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临近,满大街的张灯结彩,喜庆年歌在各大卖场超市循环播放,平时略显俗气的旋律倒也和佳节氛围相得益彰,人们的购物欲望被外界高昂的人气激发得水涨船高起来。平时冷清的实体商场里,难得开始人头攒动起来。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一个休闲装的男人,手提公文包,大步迈入一家时装店。热情的营业员笑脸相迎,没费多少功夫,帮他选定了一件大衣款式,将他引到沙发这里休息,转身去库房里取合适大小的尺码。她走进库房的那一刻,男人恶狠狠地抹了下额头的渗汗,脸色有些阴郁疲惫,随即站起身朝外走去,他的公文包还放在沙发脚下。营业员显然没有注意到,她和周围喜气洋洋选购心仪服装的顾客一样,以为这是平凡普通的又一天,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将会发生什么……顾世杵在刑队办公室门外有半小时了。她背靠墙壁,呆呆地站着,佯装看着手机,好像在等待着领导办完事情的样子,无视着来来往往的同事对自己投来异样眼光。门虽然虚掩着,但她站的角度,里面说的每一句话都清晰无比。她听着张弛少有的唯唯诺诺,脸色越来越难看。“你知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和领导解释,你是把自己当诸葛亮了,必须要三顾茅庐才肯去部里?”刘队压抑着愤怒的声音。部长那天找得张弛,说是商量,但谁都明白,是相对尊重张弛的一种说法。人民警察,往往都是一块砖,没有多少自主选择的权利,张弛当然也不例外。“给领导添麻烦了。是我不好。”张弛平和的低声回应。“别和我来这一套,”刘队低吼着,“你这是故意给我添堵?你说,你父母在国外,又没有谈婚论嫁没有拖家带口,怎么就不能换个城市更好发展了?”顾世在门外捏紧了手机,低头往门的方向又挪动了一点。长久的沉默后,张弛的声音响起:“我对这座城市有感情,北京我去过,水土不服,一去就生病。”居然是这样的借口,顾世抿了抿嘴,胸口有点透不过气。“不过,领导放心,既然我去不了部里,但是工作我可以做,分工不分家,我可以出差加班帮助提供破案线索,也可以义务培训讲课,保证毫无保留地把我的经验教训和其他省市的储备画师交流。”张弛提出了另行解决方案,坚守着留在原单位的底线。“你知道我们队的法医老王吧?”刘队问他,“多年前,有个公安部挂牌案件,上头看中了他,提出把他作为刑侦专家调到总部,重点培养。当时,他谈了个未婚妻,对方父母强烈反对,说是不肯留这门婚事就黄了。后来的情况你也知道了,他从此以后,默默无闻,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恐怕到退休都还是个虚职正科的普通民警。”“每个人的价值观不同,只要能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问心无愧就好,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刘队无可奈何。这小子主意太大,口干舌燥说了一个多小时,夸赞了批评了分析利弊了甚至给出了种种许诺,他就是不为所动,却也不肯说出留在这里的真实原因,他到底想干什么?一个电话打破了室内的僵局,刘队招呼道:“哦,张弛,他正在我办公室,我让他来听。”张弛接过电话,随后就是单一重复的“嗯”、“好的”、“明白”,交还听筒后,几乎是夺门而出,门外的顾世被惊了一记,他看她的身体语言,随即明白了她在干嘛,似乎并不意外,脚步匆匆,回头对她说:“能不能借步说话,到我办公室怎么样?”她跟着他走进了办公室,自从小吴走了后,陈庭又常常在跑外勤,这个空间几乎是他一人独占,虽然自由却略显冷落,尤其是小吴那个空着的办公位,大家默契地没有改变任何物品的摆放,好像他从未离开过,明天还会谈笑风生地出现在这里。张弛去关上门,劈头就说:“我们刚才的对话,你应该都听到了?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不说出不肯离开的真实原因。”“那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很多事,我没有办法和你解释清楚。”“包括上头派给你的第一批徒弟,要朝夕相处全脱产教学一个月?”顾世的手反复把一支笔的笔盖拔开又盖上。她第一时间看到过学员的资料,这份公安部下发的文件传真是她取文件时顺带着交给内勤的。学员名单上,大多是年轻漂亮的女警,来自各个省市的警校。全国正要全面展开犯罪模拟画师的培训计划,张弛是教官之一。“这不是重要的事情。”张弛看着窗外,欲言又止。在顾世看来,他的表情,恰恰是欲盖弥彰。“那你来告诉我,什么对你来说才是重要的?”顾世的声音依然平静如水,但张弛能听出其中的暗潮汹涌。他该怎么告诉她,说“自己无所谓荣誉与职位,无所谓岗位与分工,能够依靠自己的专业技术,用智慧和勇气给法律应有的尊重,这才是他坚守的信仰”?说“面对穷凶极恶的隐身歹徒,战友深情抑或男欢女爱,在生死考验前的一刹那都已经无足轻重”?这种发自真心却听上去冠冕堂皇的话,他说不出口,她也应该心知肚明。手机震动了下,顾世下意识地查看下手机,马上示意是他的。张弛回过神,的确是自己的消息,他点开,居然是前方传来的最新视频。屏幕上,是他被派最新任务目标区域的步行街街面监控: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在商场门口,不到两分钟,随着一声闷响,紧接着是一记巨响,沿街陈列的玻璃橱窗随之瓦解,一股浓烟从碎裂的两楼玻璃处溢出。人群由远而近地尖叫着,争先夺后地从四面八方的多处出口潮水般涌出商场。他不动声色地看着视频,把声音调到最轻,余光里感觉到顾世不满的眼神无声扫过自己,马上点了快进镜头。屏幕上,出现的是一个男人泪流满面、惊慌失措的面容,他抱着满身是血的女人,跌跌撞撞地冲出人群,几乎是跪倒在商场门口。张弛的心猛地抽紧了,他回想起人群中一个男人和周围人的欢天喜地格格不入的脸,阴郁低沉,他好像看到了镜头里,是自己抱着奄奄一息的顾世,绝望无助地瘫倒在门口台阶上,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张弛有点恍惚,突然喉咙发干:“你刚才的问题,我想说的是,很多时候,对于成年人,感情并不能随自己的主观意愿为转移,就像我现在,明明想和你继续,却不得不暂时分开,这样才对我们更好。”顾世像不认识他一样不可置信地朝他看着,听着一句句陌生的话机械地从他嘴里蹦出来:“长痛不如短痛,好在我们才刚刚开始,你也看到,两个人都在刑队会忙成什么样,我不能好好照顾你,你需要我陪的时候,我也大多数时间都在出差加班,我不会是个称职的男朋友,你值得更好的人。”张弛看着顾世缓缓起身,她明显是在强忍着眼泪,可是,他无法阻止自己说出刚才那番口是心非的话,但也只有他知道,这样做,对顾世最好,如果真有缘,那就来日再续。“所以,刚才你在刘队面前对我只字不提,是早就想好了?”顾世直视他的眼睛,眼神里满是他早已快淡忘的惯有冷漠。张弛将错就错,不置可否地沉默。顾世咬了咬嘴唇,语速加快,红着眼眶道:“你不用有任何负担,事情没有那么复杂,我们只是工作关系的同事,你我从没有开始过,结束又从何谈起呢?”这番话的效果达到了,张弛懵了,杵在原地,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过了许久,才说:“我马上要去菏泽市报到,有个爆炸案和我们这的案子刚刚串并,估计这一去,最起码要两周时间。那么,就此作别吧。”他说着,想要给顾世一个大大的拥抱,顾世却别过头去,他回想起刚才“同事”的一番话,手颓废地垂了下来,眼睁睁看着顾世快步走了出去。张弛闷闷地做下来整理电脑里的相关案件资料,把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和画家画纸一并放进办公室角落里的行李箱。走出大院的时候,他扭头朝顾世办公室的窗口看了眼,那里空空荡荡的,像是楼去人空,他的心里也是如此。滚烫的泪随着释然又悲怆的心防不胜防地从眼眶里跌落出来。他有一种预感,顾世正在某个角落静悄悄地看着自己,他不敢再回头,只怕再一眼,就会动摇用牺牲两人关系来保护她的心。她或许永远不会知道,他就像答应师傅的那样,永远会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关注她,守护她,保证她的安全。即使自己的心因为她失望的眼神和疏远的表情而千疮百孔。顾世在那一刻,是真的想要扬手给他一巴掌,但是他眼底分明有着难以言说的隐情,她宁可相信他的说辞,却放不下自己的骄傲,口是心非的话便如脱缰之马,横冲直撞地闯了出来,把他的好意冲散得七零八落。此刻的她躲在办公室窗帘后,这个角落隐蔽又安全,可以清楚看到大院的出口,外人却无法看到她的存在。她冲着张弛回望的脸挥手道别,只知道心痛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这世上最亲近的两个人都离开了自己。手挥着挥着,她蹲下身,她不知道这是短暂的告别还是一别再难见面的永别,只能在角落里掩面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