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走出东午门,今天的京都起风了,她突然便想静静地走一走,围观的百姓散去后,又开始做起他们各自的生意,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也不知走了多久,绕了多少路,直到夜色逐渐来临,她才停了下来。她坐在湖边的桥蹲上,看着霞光铺洒的天边,看着水中模糊的倒影,看着清澈无比的流水,忽然便觉得迷茫。她为复仇而生,当年在亲眼看到裴莫挥手斩下所有亲人的那一刻,她就暗自发誓要让裴莫血债血偿,可如今裴莫死了,她的心里却感到空空的,也闷闷的,好像有重担落地,又好像压了一块巨石在心头。他是死了,可步景瑞呢?若裴莫所说皆是真相,她该拿他怎么办?又该如何面对步惊欢?“风华,你在看什么?”一道清悦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宁风华回过头,看着那个绝美的男子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心里漫起涩涩凉凉的疼,她喜欢他,她有千言万语想向他倾诉,可真正看到他,心里隐藏的东西却一个字也不敢向他提起。老天爷有时太过残忍,在她刚刚明确自己的心意后,立刻就给了她当头一棒。“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很不开心,是因为裴莫的事吗?”步惊欢走到她身边坐下,紧紧挨着她。宁风华把手掌伸出来,放在他面前,掌心里鲜红一片,已经干枯凝固,风一吹带起一股腥味,她看着鲜血慢慢笑了:“这是裴将军的血,他投敌叛国,足以使他遗臭万年,整个琉璃国对他无不哀骂连连,他下辈子都翻不了身了。”步惊欢没有说话,他总觉得她的表情十分悲凉,好像就快要哭了,但他懂她的坚强,知道她不会哭,他伸手揽住她的腰,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宁风华一僵,几乎下意识地就想推开他,但终究舍不得这个温暖的怀抱,事到如今,她已经开始贪恋起他的温柔,贪恋他给她的爱,可是这份爱,她又如何要得起?“少将军,我感觉有些累,今天便借你肩膀一用。”步惊欢双手收紧,更加用力地拥着她,他与她能够这样相处的时日本就不多,过不久也许便要去战场了,公子墨即已与拓跋湛联合,那么势必会对琉璃开战,这些他是不惧的,只是放她一个人留在京城,他心里倒有些害怕。公子墨知道他明白了她的身世,肯定会派人到琉璃来接她,在大战之际,公子墨不会让她留在琉璃,可私心里,他不想让她走,但她是叶菁菁,琉璃与她梦夏有世仇,她应该不会轻易就走,也许她还有她的计划……“少将军,如果有一天,我们都成了陌路,甚至敌人,你会怎么办?会杀了我吗?”宁风华闭着眼睛,低声轻问。步惊欢闻言一笑:“不会,不管你和我站在什么样的位置,我对你的心意永远都不会变。”永远都不会变吗?如果……如果我杀了你的父亲,你也不会变吗?步惊欢,你会恨我的吧,你终究会恨我的!宁风华心中一酸,轻轻地笑了:“少将军,不管以后怎样,我都得谢谢你。”——谢谢你出现在我生命中。——谢谢你给过我一段这样温暖却刻骨铭心的爱情。——谢谢你的不顾一切。你待我这般用心,我又岂能负你。步惊欢不喜她对他这么客气,刚要驳斥她几句,听得她又淡淡道:“少将军,你不问我为什么要杀裴莫吗?”“他曾对你动过杀念,你不动手,我也会动手。”他的眸底杀气乍现。宁风华失笑,不曾想他连这个都知道了,遂又道:“这件事后,只怕你的赐婚要泡汤了,少将军莫要见怪。”步惊欢莞尔一笑,打趣道:“早知你不会让我娶她,我始终都听你的,你不让我娶,我便不娶,此生你若不嫁我,我便谁都不娶。”“那你岂非要一辈子孤身一人了。”“那我也甘愿。”宁风华心里一动,满腹的酸涩一瞬间统统溢了上来,从前总听宫里的老人说最苦莫过于情爱,宫中多少妃嫔韶华错付,终其一生受相思煎熬,她总嗤之以鼻,如今才明白,爱一个人,就仿佛生一场大病,生死都不由自己,不仅是苦,还很难熬。也许这世间最难的并非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明明相爱,却不能在一起。琉璃的这个冬天过得有些萧条,裴莫的死让朝廷里安静了好一阵,上朝时再没有大臣敢轻易上弹劾奏章,但整个京城的氛围却十分冷肃,只因西凉那边已经有所动作,拓跋湛回去后清理内部,严整军队,看样子是准备下一次的蓄势待发。情况如此紧张,步惊欢始终要上战场,可他与沈家小姐的婚事却近在咫尺,步惊欢自是不肯的,于是用皇帝许他的要求再一次让皇帝取消赐婚,这次裴莫一事,沈府也牵连其中,沈楣珠虽临危救急,但在步景瑞眼中,这个女子已是不简单,他步家不需要如此有城府的儿媳,于皇帝而言,沈府在他心中的地位亦已大不如从前,最主要的是,他现在急需步家,自然也就顺应了他的请求。步沈两家的婚事终于解除了,沈楣珠气得在房里大发脾气,当这个消息传到宁风华耳朵时,她却云淡风轻地笑了:“她脑子还算清醒,现在已经处在风口浪尖,她这样做不过是让沈翼转移注意力而已。”沈翼莫名其妙遭到诬陷,关键时刻沈楣珠却拿出信函救了沈府全家,沈楣珠一个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千金闺秀,自然是说信函乃沈翼所截获,可这话能蒙骗别人,却蒙骗不了沈翼,他根本连见也没见过那封信。知道的人也就是她和沈楣珠两人。不过沈楣珠的气愤也不是作假,毕竟被她狠狠地摆了一道。锦雨凑上前道:“沈大人老谋深算,即便他再宠爱沈小姐,也肯定会派人私下里查探此事的,到时会不会牵连到小姐?”“无碍,让他查,沈楣珠自己淌在这躺浑水里面,她必定会想办法解决的。”宁风华轻笑着站了起来,她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望着天空轻轻叹息了一声,“公子那边情况如何?他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锦雨走到她身后,恭敬地回道:“公子还在恢复中,他与拓跋湛已经达成共识,过不久就要对琉璃开战了,所以公子让小姐尽快回南昭,公子还说,若小姐执意不回去,不久他将会亲自来接小姐。”“来琉璃太长时间了,是该回去看看他了。”宁风华说到这里,垂下眼睫陷入了沉思,她并未想过要在琉璃久留,可不知何时,这里却有了她所留恋的人,因为他,她竟有些不舍得离开这里。想到那个人,她又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吻,面上一热,她抬手轻轻覆在眼睛上面,好一会儿后才重新睁开,待她扭头一看,锦雨正以一种莫名的神情紧盯着她:“小姐,您怎么了?”宁风华失笑,摇了摇头:“和老将军约定的时辰将近,我们该出发了。”她从屏风上拿下披风,锦雨很快帮她系好,正当两人准备出门时,管家来报说步惊欢来了,此刻人就在外面。宁风华连忙又和锦雨往屋内走去,一边走一边吩咐道:“你去告诉少将军,说我在休息,如果他要见我,便等上一等。”自从婚事取消后,步惊欢三天两头就往她这里跑,老将军见他心意坚决,便也不再阻拦,于是步惊欢便跑得越发勤快了。吩咐完后,宁风华让锦雨留下应付,自己一人去了赴会地点,锦雨原本不放心,但步惊欢在府上,她必须看住他,以免他误了小姐的事,到时事情没有完成,小姐就又不会随她回南昭了。是以宁风华便一人去见了步景瑞,她让人送帖子到步府时,写的地址是郊外树林,她到的时候,步景瑞老早就等在那里了,他也是只身前来,没有带一个仆人,见到宁风华时开口第一句便道:“我早知你不简单,从你第一天为官开始,我就觉得你不像是琉璃人。”饶是宁风华再聪明,听到老将军这一句,也不由大为吃惊,她没想到步景瑞早就看出来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她笑了笑,不动声色地看着轮椅上苍老却充满睿智的将军,谦和地给他施了一礼,问道:“不知大将军还看出什么了?”步景瑞穿着一身黑色衣袍,双手按在轮椅上,慢慢滑到宁风华身边:“以你的容貌和才智,甚至很快就拿下国师之位,这只有两个可能,要么你有天大的野心,要么你有滔天的私心,但我猜,这份私心很有可能是仇恨。”他的语气并不重,却有一股沉若千钧的力量,他抬头望着她,漆黑的厉眸精光四射,即便多年不上战场,他说话的时候,依然可见当年叱咤风云的肃穆:“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为何要杀裴将军?你与他又有什么深仇大恨呢?”宁风华大吃一惊,倒没想到步景瑞连这个都看明白了,她盯着他那双锐利的双眼,慢慢叹了一口气:“大将军深谋远虑,目光如炬,什么都逃不出大将军的眼睛,风华佩服,不瞒将军,我的确不是琉璃人,我来琉璃的确有我的目的,但今天约大将军出来,只是想弄清楚一件很久远的事情,希望大将军能如实相告。”她对裴莫全无好感,但对于步惊欢的父亲,她心里是有些尊敬的,可裴莫临死前的话却又令她如鲠在喉,如果当年的事真是他亲口下令,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又该怎么面对步惊欢……步景瑞虽不清楚宁风华具体要问什么,但早有预感此事绝不简单,是以并未感到过多惊讶,只是平静地看着她道:“你且说。”他的声音仍是凌厉,却没了从前与她见面时的那份敌意。宁风华的目光有一丝凝滞,她看着眼前这个风光霸气一生的铁血老人,内心产生了片刻的犹豫,一旦她开口,从今往后,她与步惊欢之间也许就成了死敌,这是她最不愿见到的场景,她爱他,即便没办法和他长相厮守,也不愿意成为一辈子的敌人。她的双手垂在两侧,在袖中死死握成拳,面上却没有表露太多情绪,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微微笑道:“大将军英勇一生,征战无数,梦夏灭国该是最为惨烈的一次,不知道大将军是否还记得?”她故意以笃定的语气询问,目的就是为了观察步景瑞的反应。步景瑞眸光一颤,脸色瞬间就变了,如她所料般面上露出了一丝惊骇与愕然:“你是梦夏人?”宁风华并未回答,只是盯着他的眼睛,继续问道:“梦夏那场屠宰令可是大将军所下?梦夏所有皇室可是大将军所斩?”她每问一个问题,步景瑞的脸色便沉重几分,问到最后,他整个人恨不能顷刻间站起来:“原来是你!”他已经知道她是谁了,只是仍觉得难以置信,当年梦夏一役是他征战数年最残酷的一次,那些画面一直深印在心里,午夜梦回间,他还常常看到曾经在他眼中凄厉过的灵魂,一遍遍地叫着,咆哮着,啃噬着他的神经。他望着眼前已经长大成人的少女,目光之中渐渐凝出悲凄之色,那双精明的眸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汹涌的回忆在脑海里盘旋着,一幕又一幕横尸遍野的场景涌现出来,他心里一颤,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可下一刻,他又猛然睁大双眼,前方林中,几百米开外之处,响起了一道刺耳的声音,一柄利器从林中呼啸而来,穿过宁风华身旁,以闪电之势嗖的一声扎进步景瑞的胸口,步景瑞挥手去拦却已是来不及,反被利器所发出的内力伤了手腕,整个人被内劲震得飞出去,重重地跌在地上。宁风华大惊,迅速飞奔过去,步景瑞的胸前插着一柄尖锐的匕首,鲜血从里面汩汩流出,眨眼就将衣裳全部浸透,她查探一下,抬头望向前方树林,可林中安静如斯,早已没了任何动静。她赶紧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扶起步景瑞的上半身:“大将军……”他胸口的血已经染透了半边衣衫,暗处的人应是想取他的性命,这柄匕首正中心脏,怕是无力回天。“宁……宁大人,当年的事是我手中的罪孽,那道命令的确是我所下,可……屠城并非我所授意,乱世里的战争向来是残酷的,宁大人要恨便恨我一人吧,我这条命今日,还给你……”步景瑞说得断断续续,嘴里的血源源不断地往外涌出,他紧紧抓着宁风华的手,血红的眸子里隐隐掠过丝丝颤动。宁风华皱着眉头,心里一时又急又痛,她是要报仇没错,可实际上她并没有想过要步景瑞的性命,她心里一直不敢相信会是他所为,始终存着那么一份侥幸,即便答案是肯定的,她甚至也想过……要放他一马,因为他是步惊欢的父亲。可现在,他竟就这样轻松地承认了,并且……他马上就要死了!死在她面前!她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见他又吐了一口鲜血,才猛然回过神来,低声问道:“大将军,当年屠城一事难道还有什么隐情吗?请大将军如实相告,还我一个真相!”步景瑞双眸已经逐渐浑浊,模糊的视线里,只能隐约看见宁风华的影子,他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吐字十分艰难:“宁大人,对不……”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忽然瞳孔变大,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眼睛一睁,然后就紧紧地闭上了,再也没有睁开。宁风华大吃一惊,连忙喊道:“大将军!大将军!”她话中的尾音还没有完全消散,林中忽然传来一阵铁蹄声,顷刻间就到了眼前。她抬头一看,顿时便愣住了,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步景瑞之子步惊欢,以及锦雨扶尧、夜沉央和溶月五人。林子里很安静,在看清情况的这一瞬间,所有人都怔住了。溶月飞快地蹲下身检查步景瑞,又伸手掀开他的眼皮,然后手指僵硬地收了回去,沉默了半晌才慢慢道:“惊欢,伯父他……死了。”步惊欢脚步一顿,又快速走过去,从宁风华的手中接过步景瑞,他望着那张满是鲜血的脸,很久之后才哽咽着唤了一声:“父亲……我来迟了。”他的嗓音听上去十分沙哑,充满了痛苦和疲惫。“宁风华,是你杀了大将军!你好大的胆子!”夜沉央怒喝一声,迅速拔出长剑刺向宁风华,锦雨见状,飞身上前拔剑抵挡,一手拉着宁风华朝后退开,之后两人交起手来。打了一会儿,扶尧也加入了战斗,与夜沉央一起对付锦雨,步惊欢这才抬起头,看向正在打斗的几人,又慢慢把视线挪向宁风华,他俊美的脸上已有泪水滑下,黑眸里布满了红血丝,望着宁风华的目光深沉而悲切。宁风华的心里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猛然间觉得整个人沁凉如雪,她终于明白,为何大将军今天会死在这里,杀他的人并不是要他的性命,而是要利用他的死来挑拨她和步惊欢,因为眼前的情形看在所有人眼里,都会以为步景瑞是被她所杀。最主要的是,他的胸膛还插着她惯用的匕首!到底是谁陷害她?宁风华望着他,开口的声音里带着轻微的颤抖:“少将军,你不信我?”说完,她又自嘲一笑,信?要他怎么相信?人是她约出来的,现在却死了,换成任何人都不会相信,背后之人这一招实在是高明极了,竟让她百口莫辩。步惊欢并未回答她,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目光沉痛而复杂,他的薄唇轻抿着:“都别打了。”夜沉央几人骤然停下手朝他看来,一时间,所有视线都凝聚在他的身上,步惊欢依然看着宁风华,眸中复杂的光芒慢慢沉淀,仿佛有寒气注入进去,渐渐冷却,直到冷如寒冰。“我不想再看见你,你走吧!”一句话道毕,他扭过头再不看她,手掌轻抚匕首,他屈指一弹,飞快从步景瑞胸口把匕首拔出,而后抱着步景瑞的躯体纵身一跃,骑着白马扬长而去。他一走,所有人都跟着走了,宁风华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里突然空了一块,好像被谁用刀一下又一下的剜着,每呼吸一下都觉得疼。锦雨从来没有见过她那般难过的样子,那双美眸里沉进去所有的悲欢,却波澜不惊,仿佛一瞬间什么都离她远去了,她看不见,听不见,也感知不到,这样的静给锦雨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锦雨忽然有些害怕,连忙上前一步道:“小姐,既然事情已经了结,老将军也死了,咱们即刻回南昭吧?”宁风华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痴痴地看着前方,像是万丈深潭忽然静成了一潭死水,再无半点波浪。步景瑞之死震惊全国,皇帝知道后雷霆大怒,立刻便派人来捉拿可疑之人,夜沉央亲自带人前来,锦雨为了让宁风华安全离开琉璃,独身一人引开夜沉央,结果不幸被夜沉央抓捕。而此时的宁风华还在郊外等着锦雨,直到夜幕降临也没有把人等来,甚至连追捕的人也没有来,宁风华这才明白——夜沉央原本要抓的人就不是她,而是锦雨。夜沉央一直私下查探她的身份,他抓走锦雨,不仅能逼她现身,还能从锦雨口中套出她的身份来,她知道锦雨不会说,也正因为这样,锦雨的处境才越发危险。宁风华连忙快马加鞭地往回飞奔,可等她赶到王府时,等待她的却是另一场分别,锦雨躺在血泊中,脖颈上一道深深的长口,正汩汩地往外流血,王府的侍卫站在四周,每个人脸上皆是一脸惊骇,夜沉央负手而立,看着满身是血的锦雨神情漠然,那双冷淡的眼底没有丝毫怜悯。“锦雨——”宁风华惊呼一声,她身子一晃险些没有站稳,睁大眼睛跌跌撞撞地朝她走去,她想将锦雨抱起来,却又怕触碰之后加速血液急流,伸出的手摸了一下又僵在空中,“锦雨。”她唤了一声,抬起头看向夜沉央,目光之中尽是怨怒,“夜沉央,是你伤了她?”这是她第一次直呼夜沉央的名字,声音冷肃而薄凉,夜沉央微微抬眸,眼中弥漫出熟见的嘲讽:“是她自己不想成为本王威胁你的筹码,所以自刎在本王面前,可遗憾的是,你还是回来了。”当然会回来,他一早知道她会回来。宁风华冷嗤一声,心里突然漫上一股强烈的仇视,锦雨尚存着一口气,这时摸索着抓紧她的手,小声唤道:“小姐,你为什么……要回来?”宁风华跪在她身边,趴下去在她耳边道:“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锦雨心里一涩,眼泪唰地一下就从眼窝内滚了出来,她咳了一声,挣扎着苦笑道:“小姐,奴婢不能陪您回去了,奴婢知道,您一直不信任奴婢,奴婢今天用……用性命来证明,从来都没有背叛过小姐……”说到这里,她越发小声,显得气若游丝,“公子都是为小姐好,小姐不要……怀疑他,公子他真的……很爱您……”锦雨嘴里不断地吐出鲜血,尤其脖颈处的血喷射得有些吓人,宁风华看得胆战心惊,心痛如绞,她握着锦雨被血迹染成红色的双手,轻声细语地道:“锦雨,我从来没有不信任你,我知道你一直很疼我,只是我和公子之间,你难以两全,锦雨,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如果你没有和我一起来这里,你就不会这样,也可以守在他身边……”锦雨轻轻摇头,眼泪随着她的动作滑下耳窝:“小姐,和您一起来这里,我从未后悔过,只是遗憾不能见到……公子最后一面,小姐,以后锦雨不能保护你了,你自己要,保重……”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弱,到最后完全嘶哑得不成样子,从伤口流出的血在地上蜿蜒成一条长长的红色血迹,身下的衣裳也被血染透了。宁风华眼底的泪水夺眶而出,嘴唇上下颤动着,抑制不住地发抖:“傻丫头,你为什么这样傻呢?”——你是杀手,杀手最忌动情,公子将你培养得冷心冷面,就是不想看到你们有这一天,可这样的你,为什么会爱上公子呢?为什么爱上公子之后又对我付出了真情呢?——锦雨,你的命运不该如此,是我害苦了你!宁风华俯下身去,用手捂住她出血的脖颈,可是无论怎样按都无济于事,锦雨见她这样,哭得越发难捺,但她呼吸将竭,已再无气力去阻止,方一张嘴一口血便吐了出来,眼神已渐渐涣散,却仍是撑着最后一点意识哑声道:“小姐,你答应我,和公子要好好的,要好好的一起……”宁风华知道她担心什么,连连点头道:“答应,我答应你,锦雨,你放心吧,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我都会护着公子。”她贴在锦雨耳边轻语,等她说完,旁边已经没了声音,她顿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来,发现锦雨的眼睛已经永远地闭上了。“锦雨,锦雨……”宁风华连唤了三声,又握着她的肩膀摇了摇,可身下的人却再也不会动了,那张俏丽的小脸被鲜血染得变了样,宁风华抬起袖子,一遍遍擦着上面的血迹,直到露出白皙的面庞,她才收了手,慢慢地把人抱在怀里,那动作小心翼翼,却又沉痛到让人心酸。宁风华抱着她,喃喃自语地对她说了很久的话,然后无声的伏在她身上,哭得像个孩子般无助。她身为一朝国师,在人前向来温静优雅,从来没有人见过她这样失态,夜沉央也没有见过,兴许因为太过惊讶,他一直没有打扰她,即便他如此厌恶这个少女,他也感受到了那股悲痛到极致的悲伤,直到后面步惊欢和溶月赶来,分开了她和锦雨,他才开口问道:“宁风华,你们所说的公子是谁?”宁风华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迸射着铺天盖地的狠绝和恨意,她说:“夜沉央,你曾说终有一天我们会成为敌人,如你所愿,这一天终于来了。”他曾无数次想方设法地对付她,甚至还纵容裴莫对她下过杀手,但都没能激起她心底的恨,可当她看到锦雨满身鲜血躺在血泊里,那绵延无尽的恨意就这样疯狂地生长,压垮了她最后的理智。锦雨是陪伴她最久的人,是在她心底占据着无比重要位置的人,虽不是他所杀,却是因此而死。她不能容,也容不得!琉璃的大殿之上,所有人都去了,文武百官朝列,上奏要宁风华以命抵命,为步老将军血债血偿,她一人跪在最中央,微垂着头,在纷乱嘈杂的指责声中未曾辩驳一句,看不惯她的人纷纷落井下石,曾对她溜须拍马的暗暗唏嘘,没有一人再肯为她说半句好话,她默默地跪着,纤细的背影寂寥而落寞,显得那样孤立无援。步惊欢站在她身后,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凤眸里幽暗深沉,流露出无尽的伤痛,父亲新死,他尚穿着一身素白,眉目间藏着掩不住的倦怠,俊美至极的脸上再没了往日里优雅绝色的微笑,那抿紧的薄唇昭示着他在冷静地克制着所有难以言说的情绪。可尽管他再伤痛,他仍是满朝文武里唯一一个会为她说话的人,他掀起素袍,单膝而落,跪在她身后进言道:“皇上,家父之死略有蹊跷,微臣以为单凭国师一人之力,尚且杀不了父亲,皇上明察秋毫,请给微臣一点时间,让微臣替父亲查出真相。”他目光清凉,就那样淡淡地盯着她的背影,在他说完这番话后,明显感觉到宁风华的背影僵了一下,他慢慢地垂下了头,他与她离得这样近,近到触手可及,却又是那样远,远到好像再也握不住她了。“如今西凉与南昭国联手攻打我们边境,数十万大军来势凶猛,琉璃已是岌岌可危,惊欢你身为琉璃的将军,必须前往战场,现在烽烟四起,你又怎能在京城久留?”英宗皇帝脸色冷沉,言下之意,不管步景瑞是死在谁的手里,都没有办法给他时间查明真相。接着,英宗的视线一转,又看向宁风华,其实方才满朝纷乱的奏议声里,他也一直在看她,这个他一直想要却总也得不到的少女,她聪明伶俐,睿智多谋,又多次救他于危难,还是他亲手所提拔,大殿之上的所有人中,他是最不希望她死的,也许她自己也心如明镜,所以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求过情。真是个脾气又臭又拧的女人,倔得很!英宗叹了口气,问道:“宁爱卿,你有何话说?”宁风华抬头看了他一眼,旋即又恭敬地低下去,她的脸色略有些苍白,神情也颇为疲乏,从王府直接到宫里来,她连衣裳都来不及更换,身上沾满了血,模样看上去有些吓人,但她跪得笔直,一双明眸也亮得吓人。“皇上,微臣并未杀人,大将军被奸人所害,微臣请求皇上给予三天时间,微臣定能查出杀害大将军的真正凶手。”她声音坚定,并无半点心虚之状。大殿上传来一阵惊诧的抽气声,步惊欢为她求情也好,皇上明显偏颇也好,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何到了这一步,她仍能如此平静从容。即便不是她所杀,三天时间,她能查得出什么来吗?众臣都觉得此事微妙,但皇帝已经同意,便也只能拭目以待,此时的众人尚不知道,她所做出的这个选择,意味着将给琉璃带来怎样的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