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世界·冬祭

冬祭月,吃饺子,西风响,多喝水,又一个漫长的冬季到来,又一本悬疑世界杂志奉上:长篇及名家名作连载:梦云生《超完美特警》(十三)、姆斯·帕特森《万兽之地》(三)、马里恩·波《黑暗中的女孩》(三),更有大师经典江户川乱步《阴兽》(三)、爱伦坡《你就是凶手》,更有香无专栏《人非圣贤》(二)、小说《假面》、《11月16日,你上哪儿了呢?》等,更多精彩,尽在《悬疑世界·冬祭》 《悬疑世界》是中国悬疑类期刊中的王者,在悬疑类读者群中拥有广泛的知晓度与影响力。2011年9月,蔡骏先生于上海创办了《悬疑世界》杂志,并任主编。2013年5月,《悬疑世界》期刊全面升级为数字刊,以“让悬疑走进殿堂”为办刊方向,在选择畅销作品的同时,明确了“偏重文学、偏重思想、偏重人文”的新定位,高质量的组稿准则在悬疑类读物中独树一帜;并成为国内首家放弃纸质期刊,全数字化出版的未来型商业刊物。

万兽之地
人类不再是捕食者,而是猎物。
第十二章
大概四小时后,我在大西洋三万英尺的上空醒来。
在波音747 客舱中低沉、孤独的轰鸣声中眨着眼睛,我调高座椅靠背、看向我旁边的窗外。透过昏暗的云层的空隙,我确定自己不在堪萨斯——或者皇后区,感谢上帝。
我打了个哈欠,放下座椅靠背上的小桌板,从我的随身行李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我本来是打算写几封电子邮件的,但是却发现自己点开了我在巴黎展示过的人兽冲突理论的演讲幻灯片演示文稿。
演示文稿以一张法国著名的拉斯科洞窟的岩画照片开始,岩画中清楚地展现了一个被野牛杀死的原始人。随后是鲁本斯的《被缚的普罗米修斯》。在这幅画中,那个上下颠倒的泰坦巨人脸上的痛苦十分发自肺腑,因为一只鹰在撕扯他的内脏。尼古拉斯·普桑很快在他那幅令人难忘的文艺复兴画作《阿什杜德的瘟疫》中模仿了鲁本斯,描绘了一幅上帝因腓力斯人不服从他而降下疾病和鼠疫的场景。
随后是更加奇怪、黑暗、少为人知的图片。
当一个斜靠状的美洲豹远古雕塑出现在屏幕上时,我感到自己的脉搏停顿了一下。它和一则动物将吞噬全人类的末日预言一起在阿兹特克寺庙出土。
这个美洲豹雕塑后是一幅《吐根堡圣经》的怪异插图。它展示了一对垂死于黑死病的男女。它的明亮和平静——这是中世纪艺术的一个特点——让它显得特别令人不安。赤裸的人物像纸娃娃一样僵硬地躺在床上,他们惨白的身体上遍布突出淋巴结的斑斑点点。曾经杀死了世界已知人口40% 的黑死病是由土拨鼠引起、由老鼠传遍欧洲的。
我再次看向窗外。当我盯着脚下几千英尺处的云层,和云层下的海洋的时候,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是一种沮丧的、恐惧的感觉。有一瞬间,在以时速六百英里飞往非洲的途中,我突然觉得自己十分渺小、十分孤独。我并不笃信宗教,但当我坐在那里,我开始思考这些事情无法解释的本质。
就好像我能切实感受到正在发生的世界末日的转变。我想到了马、鸟、蛇。我想到了《创世记》中上帝对蛇的诅咒:女人的后裔要伤你的头,你要伤他的脚跟……这是上帝的愤怒?
又或许这不过是飞行时差的关系,我这样想着,擦去眼中的眼屎。毫无疑问,我沉迷于人兽冲突理论。我想到了所有那些无眠的夜晚;想到从学校退学。而现在,我居然真的在飞往非洲的飞机上。也许我最终能找到我一直寻找的答案。又或许我产生了妄想。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神志正常。
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发现我又收到一封纳塔莉的邮件。这封邮件着实让人“振奋”。
奥兹,我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好时机……天哪!我知道要发生什么。当时当地,我几乎不想读下去了,就和我处理这些天的银行对账单一样。仅仅用眼睛迅速浏览了一下,我就知道我不想读它。无论如何,我迅速地读完剩下的内容:……但是我一直在想所有的事情,我认为,底线是,我就是再也无法做这些事情了。至少现在不能。我刚刚拿到自己免疫学的期中成绩。我没及格。现在能得C 都算我幸运。事情还不仅仅如此。我心烦意乱、无法集中精神,而我必须集中精神应对学校和我的工作。我知道我不应该写邮件说这些。等你回来我们得谈谈。
你得找别人照看阿蒂拉。我实在是应接不暇了。
好吧,我想。哈哈。我又恢复单身了。
我考虑过给她回复邮件,但随后决定忽略它,听其自然。我现在不能回头了。纳塔莉了解我的状况,而我知道纳塔莉心中的头等大事是成为一名医生。她一直很清楚这一点。也许我们的确需要分手。
我得给生命里的其他女人打电话。我在阿布雷乌夫人的答录机上留言,请她帮我喂阿蒂拉,直到我回来。她不会让我失望的。
我合上笔记本电脑,伸了个懒腰。还有十二个小时才能到达经停的约翰内斯堡。我从电脑包中拿出iPod,带上耳机,播放黑色安息日的歌曲,走在加速飞行的飞机的过道上,想找空姐要点儿红牛喝。
第十三章
十二小时后,非洲给我的第一印象实际上有点儿失望。机场巨大窗户外边的约翰内斯堡只是一堆毫无特色的建筑——说这是克利夫兰也可以。
一小时后,当我们向北飞往博茨瓦纳时,我的心情好了很多。
看起来广阔无垠、绿色褐色相间的风景正是我心中的那个小孩子向往的非洲。火热、野性、人迹罕至。
当我们开始在马翁下降时,我看到了一些现代的建筑,但大部分建筑还是空心煤渣砖和锡罐建成的。走下台阶、走上柏油飞机跑道,我看见,机场周围破旧的铁网围栏外,到处都是驴。那里也有圆形茅屋,一种非洲传统的、有茅草屋顶、由石头和牛粪建成的圆形小屋。这里的感觉——热度、肥料和柴油甜丝丝的气味、甚至是刺眼的黄光——都奇怪得让人感到愉悦。
在我通过海关检查后,亚伯拉罕· 宾迪克斯摘下他破烂的草帽,在萧条的航站楼里用一个熊抱欢迎了我的到来。亚伯拉罕是个大块头的男人。他是个五十岁左右、饱经风霜的男人,肩膀宽阔、肌肉结实,总让我想起阳光地带某所大学的橄榄球教练。他的脸硬梆梆、皱巴巴得像一只旧工作手套,脸上有一片胡子,延伸到后颈处。汗湿的亚麻衬衫领口没有系扣,露出长绒地毯一样的胸毛。
毛茸茸的酒桶上(他这么称呼自己的胳膊)那几个褪色的蓝色纹身显示着他曾经的海军生涯。我很高兴看到他憨憨地咧着嘴笑。
我上次见他是在巴黎。在我被哄下会议讲台后,我们在宾馆的酒吧里喝得像死猪一样醉。
他看起来比在巴黎时我印象里更重。他看上去也明显老了不少,步伐也比以前慢了一些。不知道他是不是生病了。
“谢谢你能赶来,我的朋友,但是我有坏消息给你。”在我从飞机旁边的行李堆里拎出我的行李时,他说道。我喜欢亚伯拉罕,但我对他持保留态度。和许多荷兰裔南非白人一样,他像原油一样粗鲁,不经意间有点儿种族歧视,让一个美国白人略微不舒服。
然而,他身上还有一股祖父般慈祥的感觉,像熊爸爸一样。
“不幸的是,出现了一个问题。”他说道。“一个家庭问题。
我能不能一天后再带你去津巴布韦附近的村子?”
“当然可以。怎么了,阿贝?我能帮什么忙吗?”我问道。
“不用,不用。是件家事。”他说道。阿贝有一把温暖的、黄铜喇叭一样的声音,像一把加了弱音器的小号。“我的小弟弟,菲利普,是个和平主义者。他是纳米比亚边界附近的丛林里一家游戏景点旅舍的经理。我带着有钱的美国游客出去打猎,而他只带他们出去看看动物、拍拍照片。实际上是看狮子——在奥卡万戈三角洲有两只巨大、骄傲、能捕食非洲水牛的狮子。”
“出了什么问题?”
“不知道,哥们儿。他的旅舍已经失去无线电联系24 个多小时了,我妈妈很担心。可能没什么事情,不过鉴于之前发生的各种疯狂的事情,我得确保这个混蛋没事儿。”
“那咱们出发吧。”我说道。“你说那个旅舍有狮子,对吧?
我穿越八千英里就是来看狮子的。”
我的热情似乎让阿贝打起了精神。
“是的,哥们儿。”他说道,拍拍我的肩膀。有点儿疼。“我知道你够朋友,奥兹。我曾想带着我的‘追踪器’一起来,但是那些迷信的黑人到现在还被我们之前经过的被屠杀的村子吓得够呛。
那些异教徒杂种说‘在那些灵魂安息前’他们不想和狮子发生任何交际。”
不安的灵魂;狮子。我想到了在飞机上那种沮丧的感觉,那种空气中有上帝的怒火的感觉。然后,我把它抛在了脑后。我把不安团成一团丢在身后。
“去奥卡万戈要走哪条路?”我说道,举起我的摄像机套。
第十四章
阿贝和我没有离开机场,而是在航站楼里向南移动,然后右转进入了一条狭窄、昏暗的走廊。
“我们现在要做什么?我以为我们要去你弟弟的旅舍。”我说道。
“没错,兄弟。三角洲的北部没有公路,只有飞机跑道。”阿贝解释道。阿贝一边走一边从他卡其色工装背心的口袋中掏出一罐口嚼烟,掏出一些,然后塞了一小块进嘴里。“我们得租一架飞机。”
“租一架飞机?”我问道。“我希望你知道怎么驾驶飞机,因为我只知道怎么从飞机上跳下来。”
“这个技能迟早能用上。”阿贝说道。他的下颌动着,把咀嚼的烟草弄湿。他眨眨眼:“我有飞机驾照,但是我有段时间没驾驶过了。”
我们穿过一扇门,回到飞机旁边那条刚才让我感到兴奋的柏油跑道。我注意到非洲的安保措施更加松懈一些。甚至没有人要求我脱下鞋子。
转过转角,我们进入了飞机库。一个戴着油腻腻的宽边帽的亚非混血男人正坐在桌子后面,用手指抓着吃某种烤肉。另一个非洲人坐在他旁边,肩上挂着一把AK-47 机枪。从他脏兮兮的灰色制服和贝雷帽可以推测,他像是个军人或者警察。他俩把脚搭在桌子上,正在用便携式DVD 播放器看电影。我从那个警察的背后瞄了一眼:是亚当· 桑德勒主演的《高尔夫球也疯狂》。他们并没有在笑。不错,这部电影并不是很搞笑,但是他们似乎没有搞清楚这是个喜剧。
阿贝和那两个人用一种语言大声说了大概十分钟,我很快听出那是茨瓦纳语。最后,亚伯拉罕的脸变得汗湿、赤红、因燥热而显得有些浮肿。他在工装背心的口袋里摸索了一番,然后掏出一大卷钞票递给桌旁的那两个人。刚才吃烤肉的那个人用粘着肉汁的手指数了数钱。他看起来挺满意,然后带着可能从美国电影里学到的黑手党恶棍般的笑容,示意我们出去。
我们走出飞机库,穿过两排小型丛林越野飞机中间的一条小道。阿贝打开一架锈迹斑斑、红白相间、有着卡通版巨大轮胎的Piper 超级小熊越野飞机的舱门,把我的行李塞到座位后面。
“在这儿等着,哥们儿。”他说道。“我马上就回来。”
阿贝转身返回飞机库。不久,他开着一辆破旧的路虎揽胜,从机场的另一端回来了。当他打开车门,两头红棕色皮毛光滑的罗得西亚脊背猎犬跑了出来。他们熟练地跳上飞机,好像之前已经跳过无数次了一样。随后,阿贝从车上拎下两只大的猎枪套,把它们放在飞机上。
他发现我在盯着枪看。
“有备无患总比措手不及好,对吧哥们儿?”他说道,同时像长辈般慈祥地掐了掐我的脸。
很快,我戴上湿乎乎的无线耳麦,阿贝把飞机开上跑道。在机场尘土飞扬的辅路的另一端,我看见了一片被围起来的、遍布石头和奇怪的条纹帐篷的空地。
“阿贝,那是什么?”我指着那片空地,在螺旋桨越来越响的轰鸣声中大喊。
“那是片坟地。”阿贝大声回答道。他打开飞机的油门,我们颠簸地滑出跑道。
“这周围有太多人得了艾滋病死掉了,而当地人挖坟的速度不够快。所以,他们把棺材摞在帐篷下。美国关于公墓的笑话怎么说来着?”
“大家拼死也想进?”我说道。
“对了,兄弟。就是这个。”阿贝嘲讽地笑笑。他的牙齿参差不齐、满是烟渍。他拉回油门,我们的小飞机飞离了陆地。“欢迎来到非洲,哥们儿。”
第十五章
尽管我还有飞行时差没倒过来,尽管封闭的飞机机舱能诱发幽闭恐惧症,尽管耳朵旁边有猎犬喘息的气味,这趟三十分钟长的飞行依旧是我这辈子最欢欣兴奋的一次。
飞越奥卡万戈三角洲就像时光倒流一样。我还以为能看到恐龙在我们下方行走。在我们下方徐徐展现的那片广阔无垠的棕色平原上没有一座建筑、一所房屋,甚至连一间圆形茅屋也没有。我看着飞机的影子掠过湛蓝的带状水域间的白色岛屿。岛上分布着棕榈树和大块的土堆——阿贝告诉我,那些是白蚁丘。
由于现在是七月——阿贝解释说,现在是冬天——三角洲已经干涸了,现在的面积是正常面积的三倍大,从而吸引了地球上最大规模之一的野生动物聚集。我们飞过了河马、鬣狗、一大群黑色、长着长角的非洲水牛。阿贝告诉我,对一些职业猎人来说,非洲水牛比狮子更加危险。我们飞机的声音惊起一大群栖息在干涸沼泽中的水鸟,看上去有好几百万只。我们看到的的一群人是几个划着手工制作的独木舟的非洲渔民。谁还需要探索频道?我心想。
“就是这里了。”几分钟后阿贝说道,他的声音在我的耳麦里发出刺耳的噼啪声。我们减低速度、降低高度,朝着飞机跑道白线旁边的一些茅草屋顶方向下降。我以为降落会和起飞一样颠簸,所以,当阿贝如丝缎般流畅平稳地降落后,我十分惊讶。我摘下耳麦,因为飞机中噪音的缘故,周围安静得像幽灵一样。我的耳朵有点儿耳鸣。
“有点儿意思。”当我们爬出机舱、进入炎热的空气时,阿贝说道。“不是搞笑的那种有意思。”
“什么?”我问道。
“那些工作人员——平时他们看到飞机降落,他们通常都会等在这里,一边鼓掌、一边唱他们愚蠢的民歌,还会端着一杯烈酒和一条热毛巾。现在我什么也没看见、没听见。你呢?连动物都没有。”
他是对的。这里唯一的声音是晴朗天空中昆虫的嗡嗡声。远处,在满是尘土、两旁长满细脆芦苇和纸莎草的小路尽头那些有茅草屋顶的建筑物看起来似乎都是空荡荡的,好像已经被废弃了。
一片银色的灯在地平线闪着微光,模糊不清、在热气中摇曳。
阿贝吹了声口哨,那两只皮毛光滑的红色猎犬一路小跑去前方探路。它们的脑袋四下巡视,它们的味觉在超速运转。我们跟着它们进入了一个像墓地一样萧条的营地。我们搜查了所有的六个帐篷以及用餐区域。我们找到了衣服、行李、狩猎装备、遮阳帽和工装背心,打开的旅行箱掉出袜子和内裤、散落在没有整理的床上。但是没有游客,也没有工作人员。
厨房后面有一个巨大的红色波纹金属板箱子,看起来像个海运集装箱。在它旁边我们发现了一辆路虎,里面为看管野生动物的工作人员加装了两排座椅。
阿贝用一种我不知道的语言咳嗽着咒骂着。他朝草丛里吐了一口屎黄色的烟草汁,然后用衬衫擦擦嘴巴。
“有两辆卡车失踪了。除了向导之外,这里还有六个女仆和厨师。这太奇怪了,奥兹。大家都他妈去哪儿了?我的弟弟哪儿去了?
我感觉不太妙。”
阿贝把手指放在唇边吹了声口哨,两只猎狗闻声跑来。他跳上路虎,找到车钥匙,打着了发动机。我们开回飞机那里,拿上来复枪,然后从营地出发向北行驶,经过一条有许多车辙印记的车道。
石子滚到轮胎下、被轮胎压过,车子震动地开过路面上搓衣板一般的纹路。当这条车道逐渐消失的时候,我们驶入了一片更加荒凉的高高的干草从。在一片乌木周围,几只鬣狗幼崽在一条浅水河中扑腾,爪子上满是散着臭气的泥巴。我忍不住盯着它们看,好像我在野外游猎一样;但如果阿贝看到它们,或者看到一群长颈鹿在距离它们一百英尺以南的下游浅滩喝水,他什么也不会说。
在绕过一片无花果树后,我们终于看见了人类。一群非洲人在江边的码头漫无目的的闲逛。那是两个成年男人和一个矮胖的男孩,都穿着厨师的白色制服。他们正准备上独木舟。阿贝使劲儿打着方向盘,朝着那些男人开过去,然后一个急停。他很快地用茨瓦纳语朝他们喊了句什么。那些男人们大叫着说了什么作为回答。
他们看上去像是在争吵。对话持续了几分钟。最后,那三个厨工很不情愿地离开独木舟,爬上路虎的后座。我回头看看他们。他们的脸上冷漠且没有表情,很难读懂。他们并不认可我。
“这是什么情况?”在我们离开的时候我问阿贝。阿贝又捏了一块烟草放进嘴里。
“比我想得还要糟糕,哥们儿。前天有两伙人出去了——一共有二十人,包括我弟弟。之后就再也没有音信了。不只如此,他们说昨晚营地里有狮子来。像流浪猫一样四处徘徊,吃点儿残羹剩饭。这些家伙藏在集装箱里。等他们醒过来时,无线电发射器已经被破坏了,不知道怎么被砸坏了。刚刚他们准备去下游求助。”
“你们刚才为什么吵架?”
阿贝摘下他的草帽,擦去被晒伤的额头上的汗水。阿贝出汗出得像个漏水的水龙头。
“我让他们跟我们一起走、帮我们找到游客和向导,但是,和我的‘追踪器’一样,他们吓坏了。他们说那些狮子有些不对劲。
这帮黑鬼一样迷信。神们愤怒了。周围有黑魔法。偶噶布噶!”
在我们身后,那些厨子们开始吟唱某种颂歌。
“啊,又来了。”阿贝说着,用拇指指指身后的人。“哦,咦,哦啊啊,叮,当,哇啦哇啦呯砰!”
阿贝猛地一踩刹车,一个急停,停下了路虎。他跳出来,从身后的背包里拿出一支猎枪。这是一把口径0.458 的温彻斯特M70步枪。他用黄铜药筒装上弹匣,喀嚓一声把子弹上膛。他攀到车子的后方,移动着车子里的男人、行李和猎犬,然后把枪捆到卡车的枪架上。
“你们这帮黑鬼想要黑魔法?那我就让你们见识见识黑魔法。”他向他们喊道,同时加大油门,让卡车轰鸣而去。
第十六章
在狩猎营地码头东北方不到一英里的地方,两只庞大的雄狮正躺在狮群中最高的石头上。他们安静地趴在那里,像金色的地毯,喘息着捕捉着和煦的微风,冷漠的琥珀色眼睛懒懒地瞄着地平线。
和人类不一样,狮子不能通过皮肤排汗,这点和狗一样。他们唯一有效的体温调节方式就是喘气。然而,他们现在粗重的喘息却不是为了散热,甚至也不是因为在发力。
这是进食发出的喘息。
在他们身下,散落在森林峡谷中带刺灌木丛中的肉在耀眼的阳光下渐渐腐坏,一群群肥硕闪亮的苍蝇在腐肉上空盘旋。他们穿过骨骸互相蹭痒,一起发出单调而颤动的低鸣,就像持续发出一个音符的颤音的大提琴。血淋淋的草地上散落着人类的躯体——或者,更确切地说,人类躯体的碎块。肋骨和髋骨在刺眼的阳光下泛着阿司匹林般惨白的光泽。
狮群中的其余狮子围着骨头形成一个大的、松散的圆圈。一群秃鹫蹦跳着围着食物,用喙从骨架上扯下橡胶般有弹性的肉条。
它们的翅膀像耸着的肩膀,它们的脖子像蠕虫一样。母狮和幼狮已经吃饱了,心满意足地在草丛中打滚。
那两头雄狮如金色山丘般庞大。他们是双胞胎,除了年长的那只少了一只眼睛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那只眼睛是在接管这个狮群的时候瞎掉的。这对兄弟杀死了两只前任首领,驱逐了第三只,并且将他们的所有幼崽——四只年轻的母狮子——吞食干净,以此巩固自身的统治。
但是,和屠杀两群人类相比,他们在接管狮群时感受到的权力和统治权是那么微弱无力。
他们有了一种全新的感受,一个全新的体会。它改变了他们对人类的认知:大多数人类不再是令人恼火的、微不足道的捕食者,而是猎物。
他们看到了向这边移动的人群。两只体型稍小、更加敏捷的母狮子爬上车胎痕迹上方的腊肠树,埋伏以待。当汽车经过时,她们从上面跳到满载着可怜而羸弱的动物(人类)的“敞开的铁皮箱子”里。一旦这些没毛的大猴子开始用缓慢、愚蠢的双脚四下逃窜,就注定是一场迅速的溃败。
这次猎杀并非因为狮子们饿极了。和狮群的更加典型的猎物——八百磅重的非洲水牛相比,人类实在不算什么。这些汽车就像是装满小吃的盒子。
那两只雄狮相继滑下石头。他们漫步着穿过狮群,高昂着头颅,竖起耳朵,紧闭嘴巴,尾巴来回摆动。片刻之后,母狮子们低着头,跟着它们一起走。
随着那两头雄狮的接近,站在一个女人脸上的一直秃鹫耸耸肩膀、拍打着翅膀飞走了,看上去像一只笨拙的鸽子。那只独眼雄狮用爪子推了推那些肉,然后把肉压住,低头咬了一口。他的裂齿准确灵活地将肉从骨头上剥下来,下颌发出爆裂的声音。
嚼了一会儿后,他抬起头,用完好的那只眼睛看向东方。他的耳朵转动着,他的鼻孔扩张着。他的听力只是略高于平均水平,但下巴、嘴唇、脸颊和胡须周围的皮脂腺使他的嗅觉十分灵敏。
他闻到了某种味道。他看了眼他的兄弟,他现在也在看着同样的方向。
人类,他们看了对方一眼,低吼了一声。更多的人类。
这两头雄狮转向狮群,改换了表情和姿势。他们发出不同强度和音调的声音,告诉狮子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第十七章
在我们行驶过营地北方三公里左右的一片区域时,一群鸣叫着的鹳从树梢上飞出。它们是非洲秃鹳,有着粗糙的白色毛发、光秃秃的粉色脖子和黑色燕尾服一般的羽毛——它们也是食腐者,经常和秃鹫一起出现在尸体周围。它们被称作殡仪鸟。阿贝抬头冲它们做了个鬼脸。他在努力呈现一种冷静的假象,但我能看出他很担心,这让我也很担心。
实际上,我一直很担心。
自从我们抵达那个废弃的营地后,我就一直在回想我的第一次非洲之旅。那时在研究生院时针对南非干旱台地沙漠地区著名岩床的一次实地考察,那是世界上生命历史地质概况最清晰的体现之一。
我一直在想的是一个距今两亿五千万年却完全没有化石的沉积层。岩层中没有化石,正是二叠纪—三叠纪期间生物灭绝事件的证据——在地质学中简称P-Tr。P-Tr,或大灭绝,是地球最大规模、最惨重的物种灭绝。地球上90% 的物种都迅速地死亡了。
地球经过了数百万年的时间才恢复了生物多样性。据统计,地球已经经历了五次这样大规模的物种灭绝,而我们差不多就要经历一次了。
白垩纪—第三纪期间的大灭绝让恐龙绝迹,基本可以肯定是由小行星的碰撞引起的。但是我们依旧不确定二叠纪—三叠纪期间灭绝事件发生的原因。一些人推测这是由火山活动引起的。
或者是因为小行星,又或者是因为宇宙辐射。但是没有人知道到底是什么让地球上几乎所有的动物、植物和昆虫在突然间死亡。
正是远古时期全球生态系统神秘的瓦解,让现在的人兽冲突行为如此令人不安。动物的行为是千百万年进化的结果,经过了世世代代对自然的适应。这种进化是应对环境变化的结果。当环境发生改变时,一些动物适应环境,一些动物没有。这些反常行为在全球不同种类动物间的突然出现不仅仅令人恐慌,这是空前绝后的。
我打开相机套,开始准备录像。我装上电池,擦干净镜头,绑紧肩部支架。
随着我们在奥卡万戈三角洲对失踪游客的搜寻工作的不断深入,我愈发强烈地怀疑,某种宏观的环境异常正在发生。
我装上一盒新的迷你DV 带,打开贵到死的索尼图像稳定器。
这时,我的身后发生了一场骚乱。阿贝的那两只罗得西亚猎犬开始拼命地叫。然后,眨眼之间,摄像机已经不在我手里了,一个又硬又冷的东西正压着我的喉咙和锁骨。
后面的一个人正用什么东西抵着我的脖子,我猜是一柄大砍刀,因为另一个人抵在阿贝脖子上的也是这个东西。
阿贝小心地停下车,对用砍刀抵着他脖子的人用茨瓦纳语说了些什么。
阿贝的谈判技能似乎是在我和被切断的颈静脉之间唯一的存在了。我的心脏像手提钻一样疯狂跳动。我感到手臂上的所有汗毛都竖了起来。用刀抵着阿贝脖子的男人一直在摇头,同时一直向我们身后的方向示意。阿贝一直在讲话。那个男人摇摇头。
“不不不不不。”他说道。“不行。”
男人放低手里的砍刀,企图跳出车子。他拿着抵着阿贝的砍刀,但由于他试图用另一只手从枪匣里把温彻斯特来复枪拿出来,所以,他并没有全神贯注看着阿贝。阿贝把手伸进工装夹克的内衬,掏出一把0.38 口径的特制短管转轮手枪。阿贝把枪管抵在男人的双眼中间:就像《活宝三人组》中,柯利被莫戳了鼻子后的动作一样。男人放下来复枪、放低了砍刀。
随后,我身后的男人放下了架在我脖子上的砍刀。这些男人和那个少年互相看了一眼,耸耸肩,跳出卡车,好像他们刚刚光明正大地输掉了一个赌局。没有再和我们说一个字,他们开始朝着我们来的方向走回去。猎犬冲着他们低吼咆哮,但是阿贝吹着口哨让它们安静下来。阿贝面色赤红,不住在发抖。起初我以为他是因为害怕,然后我意识到,他这样主要是因为愤怒。
“胆小鬼!”阿贝笼着双手朝他们喊道。“死黑鬼!无赖!”
他向车窗外吐了一口棕色烟汁,用袖子擦了擦脸,吸着气诅咒,松开离合器。
“迷信的叛徒、傻瓜、黑杂种。”他对我嘟囔,也对他自己嘟囔,也许还对着狗嘟囔。“现在只有我们了,先生们。”
我倒回座位,闭上眼睛,擦掉我脸上的汗。当我转身从身后的座位上拿起摄像机时,我的脉搏还在狂跳。
也许纳塔莉对于我的非洲之行的判断是对的,我想。现在看来,在有空调的写字楼隔间里对我来说并不是那么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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