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驾着Benz房车,纯纯坐在助手席。我的异形分身李彬没追上来,我们似乎暂时脱脸。我边开车边和纯纯分享各自的经历,说着说着,连彼此都觉得荒唐。“为什么这场梦还没醒来?我以后都不想再做这种清明梦。好可怕。”纯纯低语。我也是每分每秒都希望骤然从梦中醒转,发现自己躺在村屋的双人床上,习惯裸睡的纯纯紧靠着我酣然熟睡。等她睡醒后,我会告诉她这个荒诞的梦,然后一起一笑置之把它忘却。但此刻,我依然望着Benz标志的方向盘,想着被塞在行李厢里的另一个纯纯。不,那具尸体不是纯纯,是天香。一个虚构的电视角色。但在这个世界里,天香似乎是有血有肉的真实人类。我和纯纯都不敢停下车子打开行李厢查看。愈不敢看,心里就觉得愈恐怖。行李厢里有一具尸体。行李厢里有一具尸体。行李厢里有一具尸体。愈叫自己不要想,愈发无法抑止地想。“对了,手机。”纯纯的手机遗留在家里,但我身上带着手机。我赶紧把手机从裤袋里掏出来,但屏幕一片漆黑,无论怎么揿主按钮,都启动不了操作画面。我的手机在这边的世界似乎无法运作。纯纯脸色铁青地看看手机又看看我。“没事的。”我赶紧收起没能带来救援,反而加深她恐惧的手机。纯纯勉强地点点头。好一段时间,我力持镇定地默默开着车子,她力持镇定地默默坐在车上。就好像我们正坐在Mini Cooper爱车中,前往宜家家具店物色簇新沙发的路上。刚才我们置身山顶上,清晨的高尚住宅区一片静谧,路上没看到其他车子和路人。当车子渐渐进入市区范围,沿路映入眼中的一景一物,教我们更加哑口无言。这城市跟我们居住的城市竟然一模一样。道路设计。交通指示牌。交通灯。路灯。街道版图。街道分区。街道名字。马路上开始出现其他私家车、计程车、小巴、巴士。司机和乘客看起来都无比正常,有些乘客在打瞌睡,有些乘客在刷手机。我不经意和其中一个发呆盯着巴士车窗外的年轻女性四目交投,我像被针戳到那样赶紧移开视线。“这些人看起来好正常。”“好可怕。”纯纯似乎还处于震惊状态,不断重复同一句说话。我明白她的意思。这个异界看起来愈正常,心底的恐怖感更挥之不去。我握着方向盘的手不断渗汗。车子进入城市商业中枢地带,经过一条条无比熟悉的街道。马路两旁的建筑和商店都跟我印象中一模一样。玻璃帷幕商业大楼。高级购物商场。大型百货公司。钟表店。珠宝店。时装店。运动用品店。连锁咖啡店。眼镜店。便利店。茶餐厅。。。。。。。。。早上七点多,路上已有不少行色匆匆似乎赶着上班的人类。人类!老人。中年人。年轻人。男和女。看起来跟我和纯纯无异的人类,看起来无比正常地开始一天的生活。人行道上整理着报摊的报贩。穿着套装挂著名牌手袋,手里握着Starbucks外带纸杯咖啡的OL。在运动用品店外抹着橱窗玻璃的男人。推着载满建筑材料的手推车的工人。在垃圾筒旁抽烟的年轻男女。看起来已经十分热閙的茶餐厅内挤满食客。这是我和纯纯偶然会光顾的人气茶餐厅。前面的计程车正好上落乘客,我停下车子,望向张贴在餐厅玻璃上的早餐特别推介海报。连A、B、C款早餐内容都跟我记忆中一样。鲍鱼火腿鸡丝通粉或沙嗲牛肉面或雪菜肉丝面,配炒蛋吐司和饮料。“你肚子饿了?”纯纯有点愕然地问出神地望着大型海报的我。我摇摇头,但还是按下车窗继续探看。城市混浊的湿热空气扑在脸上,街上的人声车声,都寻常得教人心惊。由于客人川流不息,茶餐厅的自动玻璃门不断开启,可以清楚看到坐在门口附近的食客。食客都以很香的表情大口吃着面前碗盘里的食物。没有任何一个人看起来像异形或外星人。“一模一样,看不出任何差别啊。怎会这样?”我迷惘地重新开动车子,漫无目的地在无论左看、右看、前看、后看,都不像电影布景的真实市街上驶过。心底更加绝望无助。突然间,纯纯像发现新大陆般拉扯我的手臂。“不不不,这里跟我们那边并不完全一样。停车停车。”在我眼里看来,一切都一个模啊。我有点惊讶地按亮警示灯,把车子停在路边。“你看你看,对面马路这家首饰店应该已经结业,变成化妆品店。但在这个世界,首饰店还在啊。还有,道路两旁这些时装店橱窗里,模特儿展示的衣服、手袋和鞋子,都不是今年夏秋季流行的款式。这些Bling Bling设计早几年就褪流行了。”啊,果然只有女生才会注意到这种事情。“纯纯,你的意思是,这边的时间线,跟我们那边不一样?”我心念一动地问。纯纯困惑地点点头。“你看,这幢商厦二楼最近应该开了一家日本寿司店。我和晶晶来过吃午餐。但这儿的二楼还是以前的西式快餐店。”纯纯伸手指向我们这边马路的另一幢商厦。“你坐在这儿等等我。”两边的世界,时间线不一样?我当机立断地决定下车去寻找更确凿的证据。“你去哪儿?”我看了看纯纯身上薄如蝉翼的米色曳地睡袍。只要解开那条轻飘飘的幼带子,就是她美丽的裸体,而且她还赤着脚。无论在这边或那边的世界,身为丈夫,都不会让她这副性感模样,出现在大庭广众的注目下。“我去那边的便利店看看,很快回来。”纯纯望向自己身上的衣着,无奈地点头。“三三,你绝对不要丢下我啊。”“我怎会丢下你?”我下了车,小跑着进入稍前面一间便利店。便利店内有一列客人队伍在轮候付款。他们全都是电视剧中的人物角色吗?近距离观看每一个人,皆有血有肉,不像二次元电视人,也不像幻影。我压抑着心里想伸手摸摸他们的头皮和皮肤确认的冲动,只能伸出手抚摸便利店内的金属陈列架和货品。陈列架传来冰凉的金属触感。摇摇包装薯片,传来亲切的沙沙声响。把手探进冰柜内,杯装冰淇淋冰得我手都麻了。身边每个人看起来听起来,都是普通的云云众生。“麻烦八达通增值一百元。”“一包Sky Blue香烟。”“一串鱼蛋,一串烧卖,一杯可乐。”置身在这些人身边的我,感觉也是平凡不过的云云众生之一。完全没有违和感。我益发糊涂了。我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走回接近入口处,售卖报纸的架子前。虽然听了纯纯的话,早有心理准备,还是感受到一阵天旋地转。我盯着报纸上标示的年月日干眨着眼睛,用力深呼吸了几下,在心里重复催眠自己保持冷静,才能够踏著有点沉重的脚步走回Benz房车。纯纯把脸几乎贴在助手席的车窗玻璃上,挂着一副哀怨表情等待我。那脆弱神情,让我想起被主人栓在超市外,等待主人购物回来认领牠们的狗狗。我的心几乎融化。傻瓜,看到你的脸,安心的是我啊。虽然置身无比荒谬的处境中,我却觉得心里始终有个底。只要我和纯纯在一起,就没什么好害怕的。回到车上,我摸了摸她的长发,尽量以淡然的口吻说:“老婆果然精明,你猜中了,这边是二零一三年九月三日。”明明是她自己提出的推理,纯纯还是瞪大了眼,用手捂住嘴巴,好半晌说不出话。隔了好一阵子,她把手放到胸前按按着,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四年前初秋。那时我们正在拍《二十一世纪大报复》。对,天香的戏份完结,被李彬杀死,大概是初秋吧。”纯纯喃喃地说。我们的视线,不自觉地一起飘往行李厢方向,又赶紧收回视线。“明明只是一出虚构的电视剧,为什么会蹦出整个真实世界来?”我头痛地拚命思考着纯纯的疑问。“欸?换言之,如果不能及时回到我们的世界,大概一个多两个月后,《二十一世纪大报复》拍摄完毕煞科,这个世界就会消失?我们是不是会跟着这个世界一起灭亡消失?”纯纯哑然地问。听到她的推理,我心里一惊。但作为男人,我只能在心里彷徨叫苦,外表极其沉稳地抱起胳臂强作镇定,努力找个想法安抚她。“这个世界真的会消失吗?我们把角色『演活』了,这个异界才会诞生出来吧。你看这世界如此真实,四周的人又有血有肉,说不定这世界会永远延续下去啊。”“会吗?”纯纯还是不安地问。我搔着太阳穴继续寻找灵感。“也说不定,这儿的世界根本一直存在。”“一直存在?”“或许编剧从来不是凭空创造出李彬和天香这两个角色。电影、电视编剧和小说家,都是无意识中感应到其他世界,写下了发生在这些世界发生的真人真事。在我们那边的世界,却变成了电影、电视剧和小说故事。”我装模作样地继续信口开河:“纯纯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演戏体验?扮演某个角色时,觉得自己好像被附身了。自如流畅得仿佛不是在演,真的变成了那个角色。”“嗯,偶尔会有,那是因为我们演得很投入啊。”“不,有时我会想,说不定我们饰演的人物真的存在。某些瞬间,我们与他们的能量重叠了。”其实这刻前,我从来没这么想过,只是拚命找方法安慰自己和她。“李彬是真实的。蒋天香是真实的。我陈三三和你张纯纯也是真实的。只是我们四人原本活在不同次元,突然交错了。这样一切不是都说得通了?”说着说着,连我自己都觉得说不定真相的确如此。有谁能够肯定,我们那边的世界,是宇宙中唯一真实的世界?“不是四个人。是三个人,一具尸体。”纯纯以有点可怜兮兮的神情更正我。“噢,对。”我遗憾地说。“那到底是我们演活了角色,创造了这边的世界?抑或编剧从这边世界的真实人物中『偷桥』,创造了我们那边的故事?什么是鸡什么是蛋?”被纯纯这样追问,我愈来愈头痛。我只是个二线演员,不是量子物理学家或哲学家啊。“两个说法都有可能吧。老婆你比较喜欢哪个想法?”我硬着头皮问。“我不喜欢相信在另一个世界里,长着跟你和我相同脸孔的人,是杀人犯和受害者的想法。”“Okay,那这个家庭会议也按照一向惯例,听老婆你的最后结论。所以,Final Answer就是,我们演活了角色,创造了这边的世界。世界一旦诞生了,不会这么容易灭亡。正如人类有求生本能,有机的世界也一定有求生和自我补完本能。难得出现了,怎会轻易消失?”我继续胡诌。虽然我不是量子物理学家或哲学家,但一向懂得逗纯纯开心,所以她才会嫁给我。今次遇上如此重大的危机和考验,我还是完美过关。听完我忽发奇想的推理,纯纯似乎渐渐平静下来,脸上绷紧的表情终于放松。“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算真的回不去我们也不用担心啰。只要想办法在这个异界活下去就好。”纯纯如释重负地吐一口气,一脸天真地说。唉。我也想像她这么乐观,但都说是“异界”了,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咧。“我们先在车里躲一阵子,等店子开门,我马上去买衣服给你换上。然后暂时找间酒店安顿下来,再想办法。”我避重就轻地说。其实我根本没法可想。如果有一天,突然掉进异界,要如何回去原本的世界?小学和中学教科书从没教过这种事情,我怎么晓得?“到底我们为什么会掉进这异界?你觉得会有其他跟我们一样的人吗?”纯纯又问。这么玄的问题我怎么懂得回答呢?到现在,对于发生的一切,我仍然难以相信。但我忽然想起我们那边的世界,有关机场瘫痪的报道和白雾茫茫的天象,反射性抬头,透过挡风玻璃望向这边的天空。果然也是白雾茫茫的迷离天,但似乎没有人特别注意或关心。毕竟无论这边或那边的世界,四年前或四年后也好,大家每时每刻都低头在刷手机,没什么人关注头顶上到底在发生什么事情。“那边的世界,或许也正在发生不得了的事情。”我感叹地说,告诉纯纯关于天气异象,机场连续两天陷入瘫痪的事情。也不忘八卦地告诉她向日接拍了《金箭侠》续集,在机场展开拍摄的花边新闻。毕竟我们都是干演艺圈的,被公众八卦的同时,无论置身何时何地,我们对演艺圈的一切都很八卦。“我记得向日不止公开说过割腕都不会再演金箭侠,跟我们私底下也说过。除非世界末日,否则谁都不会再看到他演金箭侠。那么顽固的他都肯再演出,真是世界末日了。”纯纯忍不住开玩笑地说。话说出口,我们面面相觑地沉默下来。“我们突然掉进异界,那边的世界会不会真的发生了什么天大事情?”纯纯怯怯地问。“世界末日?毕竟电影也拍过很多遍。人类的深层潜意识,好像一直很盼望世界末日。”“因为大家太闲太苦闷?还是世界真的变得太坏了?”“两边都有吧。人心深处,总有推倒一切,重来一次的欲望。”“因为想像明天会更好?”“因为想像明天不可能比今天更坏。”“那不是一样?地球的确变得愈来愈糟糕。”“但重来一次,就会有改变吗?要是人心不改变的话,世界重来多少遍都一个模。”“也许吧。但跌进这个异界后,我好怀念那边的世界,无论它有多么坏。”“因为那边才是我们的家啊。”“我们的家要毁灭了吗?”纯纯像我刚才一样,弯身望着挡风玻璃外雾茫茫的天际。“我们是及时逃了出来,掉进另一个世界的人吗?那跌进异界的我们,到底是幸运抑或不幸?”“我们的父母、兄弟姐妹、朋友都还在那边啊。世界末日最多同归于尽,我才不想自己逃出来。”“我就是喜欢三三这种地方。我也一样。就算那边正在迎接世界末日,我们也要赶紧回去。”“可是没有回去的方法和咒语,我们又不是在演戏。”“唉。”“唉。”唉声叹气地终于等到十点整,我独自冲进刚开始营业的运动用品店,为纯纯选购衣物。可能因为店子甫开门就冲进去选购一大堆女装,我感觉到中年女店员和年轻女店员在背后一直紧盯着我的视线。我浑身不自在地把女装T恤、紧身运动裤和休闲拖鞋放到收银柜台上。两个女店员站在柜台后,年轻店员扫描着价钱条码标签,中年店员偷瞟着我。我的脸一定稍稍涨红了。“帮太太买的。”我不自在地解释,从银包里掏出信用卡递给年轻店员。“哇啊啊,终于想起来了,你是明星吧。电视明星!”中年女店员突然兴奋地尖叫,双眼发光地看着我。“你真人比上镜更俊啊。”霎时间,我但觉拨云见天。欸?她认出我来了。对,我就是电视演员陈三三。得救了!Hallelujah!我和纯纯怎会没想过?也许恐怖异界只存在山顶的洋房范围?下山之后,其实我和纯纯已经逃回正常世界?难怪这世界的一切看起来这么真实这么熟悉。我们真笨!谢谢天!可是,刚才在便利店的报纸日期,明明是。。。。。。。。。而且,Benz房车没有变回Mini Cooper。。。。。。。。。“你叫什么来着?啊啊啊,搞错了,不是明星,但总之你一定是名人。我不时会在电视上看见你。对对对,娶了蒋氏集团太子女的帅哥。哇啊啊,你是李公子李彬!”我的脸色,一定骤然变得十分难看。“对喔,我也以为你是李公子,明明长得这么相像,竟然不是吗?”年轻店员一脸狐疑。“陈先生,”年轻店员困惑地看着信用卡上的名字,偷瞄向我的脸。“你有没有另外一张信用卡?这信用卡好像不能用。”我但觉眼前一黑。现实如当头棒喝般冲击着我。在这个世界,李彬才是有血有肉的名人。我是个不应存在这儿,没有身分的“鬼魂”。信用卡、银行提款卡、身分证等当然也全部无效。我和纯纯在这儿既没身分,没钱,没工作,也没居所。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没有亲戚。没有朋友。没有同事。只有一具载着尸体的车子,伴我们亡命天涯。我这“鬼魂”差点被抓包了。幸好,皮夹里有一张仅余的五百元纸币。我狼狈地垂着头,匆匆在收银台上放下现金。眼角瞟往店子外,竟然看到一个男交通警员停在Benz房车旁,敲着车窗,示意纯纯按下车窗。我泊车的位子应该能够暂时停车啊。是纯纯的美貌和那身过分惹火暴露的睡袍,吸引了他注意吗?我来不及等候拿回找赎的钱和货品包装服务,草草说声“不用找零”,心急如焚地抱起衣服和鞋子往外面跑。坚持不肯按下车窗的纯纯脸都白了。我们在车外和车内的视线,不约而同地瞟向行李厢。“早晨,这里不能停车等候。”交通警员有点傻眼地看着抱着满怀女人衣物的我,视线又回到穿着性感睡袍,胸脯若隐若现的纯纯身上。纯纯赶紧抱起手臂护在胸前。“这儿明明已经改例可以停车的。”我不满地啐一句。“什么时候的事情?”交通警员满脸讶异。该死。对,四年前这条道路还没改例。不,在这个该死的异界里,也许永远不会改例,四处都无法停车。“现在就开走。”我慌张地打开车门,把衣服鞋子一古脑儿塞到纯纯怀中。“李公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脸色很差。”关上车门前,交通警员在助手席那边的车窗旁弯下身问,也许其实想再偷瞥纯纯的胸脯一眼。该死。对,李彬和天香在《二十一世纪大报复》的世界里是名流。夫妇经常高调出席各种慈善活动。李彬也经常代表蒋氏集团接受新闻媒界采访。由新闻台到娱乐台,都可以看到衣冠禽兽男装模作样的翩翩贵公子身影。真该死。我只能尽快发动引擎踩下油门,逃离津津有味地看着我们的交通警员。明知道交通警员不会随便要求查看我们的车子,就是做贼心虚。不,这实在太冤了。天香明明不是我杀的,是李彬杀的啊。但在这个世界里长着这张脸,跳进黄河洗不清。“好险,我们终于可以去住酒店了吧,但车子怎么办?”纯纯吁一口气地问。我不忍心告诉她我刚刚发现的残酷事实。我们无法去住酒店。在这个异界,我们是名副其实的孤魂野鬼。而且不止孤魂野鬼这么简单。首先,我们要处理一具快将腐烂发臭的尸体。这又不是演电视剧,尸体哪有这么容易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完美处理掉?在《二十一世纪大报复》中,李彬把天香埋葬在他小时候长大的荒废贫民铁皮屋里,把尸体丢进水缸,灌水泥埋掉。拍摄时我只拍了两个镜头就完成。一个镜头把纯纯演的尸体抱进水缸。一个镜头把满铲子的水泥覆盖在她脸蛋上。汗都没有留下一滴就收工。现实中在那之前之后,要经历多艰辛多浩大的工程啊。而且,又没有道具部安排好一切,我连上哪儿去买混凝土,怎么混和水与混凝土的比例都不清楚。还有,无论纯纯或我(我又不是李彬),都无法冷静地处理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天香的尸体。只要被这儿的警察发现Benz行李厢内的天香,我们就完蛋了。另一边厢,冷血杀人魔李彬,也一定会继续追查妻子复活之谜。我演过他所以很清楚,赶尽杀绝是他的变态乐趣和专长。是人是鬼他都会杀无赦。(真的好恐怖!)我为什么要演活那样的衣冦禽兽?唉。还不止这样,与李彬长得一模一样的我,不久之后就会被警方列作通缉犯。遇上警察的话,误把冯京当马良,这次被逼死的可能不是李彬而是我。我快要客死他乡。无缘无故客死他乡的我,再无法保护纯纯。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在这个世界里,真实的人不是我陈三三和张纯纯,是李彬和蒋天香。对我和纯纯来说,李彬和天香应该是幻影。但对这儿的人来说,我和纯纯才是幻影。甚至是像鬼魂一样的存在。回心一想,冷血如李彬,他此刻也许比我们更惆怅。Benz房车行李厢里有一具妻子的尸体。洋房里有另一个死而复活的妻子,被自己的分身救走。异形分身和复活妻子开着藏匿尸体的车子消失无踪。他一定也以为自己跌进了异界。异界,到底是哪一边?但我此刻无暇细想,当下能够做的只有一件事情。踩下油门,带着活着的妻子和变成尸体的妻子,继续亡命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