,这点他从不避讳,也避讳不了。他干下地事,他自己知道,黎江北也知道,他抵赖不掉。实在被黎江北批得猛了,他就狡辩,说他的喜欢跟别人的喜欢不同。别人是带着情欲,带着贪婪,他呢,只是带着对美的赞赏。“江北啊,你对美视而不见。把生活过成一锅淡粥,可怕!”黎江北刚一批驳,他又道:“热爱事业没错,我也热爱。但男人仅仅为了热爱事业来到这世上,亏!我不,除了事业,我眼中还有美,这就是我比你活得丰富活得多彩的地方。”“你那不叫多彩,是乱采,滥采!”黎江北斥道。“算了,不跟你争。你这种人太正经了,正经得让我害怕。我崔剑不想过你那种日子,这事上你不要干预我,这是我的权力。”“权力?你是色!早晚有一天,你会让这个色字害掉!”崔剑绝不承认自己色,怎么会是色呢,我这是欣赏!黎江北不懂,这点上他没资格跟我理论!崔剑这一生。对别的都不怎么贪恋。独独对美,有一份难以割舍的情怀。但他哪里见过如此不张扬不怒放分明是紧裹着却又光芒逼人地美啊!这一天的崔剑。感觉眼前盛开着一大团绚丽,眩得他坐立不住,差点就把自己迷失掉。男人迷失起来,是很容易的。崔剑所以还能保持清醒,是他现在的心境,不容许他对女人产生幻想,还有面前这两个男人,也压迫着他,让他腾不出心境去欣赏万黛河。简单打过招呼,崔剑坐在了万黛河对面。谁知这一坐不要紧,偏偏,万黛河就整个暴露在了他眼前。对面是视觉最正的,能让风景一览无余进入你的视线,也能让对方脖颈中那大团大团的空白勾起无数联想……崔剑后来发出感叹,都说青春对女人最重要,都说年龄是女人的本钱。这话错,大错特错。万黛河不年轻了吧,不青春了吧,但……眼睛,眼睛才是女人最最引以为傲地资本!可惜太多的女人忽视了这点。当然,眼睛之外那如江水般涌来的涛涛诱惑,还有青春尾端女人怦然而放的绝艳光芒,都是这一天震撼他的风景。风情万种!何需风情万种,对崔剑这样地老学究,万黛河就算只露一种,也足以令他发晕发癲。饭桌上的气氛相当轻松,曾经的教育厅葛厅长现在的省委组织部第一副部长对他仍是那么热情,当初考察班子,就是葛副部长找崔剑谈话,后来又是他到学校宣布崔剑地任命书。崔剑对他,是心存感激的。有着“铁面虎”之称的公安厅陶副厅长,崔剑更不陌生,陶副厅长在教育厅工作时,跟崔剑有不少接触,当初城市学院改革,吸纳和兼并金江师范专科学校、金江教育学院、江北工学院等,他是改革小组的领导。后来查处原城市学院院长腐败案,陶副厅长担任专案组副组长,他的铁腕作风给崔剑留下较为深刻的印象。崔剑只是不明白,这三个人怎么会在一起,打电话叫他来,又是什么意思?一阵寒喧后,他将询问的目光投向组织部葛副部长,葛副部长脸色很暖,很“内部”也很友善的那种。“内部”是个暗语,是指官场中一条线或一个圈子中地人,官场还有很多这样的暗语,崔剑也是担任院长一职后才渐渐知道的。老实说,他对这种暗语抱有反感或是抵抗情绪,他自认为不属于任何圈子也不情愿让谁划在某一条线上,碍于葛副部长的特殊身份,他也勉强用那种微笑笑了笑。“今天来,没多大事,就是想叙叙旧,难得万总给我们提供这样一个机会,大家一块坐坐,聊聊天。交流交流感情。”说完,葛副部长意味深长地冲万黛河一笑。万黛河慌忙将目光避开。崔剑没注意到这个细节,进门到现在,他都处在恍惚中,这样的场面,这样的机会,对他来说,真是不多。两个重量级的人物加上一个重量级的美人,一下就把他地心给弄乱了。平静不下来。见葛副部长盯着万黛河,下意识地,崔剑也将目光投向万黛河。万黛河脸上始终保持着一股浅笑,那笑是粉红色地,偶尔,也显出一两道白,但崔剑看到地。尽是红,白被他忽略了,或者,他就压根没想到,万黛河这样地人。脸上也有露白的时候。粉红在他眼里一盛开,衬托得万黛河那张脸越发妩媚,等染了几杯酒,脖颈处那大片的空白。也渐渐跟脸粉红成一色,崔剑目光里难以抗拒地多出一道道诱惑。万黛河感受到了这目光,略带矜持地低了一下头,让崔剑的目光悬在了别处,然后启开朱唇,用性感的声音说:“三位都是我的领导,也是我的师长,黛河一直想请三位坐坐。聆听三位地教导,就是不敢贸然打扰,领导们的时间真是太珍贵了。今天黛河斗胆,绝无别的意图,就是想跟领导们拉拉家长,当然,也希望领导们能对万河的发展提点宝贵意见。”说完,她捧起酒杯。给三位敬酒。这番话让崔剑听得云里雾里。敘旧,有什么旧可叙?提意见。万河是江北建筑业的龙头老大,是地产界大亨,它的发展让人咂舌,用得着让他们几个提意见?等接过酒杯,崔剑就明白,今天这出戏,还是为搬迁而来!他沉默了,收住心思,再也不敢心猿意马,更不敢想入非非。一本正经端起脸,摆出一副虚张声势的架势,开始等他们打下一张牌。陶副厅长跟葛副部长相视一笑,故意插科打诨,说些市面上流行的段子,再次把饭桌地气氛搞活。崔剑绷了一阵,绷不住了,对方并没提搬迁的事,更没提闸北新村,看来是自己多疑,多想。他举起酒杯,试探性地跟三位敬酒,除了万黛河略微推辞一番,他们两位,全都爽快地喝了。接下来还是不着正题,扯东谈东,扯西谈西,扯得崔剑都没了思辨力。毕竟他只是一院之长,常年处在相对封闭的环境里,社会上这些花边新闻,小道消息,听得少,谈得就更少,而且,谈这些需要一种功力,一种耐心,一种良好的酒桌修养。崔剑恰恰缺少这些!听着听着,他又发起了呆,这顿饭,到底吃的是什么味道啊?就在他思想开小差地空,陶副厅长忽然说:“老崔啊,有件事忽然想起来,想问问你。”“什么?”崔剑一惊,脸色都变了。“最近我在办一件案,一件二十多年前的旧案。这案呢,真是奇怪,一个女人为一个男人殉情,死了怕有二十多年了吧,本来这也不叫啥案,但最近有人举报,说女人是别人害死的,是一起谋杀案。”说到这,陶副厅长顿住,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目光,却定格在崔剑脸上。“案子的事,我不懂。”崔剑道。“不,我不是跟你谈案子,我是跟你谈女人,也谈谈男人。你说,案中地这个男人,二十年来他该不该忏悔?”“忏悔?”崔剑似乎听出了什么,目光一抖,里面溅出一团火星。万黛河也被陶副厅长的话惊了神,陶副厅长跟崔剑谈这些,事先她并不知道,如果知道,她怕是就不来了。当然,这是万黛河的心思,崔剑并不知道。崔剑不知道的还有很多,比如万黛河有她自己的原则,哪些话该在饭桌上说,哪些话不该,这得有个数,不该饭桌上讲的,绝不讲。比如万黛河对自己的打扮,跟谁在一起,着怎样的服装,化怎样地妆,都有讲究。她今天这样打扮,这样化妆,绝不是为了崔剑。请她来的这两位,都是跟万河实业有着深刻关系的人,也是她万黛河不敢开罪开罪不起的人。他们打电话请她,焉能素面朝天就来?陶副厅长深一句浅一句往崔剑心上挠痒痒,万黛河听了一阵,憋不住了,但又不能明着阻止,只能故意扮一副小女孩的脸色:“陶厅长,谈点别的吧,谈案子我怕。”陶副厅长笑了一声,没理万黛河,继续跟崔剑说:“你是教育专家,又是心理学教授,我想听听你的看法。”“这……”崔剑垂下了头,男人,女人,殉情,谋杀……他在脑子里紧急转动这些词。转着转着,忽然就转出一件事来。崔剑一震!一身冷汗嗖地涌出,本能地,就想站起来。“怎么,崔院长记起什么了?”“没,没,我在瞎想呢。”崔剑拿起纸巾,不停地擦汗。万黛河见状,起身,却又不知道站起来做什么。尴尬了一会,走到空调边,调了一下温度。接下来是沉默,是胶着,是让人熬不过去的一段尴尬。终于,陶副厅长又开了口,这次他一开口,崔剑就真正坐不住了。“对了老崔,有个人想跟你打听一下,你以前有个助手是不是叫陆小月?”“陆小月?”崔剑像是被什么东西狠咬了一下,一直固定在椅子上地身体猛地一抽:“陶厅长,你打听这做什么?”“没事,随口问问。”陶副厅长真就是一副没事地表情。万黛河连着打了几句岔,都没能将陶副厅长的话止住,脸上地粉红一褪而尽,显出比崔剑还烦燥的神色。葛副部长见状,往她跟前凑了凑,跟她开起不荤不淡的玩笑。万黛河硬着头皮,脸上像是拿刀子往开里剥表情。心里再三提醒自己,千万别让表情挤一起,一定要笑,笑啊。好久,等陶副厅长说的差不多了,葛副部长才扭过头,装做才记起他们似的,问:“你们谈什么呢,这么投缘?”“我跟崔院长谈一件旧事。”陶副厅长点上烟,悠然自得吸了一口。烟雾吐出来,罩住了崔剑失色的脸。连抽几口,陶副厅长像是忽然记起一件事:“对了,有张照片大家看看,这女孩,保不准你们认得。”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放桌子上。万黛河看了一眼,就知道今天这顿饭的真实目的了。她心里掠过一层暗,人啊,为达到目的,咋就啥方法也敢想呢?都说他们包工头黑,看来,黑的远不止他们这些人!想归想,场面还得应付。毕竟,她是见过场面的,如果这时候她不解围,崔剑怕真就没了退路。她再次扫了眼照片,故作惊讶道:“好漂亮的女孩子,文静,端庄,陶厅啥时对女学生感起兴趣了?”“别乱说。”聊副厅长抢白了一句,继续跟崔剑说:“崔院长认得不?”崔剑赶忙摇头。其实他的目光并没往照片上看,要是看了,没准,他就不这么说了。一直保持缄默的葛副部长拿起照片,仔细端详了一会:“这个女孩咋这么眼熟,哎,崔院长,你看看,是不是你们城市学院的?”崔剑不能不看了,这一看,崔剑就又惊出一身冷汗。照片上的女孩子不是别人,正是陆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