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监察官男友

一个尘封已久的日记本,让往事扑面而来。没颜值、拗脾气的江听雨是一名图书编辑,单身二十余年。大家都说她是言情小说看多了,恋爱基本靠脑补,在幻想里寻找甜。

作家 册子 分類 出版小说 | 22萬字 | 20章
第四章 呢喃望星空
生活如此绝望,每个人却都兴高采烈地活着。 ——奈保尔《米格尔街》
早春的风犹有寒意,带着一股冬季未褪尽的晦暗。
江听雨却觉得每天都新鲜, 早起干活儿、午休看书、下班跟罗小浓散步、 睡前与陆临渊随意聊聊天儿……一切都那么欢实,那么美妙。
这几日乍暖,桃花缀满枝头,香樟树抽了嫩生生的芽儿。江听雨琢磨 着把陆临渊约出来,将伞还给他,顺便嘛,农大的草莓快过季了,俩人可 以一起去采摘。
这样想着, 江听雨便给陆临渊发微信: “陆临渊同志, 明天是礼拜六, 我看了天气预报, 惠风和畅, 天朗气清。我想将伞还给你。另, 如果在加班, 就不要回我消息,等下班后再说哦。”
彼时陆临渊正跟家人一起吃晚饭,之前忙一个大案子,天天早出晚归 的, 几乎连父母面儿都没见着, 今天好不容易有了眉目, 拿到关键性证据, 这才赶回来吃到一顿准时的晚饭。
吃完后,陆临渊让姐姐陆园去陪父亲陆知新与母亲黄梅看电视,碗放 着他来洗。
陆知新夫妇望着厨房里的儿子,感到由衷的骄傲,多棒的小伙儿啊, 一表人才、长身玉立,更难得是对老人孝顺。他要是能早点给他们领个儿 媳妇回来,再生个小公主或者小公子,那就更好了……
陆园也觉得自己这个弟弟真是优秀,真是看得喜人,只不知将来是怎 样的女孩子能够与他携手。一念之间,她已将自己单位里的单身女青年想 了个遍。
陆临渊不知一家人此时已经发散思维到谁家女孩儿合适、将来孩子取 什么名儿、读哪所幼儿园比较好了,他系上围裙,戴上耳机,给江听雨发 了个语音聊天申请,就开始洗碗。
“长江长江,我是黄河!”江听雨接通语音,上来就皮。
那些深夜里的陪伴,让两人已然成了老友般。
“我是长江。”陆临渊也配合。好朋友嘛,再皮,他也会包容。
每皮一次就被陆临渊用眼光杀死一次的黄连,躺在家里忽然打了个喷 嚏,自言自语道: “唔,要么是感冒了,要么是好朋友小渊渊在想念调皮 的我了。”
“陆临渊同志,你看到我的微信消息了吧?”江听雨问道。
陆临渊轻笑一声: “嗯,看到了,明天天气是不错。”他如今跟着江 听雨学坏了,故意避开主题不回答,就想看她急。
陆临渊那声低笑犹在耳边,江听雨觉得自己耳朵忽然有点儿痒,但又 不是真的痒,就是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她忍不住开了免提,而后用两 手捧住耳朵,听见一片嗡鸣声。
“那你……明天是加班还是休息?”江听雨让自己冷静下来,直截了 当地问道。
如今,她与陆临渊既已是一对老友,便什么都能聊上几句,牛头不对 马嘴也没关系。反正, 好朋友嘛, 守着那条友情的河, 她只要不越界就行。
“不加班,可以被你约。”陆临渊惯会一本正经地说话,只是以前是 正经地说正经话,现在这话却不那么正经了。
“那明天,农大草莓园去不去?上回你还说你没摘过草莓呢,你江听 雨姐姐带你长长见识。”
“嗬。”陆临渊轻轻地冷笑一声,眼神却透着甜。
江听雨也不介意,在知道陆临渊傲娇的本质后,她所有的敏感和猜疑 都在这个人面前消失无踪。
“明天几点见?”
“看你几点起。”陆临渊知道江听雨平时睡很晚,周末有赖床甚至睡 一整天的习惯。因为他每次在周末给江听雨发微信,江听雨总要在晚上才 会回复,而工作日则是秒回。
“行,那明天我醒了叫你。”
“好, 你早点休息。”饶是拖拖拉拉地洗, 就这么几个碗也该洗完了, 陆临渊不愿自己的事被家里知道,便表达出要结束通话的意思。
江听雨自然说好,一是她想当陆临渊的解语花,二是她也确实想早点 睡,这样明天就能早点醒了……
互道晚安,江听雨自去洗澡,陆临渊却还要过一个关 :刚灭了厨房的 灯,前脚还没走出去呢,黄梅就叫他过去一起坐,彻底打碎了他趁人不备 溜回房间的想法。
“妈,您叫我。”老太太都发话了,陆临渊只好乖乖坐下。
“临临啊,你刚才在厨房跟谁打电话呢?”
“没打电话,是用手机看电视剧,里面的人说话声音跟我很像。”
“哦哦哦,那可能是妈妈听错了。”黄梅笑得颇有深意。
陆知新和陆园交换一下眼神,也笑得颇有深意。
一家子人笑得都这么有深意,陆临渊有点摸不着头脑,默默觉得自己 好肤浅……
待黄梅笑意稍止, 陆临渊温声道:“妈, 您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 我想先去洗澡睡觉,有点儿困了。”虽然是急于逃避这奇怪的气氛,不过 他也确实困了。刚办完的那个案子,折腾得他整整一个月没睡过囫囵觉。
调笑一下也就罢了,听见儿子说累,黄梅立马心疼得不行,瞪了一眼 还在笑的父女俩,伸手摸了摸陆临渊的头顶: “其实什么事都没有,我们 跟你闹着玩儿呢,谁叫你总没个笑脸儿,让我们担心。不说了,儿子你快 去收拾,弄完了早点睡。”
陆知新看向陆园: “丫头,你看你妈,明明自己先笑的,而且就数她 笑得最厉害,见牙不见眼的,鱼尾纹都出来了。”
陆园也接口道:“爸,你看你媳妇儿, 只许州官放火, 不许百姓点灯。”
黄梅闻言,往父女俩嘴里各塞了一瓣橘子。
陆知新嚼一下,霎时变了脸色,咽下去后,委屈巴巴地开口: “这橘
子是酸的……”
黄梅乐不可支: “我就是先试了,觉得酸才喂给你们呢。要是甜,我 就只给咱们临临一个人吃了。”
陆临渊笑了笑,说声“谢谢”,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了。
黄梅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只是声音轻如薄烟,很快湮没在这浓 得化不开的夜里。
到了晚上九点半,陆临渊的姐夫莫家鸣应酬完了,来接陆园回去。
“我小舅子呢?我要跟他聊几句。”莫家鸣多喝了几杯,这会儿被酒 精刺激得有些亢奋,嘴里大声嚷着,举起手就要去叩陆临渊的房门。
陆园一把拉住他: “家鸣,我弟已经睡觉了,有什么话,你明天再找 他说吧。”
莫家鸣却不依不饶: “我这都上门了,他不招待一下姐夫就算了,连 见都不见一面,是个什么意思?真当自己进了监察委,就可以骑在所有人 的头上了?”刚升的副局,给了莫家鸣以前从不敢有的底气,甚至于趋向 嚣张。
陆园甩开丈夫的手:“莫家鸣,你胡说什么呢!”
莫家鸣清醒了几分, 或许原本就是借酒装疯, 想摆摆姐夫和大官的谱。 见妻子生气,他忙站直了身体,讪笑着去拉陆园的手: “园园,我错了, 刚才说胡话呢,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你呀!幸好爸妈先去睡了,不然看见你这个样子,肯定会担心。” 陆园恨铁不成钢,瞥了丈夫一眼。
莫家鸣连连点头: “是是是,我知道爸妈关心我。老人睡觉浅,咱们 先回家,别吵醒爸妈。”
陆园点点头,往玄关处走,临出门前,往陆临渊的房间看了一眼。她 不知道陆临渊有没有听见莫家鸣那些混账话,但那扇门始终纹丝不动地关 着,仿佛门内、门外是两个走不出也进不去的世界。
陆园知道之前母亲为什么要叹气,这会儿,她也不由得叹了口气,只 是几不可闻,很快被夜风冲散,留一室寂静无声。
房内,陆临渊平躺着,呼吸轻浅。他听见墙壁上挂钟的指针在游走,
窗户上绿萝的长藤在蔓延,那是岁月和生命此消彼长的声音。
天刚擦亮,江听雨就醒了,时候还早,她甚至坐起来眯了好一会儿, 才听到洒水车的声音。
好不容易挨到八点,她想着这个点儿应该不算打扰陆临渊睡觉了,再 也按捺不住,给陆临渊打电话。
陆临渊握着手机,等了两秒才按了接听键。
江听雨试探着问:“陆临渊同志,早上好呀!你醒了吗?”
“没醒, 现在是自动回复。”陆临渊这样说道。实际上, 他早就醒了, 还听见洒水车的声音了呢,但是怕打扰江听雨睡觉,也不想显得太期待, 就没催她。
“呃,陆临渊同志,你不许卖萌啊!既然你醒了, 那咱们昨晚说的……”
“算数。”说完, 陆临渊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 又补上一句, “时 间、地点,都将就着你来,你定好告诉我就行。”
江听雨就等这句话呢, 也不再忸怩, 当下就道:“十点, 农大校门口, 怎么样?”
“九点也行。”陆临渊抬手看了看表,下意识说道。
“哎?你说什么?”江听雨怀疑自己听错了。
“没说什么,你听错了。”
江听雨:“……”
陆临渊笑了笑,没出声,就一点儿气音。但手机那端的江听雨,偏偏 被这点儿气音闹红了脸……
既然陆临渊否认,那就相当于承认了。他自己说了要提前,江听雨自 然求之不得, 一锤定音:“九点,农大!”
“好。”
八点五十分,江听雨在农大校门口下了公交车。
正逢周末,校门口进进出出的人极多,似春日游鱼般来回穿梭,江听 雨却一眼在人海里看见陆临渊。
他站在路旁,犹如一株能抵风雪的青松,笔直、静默。
江听雨往那边走去,忽然又停下来,绕到侧面……找好角度后,她悄 悄地给陆临渊拍了几张照片儿。
拍完后,她故作稳重,实则欢欣雀跃地走过去:“我来啦。”
陆临渊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江听雨暗道:啧,在电话里不是还挺能皮的嘛,真见面又斯文上了。
不过,她也没拿这点逗陆临渊,因为她自己也差不多,在网上跟在现 实里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也就是陆临渊这人脾气好、有涵养,所以她才 敢在他面前闹腾,不用伪装什么。
“走吧,我带你去草莓园,这时候刚开棚,草莓又大又红,咱们可以 摘到最好的,可甜啦。”说完,江听雨先往前走了,轻车熟路地带着陆临 渊穿梭在校园里。
陆临渊跟上去,跨出几个大步,赶上江听雨,与她并排走着。
过了会儿,江听雨忽然开口:“你想说话不?”
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陆临渊听了却半点不觉奇怪,他明白这姑娘 的意思:他要是觉得无聊想说话,就尽管说,她有话接就陪着说,没话接 就听他说。
他想了想,问道:“你对农大很熟悉?”
江听雨仍往前走, 点头道:“嗯, 挺熟的。读大学时, 找了份儿兼职, 就是找大学生开户,所以凌城大部分的高校,我都摸熟了。”
陆临渊闻言, 脚步略有一顿, 旋即恢复正常, 淡淡道: “什么账户?”
“证券。我想着既能挣钱,又与本科专业相关,就很喜欢。”
“然后按开户的数量算酬劳?”
“嗯,每开一个账户,能拿三十块。”
“这份兼职还在做吗?”如果她仍做着,他正好还没开过证券账户。
江听雨脚步稍有停滞,很快又恢复正常,抬手揪了片万年青的叶子, 捏在手里轻轻捻着:“毕业后找了工作,就没做了。”
“嗯。”陆临渊注意到江听雨方才那瞬间的异样,但也没多过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生活,互不干涉,孤独而精致地存在着。
只是, 面对江听雨, 他却有了忍不住靠近的好奇:她明明充满了元气, 在他面前总是闹腾腾、笑嘻嘻的,像个小太阳,有时候眉宇间却又透出无
边丝雨般的清愁。
思索半晌,他将自己对江听雨的好奇定性为:关心一个与自己很聊得 来的网友。
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之间,二人已经走到草莓园外。
园主将他们带进草莓棚内, 交代道:“你们随意摘, 摘好了叫我就行。”
江听雨点头应好。
园主离开后, 江听雨将篮子递给陆临渊:“你第一次来,体验一下吧。“
陆临渊看着这满棚绿油油的叶、红彤彤的果, 整个人都觉得轻快起来, 接过篮子,就开始去寻找那些最甜的果子。
农大的草莓园有好几家,品种、培育方法、价格等各有不同。江听雨 特意挑了这家,草莓是种在木槽里的,木槽下面垫了架子,有半人高,免 了采摘人弯腰不是,蹲下也不是的尴尬,十分体贴。
这会儿陆临渊仔仔细细地采摘着草莓,身姿依然挺拔,江听雨一气儿 偷拍了几十张照片,庆幸自己选了这个可以站着摘草莓的草莓园,也羡慕 起那些被他采撷的草莓,唔,她也有点想被那双手触碰、抚摸……
她正对着照片上的背影想入非非,突然有个陌生电话打进来。
江听雨接通电话:“您好,哪位?”
“江听雨啊,是我,陶用文。”
江听雨顿时一惊,连忙问好:“陶老师,您好!”来电的人,正是她 的小学班主任陶用文。
陶用文呵呵一笑: “江听雨啊,上午我去你家里,听你爸说你已经拿 到了教师资格证?”
陶用文是当年村里最有文化的人,她和江淮南的名字便是他取的。后 来入学了,江听雨家庭条件最差,陶用文也没少照顾她,因此她对陶用文 十分敬重, 恭敬地答道:“嗯,劳您关心, 刚通过了考试, 合格证已经有了, 但资格证还在办,要到五月份,教育局才会发放。”
“你爸希望我能介绍你到学校教书,你是村里少见的大学生,学校也 急需你这样的人才。”陶用文对自己的这个学生很欣赏。
“陶老师您谬赞了, 学生不才,不敢误人子弟。”江听雨谦虚,也是婉拒。
“听你这语气,好像不是很想回老家?”陶用文听出江听雨的意思。
江听雨举着手机, 看向陆临渊的方向。那人, 口口声声道自己冷漠无情, 却从来纵容着她的心血来潮、她的前言不搭后语、她的神经兮兮,这会儿 连摘草莓都那样温柔,生怕惊了沉睡的植物似的。
是,她不想回老家了,因为她有了让她想留在凌城的人。
“陶老师,对不起,我才毕业不久,还想在外面多闯一闯。劳烦您为 我费心了。”老师特意打电话来关照,江听雨实在不好拂老师的面子,故 而没把话说满,也为今后的打算留余地。
但,她也深知余地就是退路, 就是变数, 像她这样的人, 非得破釜沉舟, 才会全力以赴。
陶用文叹口气: “江听雨,我没有费多大心,真正为你费心的,是你 父亲和你哥。”
江听雨疑惑了:“陶老师,您的意思是?”
“你觉得我为什么会突然打电话给你?村里大学生不多,但也不是只 有你一个,我为什么偏偏只关照你? ”陶用文忽然对这个自己一向喜爱的 学生有些恨铁不成钢,觉得她书读多了,心却变冷了。
“陶老师……”
“你父亲让江淮南去我家,堵了我个把星期,非要请我去你家吃饭, 我拗不过,今天才去了。你父亲的腿刚上了钢钉,正是要养的时候,但在 饭桌上,他还硬撑着陪我喝了一杯,江淮南也喝醉了。原本你爸这么厚道 的人,你和你哥又都是我教过的学生,能把你介绍到母校来教书,我也是 很乐意的。但你爸太实在了,非说没有什么能回报我,好歹要让我把这顿 酒喝尽兴了。”
虽然江光明和江淮南父子拜托他不要将这事儿说出来,会加重江听雨 的心理负担,但陶用文还是说了。他心疼江听雨,也心疼江淮南。
江听雨听完,眼中一热,眼泪哗啦啦就流下来了。
“陶老师,谢谢您,是我不懂事,让您操心了。”
“嘿,谢什么,只要你们这些孩子有出息,我们这些为师为长的,再 怎么操心都开心。”陶用文一生奉献在教育岗位,以教书育人为己任,视 学生如己命。
“陶老师,我待会儿就给我爸和我哥打电话,我道歉。“江听雨极力
想隐藏哭声,却仍忍不住啜泣。
“嗯,这才是好孩子!快别哭了,擦干眼泪,给家里打个电话。你爸 年纪大了,难免固执,你不要急,好好说,多给他解释一下你要留在城里 的原因,再表一表奋斗的决心。”不管江听雨毕业多少年,都是他陶用文 的学生,他愿意这样悉心教导。
“谢谢陶老师,我会按您的话去做,祝您身体健康、多喜多福!”
与陶用文结束通话后,江听雨马上拨通了江淮南的号码,问候几句, 就让江淮南将手机递给江光明。
这是大年三十那天之后,她第一次跟江光明讲话。
“小雨啊……”江光明喊出女儿的名字。病这一场,他整个人都不如 以前精神,连声音也透出岁月打磨过的沧桑。
而这一声呼唤,让江听雨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江光明在那头慌了,急忙说: “小雨啊,是爸错了,爸再也不提买 车的事情了,也不骑摩托车了!小雨你别哭,你一哭,爸就觉得自己很没 用……”说到这儿,江光明也有些哽咽了。
江听雨闻言,哭得更凶了。
不,爸爸,没用的是我!您和妈妈没有给我我想要的一切,却给了我 你们有的一切,是的, 一切。
“爸, 我不拦您了, 等您的腿养好了, 您就拿钱去买车吧。我会努力的, 修房子的钱,我来挣。”
江光明和刘晓玉互看一眼,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泪意。
江淮南没哭,但也觉得窝心,此时因妹妹的懂事而感到欣慰极了,坚 定道:“还有我,我下周就去凌城找活儿干。江听雨,我们一起挣。”
江听雨哭着点头:“嗯,哥,我们一起挣!”
草莓园很大,江听雨打完电话回来,发现陆临渊已经走到前面很远的 地方了,不由得松了口气。她并不想将自己偶尔出现的脆弱暴露在人前, 尤其是自己喜欢的人。
江听雨出身山村,虽家境贫寒,却因读书成绩还行,被老师关照着, 父母和江淮南也十分宠她。故而,她的心比天高,但她又没有足够的背景
和实力撑起一腔野心,便时常毫无理由地胡思乱想,还老钻牛角尖,乃至 于自怨自艾,是个浑身负能量的人。
本仗着“无所谓别人怎么看我”,她决定这辈子肆意妄为下去,不料 遇到了陆临渊,这个她喜欢着并想哄着惯着的男人。
为此,她愿意伪装成阳光积极的样子,欺骗他,也欺骗自己。
思及此,江听雨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将自己的脸仔细擦了一遍,直 到一点泪痕都看不出来。
陆临渊回头时,江听雨刚擦完脸,正漫不经心地摘草莓。
看见自己篮子里的草莓已经装满了,陆临渊往江听雨的方向走来。其 实他无意间听见江听雨接电话了,也听见她哭了,为了不让她尴尬,才故 意走了很远。
二人谁也没提刚才的事,直接叫来园主给草莓称重。
陆临渊摘了两斤,六十块。江听雨只象征性地摘了几颗,十块钱,但 她坚持要一起付钱:“是我带你来的,所以付钱也应该我来。”
陆临渊自然不会答应,无论出于自己男人的自尊、职业的操守,亦或 对这个刚哭过的姑娘的心疼。
俩人辩了一会儿,各不退让。
陆临渊忽然道:“你非要付是吧?行, 那你先把手机里我的照片删了。”
江听雨蒙了:“……”
陆临渊面色严肃: “我们有规定,是不能收别人一针一线的。你要是 非逼着我违纪,那我就只好说你违法了。”
“啊?我送你几颗草莓是违纪,偷拍你几张照片儿是违法?”
陆临渊郑重点头:“《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 规定,偷窥、偷拍、窃听、散布他人隐私的,可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 元以下罚款。你拍了我不止一次吧?已经属于情节严重了,可以处五日以 上十日以下拘留,还要处五百元以下罚款。”
江听雨:“……”行,陆临渊你很行啊,拿法律来跟女生讲道理,你 小心“注孤生”,哼!
最后,陆临渊的草莓是他自己付了钱。原本他还想将江听雨摘的一并 付了,但江听雨气呼呼的,没答应他,说要跟他划清界限,谁让他用法律
吓唬她……
陆临渊无奈地笑一下,转移话题,让江听雨介绍学校里面有什么好吃 的,他请客,当赔罪。
江听雨嘴里狠狠说着要敲诈他一顿,带他去的地方却是国内著名餐饮 连锁品牌——沙县小吃。
陆临渊:“……”
按照江听雨的经验之谈,俩人各点了一屉蒸饺、一碗花生酱拌面,还 有一盅海带排骨汤,全部加起来,不到四十块钱。
不过东西虽便宜简单,味道倒确实不错,尤其学江听雨往拌面里放了 一箸香菜后,吃起来更香了。
食不言、寝不语, 吃完后, 江听雨才得意地问: “花生酱拌面加香菜, 味道不错吧?”
陆临渊点点头: “嗯,好吃。”他的家人都不爱吃香菜,所以饭桌上 从来不会出现香菜, 而实际上, 他可喜欢吃香菜了, 光是闻着都觉得舒坦。
“等下回你哪个周末又休息了,我带你去一个偏僻的小巷,巷子里有 个小门面,卖花生香菜冰激凌,比这个拌面还好吃,可香了。”
陆临渊被姑娘犯馋的样子逗笑了,看着她:“嗯,好。”
原本说好陆临渊请客,到付账时,江听雨又坚持付了自己那一份。
她心里清楚,自己若总是这样固执,难免会使人觉得生分,而适当的 礼尚往来反而更容易让人拉近距离。可或许是自尊心作祟,或许是不想占 人一丝一毫的便宜,又或许是不愿与他扯上任何经济关系,总之,她就是 按捺不住自己这样矫情。
这种明知道自己这样做不讨喜,却仍克制不住这样做的折腾心理,让 她感觉到自在、被宠爱。
她就是这样一个喜怒无常、变幻莫测的人,让一些人想靠近,又让靠 近后的人都远离。
从店里走出来,陆临渊正想问接下来干什么,忽然接到谭湘的电话。
“小渊渊,拿上钱包,到凌城附二医院来一趟,哥们儿跟一个小王八 蛋打了一架,挂彩了。”一向沉稳的谭湘语气非常不好, 透出浓浓的愤怒……
与不甘。
“等着。”陆临渊冷声道。
对于谭湘这个发小,他嘴上不说,实际上心里十分在乎。此时听到谭 湘受伤,他自然会赶过去。
挂断电话后,陆临渊看向江听雨,还未开口,江听雨先说话了,让他 去忙自己的事情就好。
陆临渊看着她:“我先送你回去。”
江听雨忙道: “真不用啦,你赶紧去忙,我再在学校里溜达一会儿, 好久没来,还有点想念呢。”
陆临渊上车,发动车子后,按下车窗:“抱歉。”
江听雨一笑,摆摆手:“路上别急,慢点儿开。”
陆临渊发动车子, 从后视镜里看见那个姑娘站在原地, 离他越来越远。
江听雨站在原地,看着车子驶出停车场,逐渐融入车流,直到再也看 不见。
谭湘被人打松了一颗牙,脸上也挂了彩,还疑似有轻微的脑震荡。
陆临渊缴齐了费用之后, 医生端着托盘进来, 给谭湘的牙齿进行加固。
“谭律师仪表堂堂, 如今更添风采。”陆临渊盯着谭湘脸上肿起的一块, 忍不住伸出手戳了戳。
谭湘疼得哇哇直叫。
陆临渊跷起二郎腿,环抱双臂往椅背上一靠:“说吧,怎么回事?” 谭湘不叫了,三缄其口。
“你待着,我回家吃饭,吃完给你送点儿。”陆临渊不想用自己在审 讯室的那一套来盘问兄弟,见谭湘不想多说,他也就不多问。
谭湘躺下去,头有点晕,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到家后,陆临渊发现陆园和莫家鸣也在。
“临临,你回来啦!快去洗手,马上就开饭。”黄梅正在摆碗筷,看 见儿子回来,脸上露出笑。
陆临渊笑着应下,洗完手出来,帮着摆筷子。
饭桌上,陆知新问起晚辈的工作情况,大家一一汇报。
黄梅拍了一下陆知新的肩膀: “孩子们好不容易回家吃顿饭,你就别 问工作啦。”
陆知新笑道:“好好好,我不问了,你们放松。”
黄梅露出慈爱的笑容,往几个孩子的汤碗里各添了好几块排骨: “你 们都瘦了,多吃点啊。”
陆临渊与陆园只是颔首道谢,反而是莫家鸣这个女婿十分周到,站起 来往黄梅的碗里夹了一箸菜。
黄梅乐呵得直夸奖:“还是家鸣最贴心。”
莫家鸣笑道: “妈您过奖了,我平时工作忙,很少有机会能陪您和爸 吃饭,是我不够孝敬。”
黄梅还要寒暄,却被陆临渊打断。
“你的嘴角怎么了?”陆临渊盯着莫家鸣的嘴角,那里有一道不甚明 显的小伤口。
莫家鸣笑容一滞,又瞬间恢复正常: “哦,这个啊,没事,就是最近 加班比较忙,上火了,嘴角干裂,破了点儿皮。”
黄梅心疼极了:“哎呀, 这么辛苦的呀!家鸣你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啊, 妈待会儿煮点下火的银耳莲子汤,就只给你一个人喝,临临和园园兄妹俩 都没得喝。”
莫家鸣粲然一笑:“好嘞,谢谢妈,妈最疼我了。”
黄梅被莫家鸣哄得可开心了,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聊着。
陆临渊盯着莫家鸣嘴角的小伤口,不知怎的,想到了受伤的谭湘。 真是……有点巧呐。
周日,江听雨没偷懒,继续去兼职,仍是跟陆临渊提到的找人开户的 那个。
与她搭档的是一个很健谈的学妹,名字也可爱,叫叶北北,做起事来 十分利索, 故而俩人合作十分愉快。这天天气不错, 走出寝室的学生有很多, 一个上午她们就开了六个账户。
中午好容易闲下来了,叶北北一边吃盒饭,一边感叹: “不愧是设计 学院啊,俊男美女就是多!”
江听雨看着来往的大学生,笑着点点头:“嗯,确实个个儿出挑。”
话音落下,忽然有一道好整以暇的声音传来:“那我呢?”
江听雨侧头,看见三米外的樟树下站着一个男人,有点面熟,却想不 起在哪儿见过。
男人见她一脸茫然,笑了:“怎么,不记得我了?”
江听雨有点不好意思:“你是?”
“白石楠。”
江听雨想起来了——大年三十那天, 在回凌城的火车上遇到的那个人。
“啊,是你。”
白石楠走近她:“你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
“不是,我今天是来这边兼职。”
“什么兼职?”白石楠来了兴趣,拿起桌上的传单,看完后,对着江 听雨问道,“证券开户?”
江听雨点头:“嗯,是。“
“早就听人说炒股赚钱,那我也开一个吧。”
“不是百分百会赚钱,如果操作不准确,也有资金被套的风险。”
“被套后会怎样?”
“要么割肉亏损,要么就一直耗着,等它涨回来。”
“听起来还蛮有意思,给我开一个吧。”
有意思?如果开户后不去交易倒没什么,如果胡乱交易导致亏损,那 可是真金白银啊,他也太不把钱当回事了吧?
不过,江听雨也不多推辞,直接拿出资料表让白石楠填,又说好了他 自行去证券交易所激活账户的时间。
白石楠写得一手好字,潇洒恣意, 自带一股行云流水的气势。填完表后, 他将笔帽盖上, 抬起头道:“既然你来了我们学校, 那我就尽一下地主之谊, 请你吃个饭,怎么样?”
江听雨指指桌上的盒饭。
白石楠见状 , 很快又有了新提议: “那你下午请个假,我带你在学校 逛逛呗。凌城设计学院是有名的创意型高校,大到建筑,小到花池,都是 名家设计,有许多外行人看不懂的内涵,我都可以说给你知道。”
“谢谢你,但是,不用了哎。”
“为什么?”白石楠有点不快,江听雨似乎总在拒绝他,而他并没有 任何歹意。
“嗯……”江听雨思考了一下,说出了一个很真实且让人易于接受的 理由,“虽然我只是做兼职,但请假也是要扣钱的。”
白石楠瞬间笑了:“这简单啊, 扣多少钱, 我补给你就行!”于他而言, 能用钱解决的事,那真的就完全不叫事了。
江听雨:“……”嘿,我这暴脾气,要不是最近向优秀的陆临渊同志 学习,渐渐学会了冷静,她简直要骂人了,就用那句土味黑话——“你怎 么可以用钱侮辱我的人格!你以为有钱了不起吗?”
但是她最终没有骂,一是不想对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发火,二是她 担心白石楠会说:“对啊,有钱就是了不起啊。”
若他这样说了,她还真无法反驳。
见江听雨不作声,白石楠又说: “你看你这份兼职多累呀,还要跟各 种不懂的人费口舌。只要你下午陪我逛学校, 我就给你介绍另一个好差事, 事少钱多,比你这日晒雨淋的好多了,怎么样? ”他隔壁系的哥们儿,学 珠宝设计的,打算毕业后自己创业,想提前设计出一批戒指,最近正在找 手模。
而江听雨的手,除了皮肤有点粗糙,手心有点茧,整体的线条是很流 畅的,而且非常纤细修长。
江听雨闻言,有点苦恼了,想着该怎样拒绝才能一劳永逸,又不会显 得过于不识好歹。
恰巧一对情侣过来询问开户的事情,江听雨忙趁机道: “白石楠,我 还是不耽误你下午的时间了, 你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非常谢谢你。”说完, 她便上前为情侣做介绍。
等她介绍完, 扭头发现白石楠居然还在, 惊道:“哎, 你不去忙吗?”
白石楠拿出手机:“微信加一下。”
江听雨觉得真没必要加,正要开口,白石楠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我 刚才在你手上开户了,你就要对我负责。以后我有什么不懂的,或者账号 出了任何问题,你都要为我答疑解惑。”
江听雨:“???”嗬。
俩人僵持之间,又有一群学生过来询问,叶北北一个人顾不过来了, 忙喊江听雨帮忙。
白石楠拖着她不放,那边叶北北又说得口干舌燥,江听雨心下一急, 只好拿出手机,扫了白石楠的微信二维码。
加她为好友后,白石楠才心满意足地离去。他是在钱罐子、蜜罐子里 泡大的孩子,做事一向看心情、凭脾气,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所以,他 也不是多么想加江听雨的微信, 只是江听雨越拒绝, 他就越想争那一口气。
走出一段路后,他还是觉得意难平,掏出手机,给江听雨改了备注: 江小刺猬。
嗬,江听雨,对他那样防备和冷漠,可不就是只刺猬?而在情场所向 无敌如他,偏偏还就对她起了意,看谁拗得过谁。
日子不慌不忙地往前过着,似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拨弄时针,转眼又到 一个周末。
周六做完兼职后,江听雨没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火车站——江淮南不 南下打工了,要来凌城,以后就在凌城找活儿干。
所以说江淮南是个孝子,父母在,不远游。
出站口,江淮南已经到了,正在四下张望。
罗小浓对着手机上的照片看了几眼, 再看看那个张望的男人, 走过去, 落落大方地开口:“嘿,请问你是江淮南吗?”
江淮南看着这个素未谋面的女生, 疑惑道:“嗯, 我是江淮南, 你是?”
罗小浓松了口气,解释道: “是你就好。我是江听雨的室友,她说路 上堵车太厉害,打你电话又关机,怕你一个人等急了,所以让我帮忙先来 火车站跟你碰头,叫你别担心。”
江淮南忙去掏手机, 自从经历过一次失恋后, 他就对手机产生了反感, 无事不会去碰。直到这会儿, 他才发现手机不知何时没电, 已经自动关机了。
“不好意思啊,手机没电关机了,麻烦你跑这么一趟……”江淮南十 分不好意思,末了还挠了挠后脑勺,憨得不行。
罗小浓头一次看见这么老实又憨傻的男人,心下莫名觉得好笑,便真
的笑起来: “没事,这有什么好道歉的,你是江听雨的哥哥,那也就是我 的哥哥啦。”
江淮南更加不好意思,忽然多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妹妹,简直慌得 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他是个不太会主动聊天儿的人,在女生面前更加笨嘴拙舌,这会儿不 知道说什么,就干脆一句话不说了。
罗小浓也不逗他了,俩人静静地站着,任四周人来人往。
路上堵得一塌糊涂,公交车慢悠悠地摇着,好不容易到了火车站,江 听雨下车后一路小跑,怕江淮南久等,更重要的是想他了,想极了。
在人群中寻觅着想见之人的身影,找到后,江听雨跑过去拍了一下罗 小浓:“嘿,小浓,我来啦,麻烦你了!”
罗小浓摆手道:“说什么呢?这点小事。”
江听雨看向江淮南,想奔过去,扑进他的怀抱,脚下却挪不动步。
江淮南笑着摇摇头, 走过来, 抬手揉了揉江听雨的头:“怎么, 吵一架, 连人都不叫了?”
“哥!”江听雨一头扎进他怀里,眼底的泪意来势汹汹,又硬生生被 她忍回去。待摸到江淮南更加单薄的背脊,她终于忍不住,眼泪砸下来: “哥,你瘦了。”
江淮南任江听雨抱着, 轻拍她的背:“好了,没事了, 家里会好起来的, 我也会胖起来的,胖成球,让你踢着玩儿。”
江听雨闻言破涕为笑,从江淮南怀里出来,站直身体: “这些好听话 对我说有什么用?早点给我找个嫂子,甜言蜜语跟我嫂子说去。”
江淮南:“……”这什么妹妹啊!都骑在哥哥头上了!
江听雨一把抹掉眼泪,弯腰去拎江淮南的行李: “走吧,快天黑了, 给你找家旅馆去。”
罗小浓也帮忙去提一个塑胶水桶,里边儿装了衣架等杂物。
江淮南抢过她们手上的东西,笑道: “你跟你室友一起走吧,我跟在 你们后面,东西我一个人提得动。”
江听雨和罗小浓自然不依,却没敌过江淮南的执拗脾气,只好手牵手 走在前面。
江淮南背着一床棉絮,左手拎着水桶,右手提着三个大纸袋,亦步亦 趋地跟在后面。
罗小浓不经意地回头看去,发现江淮南虽然有些单薄,却并不羸弱, 即使身负那么多重物, 仍走得稳稳当当, 脚步毫不虚浮, 身体也十分笔直, 当过兵似的,有一种堂堂正正的气概。
江淮南接触到罗小浓的目光,扬起一个微笑。罗小浓也扯起嘴角笑了 一下,很快转过头,往前走去。
凌城这两年加快了建设步伐,吸纳了不少人进城务工,因此三人找了 许久,都没解决江淮南的住宿问题——火车站附近的小旅馆全部客满,贵 点的酒店又住不起。
冷风扑面,天色越来越晚,罗小浓索性挠挠江听雨的手心,提议道: “江听雨,要不今晚让你哥住在我们那儿吧?”
江听雨还没回答,江淮南先开口了: “不用了,我还是住外面吧,随 便找个地方凑合就行。”
跟两个女孩子共处一室,像什么话?江淮南自然不愿意做这样的事, 一来太打扰她们,二来影响不好。
江听雨也觉得这个提议不太合适,尤其是之前二人早有约定:谁也不 能留异性在租房内过夜,甚至这条约定还是罗小浓先提出来的呢……
可罗小浓今晚也不知怎么了,被拒绝了一次还不放弃,仍然热心地 说:“没关系啦, 不会打扰到我们。况且都这么晚了, 能不能找着还不知道呢, 我走得腿都酸啦,江听雨,劝劝你哥,咱们赶紧回去呗。”
江听雨看向江淮南: “哥,要不就听小浓的,今晚先去我们那儿凑合 一晚?”
罗小浓继续劝说: “我们那儿的客厅还挺大,有沙发床,你自己又带 了棉絮,所以没什么不方便,南哥你不用担心。”
江淮南还是不太愿意,觉得自己兄妹俩占了别人的便宜。
罗小浓多机灵,老实巴交的江淮南在她面前可以说是无所遁形。她猜 出江淮南的想法, 笑道:“南哥, 要不这样, 你按照刚才那家旅馆的收费, 给我和江听雨付一晚的房租六十块,我俩各拿一半儿。你妹妹收不收我不 知道,但我肯定是会收下我那份儿的哦。”
江听雨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办法,既解决了哥哥的住宿问题,又能 让罗小浓赚点儿零花钱。
“哥,你就去吧,不然我和小浓真走不动了,而且住酒店确实贵…… 啊对了,你付的房租,我也会收下我的那份儿哦!”
江淮南无奈地笑笑,点头同意了。江听雨和罗小浓相视一笑,手牵手 往公交站走去。江淮南跟在后头,看着前面嘻嘻哈哈的俩姑娘,觉得心里 舒坦,对接下来的日子也充满了期待。
到家后,江听雨让罗小浓先去洗澡,今晚实在累着她了。
罗小浓也没推辞,不想把家里的氛围搞得太客套,便第一个去洗澡, 洗好之后就回了房间,把客厅留给两兄妹慢慢整理。
江淮南接着去洗,洗完出来,发现江听雨已经将沙发床铺好,棉絮也 套好了,他直接钻被窝就行。
江听雨招呼江淮南: “哥你别愣着啊, 赶紧过来睡觉, 明天早点起床, 趁小浓醒之前把客厅整理好。”
江淮南点点头,将换下来的衣物放进自己带来的水桶里,钻进被窝, 感受到棉絮传来的绵长暖意。这是自家种的棉花,有故乡的味道呐。
江听雨为江淮南安排妥当了,关掉客厅灯,才去忙自己的事情。
洗完澡,她坐在书桌前写日记。她写见到哥哥的开心,写四处找便宜 旅馆时的无力和心酸, 写对罗小浓善意的感恩, 还写……对那个人的想念。
日记写完,她又复习了考研资料,这才钻进被窝掏出手机,边听着陆 临渊听过的歌,边措辞——她不一定每天都跟陆临渊聊天,想聊,但担心 他会心烦, 又怕打扰他工作, 因此有些话, 她就每天临睡前通过朋友圈来发。
朋友圈主题是道晚安,顺带会说几句其他的话,就好像只是记录生活 一样,并无任何特殊指定对象,至于有没有看到、回不回复,都随他。
而这些絮絮叨叨的话,自然设置了权限——仅陆临渊可见。
第二天是周日,江听雨很早就出门去做兼职了,罗小浓一觉醒来,迷 迷糊糊地去洗漱,发现厨房里有个人影在忙活,还是个男人!
愣怔片刻后,她反应过来,这是江听雨的哥哥。
“南哥,早啊。”罗小浓冲着江淮南的背影打招呼。
江淮南拿着锅铲一愣,回过头,有些无措地笑了一下。他不是很习惯 这种洋气的打招呼方式,早安、晚安什么的。在过往的人生里,他每回与 人见面,都是问“吃了吗”……
“你在做什么?好香啊。”罗小浓走进厨房,探头看锅里的东西。
厨房太小,这样一来,俩人就离得很近,罗小浓甚至能听见头顶江淮 南的呼吸声。
江淮南也不甚自在,轻咳一声,开口道 : “厨房有油烟,你先去客厅 坐会儿,菜马上就炒好了。”
罗小浓便去客厅,沙发已经收拾过了,看不出任何睡过的痕迹,但她 站着想了想,还是坐在了沙发旁边的小凳子上。
厨房朝东,这会儿阳光正好照进来, 落在江淮南的身上。罗小浓看过去, 他逆着光,单薄、高挑,炒菜的样子认真极了。
十来分钟后,饭菜上桌。江淮南原本是想着罗小浓坐沙发,他搬小凳 子坐在她对面,可现在她坐了小凳子,他作为外人,又是大老爷们儿,坐 沙发似乎有些像鸠占鹊巢,想了想,干脆盘腿坐在地上。
罗小浓轻轻惊呼一声:“哎!南哥你干吗坐地上?这儿有沙发啊!”
“太软了,坐不惯。”说完,江淮南端起碗,扒了一口饭。
罗小浓:“……”蒙谁呢?怕沙发软,那昨晚是谁睡在沙发上?那呼 噜声儿,可欢快着呢。呵,男人都是大骗子!只是,面前这骗子好像还挺 可爱的……
心思转了个弯,罗小浓明白了,他是不好意思坐沙发呢!果然不是一 家人,不进一家门,他跟江听雨一个性子,生怕麻烦别人。
他们兄妹这样的人,有好,就是不会让别人觉得被打扰;也有不好, 容易让人觉得他们见外, 关系不容易搭建起来, 生分。遇上心思敏感些的人, 甚至还会以为他们是有什么不满。
但真正接触过二人之后,就会明白他们这样的人,什么都为别人想太 多,其实最是面冷心热。
思及此, 罗小浓将凳子递给江淮南:“喏,凳子给你, 正好我想坐沙发, 本来觉得你是大哥才留给你坐呢。”
江淮南接过凳子,道谢。
罗小浓坐在他睡过的沙发上,忽然觉得脸有点发烫。
江淮南见罗小浓脸红了,问道: “你的脸怎么发红了?是我炒的菜太 辣了吗?”
“啊?啊, 对对对, 我不太能吃辣……”罗小浓见他发现自己脸红了, 脸红得更厉害。
江淮南忙放下碗筷,起身倒了杯水递给她。
罗小浓喝了一口,是温水,冷热刚好。
江淮南指指西红柿炒蛋: “你吃这个,这个不辣。猪血丸子和腊肠是 家里做的,我们那边口味重,所以辣椒放得有点多。”
罗小浓点点头,夹了一箸西红柿炒蛋,没怎么夹起来,正有点不好意 思呢,江淮南已经跑去厨房拿了汤勺出来。
这一顿,罗小浓吃完了整盘西红柿炒蛋,但天知道香辣的腊肠才是她 的最爱啊!果然人不能撒谎,尤其是在江淮南这种认真的老实人面前……
吃完饭,罗小浓要去洗碗,被江淮南拦住了。他道: “你看电视,或 者忙其他事,我来洗。”
罗小浓倚着厨房门,看着他洗碗。他的衣袖挽到了手肘处,露出一截 手腕,虽然细,却很有力,连洗碗都带着一股狠劲儿似的。
这个人,在做人上讲究得很,像个姑娘;做事却又很爷们儿,充满了 男人味。
厨房收拾好后,江淮南要出门去找房。
罗小浓飞快回房拿了包: “南哥,我今天没事做,一起去吧,这附近 我比你熟。”
江淮南没拒绝, 刚才洗碗时, 罗小浓给他下了个命令, 原话是这样的: “南哥,你再跟我客气,我就生气了。我跟江听雨那么要好,你要是事事 跟我客气,那就是给我和她添堵呢,存心让我和她生分。”
罗小浓知道自己有点胡搅蛮缠,但她实在受不了江淮南跟自己那样客 套。江听雨是女生,敏感羞怯她能接受,但若江淮南也这样,那她可就别 扭得慌了。
每当江淮南客套,她就莫名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这实在很莫名
了,毕竟江淮南又不是她什么人哎。于是,她干脆开门见山,不许江淮南 再跟自己说“谢谢”“麻烦你了”之类的话。
令人欣慰的是,江淮南还挺听话,这不,她要陪他去找房子,他二话 不说就同意了。她想,对江淮南这样大狗狗似的人,果然就得来直接的, 不凶不行。
二人在外面找了一上午,中午回家吃了顿饭,下午继续找,但直到太 阳落山,都一无所获——单身小公寓太贵,合租房不收男生。
江淮南正苦恼今晚睡哪儿,四下张望寻找私人小旅馆,罗小浓一眼看 出他心中所想,开口道: “南哥,要不你就在我们那儿再住一段时间,等 找到工作了再搬出去,这样也好租在工作地点的附近,上班比较方便。”
见江淮南欲言又止,罗小浓觉得他肯定是要说拒绝的话,又道: “你 不许拒绝!”
江淮南抿了下嘴: “我没拒绝……我是想问房租怎么算……”他觉得 罗小浓说得挺有道理的, 先找到工作再搬的确更靠谱, 万一提前租在城西, 那就得把找工作的范围缩小在城西了。
罗小浓:“……”得,是她莫名其妙了。
江淮南认真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罗小浓发现比起江淮南的客套,她更受不了的是江淮南认真的眼神。 他的眸色幽深,又水汪汪的,让人想在里面泛游,哪怕溺毙呢。
她强迫自己定下心神,说了个双方不占便宜的数字。
江淮南点头, 觉得可行, 反正不用占别人便宜就行, 毕竟他穷是真的, 但别人也不容易。
谁不是在这个世界,摸爬滚打地谋生存?生存下来了,才有心力去求 发展、求爱情。
二人这样说定,也不多废话了,拖着一身疲惫回家。到家后,江淮南 片刻不歇,洗了手就去做饭。
罗小浓则回房间写东西。今年见江听雨那样上进,边工作边兼职还边 考研,她也意识到自己该为未来做更长远的打算。想来想去,她不适合继 续学习,干脆尝试写小说,
以往她都是在自己房间写,安安静静的才有灵感,但今天她却将笔记
本电脑搬到客厅,坐在小凳子上开始写,并且文思如泉涌。
江淮南侧头看了一眼客厅里的人,罗小浓盯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手 指飞快地在键盘上跳跃着, 好看极了。坐得笔直、侧颜精致的她, 在他眼里, 就像一位气质绝佳的公主。
厨房的抽油烟机飞速旋转着, 发出嗡嗡的声音, 和着客厅的敲键盘声, 异常和谐。
江听雨回来后,开饭了。
饭桌上,罗小浓跟江听雨说了自己与江淮南商量好的法子,江听雨自 然同意,这事儿便这样定了。
吃完后,三人下楼散步,顺便买了一块帘子,到时候好挂在客厅,围 住江淮南的沙发床,又买了两把小凳子,以后大家就都不坐沙发了。
到家放好东西, 江淮南便去厨房洗碗, 江听雨坐在客厅桌前做英语题, 罗小浓坐在对面继续写小说。
之前江听雨和罗小浓都是在自己的房间各忙各的, 客厅永远黑灯瞎火。 而现在,由于江淮南的到来,客厅开始变得温馨起来。
写着写着,江听雨忽然停笔,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影。她在这城市一 隅苦中作乐,那陆临渊呢?陆临渊圈子里的朋友呢?他们是不是身处另一 个鲜花满地、美酒盈樽的世界,肆意自由地生活着,早就站在了她一生都 无法企及的地方?
陆临渊周五下班前接到一个案子,忙了整个周末,下班后又去了谭湘 住处一趟,用筷子戳了戳他的牙齿,见已经坚固了才放下心来。
谭湘对自己受伤的事讳莫如深,任陆临渊怎么问都不肯提。他心中隐 约有个猜测,却苦于没有证据而不得证实。
二人聊了一会儿,见时间已晚,陆临渊告辞,开车回家。
他开车很稳妥,跟他走路一样不疾不徐,只是今日内心颇不平静。车 内充斥着电台主持人的声音,字正腔圆、内容有趣,他却觉得吵闹,索性 伸手关了电台。
车内终于安静下来,他感到深深的孤寂,而这独处的时候,让他最为 舒服安心。他到家时,陆知新和黄梅已经回房休息了,玄关处为他亮着一
盏灯。
他轻手轻脚地换了鞋,回房拿衣、洗澡、躺上床,窗帘没拉,能看见 对面那栋楼里姐姐陆园家的光。
陆园正在看书,莫家鸣还没回家,打电话说是有紧急任务要出警,今 晚要加班。这样独处的时光,陆园很不喜欢,但也已经习惯了。她默念书 中的诗句, 逐字逐句, 神色安静, 温柔的灯光让她看起来就像油画中的女人, 典雅,圣洁。
谭湘斜躺在床上,打开相册,对着一张老照片失神,手不自觉地往下 探去。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他将手机狠狠扔在床上,冲去浴室,背 影狼狈,哪还有平日里精英律师的半分风采。
黄连四仰八叉地窝在沙发里玩游戏,手指操作着手机,兴奋地指挥着 队友: “待会儿大家统一听我指挥,你们分别占据东南西北,哥直接跳伞 到中心,为你们守住阵地!然后你们慢慢杀到我身边,哥带你们吃鸡!别 夸哥, 哥就是这么……”话未说完, 这位哥连连发出惨叫, 已然落地成盒。
白石楠和一帮哥们儿在酒吧庆生,周围充斥着狂欢的寂寞灵魂,他喝 了一口酒,冷眼看着这热闹的景象,忽觉乏味,干脆打开手机,给众多女 生群发了“晚安”。他很快收到许多回复,新消息的提示音此起彼伏,可 他最想说话的那个人,始终静静地躺在好友列表里,仿佛从不存在。
江光明的腿伤未愈, 伤口结痂的地方到了夜间便会发痒, 腿上了钢钉, 没法儿弯曲,他自己挠不到,又不想打扰妻子睡觉,就想强忍着,身体却 忍不住躁动。刘晓玉察觉到他的动静,拉亮床头的灯,也不必多问,直接 掀开被子,轻轻挠着他的伤口。一辈子的老夫老妻了,什么都不必问,也 什么都不必说。
生活原本无甚趣味,但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方式,一边妥协一边努力 地活着。这个世界,便变得有趣、鲜活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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