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着车窗，李在河仰头盯着被玻璃膜渲染的更加昏暗的天，风突然停了，一扫刚刚的阴沉，药店女店员的问题有了答案，的确，月亮很圆，陷在雾霾里像是氤氲雾气中的灯泡，那把匕首依然抵在他的腰上，偶尔有短暂的放开，但只要他试图换一下坐姿，身边的邵强便会警惕起来，立即把匕首伸向他。
邵强冲锋衣的口袋里有一个条状的凸起，那是他刚在取款机里取出的两万元钱，很显然他并不满足，汽车依然在马路上漫无目的的驰骋，三个人各怀心事，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车里是一片寂静。
“刷卡总不会有限额吧？”邵强冷不丁的抛出了这么一句话，似乎想要得到认同，又像是自言自语。
他又补充了一句：“取款有两万元的限额，那刷卡呢？刷卡没有限额吧？我们去刷卡！”
“买什么呢？”吴杰面无表情的问他。
“挑值钱的买！回头我们再想办法卖掉！”邵强看了看时间：“现在是9点45分，我们现在去银泰，我记得银泰的营业时间是10点40分，还有时间！”
“你确定去银泰？”吴杰语气里饱含着诧异：“那里人山人海到处都是摄像头，碰到警察可逃不掉的！”
“警察又不知道我们是干嘛的，即使碰到装成没事就行了啊！”邵强满不在乎，他侧过身拍了拍李在河的肩膀：“你最好老实点，即便碰到警察也不要试图传递什么信号，否则我手里的刀可是不讲道理的，你要知道这把刀不止锋利，还很暴躁和冲动！”
说话时他又把手中的匕首在李在河眼前晃了晃，见对方不为所动，依旧盯着车窗外，不禁愤怒的吼了起来：“你听到没？我在和你说话你没听到是吗？”
李在河无奈的回过头：“我不会报警的！但我想问，去银泰刷完卡是不是可以放了我？”
“刷完卡再说吧！”邵强语气强硬，不容置疑。
汽车调转了方向，向着市区的银泰而去，马路上的车逐渐多了起来，车速放缓，在一个个路口的红灯前停下，再次起步又总因驾驶技术而熄火，引得后排车辆一阵阵鸣笛催促。
“你的驾驶证是买来的对吗？”邵强的语气毫无起伏，他不愿再浪费力气为这些小事儿而愤怒，他慵懒的靠着，唯一不放松的就是握着匕首的那只手。
“我考的！”吴杰直视着前方，不同的是他全身的每一寸肌肉都紧绷着，全神贯注的和这辆不怎么听话的车较上了劲。
“这车太难开了！为什么不是一辆自动挡的车？”他嘟囔了起来：“为什么每次到路口都是红灯？”
话音刚落，汽车又在路口的绿灯前熄了火，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吴杰用力拍了一下方向盘，大骂了一句：“嘀嘀嘀，嘀什么嘀，真他妈的烦透了！”
他转动钥匙，脚下小心翼翼的松着离合器，后排的邵强接过他的话：“为什么我们那么穷？为什么你不是王健林的儿子？为什么我会失恋？”
汽车过了路口，逐渐的加上了速度，邵强坐直了身子：“干嘛要说这些为什么！我都他妈的想了快一个月了，我满脑子都是为什么！她不爱我了，她让我滚！她不告诉我为什么，但即使她不承认我想也就一个原因，她嫌我穷呗！还能是什么呢！想那么多只是徒增烦恼！”
“你还爱她对吗？”身边的李在河突然侧过脸来，又是温柔的像是情感专家的语气。
邵强却突然戒备的盯着他，语气冰冷的回了一句：“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李在河悻悻然的闭上了嘴，车内又陷入寂静。
汽车停在了银泰百货三百米外的马路边，下车前邵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条他事先准备却一直没用到的扎带，从背后把李在河的双手捆在一起，捆完了人，他又把匕首递给了吴杰：“你守着他，我很快就回来！”
“你要低调点！尽量别引起别人的注意！”
“放心吧！”邵强拍着胸脯保证着：“时间不多了，我要抓紧了！”说完冲着吴杰比了个OK的手势。
“有情况电话联系！”吴杰想问他如果你被警察抓了我该怎么办？但转过脸，他已在几米外为他留下了一个背影，于是把想问的话咽了回去。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邵强的背影还没从视线里消失，李在河已向吴杰开了口。
“考虑什么？”吴杰诘问。
“我们两人做个交易，我家的保险柜里有二十万现金，你放了我，我把那二十万给你！并且绝不报警！”在昏暗的车里，李在河始终盯着吴杰那张在黑暗中一片虚无的脸，他的语气表情尽可能温柔，尽管对方压根看不见。
“你不怕我告诉他？然后我们直接把你绑回你家，既不放人也让你把二十万交出来？”
“不！你不会的！”李在河摇了摇头：“你不是那种人，我看得出来，你其实是个好人，你只是做了错事，你只是缺少一个做好人的机会，这个机会可能仅仅是钱，你缺钱而已！你和他不一样！”
吴杰打断他：“你闭嘴！我们一样，我们是一类人！要让你失望了！这个交易我拒绝！”
“你该好好考虑考虑！和钱相关的事他都亲自做，显然他并不信任你！你承担了一半的风险，可能只分到很少一部分钱！二十万你真的不考虑？难道我说错了？你不缺钱？”
吴杰犹豫了，但很快他便下定了决心，他点了点头：“是的，我缺钱，可我不会背叛兄弟！即便有一天我背叛了兄弟，也绝不会是他！”
李在河依旧不放弃，问：“为什么？你欠他的？义气值多少钱？能值二十万？”
“你说的对！我的确欠他的！”
“欠他什么呢？”
车外的马路上熙来攘往，车内却又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停车的地方是一个昏暗的巷子口，有行人紧挨着尼桑车嬉笑着路过，引起吴杰一阵紧张。
直到路过的行人消失在巷子里，吴杰才开口：“以前我和他一起被骗进了传销，被限制自由，天天有人监视着，但是有一天晚上，我们两个被锁在房间里反省为什么找不到下线，他翘弯了防盗窗上的铁棍！那是二楼，我们俩从二楼跳下去！”
“这有什么？他不过是逃走的时候顺便带上了你！”李在河紧盯着吴杰。
“不是，是他让我先跳，当时我都吓傻了，我跳下去的时候三楼的宿舍有人看见了我，大声嚷嚷有人逃跑！你可能不知道，如果逃走被抓到肯定是一顿打，打到你不敢跑为止！”说话时，吴杰从口袋里掏出了烟，但他意识到左右两侧的车窗是关闭的，便没有点燃，他吁了一口气：“等他跳下来后，侧面的大门也被打开了，十几个人冲向我们，我们两个就跑！没命的跑，就是跑，也不知道该跑去哪，不敢去车站，怕他们去车站拦截，不敢去派出所，怕派出所里有他们的人！我记得跑到最后时我已经听不见声音了，只有心跳声和喘息声，也不知道有没有甩掉他们，不敢回头看！累到几乎要失去意识！跑到一条河，我们两个沿着那条河接着跑，反正就是跑，我感觉我可能跑完了一次马拉松，后来实在是跑不动了，就躲在了一个桥洞里！”
“后来呢？”李在河诘问。
“桥下面太黑，啥也看不见，躲了一会身后突然有声音，那声音像是人从草丛里走过，我吓得心跳几乎要停止，我们两个当时都吓得傻在原地，再也跑不动了，即使被打死也是没办法了，因为实在是跑不动了，还好，只是一只流浪狗！”他回过头来冲着他笑，笑容里满是苦涩：“一条饿的很瘦的流浪狗，而且那只流浪狗还生了皮肤病，背上好大一块，毛已经脱落了！又丑又瘦的一条蠢狗，那真是一条蠢狗，它为什么要躲在郊外的一个桥洞下面呢？它会饿死的，那里没有食物的啊！真是蠢狗！”
“也没什么吧？你先跳或者他先跳有什么差别？说不定他怕跳下去会摔断腿，所以让你先跳！毕竟是二楼！”李在河岔开话题，没有和他讨论那条流浪狗，而是继续想着法的策反他。
“有床单的，摔断腿肯定不会，如果不是他催促着我，我肯定不敢跳，如果他先跳，当我听见三楼的人大声嚷嚷，我更不敢跳了，那时的我比现在胆小多了！”他突然间警觉了起来：“我不骗你，我现在敢拿刀捅人，你别不信，你最好老实点！”
李在河不为所动：“那你们怎么进的传销？”
“是他的朋友，他的朋友介绍我们去做网络销售，待遇很好。结果是传销！”吴杰说。
“也就是说他的朋友介绍他去，他介绍你去对吗？那么他让你先跳是应该的，是他连累你进的传销，他理应让你先跳的！”李在河再一次反驳他。
吴杰有些愤怒，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的提高：“我说了这么半天你听不懂吗？他是我最好的兄弟！当初是我失业了，我去投奔他，那时候我们只是朋友，曾经一起在酒店厨房里做过学徒工，一起上过网！就是这么普通的朋友，可他还是收留了我，让我和他住一起，在一起吃饭，还给我钱买烟抽，是我让他帮我介绍工作，他在网络上和他以前的朋友联系，便有了这个网络销售，他觉得不错，才和我一起去，才进了传销！应该说是我连累了他！如果我不去投奔他，他大概现在还在做厨师学徒，不对！该出师了，当上厨师了！”
李在河识趣的闭了嘴，他侧过头看向车窗外，叹息了一声，突然又转回头：“我可以打个电话吗？”
“打个电话？打给谁？”吴杰诧异。
李在河的声音充满了迫切：“打给一个朋友！”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幽闭的车厢里，吴杰压低着声音问。
“当然，有个重要的事情！”李在河的表情有了异样，大概是在思索些合适的措辞，幸好他微小的表情变化并没有被身边的人察觉。他说：“我有个朋友，生病了，很严重的病，随时都可能死亡，他打电话给我，让我尽快去他家送他去医院，人命关天，如果你们不能立即放我走，起码让我打个电话！”
“打个电话？打给谁？你的朋友可以给你打电话，自然也可以打给别人，打给120或者向警察求助，我想你没必要担心的！”吴杰说。
“我正是我想说的，帮他打120，我怕万一他已经昏迷了，他没有办法自己打急救电话~”
吴杰提高嗓门打断了他：“你想耍花样吗？你想打120？你干脆直接告诉我你想打个报警电话？要不现在我就为你打个110怎么样？”
那把抵在李在河腰间的匕首突然间加大了力度，李在河甚至能感觉到大衣已被匕首刺穿，他急忙把身体向后仰边摇着头解释：“我想你误会了，从刚刚你们挟持了我到现在我一直很配合，我没有想过要报警，我也绝不会报警！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的有一个朋友需要帮助！”
吴杰说：“我都看见了，你去了药店买药，我相信你的朋友生病了，但绝没有危及生命，别想骗我！所以别在提你的朋友了！”
李在河突然意识到眼前的人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笨，甚至很聪明，他有些沮丧，为他刚撒的那个没有骗过他的谎，狭小的车厢里又开始了寂静，在如此关系到命运的时刻，他觉得沉默是可怕的，他应该想尽一切办法去说服他，他再次侧过脸，还没开口，汽车的玻璃上传来的轻轻的叩击声，车内的人同时向着声音转身，一个隐约熟悉的身影背着远处路灯的光站在车门边，他的双手提满了包装袋，映在车身的影子像个贪婪的庞然大物。
吴杰推开了车门，看见邵强提在手里的袋子，诧异的瞪大了双眼。
“怎么样？”邵强满脸的得意，像是期待他的赞许。
“你他妈的不是说让你低调点吗？”吴杰大骂。
“我很低调啊！”
“你这叫低调？在人家快下班的时候，短短的二十分钟买了这么多东西，这叫低调？”
邵强讨好似得把一个撑的鼓鼓囊囊的纸袋扔到吴杰的腿上：“貂皮大衣，我专门为你买的，进口的，这一件两万多呢！”
还没等吴杰开口，他把两只手里各种色彩和规格的纸袋全部扔进了尼桑车的后座，并不宽敞的座椅顿时变得拥挤起来，吴杰诧异的问：“你搞什么啊？为什么不放后备箱？”
“我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呢！我要好好看看！”
吴杰长吁了一口气：“我真服了你了！”说话时，他把手里的匕首递给了邵强，从车上下来，转身上了驾驶座，并用力的摔上了车门。