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会风云

《商会风云》紧紧围绕上海市总商会的起承转合展开。故事缘起于清政府为应对英人依条款修改《辛丑条约》之压力,在整合上海各商帮行会的基础上成立商务总会。此会从一开始就成为沪上各商帮势力相互角逐的平台,日渐坐大的两大商帮,粤商与甬商,为争夺商会的主导权而互施绝杀,最终均成为清政府大官商丁大人主导的泰记商帮的马前卒,而泰记又在清政府覆亡后最终失去对商会的控制,从而使我们的主人公得以按照符合时代发展的理想模式整合商会,终使商会由独家权威的专制平台渐渐过渡到各商帮行会和谐共生的民主平台。这条线自始至终都在解释剧核,即一个团体的尊严不是来自于任何帮派或政府或个人的威权或独裁力,而是来自于扭结这一团队的制度或程序正当性。 《商会风云》着力塑造的是四个男主角,伍挺举、甫顺安、陈炯和章虎,四个男主角分别标志尊严的四种境界:男一代言完全的尊严,以人格完全独立为其标志;男二代言尊严的缺失,以人格完全依附为其标志;男三和男四,则从两个极端分别代言尊严的残缺,一个从革命党的角度,一个从黑社会的角度,二者的共同点是,都有人格独立,也都有人格缺失,因二者都是为部分人谋利,而不是如男一那样,站在更高的维度,为天下所有人谋利。

第66章|禅院钟声
几年之后的清明节,杭州西湖,风和日丽,人影幢幢。
邻近湖边的一个半山坡上,极目远眺湖景处,突起一丘,丘边立着一块墓碑,碑上刻着“中华民国上海军政府大都督陈炯之墓”。碑前摆着一个大理石香案,案上燃着几炷香,供着陈炯生前爱吃的几道菜。香案下面是一个大理石火盆,盆中一大堆由锡纸做成的貌似元宝的冥钱尚未燃尽,仍在冒着余烟。
由此墓向上,树木参天,层林尽翠。树荫之下盘着一条弯曲山道,男女老少一行十来人有说有笑,拾级而上,渐渐接近山顶禅院。
打首的是五个孩子,已有半人高的广济走在最前面,跟在他屁股后面的是四个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三男一女,分作两对,手拉手。一对穿得一模一样,是葛荔生出的双胞胎;另外一对,男孩子是淑贞的,女孩子是碧瑶的。广济走得快,几个孩子跟不上,“哥哥、哥哥”不停叫着。广济听到叫声,安静地坐在台阶上,等他们赶上。
五个孩子的后面是三个女人,头发花白的伍傅氏走在中间,左碧瑶,右葛荔,分别挽住她的胳膊。坡度稍稍陡处,二女合力,她的一双小脚基本不着地了。她们的身后走着阿祥与淑贞。淑贞的肚子很大了,台阶陡处,本就吃力的她愈见困难,阿祥急了,几度要背她走,每次挨她训斥。
殿后的是挺举与齐伯。
齐伯精神矍铄,一条独臂被挺举挽着。
“挺举呀,”齐伯乐不合口,“听你姆妈讲,小荔子也有动静了!”
“是哩,三个月了。”
“会不会再生一对双胞胎呢?”
“养不起哩。”挺举笑了。
“养得起!碧瑶哪能没个动静了?听你姆妈讲,她盼着碧瑶再生一个呢。”
“要看缘分。”
“是哩,是哩,聚散皆是缘。”齐伯看向山头,“这个山头我早年来过,记得上面没有庙呀。”
“是新建的。”挺举笑笑,“到上面您就晓得了。”
说话间,山门到了。
早有人候在门外。
站在中间的是阿弥公与老阿公,站在两侧的是苍柱与凤姨。苍柱抱着一个婴儿,跟前站着一个三到四岁的女孩子,怯生生地望着他们。
“阿弥公——”广济扑上去,抱住阿弥公。
“老阿公——”葛荔这也松开伍傅氏,像个快活的孩子,一头扑进申公怀里。
意外看到两位老人,齐伯揉泪了。
挺举看向院门上面的匾额。在一块完全墨色的大理石上,刻着四个不起眼的大字,“清虚观禅”,打眼一看就知是老阿公题的。由于没有着色,刻痕又不深,若不细审,几乎看不出来。
一观一禅,福地洞天,晨钟暮鼓,清虚观禅。“清虚”归苍柱夫妇,“观禅”归二位阿公,至于香火供奉,在这儿显然是多余的。
一连数日,挺举一大家子全都住在山上,朝闻晨钟,观湖水映霞,夕听暮鼓,赏西天余晖。
至第四日,葛荔撇开众人,带挺举前往数里之外的“云林禅院”上香。上完香,葛荔对一个老和尚耳语几句,老和尚引领他们走到一间禅房。
房门是关着的。
葛荔轻叩,一扇门打开,当门站着一个年轻法师。
见到二人,那法师急急掩门,却是迟了,被葛荔先行一步,伸手顶住。
二人较力,法师不抵葛荔,放弃,勾头,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阿弟?”挺举听出声音,细审,认出是顺安,一阵激动。
“阿弥陀佛——”顺安退后一步,鞠躬,双手合十,二目闭合。
“嘻嘻,”葛荔笑笑,“甫大法师,你的兄弟想你交关辰光了,你俩好好聊聊,本小姐参佛去也。”转个手,跟在老和尚身后,款款去了。
顺安走到旁边,拿出一只蒲团摆在地上,伸手礼让。
二人禅坐。
“阿弟,”挺举凝视顺安,“你不晓得,几年来阿哥四处寻你,哪儿都想到了,只不曾想到你会待在这儿!”
“阿弥陀佛——”顺安双手合十。
“阿弟,”挺举盯住他,“你儿子广济也来了。他长高了,上学了,碧瑶让他读的是教会学校。他的语言能力不弱于你,酷爱读书,碧瑶的打算是,再过几年,送他到美国读中学。”
“阿弥陀佛——”顺安眼里出泪。
“阿弟,我明日带他过来,你见见他吧。他该认你了。”
“阿弥陀佛……”顺安摆手,显然不想见面。
沉默。
不知过有多久,挺举微微睁眼:“阿弟,想回上海吗?”
顺安身子一颤,两眼睁开,但又迅即闭合,没有说出“阿弥陀佛”。
更长的沉默。
“顺安,”挺举跟进一问,直呼其名,“讲实话,你天天坐禅悟开什么了吗?”
“阿弥陀佛!”顺安的声音小下去,几乎听不见。
“顺安,如果你已悟开,阿哥祝福你。”挺举盯住他,目光如炬,“如果你尚未悟开,如果你心存不甘,就随阿哥回到红尘来吧。哪儿跌倒再从哪儿爬起,是不?”
顺安的眼睛再次睁开,闭上,依旧没有“阿弥陀佛”。
“顺安,”挺举看得明白,缓缓接道,“自你离开,上海变化不小。袁氏之后,北京式微,地方坐大,军政独立,相互攻伐,天下再入战国。上海总商会虽说管不了天下,却与冲突各方立下约定,各方武装皆不得染指上海,上海由此偏安于东南一隅。眼下,上海由总商会全盘治理,市面治安由商团统一维持。总商会全面实现民主议事,议董基本掌握西式议事规则,议事厅里再不是之前那般吵吵闹闹的了。以阿弟聪慧,只要回去,上海滩相信有你用武之地。”
顺安的眼睛猛地睁开,射出两道亮光,但这两道光柱迅即被两扇动作快捷的眼睑切断。紧接着,一声悠长的“阿弥陀佛——”从他的喉管深处缓缓地、连贯地吐出来。
禅房再次静寂。
远处传来葛荔的声音:“咦,老法师,这儿哪能也有介大一只钟呢?”
“回施主的话,”陪她的老和尚缓缓说道,“这个大钟叫财运钟,撞一下,财运起于东海;撞两下,财运进你家门;撞三下,财运滚滚不尽。”
“哈哈哈哈,那我就撞它三下。”
“施主,每撞一下,一块洋钿。”
“老法师,这是三块洋钿,请收好。”
“当——当——当——”禅院上空回荡起撞大运的钟声。
顺安的耳朵动了。
顺安的心神动了。
“阿弥陀……”顺安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个“佛”字,再也未能发出来。
全书终
于海口观澜湖书斋
2020 年 5 月 18 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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